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集中营-不要问,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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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记得那事发生的准确日期了。那天我们醒来,就像平时的任何一天那样,洗漱、祈祷、吃饭,然后在上课前到外面去。格其斯显的比平时安静得多,他无精打采,看上去很苦恼。他什么也没说,反倒是在学校的角落里偷偷看向田野的边缘。

    “它离得更近了,我能看得更清楚了,”他眼神茫然、喃喃自语,这眼神我第一次看到是在弥撒那天,当时他正在看欧·弗莱厄蒂神父。

    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那天他在说什么。因为那让我感觉自己很笨,所以我很烦躁。可是,我知道自己并不笨啊。大孩子们正在操场那边挖着什么,那里是田野的起始处。通常我能听到他们说话甚至叫喊,有时能听到他们为一些事发笑。而今天,他们在那默默地挖着。

    那天早晨晚些时候,我发现了其中的原因。我们被召唤到田野边缘,我看见孩子们正在那里挖一个洞,我没走得太近。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格其斯,他似乎什么都知道,我还从来没有因为问他什么事而被皮带打过——除非我问的时候被大人听到了。

    “另外一个。”

    “另外的什么?”

    “咳嗽。这会害死他们。”

    我注意到好多人都咳嗽,但这很正常。我们会生病,然后会好起来。“那是谁?”

    “一个比我们大两岁的女孩。”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生病的女孩。”

    “她待在一个特殊的房间里,修女们会为她祈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不明白和他相比我怎么知道的这么少哪。

    “我已经——”,他停了下来,看起来有些不安。“之前我已经见过她了,我看到修女在做祷告。”

    我对学校里藏着的秘密发生了兴趣,我知道学校很大,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是用来安置病孩子的,我不知道这件事。我静静地站在田野边上。不久,我看见神父严肃地从宿舍向我们走来,他穿着礼服。在他后面的是教友们,他们带着什么东西,在最后面的是修女们。

    阳光明媚,几乎没有风。田野已经收割完毕,我们正等待冬天的到来。我在想,挖这么个洞一定很困难。我扫视着地平线,看看周围有没有兔子。我注意到,在目光所及的田野边缘处有几只鹿,他们一定在吃庄稼秸秆。

    “亲爱的天父,请张开双臂接受您的这个孩子。”欧·弗莱厄蒂神父的声音洪亮而清晰,我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此时我正在专注地看鹿。现在,女孩已经到了,她是用担架抬来的,盖着白被单。

    神父继续祈祷了一段时间,尸体被放进洞里。我想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更多的预防动物侵害的保护措施呢。他祈祷完,我们被告知要去上课。我注意到两个年龄较大的男孩留在了后面,看到他们拿起了铁锹。当我绕过学校时,那之后他们就看不见了。

    “他们为什么把她埋在那里?”我问格其斯。

    “我不知道,他们已经在那里埋了很多孩子了。”

    我停下来。“这就是你看那边的原因吗?影子是从那里来的吗?”

    “不,影子是我的灵魂,它保护着我。”他这样说着,仿佛在谈论什么真实的东西,就像我总是在田野里寻找的鹿或兔子一样。我决定,不再多问这个问题了。

    我第一天就注意到那墓地,但现在才想起它。“他们为什么不把她埋在那里?”我指着那块铺着光滑石板、围着低矮金属栅栏的区域,那里还有一个女人的小雕像。

    “我不知道,”他也停下来,看着我指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她是印第安人。”

    我想问,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们还不够好,不配用适当的方式埋葬。我在那女孩被埋的地方没有看到任何的墓碑,在仪式前,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一个墓地。

    我跟在他那跳动的红头发后面。我们最先进了大楼,然后去上课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感受,我不认识那女孩,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也不知道那里有一个墓地,更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于是我挨着格其斯旁边坐着,他坐在教室后面靠窗的位置,然后看着阿加莎修女试着教我们字母表、数字和文字。她好像真的很在乎这些,我想成为一个好孩子,就得听讲。我努力学习着,成功完成了我的课程,没有挨尺子或皮带打,对此我感觉很好。我只需要按他们告诉我的去做,那样我就会没事的。

    日夜变换、周而复始,我知道自己的期望是什么;时光流逝、季节更替,天开始下雪了。我的家人住得不够近,所以我不能回家过圣诞节。许多学生处于同样的情况,不得不待在宿舍里。我一直期待着它。

    “你的家人也没来接你吗?”

