也是读书-《晋商史料集成》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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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山西收藏协会会长、著名钱币专家刘建民先生倾30年心力,收集、编辑、整理的《晋商史料集成》(以下简称《集成》)即将问世,索序于我。初则惶恐,继则欣然,终则不揣浅陋,率尔操觚。

    惶恐者何?晋商为明清以来中国重要的商业集团,与徽商北南呼应,是中国经济史、商业史、金融史、社会史、文化史和山西地方史不可或缺的重要篇章,影响巨大。但我所知甚少,偶有所考,亦仅从历史地理角度出发,难窥全貌。山西虽多次涉足,皆走马观花,未做调查考察。贸然发表意见,岂不贻方家之笑?

    何以又欣然?待见到《集成》详细介绍,了解此书之编纂宗旨与收罗范围,发现其内容之广泛、分类之精细、收集之全面、资料之详尽、数据之精确,远超我的想象,正是我理想中的史料汇编,正可解我心头多年之惑,自然乐意告诉读者,并受教于刘建民先生。

    对晋商历史的研究本来应该由历史学者承担,对晋商的评价也应该建立在历史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非专业人士与公众自然也可以做研究,但他们的成果应由相关学术界鉴定,并非凡有说法都应肯定,都可称之为新发现,更不能就此认作定论。改革开放以来,学术界拨乱反正,以往因片面强调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政治运动而被否定、湮没的历史得到彰显,获得实事求是的重新评价。对传统文化和地方文化的重视,使历史上的晋商群体在学术界、文化界、经济界、商界和山西省备受关注,不仅成为一时显学,也与徽商一样成为长盛不衰的文化资源和公众话题。一度井喷式扩张的媒体和影视作品推波助澜,电视的普及使主持人和嘉宾拥有最大的社会话语权,凡在电视节目中发表的意见、观点、故事传诵一时,为老幼妇孺所津津乐道。与此同时,学术界却少有作为,在恢复性阶段过后,在一些长期积累的成果发表之后,后继无力,缺乏质的提升和新的突破。于是晋商成了媒体、作家、官员、商家、明星或其后人可以任意塑造的偶像、随便运用的符号和取之不竭的资源。以至在公众的心目中,晋商或是儒商、创业者、金融家、慈善家、管理大师、道德楷模;少数败类则冒险投机,黑白通吃,勾结官府,挥霍无度。其兴盛的原因离不开地瘠民贫,诚信为本,管理严密,勤俭朴实;其衰落的理由也无不归咎于经营环境的恶化,外国银行与官僚资本的压力,管理的松懈,后代的腐败。

    某电视台曾播出过一台节目,请晋商与徽商的后人与学者一起讨论晋商、徽商兴衰的原因,并做出评价。其实,这些后人的年龄决定了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曾有过晋商、徽商时代的经历,他们的专业背景也说明他们基本不具备在这一领域进行研究的能力,而比之于普通人,他们往往摆脱不了家族情结、个人感情和选择性记忆,所以他们的说法大多很难做到客观公正,只是按制片人的意图,在主持人的引导下的表演。但由于这家电视台的权威地位和全国性的高收视率,其影响远远超过学术研究的结论和专家学者的观点。

    这些现象的出现当然有复杂的历史原因和社会背景,但学术界的失语、失职也难辞其咎。而学术界的难处之一,正是缺少新的、有价值的,更加详细、精确、具体的史料。相比之下,徽商研究的史料不仅原来的积累多,而且近年来不断得到扩大、充实和深化。现在有了这部《集成》,就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和弥补了晋商研究史料的不足,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无论是普遍性还是独特性,它比之于徽商史料和其他专题史料毫不逊色,在内容的集中、详细程度上已多有超越。以前我们常感叹中国缺乏《满铁调查》那样的资料,以至要研究中国近代史的很多领域都离不开当初日本人的调查记录。从田野调查、实地考察不可再现而言,的确是永久的遗憾。但只要我们珍惜现存的一切史料,切实加以收集、保护、整理、利用,这样的缺憾不是不能弥补的。这部《集成》增加了我的信心,我可以大胆预言,今后要做晋商研究,要研究中国近代,特别是山西和华北的经济史、金融史、商业史、会计史、社会史,都可以从中发现其他地方找不到的资料,开发出新的研究领域和课题。

