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其斯,你知道吧,你就像耶稣,但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他笑着跑到教学楼边上,隐在拐角处偷看周围,然后回头看着我。我立即跑过去和他会合。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年吧,也许更长点。”
“你在干什么?”
“找影子。”
我看了看他盯着的地方,只能看到秋风吹动小草。
“你看到了吗?”
“是的,”我撒了个谎,把头左右移动,以便找到更好的视野。
“它一直在动,我在跟踪它。”
“你逮住过它吗?”
“还没有。有时候它接近我,我几乎能感觉到它,然后它就消失了。”他停止寻找,走回我们刚才待的地方。我跟在他后面,他的头发不像我的那样经过了修剪,而是很长,越过了肩膀,阳光都在里面跳舞,这我挺喜欢的。
我看到一丛灌木,立即跑了过去。“过来,看,蓝莓!”我开始采摘,当我发现他没过来就停了下来。“怎么了?”
他没回答。我重新回到他身边,我们开始玩他喜欢的木棍和小球的游戏。
“你喜欢吗?”他问道。
“这挺好,我爸爸和我叔叔有时也这样玩,不过他们是用棒子打球。”
“你看到过吗?”
我觉得这事儿很重要,耸耸肩答道。“当然,每个人都玩。”
他踢了踢土,什么也没说。
“学校里有合适的游戏吗?”我问。
他摇摇头:“他们不给我们这些东西,我自己做了这个。”
我又敬佩地重新看了一下他的木棍和小球,“我更喜欢你的这些东西了。”
他笑着抬起头来,容光焕发地对我说了声“谢谢。”
在我拿起棍子玩之前,上课铃响了,我们放下手头玩的东西跑了起来。我们跑向教学楼时,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灰衣服的大块头女人。我的同学们一看见她就停了下来,我们排成两行,女孩们一行、男孩们一行。因为是第一天来,我站在格其斯后面。大家默默地走上楼梯。我走过她身边时,能闻到这修女身上的气味,她的气味不同于我母亲、也和我们这些学生的味道不一样,她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我跟着格其斯来到左边第三个教室。他坐在后面靠窗的位置,我便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
“安静下来,现在上课。安静。”当每个人都找到座位时,她继续说,“今天,我们来了一个新同学。”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一些人在笑,大多数只是盯着我看。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紧紧盯着我,也不懂她的话。
“你站起来,是的,很好。”她指着我,我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选择,就站了起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我盯着她。
“你的名字,”她重复着,然后指着自己,“我是阿加莎修女。”然后她指着我。
“米基奇,”我说,其他的学生开始哄笑。
“安静,我不能容忍在我的教室里起哄。”她怒视着那些违规的学生,我开始感觉好多了,我喜欢她为我撑腰。“到这里来,”她挥挥手让我到前面去,并指了指她旁边那个地方。
我慢吞吞地走到教室前面,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和骨骼,能感觉到他们都在看着我。我试着考虑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脑子一片空白。我走近她时,看到她的身形越来越大。
“因为你是新来的,我觉得你应该向全班介绍一下自己。那就我先开始吧,我的名字是阿加莎修女,这学年我将成为你们的老师。”她笑了笑,然后表示轮到我了。
“我叫米基奇,”我说道,希望我能正确地使用她的方式介绍自己。教室里有一点笑声,但不像刚才那样了。我感到自己在发抖,说不出话来。我举起了八个手指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
“很好,米——”,阿加莎修女说,“但是,我想我们说出你的名字会有麻烦的。那这样如何,从现在起,我们叫你大卫?你喜欢吗?”
我浑身抖得厉害,恨不得马上回到座位上。我点了点头,感觉这似乎是我应该做的,我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好孩子。好的,大卫,你可以去坐下了。大家一起欢迎大卫来我们学校。”我返回的时候,她开始鼓掌,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来。我感到很热,在走回座位这短短时间里,手心一直在出汗。
“好吧,今天我们要继续复习昨天学过的课程,打开你们的书桌,拿出你们的笔记本。”
我的书桌里空荡荡的,我看了看格其斯,他也是什么都没有。那个女人毫不留心我们,只是讲个不停,我举起了手。
“什么事?”