    “没有。”格其斯没有看我。

    “去荡秋千吧,我们还可以跳到雪里玩,去不去?”

    有短暂的闪烁、犹豫,然后是同样的反应。

    “不”。

    “你想堆雪人吗?”

    “不”。

    “我打赌,咱俩比赛围着学校跑的话,我能打败你。”

    “可能吧。”

    随后,我就知道了有什么不对劲,格其斯比我大、也比我快,我能做的任何事,他都能做得更好。我喜欢他让我和他待在一起。我让他待在床上,决定出去四处看看。在咳嗽爆发和假日到来期间,我身边几乎一半的男孩都走了。我不知道那些大男孩和女孩怎样了,我猜那一定也是一样的。

    蒂莫西在那女孩死后并被埋葬不久就开始咳嗽,他睡在我的另一边。我不常和他说话,他也不说什么。然后他开始咳嗽,情况没有好转。一天早上,他醒来看见枕头上有血,他很害怕挨皮带抽,就把它翻了过来,没有告诉教友。午饭后他昏倒了,这才被带到生病孩子都去的宿舍。那是那死去女孩去的地方,这也是我现在要去看看的地方。

    我不了解其他学校,但是我的学校很大,用很多木头、石头和砖块建成,我父母的地方仅仅是用木头造的。这里楼梯很宽,能容纳下所有的学生,但即便如此,有时它也可能显的更大些。地板都是木头的,我们每个星期六都要打扫。大男孩擦窗户,因为他们得爬梯子。每个教室都有一扇单独的门,门上有窗户,以便大人能看到里面。我还不够高,根本够不着那窗户。

    走廊很长,与整个楼房一般长,我要找的那个区域在另一端。我充满了活力,我就不理解格其斯为什么如此忧郁。其他孩子都有自己的朋友,所以我想自己去。

    “你好,大卫。”

    “唔,你好,神父。”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唔,不,神父。”

    “你要去哪儿?”他走到我面前,用胳膊搂着我的肩膀,朝着我要去的方向走去。

    “我想看看所有生病的孩子在哪里。”

    他停下来,把我转过来面向他。“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不怕你会生病吗?”

    “你不怕,”话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放松,变成了微笑,随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他开始大笑起来。正如他所做的,他拉着我靠近他,拍拍我的背。我能闻到他衣服的味道,它闻起来有点腐臭味,就像衣服正在他身上腐烂。“你是个有趣的孩子,大卫,我喜欢。”

    我感觉脸红了。

    “你喜欢什么特别的东西吗?只给你。”

    我抬起眼睛,然后耸耸肩。

    “我办公室里有一些糖果,你来点儿吗?”

    我不想告诉他我以前从未吃过糖果,便点点头。“好的,神父。”

    “跟我来。我们会顺便去看看那些可怜的孩子。”他搂紧我,就像我们在散步。他的手指在我肩膀上移动,好像他感受到了骨骼和肌肉,然后在脑海里想象出来。

    我们默默地走着,我尽量不去想他的气味。进到孩子们的房间时,我惊讶地发现那里有那么多床。我按4张床一组数了10组,每一张床都满了,房间里充满了自然光和各种年龄的孩子,主要还是我这年龄段的。

    “满意吗?或许你想靠近看看?”

