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去看他说的影子。
“它沿着田野的边缘翻滚着,看到了吗?”
我没看见。
“去年,影子离我有这么近。”他伸出手指比出了两三英寸的距离。
我不想告诉格其斯自己什么也看不见,我啥都不懂,而他了解学校,我只好等了,也许最终我也会看到影子的。毕竟,他已在学校待了一年,而我只有一天。
“荡秋千吗?”他从前一天我们待过的那角落跑开,向着秋千跑去。平常秋千上都是人,不过今天有个空的可以玩。
我看着他荡秋千,当他向后荡时,就把腿蜷起来;当他落下和荡起时,就把腿挺直。晨光里,他的头发像一团火,我希望我能更像他。
当天上午早些时候并不好过,教友们来到我们宿舍,拍着手催我们起床,接着就是祈祷、淋浴、吃饭。现在,我们在这享受几分钟,过会就得去其他大楼了。比起学校,我更喜欢宿舍,至少我能在这儿学规矩。而学校呢,我就没把握了,我擅长上学吗?
我在秋千上只荡了俩来回,上课铃就响了,我们不情愿地去教室。我注意到欧·弗莱厄蒂神父正站在台阶上看着运动场。我觉得他是在看我们。等我们走到学校时,他已经回到了里面。我注意到阿加莎修女站在神父刚待过的地方,她要确认我们都回到了班上。
“安静。好的,现在上课。今天我们要练习写作,我在黑板上写了一些东西,谁能帮我读一下吗?你,蒂莫西,站起来。”
她指着班上我还不认识的一个男孩。他的脸看上去脏脏的,就像忘了洗,头发已经像我的那样剪短了。他穿着条牛仔裤,和我的完全一样,裤子提上来,前后完全包住了胸和背,再用扣子扣在一起。他上身穿件红衬衫,而我的是蓝色的,这点倒是和我不同。
他站立着没说话,双眼低垂。
“蒂莫西?有什么不对吗?”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站在那,脸看起来似乎更脏了。
她让他就那么站着,然后转向我们,“同学们,你们可不想变成这样的反面例子。现在你们需要阅读和写作,还有谁能读这个吗?大卫?”
我摇摇头,勉强能听懂点她说的英语,我听过她和其他修女说别的语言。
“约瑟夫?”
我的朋友站起来,专注地看着黑板。“Je ne comprends pas[1],”他说,我侧身看着他,仿佛他说的是外星语言,再转身看阿加莎修女的脸,我想我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Assieds-toi, mon fils [2],”她说道。“你也是,蒂莫西,坐下吧。”她回到黑板前。“好吧,那么我们就回来学些基础知识,你们要用小写字母和大写字母写出字母表,然后我们来把这些字母组成单词。有人能告诉我单词是什么吗?”
坐在前面的一个女孩举起手,我注意到她的头发没剪得像我的一样短。
“所有事物都是单词,”她说。
“正确,”修女微笑着,“我们把字母放在一起,就造出了词。我们相互交谈时说的话,就是单词。我们把它们写下来,就可以和别人交流了——用书籍或信件。”她擦掉刚才在黑板上写的东西,然后写上字母表代替,现在只剩下向我们展示字母外形的字母表了。
上午余下的时间就这样耗掉了。我见过父母写字画画,他们在我们社区很受尊重。爸爸参军后,妈妈会为我唱歌,我们也玩游戏。不过,我不记得学过字母表。真奇怪,就像格其斯说的语言一样怪异,修女回应时说的也那么奇怪。那个上午,我觉得自己更笨了。
午餐还和前一天一样,汤上漂浮着泡胀了的面包。我们得到了一杯牛奶,因为那些本该喝奶的人没来。管他来不来,奶牛都产奶。别人告诉我,给我喝牛奶算是款待我,我们应该享受它,还别说,我真的挺享受。
这个下午不像昨天下午那么有趣,因为我们没能准时赶到花园。我们被迫去收集枯死的植物和干草。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拿着去喂牛喂马,或者是烧掉。我只是收集而已。唯一让我喜欢的事,就是能在格其斯身边。
“你在课堂上说的是什么语言?”我问道。
“法语。”
“你会说法语?”