我摊开两只空空的手。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到壁柜前,拿出一个蓝色笔记本。当拿出第二个笔记本时,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然后拿出两支铅笔,放在了教室前端她的讲桌上。她对着这堆东西点了点头,然后又对我点点头。我想自己需要把它们拿回来。
我再次回到座位上,给了格其斯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自己也留了一份。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把我早先采摘的蓝莓给了他。他对我笑了笑,我知道我交了一个新朋友。
“我们是要吃这个吗?”我问道,这时正是午餐时间。上午余下的时间里一直平安无事。阿加莎修女和我们交谈,我试着去理解她在说什么。我坐在后面,所以她看不到我,我没被叫到。午餐铃声响起时,我感觉很快乐。
“等一等,”他说道。
“我饿了,”我说着,舀起一勺食物尝了尝。“哦!太难吃了!”
“嘘,吃了它。”格其斯把手放在膝盖上等待着。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尝一下呢。
这确实恶心,但好歹还算午餐。
“大卫!”这声音很大,现在房间里有3个老师,穿着相同的灰色衣服,看上去很滑稽,头上还戴着东西。这个声音听起来像阿加莎修女,我猜她正在对一个男孩生气。
我又吃了一口。
“大卫!”这声音就在我旁边,我转过身,看见我的老师站在那里,脸色发红。我看看四周,想知道她正在对谁大喊大叫。
“阿加莎修女?”我小声说道。
作为回应,她抓住我的耳朵把我提了起来。然后拽我走到房间前面,其他的老师正站在那里。我能看到整个学校的人都盯着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孩子,”她说道,声音洪亮,整个房间都听得见。
我缩成一团,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我想我看错了,你是个坏孩子,对吗?”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又开始发抖。所有眼睛都火辣辣地盯着我。之前,从来没有哪个古怪的长者对我这样吼过。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的父亲或母亲会和我私下处理。她还抓着我的耳朵,我耳朵以前从没这样疼过。
“你知道我们怎么对待坏孩子吗?我们处罚他们。”她向一个正从墙上黑板处取下长木尺的老师点了点头,我注意到,这个房间不只是用来吃饭的,它也是用于教学的,像是一个非常大的教室。
“把手放在那桌子上。”她指着那个大大的木头讲桌,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到那里。她刚松开手,我就立即捂住了耳朵。“我说过,手放桌子上。”声音穿过房间,房间变得比没人时还寂静。
我把手平放在桌上,手指并在一起。我感到痛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一个老师。她嘭的一下用尺子打在我手指上,我看到她又举起了尺子,赶紧把手拿开了。手指含在嘴里,眼泪开始充满眼眶。
“你将变成一个非同寻常的男孩,这可是我希望的。把手放桌上,快点!”她抓住我另外一只耳朵,我不知道痛苦将来自哪里。现在,我的手受伤了,耳朵又疼。我按她说的做了,感到木头再次打到我手上,我哭了起来。
“可以了,克里斯蒂娜修女,”阿加莎修女说道,另一个老师点了点头,尺子被放回了黑板处。阿加莎修女转过头来问我,“你要做一个好孩子吗?”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我点了点头,似乎我应该赞同她。
“那么,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吧。”
我照做了。
她一直等我回到座位上,然后开始祈祷。其他的学生也都低着头,重复着她说的话。我不知道怎么祈祷,低着头让泪水流到脸上,我不再饿了。
大家抬起头、睁开眼,我听到格其斯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因为愤怒和困惑,我感到头晕,也为刚刚发生的事羞愧。
“什么?”我问道。声音有点太响,其他座位的学生把头转向我们,格其斯一直等他们把头又转到食物上,才像之前那样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你的名字。”
“那怎么回事?”
“你对它没反应。”
“他们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你的新名字。”
“我没记住她说的什么。”
“大卫。”
“哦,”我说道。
“记住,这是最困难的头几天,继续听下去。”
“好的。”
“还有食物。”
“又怎么回事?”
“在祷告之前千万不要吃。”
这是我应得的,我现在知道了,我只是不懂规矩。我告诉自己,再也不会打破学校的任何规矩。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是个好孩子,父母每天总是告诉我,我是个好孩子。
我们不得不祈祷、之后进餐,然后排两队去到外面工作。
“照我做的去做,”格其斯说。
“好的。”我跟随他到了外面。
“当心那个胖的,就是那个红脸的,她挥起皮带来比别人快。”
我仔细观察老师们,发现了他提到的那个修女。她不比其他人矮,只是胖些。我看见她正和另一个修女在笑。“她们为什么穿那么古怪的衣服?”我问道。
“那些衣服吗?我不知道。修女们和修道院院长都穿着古怪的衣服。有些男教友也是这样。但是外面的老师要好一些。”
“你怎么区分?”