    “已经可以了,神父。”

    “很好,走,到我办公室去吧。”他的手在我脖子上移动,随后又滑到了我后背上。他像牧羊人引导着他的羊群,我猜我就是他的羔羊。

    他的办公室像所有教室一样,有一扇门,只不过没有能朝里看的玻璃窗。房间里闻起来有烟味,还夹杂着别的味道,但我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

    “随便选你想要的。”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碗糖果放在我面前。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有红的、白的、黄的、绿的。我选了一个红的,塞到了嘴里。

    “嗯,”我笑了,我的舌头和唾液融化着第一块糖。“斜斜你”,我不是故意说的不正确,随即脑海里出现了挨皮带抽的画面。我看见他移动右臂,出乎我的意料,它轻轻地落在我头上。

    “不用谢,大卫,坐在那边。”

    我照做了。他打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里面有黄色液体的瓶子,把它倒进玻璃杯里喝了一口。它不可能是水,因为他没喝太多。我注意到,他频频举杯,每次只抿一小口。他从桌子后面绕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

    “你喜欢吗?”

    “是的,神父。”说话之前,我让糖果挨着脸颊一侧。

    “我们必须把这作为我们之间的秘密,你知道其他男孩是怎样的,他们不会理解的。”

    我点了点头,所有的孩子都嫉妒任何东西。这些我已经注意到了,只是从没用语言表达出来,就像欧·弗莱厄蒂神父做的那样,他是那么的聪明。

    “好孩子,”他拍了拍我的腿,然后把手放在那里,又喝了一杯。

    “神父?”

    “什么事,我的孩子?”

    “我能再要一块吗?”

    他笑了,“当然可以了,自己拿吧。”

    我拿了,回到座位上。现在,我嘴里有两块糖了,没什么东西能比这再好吃了。

    欧·弗莱厄蒂神父喝完后,靠在椅子上,“我想你现在应该回去了,大卫,我们还会再见面,你会有很多的糖,你喜欢那样吗?”

    “是的,神父。”我站起来,走向门口。手触到门把时,我转过了身,“谢谢你,神父。”他点点头,挥手示意我出去。我离开了,关上了门。

    我返回床上时,格其斯还一直躺着,我摇了摇他。

    “起来,”我说。

    “我不想起来。”

    “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他向我转过身来,他眼睛平时睁开就像明亮的灯塔,但今天却密布着阴影。

    “这儿。”我吐出两块糖,“拿你想要的吧。”

    他看着我的手,唾液沾满了糖果和我的皮肤,他也喜欢那块红色的,拿起来就放嘴里。看到他笑了,我感到非常高兴。

    “谢谢,”他说。

    “这就是朋友的用处。”

    “想在雪地里荡秋千吗?”这次是他问。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我们走吧。”

    我从没在宿舍见到过医生,修女们会为病人祈祷,而他们是否痊愈都得由上帝决定。我猜上帝想要他们回去,因为他们都在那个圣诞节死了。我走着去欧·弗莱厄蒂神父办公室时,注意到所有的床都空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除了蒂莫西,我一个也不认识。我问这些的时候,欧·弗莱厄蒂神父抱紧了我,他甚至给了我额外的糖果。

    “你认为是耶稣带走他们了吗?”,我回来后,问格其斯。

    “也许吧。”

    “你知道他们去了那里吗?”

    “我不知道,也许影子知道。”

    他谈到他的影子时,我从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他们康复了,或许是回家了呢?”

    “可能,”他说。

    如果格其斯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我撂下这话题,紧挨着他坐的地方,我坐在了自己床上。他懒得出去,大部分时间都盖着被子蜷缩在那。也许那里能看到我们窗前的风景,眼睛所及之处都是白色,从我们望出去的地方看不到学校,也看不到已婚教师的小屋。

    “你想你的妈妈吗?”我问道。

    他抬起头,“是的,但我不喜欢想这些事。”

    “为什么?”

    “因为她在那里,我们在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逃跑,回家去。”

    “真的吗?你会带着我吗?”