    以往对晋商的一些评价或形成的概念,往往并没有必需的根据。如称晋商讲究诚信,所举事例却仅见于本人自述或请人写的传记,或者只是若干大同小异的故事,甚至只是商号门前“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之类的店招广告。又称晋商中多儒商,所以才不同于一般商人,但根据只是一些商人捐了官,买了顶戴,有人赞助文化教育,有的家族办了家塾,后人中出了教授、博士。

    《集成》包含的史料极其丰富,有合约、股票、万金账;信件、信稿,包括商号信件,商人亲友、家庭信件两个部分,商号信件又分为票号信件、当商信件、一般商号信件等;簿记,包括账册、凭折、清单三个部分;票据,包括借约、发票运单、商号发行钱票、金融类票据四个部分;规程,包括各办货规程、集市规程、铺规、举荐、担保书等;商业知识,分为平码银色、粮油斗头、坛规、算学读本、外语读本、商业尺牍等;信息,分为行情单、价目单、其他信息;诉状、呈文,包括诉状抄本、呈文抄件;广告、商标、包装;著述,包括生意论述、专题论述、日记、自述、杂记;商人家庭,包括族谱选、墓志、行状、分家书、遗嘱、家族收支账、婚丧礼账;其他相关资料,包括楹联、盐业资料、会馆资料、商号改组倒闭清算资料、商铺代办报捐资料等;附录,主要收集了几种与晋商经营密切相关的刻本,如《商人通识》、《筹饷事例条款》等;仅信函就有9000多封。

    凭借如此丰富广泛的史料,我们就有可能具体研究某一个人、某一商号、某一行业的经营理念和状况,交易的经济和社会效益,流传的诚信故事是神话还是事实。也可以查清晋商中有多少“儒商”,官商关系的真相,晋商对文化教育的贡献,其后人中出现“儒”到底与其商业行为有无关系。也有可能查清或证实晋商究竟有多少财富,在山西、华北和中国的商业、金融、财政、财富中究竟占多大的份额,起过多大的作用。

    又如《集成》所收蔚长厚重庆分号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的账册中可以统计到该号每月收回的款项有六七万两,全年总放款额超过70万两,一年收取利息为15800两,但全年吸收的存款只有15400两。由此可见当时的票号与银行的根本差别在于,票号基本不吸收存款,能贷出的款项主要是暂时积存的应兑付款,只能利用客户存入与异地兑付之间的时间差。在电报尚不普及、银钱运输不便的情况下,每一分号(兑付点)都必须保持充足的“准备金”,放款额有限,且以短期为主。长厚重庆分号当年的放款额与收回数基本持平,毛利仅2.25%。这样的业绩如何能与银行比?这样的经营方式如何能与银行竞争?可见票号最终衰败,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的主要原因,还是没有及时转化为银行。

    中国的文字可以追溯到3700年前的甲骨文,公元2世纪就有了实用的造纸技术,公元9世纪后印刷术普遍,19世纪后期又引入现代造纸和印刷技术,产生过世界上最多的文字史料。但保存至今的只是沧海一粟,除了被毁于天灾人祸外,还在于人们普遍缺乏自觉保存文献的意识,或当初不具备大量保存史料的物质条件。现在最早的户籍资料之一,是由于它被当作废纸处理后被人利用剪了鞋样,随葬入墓室。敦煌宝藏要是没有被不知什么原因密封在暗洞里,肯定早已湮灭无存。时至今日,中国人既有了保存条件,又有了收藏意识,文献的厄运应该可以终结了。上海一位家庭主妇20多年的完整“豆腐账”已为国家博物馆收藏,并被确定为高等级文物。但是有些收藏家往往只注重藏品的经济价值,一旦觅得,就居为奇货,坐待升值,使一些重要史料不为人知,无法为学术界和社会所利用。甚至在学术界、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也有人出于一己私利或小团体利益,将本来应该供公众利用的资料秘而不宣,或者以各种手段牟利。而刘建民先生将自己的珍贵收藏全部公开,堪称义举;商务印书馆和三晋出版社合作,将近13部分约60册的《晋商史料集成》一次性推出,学术界受惠匪浅,值得赞扬。

    2016年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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