“你会明白的。”
“那个家伙是谁?”
“他是欧·弗莱厄蒂神父。”
“他的穿着也很古怪。”
“是的,但我从来不说什么,否则就要被皮带抽了。”
我试着去理解。我刚到达这里时,也就是我遇到我朋友格其斯之前,我不得不把所有的衣服和物品交给一个教友。他们说我离开时可以拿回去。他们给了我新衣服,我不介意。现在我看起来和别人一样了。
“他们怎么没剃你的头?”我问道,我还是习惯显露我的头皮给人看。我注意到所有的孩子都有相同的发型——除了格其斯。
“我不知道,”他说,“神父特意告诉他们不要剪我的头发。”
我想摸摸他的头发,我以前从没见过一个留着红色长发的男孩。在学校里,还没有别人有红头发,甚至女孩也没有。他看起来并不在意,开始向花园跑去。
“我们为什么要跑?他们只会让我们工作。”他转过身看着我,再一次笑了。这时头发盖住了他的脸。“我们想得到最好的工作。”
“什么是最好的工作?”
“一个我们可以一边采摘一边吃的工作。”他加快速度,我们与年长的男孩们一起到达了花园边缘,他们看起来有10岁或者12岁。
“这是我们的地盘,耶稣。”他比格其斯高4英寸,我到的时候,他的3个朋友也到了那里。“你们可以去挖马铃薯。”
“你们为什么不挖?”格其斯质问道,我站在他后面,就像那个男孩的3个朋友站在他后面那样。高个男孩走过来,挑衅地推搡格其斯。“自己玩去,我们处理的是玉米和胡萝卜。”
格其斯低头向前,快速冲向高个大男孩,他红发飘动、双脚向前,大男孩很惊讶,紧接着便脸向下摔倒在地,连他的朋友都跌跌撞撞的。
“你们可以挖马铃薯了。”他尖声喊叫着,随即跳到男孩身上用拳猛击他的头。我闹不明白,那男孩是因为震惊还是害怕,一点都没抵抗。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难缠,以便让另外3个男孩离开。这时,两个男人急速冲到我们之间,他们拽起格其斯,让我和他们待在一起,另一个人抓住大男孩。后来我知道,这俩人被称为乔治斯教友和尼古拉斯教友。
“怎么回事?”肤色深些的乔治斯教友一边把我们分开,一边问道。
“奥格玛不想让我们摘玉米,也不让挖胡萝卜。我们今天先到的。”格其斯脸上全是泥,鼻子也在流血。此外,他看起来很激动,我自豪地站在那,显得比平时更高。
“谁?”乔治斯教友把手放在皮带上。
“马修,”格其斯说道,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和谁说话。
乔治斯教友突然转身,用皮带抽他裸露的腿,接着又一下,格其斯没有流泪。然后他又打另一条腿。我看到格其斯的痛苦表情,但他忍住眼泪。“最初的两皮带是因为打架,第三皮带是因为你不叫同学的名字。”
我因为参与其中也挨了一皮带,不过感觉相当好,这是我应得的,还好我没被抽三下,否则的话,我可不会处理的像格其斯一样好。
“约瑟夫。”
“什么?”我听到这个名字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应该叫我约瑟夫,而不是耶稣。如果叫我格其斯,你会挨皮带的。”他走回马铃薯田,我们开始用小铲子挖马铃薯。
“小心点,不要切着马铃薯,你要松动紧邻死去根茎的泥土,然后跪下来去摸马铃薯。”
“好的,”我答道,我不评论名字,但我看到了破坏规矩后会发生什么事。
“只把马铃薯挨着你挖出的地方放着,随后我们会回来收集它们的。”
“你怎么学的这么多?”