    “当然,还有其他想走的。”

    “我会做箭,你会做弓吗?”

    “不怎么会。最好的造弓者是我舅舅,他会为整个社区制作弓。”

    “我等不及夏天了,我想学习如何打猎。”

    “我会钓鱼,这很容易,你可以在冬天做这件事。”

    格其斯知道一切,“你认为他们现在会让我们钓鱼吗?”

    “不会。他们会因为我们想这些而打我们的。”

    “他们不想让我们吃?”

    “只有他们喂我们的粥。”

    “也许我们能偷些食物?厨房里一定有一些。”我听说大男孩们把食物带出去过,现在没有多少老师和修女了。

    他的微笑给了我答案,他把腿从被子里伸出来,站了起来。但当他走路的时候却皱起了眉头。厨房在地下室,就在我们下面的一层。我们需要避开大人。我们光着脚走以减少噪音,紧贴着墙走避免楼梯吱吱作响。脚踩在混凝土地板上特别冷,我们开始向厨房跑去,听到了从厨房旁游戏室发出的噪音。

    “它开着,”我低声说,推门走进去。以前我从没独自在厨房待过,这里总是充满了厨师和上菜人员的身影。现在,操作台面宽阔的空间干净整洁。我们查看橱顶和墙壁,看看食物放在哪里。

    “在这里,”格其斯说。他发现一扇门,通向的房间里面摆满装东西的罐子。

    “所有东西都腌了,”我说。

    “我看也是,尝尝这个。”他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罐子,看起来像切碎的鱼。

    “那看起来很恶心,”我说。

    “好吧。拿走另一个,我们两个都尝一下。”

    我拿了个装有腌菜的罐子,我喜欢咸咸的味道。

    “我们离开这儿吧,”他说。“回到房间去,找个地方把罐子藏起来。”

    我点点头,我们抱着我们的宝贝回到床上。每天的这个时候,房间里就没有其他人了。他们要么在外面玩,要么在地下室的游戏室里。他试图打开他的那个罐子,这不容易。我把住玻璃底部,他用双手抓住顶部,用他整个身体来转动它。金属部分终于松动了,随后我们把它拧开了。

    “我们需要一块像刀子样的金属或者其他东西来打破密封。”罐子的顶部是一块有橡胶密封的玻璃,我们拧开金属盖时,我以为它会掉下来,这一次格其斯又知道要做什么。

    “给你这个。”我递给他一把我和他共用的指甲刀,如果我们的指甲长得太长,教友们会用皮带打我们的。

    他拿着它,在橡胶和玻璃间滑动,那声音就像一个人在急速呼吸。随后砰的一下,他转动手腕、举着指甲刀,密封被打破了。房间里弥漫着鱼的气味。

    “我们怎么吃呢?”

    “用手指。”他把手指伸进胶状物里,找到了一块鱼,把它拔出来放进嘴里。他眼睛朝向旁边,好像在想嘴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等待着他的评判。

    “然后呢?怎么样?”

    他又把手指放回去了,以此作为回答。他能把整只手放进罐子里,他拿出另一块递给我。“尝尝看,很好。黏黏的,但很好。”

    “不比他们喂我们的东西更糟,”我说,“记得有一次我的水煮肉里有虫子,”我拿起鱼,整个放进嘴里。它很难嚼,但我立刻就喜欢上了这种黏黏的感觉,就像果冻一样。特殊场合我妈妈会给我加餐。我一开始无法描述它,又咸又甜,同时还有点酸。然后我注意到鱼,它的肉比果冻更硬,但仍然很软,入口即化。我非常喜欢它。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喜欢它,”他的嘴塞满了,手上的胶质物滴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我把手伸进去,又抓了一些。不久,罐子里的东西就被我们吃进了胃里。我们俩脸上都挂着笑容。