“我也会说奥杰布瓦语[3],我母亲是奥杰布瓦人,父亲是法国人。”
看着这位朋友,我更加尊重他了。每一次,我都从他这里学到更多东西,都感觉他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更好。“你父亲也去打仗了吗?”
他低下了头,“他今年夏天去世了,就在回学校前,我听到了消息。”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是我认识的唯一死了父亲的人。
“我说英语。”
我笑了,“我知道,我们现在就在说。”
他也笑了,“有时候我不明白。我喜欢说法语,但是除了我的家人,没人能和我说法语。”他没有说起任何关于他讲印第安语的事,我也没有。
我们用耙子在地上划着,我继续问道:“没了爸爸,你将来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开始眺望田地的边缘,就像早些时候那样。我看不见他正在看的东西。
“你现在是你们家族的首领吗?”
“我不知道。我是最大的孩子,不过是我舅舅和外公外婆在做事。”
“我祖母是做药的,”我说,“她让我和她一起到灌木丛里,她采药,我拿着。有时候她用刀砍树皮;有时候她收集草甚至树枝。她把它们交给我,我们一起回家。然后她就用某种方法把它们做成了药,大家都说她是我们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者。”
“我们也有一个这样的人,但他是个男人——”
我们的谈话被皮革击打皮肤的声音打断了,我意识到那是我的皮肤,就开始哭起来。我反应迟缓,直到看见有个教友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才感觉到疼。我认为与其说是因为被打,不如说是因为那张脸我才哭的。他还打了格其斯,但他没哭。
“你们明白规矩,不要谈论这些事,”他说,“你是说……”我试着问他我做错了什么,作为回复,他又用皮带抽了我一下,我赶紧闭嘴。
“在这个学校里你只能说英语。你不能把你那异教徒的方式带进这个地方。”他的脸变红了,向我们俯下身子。“你们明白吗?”
“明白。”我答道。
“Oui [4],”格其斯说。然后他迅速纠正了自己,“明白。”
那教友先瞪着我的朋友、又瞪我,然后走开了。每个人都停下来看我们挨训。我想要田地裂开,把我吞下去,但它没有,它还是那么坚硬,我感觉得到自己手指间的土壤,这感觉很好。
“这就是阿加莎修女说的话吗?”
“法语,是的。”
“这就是她喜欢你的原因吗?”
“我不认为她喜欢我,”他说着,又开始用他的耙子划拉地面,我没再问任何问题,我可不想那教友再回来。
直到差不多5点时,我们才能停工,一年中都这点收工。宿舍里有个钟,在我小时候,妈妈就教过我如何看钟点。我注意到其他男生和大多数女生还不知道怎么看钟点。我现在只想吃饭然后睡觉。
晚餐吃的和前晚一样,炖肉和土豆。我开始吃,不知不觉就吃完了。我想要第二份,可已经没有食物了。
我们还得祈祷。我不喜欢跪在混凝土地上,我尽量做到最好,不招惹别人注意。我们还为那些生病的孩子额外做了祈祷,他们不能来上课也没法到地里干活。我听到过他们咳嗽,但并没有想太多,我们偶尔也咳嗽一下。格其斯告诉我,有些人因为生病整天躺在床上。我倒希望生病,那就不用去上课,也不用整个下午都在外面工作了。
我们上了床,我很高兴,因为他们提供了被子。天气虽说还不太冷,可没有被子还是很难睡着的。我转身要对格其斯说晚安,却发现他不见了,我以为他一定是去了厕所。我转向另一边,闭上眼睛,睡的很沉,所有睡在房间的其他男孩发出和我一样的声音,我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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