“去年学的。”
“你学了这么多啊。除了在盘子里,我还从没见过一个马铃薯。”
格其斯竟然挺开心的。“没什么的。”在被皮带反复抽打的地方,他的腿正显露出巨大的红色鞭痕,我的倒没那么差。大男孩们正在剥玉米、挖胡萝卜,我看到他们偷偷摸摸把一些粮食装进口袋。
“他们拿了粮食以后吃。”
“不要告密,”他说。
“为什么不呢?他们会对我们这样做的,此外,我不想打破规矩。”
“老师有他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不要告密。”
我想说点什么,这似乎不公平。我低着头,把铲子插到地里,拉动把手,地面变得松散,我又做了一遍。铃声响起时,我们已经挖完了整行。再看我们身上,沾满了泥土,变得很脏,但我们很快乐,我很喜欢。
在回主楼的路上,尼古拉斯教友把我拉到一边。
“你不能这样回去,你太脏了。”他按住我的肩膀。
“我可以在里面清理,”我说。
“让我来吧。我们应该能把你的污垢敲打掉。”他开始打扫、轻拍我以清理掉所有的泥土。这确实有用,我的T恤看起来几乎干净了,牛仔裤也正常了,就剩了膝盖上还有些草渍没办法用这种技术清理掉。
“谢谢!”
“快点,你不想迟到吧。”他微笑着挥手示意我返回队列里。
格其斯给我留了一个紧邻他的座位吃晚饭。我们先跪着听欧·弗莱厄蒂神父念祈祷文。他离开我们到修女那边后,我们都坐了下来。这里有很多人,所有年级的所有女孩和男孩。我是年纪比较小的学生,我在三年级。大男孩们按年级坐在一起,女孩们占了一半的房间,我们在另外一边。
“我比午饭时更饿了。”
“不要憋气。”
“我不管它是什么,我会喜欢的,”我是认真的,我还从来没落下一顿饭。
格其斯把双肘放在桌上看着我,我们眼睁睁看着大孩子们去取他们的食物并回到座位上,这些座位是用桌子组成的。我们排到了最后,我希望等到我们去取的时候,那里还有食物。
“这还不是太糟糕,”我坐下时说道。
“就像昨天、明天和去年一样,”格其斯说。
我咬了一口,“不错,肉和马铃薯,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用的我们刚挖的马铃薯。”
“真的吗?”
我拿不准该说些什么,晚饭剩下的时间里我都默默吃着,这里没有任何甜点。吃完后,我们跪着,阿加莎修女带着祈祷。随后我们就解散了,两个人两个人的排成队,就像我们一整天做的那样,走回我们的宿舍。宿舍离的不远,我们睡觉的地方比厨房和餐厅高一层,大男孩和女孩们分别睡在楼上的不同宿舍里。在学校里,我们的吃和睡是分开的。因为某种原因,我为此感到很快乐。
“我能挨着你睡吗?”我问格其斯。
“当然,抢占床位,确保每个人都知道它是你的,你将会很好的。”
我看着钢架单人床,“我们没有盖的东西吗?”
“冬天有。我希望他们现在也能给我们一些毯子。”
“你不会感冒吗?”
“你会习惯的。”
“习惯冷吗?”
他笑了。我开始变得害怕,这是我第一次想家、想父母。我曾经感冒过,但一直有父母给我温暖。我们有毛毯,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有火。我能感觉到脚下的混凝土和身体里上升的冷意。
“大家注意,现在是祈祷时间。跪下,好的。把你们的玫瑰经拿出来,和我一起背诵使徒信经和主祷文。”尼古拉斯教友进入我们房间,打量着所有的床。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我身上,我点点头,他回以微笑。我不知道什么是玫瑰经,也不知道他们想祈祷什么,我决定闭上嘴、跪下,希望没有人注意。
混凝土接触膝盖的时候要比光脚时冷的多,很难受,可我不得不跪着。我环顾四周,每个人都跪在地上,他们都在大声祈祷。我感到惭愧,我是唯一一个傻到不知道这些的人。我决定就跪在那里,不过这确实难受,我看着尼古拉斯教友,觉察到他也正在看着我,他一定知道我不会经文吧。
“回到床上,熄灯。”
他离开了,没对我做任何事。我躺到床上,感到安心了。我想着离家来学校时父母的表情,我以前从没见过爸爸哭,之前他刚以英雄的身份从战场归来,我甚至看到了勋章。但今天早些时候他眼里充满了泪水。妈妈看着我,脸像石头般僵硬。我不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学校对我来说似乎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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