    “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个罐子?”我问道,事先没想到这一点。

    “把它带到外面,扔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格其斯总是有答案。这就是我们所做的。

    我们把剩余的另一个放在我枕头下,这个罐子还没开封、装满了腌菜。我们穿上外套来到外面,天气很冷,睫毛都会冻住。我注意到他散落脸上的头发是白色的,有许多小冰晶。我希望自己也有他那样的长头发。走到学校院子边上,在靠近灌木丛的地方,我们把玻璃罐子扔得远远的。我们笑了,玩得很开心。但是太冷了,我们做的事情比想象的要少得多,很快就回到了宿舍。

    我们打开沉重的前门时,看到了尼古拉斯教友的身影。

    “圣诞快乐吗?”他说。

    “是的,尼古拉斯教友。”我们俩同时答道。

    “找到好玩的游戏了吗?”

    格其斯不敢正眼看他,变得很安静。我对偷窃行为感到内疚,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决定什么也不说。

    尼古拉斯教友的脸失去了关怀的表情,他抓住我们的肩膀,把脸移近我们,“我走过你们房间时,闻到了什么味道。我想如果我能在一个有50多张床的房间里闻到味道,那一定很严重,于是我走进去。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我们俩摇摇头。

    “我跟着鼻子找到地板上有些脏东西,闻起来像鱼。我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我搜遍了所有的床,发现一罐腌菜藏在一个枕头下面,我知道我没授权谁那样做过。我不知道它怎会鬼使神差地从厨房跑到一个男孩的枕头下。”他停下来,紧紧盯着我们。

    “你不会碰巧知道那床是谁的吧?”

    我不由自主地看看格其斯,他盯着地板,安静地站在那,我相信他会把我们从这种处境里解脱出来。我觉得我的肩膀被教友压得更紧了。

    “它是我的,是我的床。”

    “很好,大卫。但我敢肯定,你不是一个人去偷的,是吗?”

    我很安静,没有看他。

    “让我猜猜,约瑟夫是你的同谋吧?”他压着我们,直到我俩开始跪下来。

    “是的。”很平静的声音,它来自格其斯。

    “好的,大卫,你自己离开。我要和我们的朋友约瑟夫单独谈谈。”

    我快速看了下格其斯,然后跑上楼梯。我回头看时,教友正搂着格其斯带着他下楼。

    他回来时天已黑了。所有的男孩都睡觉了,我在等他。他走起路好像很痛苦,但一句话也没说。他盖上被子,转身背对着我。至少,尼古拉斯教友把腌菜罐留给了我们。

    圣诞节过后,更多的孩子来到学校,床铺再次全占满了。有些男孩咳嗽。我开始注意到咳嗽。许多女孩也咳嗽。我没有看到大男孩或女孩,所以不知道他们如何了。到了3月,生病孩子的房间又满了。

    “我想知道他们是否会和其他孩子去同一个地方,”我说。格其斯在我旁边的秋千上咬着一段树枝,那是他从一根树枝上折下来的。

    “不知道。我猜会看到更多的葬礼。”

    “你认为其他人死了吗?”

    “那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那么多。“也许他们被送回家了。”

    “他们在咯血,我亲眼看见的。”他就事论事地说。

    “你最后什么时间见到他们的?”

    “尼古拉斯教友带我去的那地方。他让我跪下来和他一起祷告。他们正在被消耗,他告诉我。”

    “被谁消耗?”

    “我不知道。也许耶稣知道吧?也许这就是上帝让他们回去的原因。”

    这让我思考。他总是提出一些深刻的想法。

    有件事他说对了,葬礼开始越来越频繁。更多的葬礼,更多的病孩子,就是没有医生。

    到5月,例行公事已成为我的第二天性。每天早晨从洗漱和祈祷开始,然后是吃冷粥、上课,然后是以粥为主的午餐,然后在外面工作。晚餐是一成不变的水煮肉和马铃薯;有时有点腐臭味道,总体还行。感觉我们一直在祈祷。进食前,进食后;睡觉前,醒来后。星期日情况更糟糕,2小时的祷告和礼拜仪式,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罪过,然后在下周再重复一遍。我开始渴望回家了,我需要见父母。自从我上次见到他们已经9个月了,秋天、冬天和春天,这3个季节都已经过去了。在暑假前还有一个多月的学校生活。

    我和格其斯一起做每件事。我没有哥哥,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我比最年长的还大3岁。看到年长的女孩们在打扫外面的窗户时,我想起了妹妹们。

    “你认为他们在玩,还是在工作呢?”

    格其斯抬头看了看宿舍楼的顶层。窗户开着,一个女孩站在窗台上,正在擦窗户。我俩都得仔细看,才发现她腰间系着绳子。我们看不到是谁在里面抓住它。“如果那是在玩,看起来很可怕。”

    我们在花园里除草。这些草,是我们这个月早些时候种的,草是我唯一能看到的生长的东西。大男孩们在田里,他们和马一起干活,每天要处理一英亩的土地。这意味着当收割的时候,他们不得不错开收集,还得盼着老天配合。那看起来像是辛苦的工作。我很喜欢拔草。

    我看见格其斯正看着女孩擦窗户,我还发现自己也在看她。我们除草的时候,她把整个顶楼都打扫干净了。我们看见她消失了,然后在下一个窗口突然出现。我们总是知道是哪一个,因为它必须先打开再出来。

    之后那天晚上,格其斯从他的床上消失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过去,我问他去哪里了,他只是耸耸肩,说四处走走。这样的事,每周都发生几次。但他总是回来。他没有注意到,我会一直醒着等到他回来。我就是这样知道的。我一直不睡觉,直到我知道他回来了。偶尔,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但不是今晚。

    太阳早就落山了,很晚了。天空一轮满月,银色的光芒撒进房间里。我喜欢自己能认出每个人的样子,但他们看起来都不一样。我站起来,决定去找他。其余的男孩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准备睡觉。我知道要避免被抓住,我已经有两三个星期没挨皮带打了,我也不想带着那种烧灼的痛感睡觉。

    我先去了厨房,我以为他会在找零食。然后我探头到洗衣房、游戏房,没有!我去了我们的楼层,查看了生病孩子的房间,什么都没有!我蹑手蹑脚地上到了楼上的走廊,大孩子们睡在上面,没有!教友和修女们睡楼上,但他不可能上那儿去。而他不在下面,我决定继续向上走。我知道我必须要格外安静。

    我以前从未到过大楼顶部。它看起来像我们的楼层,但有更多的门。也许他们并不都睡在同一房间里。我变得像个影子,可不能发出声音。如果门开着,我就找能藏身的地方,没有任何发现。我沿着走廊走着,把地板上所有不同的气味都吸了进去。这里有烟草的味道;我知道欧·弗莱厄蒂神父抽烟,也许其他人也抽。我看见一些花,那肯定是修女们睡觉的地方。每个过道的尽头都有窗户,月光把一切都照得很清楚。我主要的担忧不是撞到或撞翻什么东西。

    我在走廊的半路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剪影,映衬着月光。我以为是格其斯,开始走得更快了。他没有看到我走近。他在看窗外的什么东西。然后他打开窗户,踏上了窗台。我开始跑起来。

    “格其斯,”我尽量压低声音喊着。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我现在离这里不到一米半远。

    “嗨,米基其。”他面无表情,没再说什么。他转过身,跳了下去。

    我不记得那之后我做了什么。我一定是尖叫了,因为门开始打开,愤怒的修女和教友们开始出现了。当欧·弗莱厄蒂神父来的时候,我正在哭,他把我抱起来,把我带到他的房间。他叫我去睡觉,他会看看发生了什么。他不想让我回去打扰其他的男孩。

    我所能看到的是,月光下,他消失不见的时候,头发变得暗淡无光。他怎么会那样做呢?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我真的不明白。

    这也是我第一天听到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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