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荒田散文精选-在巴厘岛一起当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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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四个半小时的飞机往这个岛屿的“乌合之众”中,并没有非头等舱不坐的款级,绝大多数冲着“廉价”而来,包机票、小费、旅馆和大部分餐费,每人不到四千元人民币。勉强可跻身土豪或准土豪之列的不是没有,一位来自广州郊区花都市的中年女士,在等候大巴的空隙,向我这般说:“出国的次数数不清,只有这次破例。一直喜欢自由行,去过哪些国家?除了非洲,都走遍了。迪拜去了三次,哦,不是游览,是购物,沙漠里的城,可算天堂。比如,宝帕、江诗丹顿、豪爵一类顶级名表,在香港的专门店,没十万别想碰,在迪拜,七八万就搞定。走一趟,省下来的够旅游开销了。这个岛不好玩,为什么这么说?本地人说的英语夹杂太多土话,我家孩子跑遍英伦三岛和北美,英语可是呱呱叫的,来到这里却抱怨听不懂。”女士的语气没有炫的成分,只是辩解—这次降格而来,会不会被团友看成“草根”,是她最为在乎的。我的眼睛老往她的左手腕睃,看是哪种名表。她什么也没戴。人家多聪明,巴厘岛又不是小区里好事女性麇集的茶会。其他的团友,都可归入中产,但一位行将五十八的健壮女性,自称下岗后一直打住家工,即当佣人。我们老两口呢,是跟随精于比价和策划的贴邻刘先生夫妇来的,一切听他指挥。

    岛上第四天,是自由活动日,全天活动,旅行社不付费。事前地陪竭力推荐涵盖整天的三个项目:热带雨林内漂流(落差仅仅一米),海滩休憩(游泳或看人游泳),两个小时名闻天下的“精油按摩”。作为我们这一群的首脑的刘先生权衡之后,主张不参加,理由尽多,诸如:太贵,老人家坐橡皮艇怕出事,阳光太猛,在海滩是活受罪。

    一群拒绝冒险的大陆客,进市区闲逛。这一天的纪念意义在于,一辈子看紧钱包的人,都挥金如土。热带的太阳知趣地配合,正午时分,街旁的椰子树和槟榔树连稀薄的荫也不施舍。我们只好频繁地离开摩托车狼奔豕突的街道,进入商店。地陪早已交代,这里的商户有两种,一是有玻璃门和冷气的,一是摊档。前者“不二价”,顾客的“砍”功再好也不奏效,后者漫天要价,你还个五折便算两不亏欠。然而这买卖经放到此间未必合适,许多店铺门外有摊,并无玻璃门和冷气,大家只好实行折中,价照砍,但并非不到半价不松口。

    不过,出国旅游的群体,不会寒酸到哪里去的,价钱并非唯一着眼点。中年女士Q,自称在一家大商场的手表专柜当售货员,月收入该在三千上下,然而她的阔绰并无限度,也许行前获得土豪型老公恩准。她买了两条丝质印花长裙,每条九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马上找个洗手间,把牛仔裤换掉。团友一个个出手潇洒之至。举行婚礼的次日便与我们同行的一对儿,买了一尊木雕笑口佛,对方开价五十万,新娘以过得去的英语,数个回合,砍到十五万,成交了。涌进便利店,买岛上特产白咖啡,五包装的三万五千。为了回去送给朋友,每人花十来万,买了一堆。度蜜月的新娘趁机揩油,向店员要了一杯用来冲泡即溶咖啡的热水,事先问了,说不收钱。

    防晒披肩,八万。雪纺豹纹丝巾九万。遮阳草帽,四万。印上“我爱巴厘岛”字样的圆领衬衫,十万。象牙球,二十万。七彩女巫,十八万。手绘图案的蜡染编织袋,十分抢眼,只要两万五千。手工冷压肥皂,五万。手提礼品盒,里面盛着十瓶小巧玲珑的香薰精油,十二万。街上停着的观光马车,坐上去,花二十分钟在城区转一圈,十万。在国内花钱,少年时代一分一角都计较。半个世纪后通胀多少倍,也只“大方”到花一元钞不眨眼,数最大面额的百元钞,依然心疼。可是,在这里,千元根本不算钱,万元随手甩。我们不是讥笑土豪“什么也没有,光剩下钱”吗?然而,在“有钱能使磨推鬼”的世界,连道德、贞操、灵魂都可以拍卖,花钱也买不到的实在不多。而土豪的“豪”,岂能不表现在消费上?非土豪居然也大手大脚,“一下子高级起来”之感,畅快之感,何消说得!

    看着大伙花钱如流水,每个人的嘴里,吐出的金额都以“万”为单位,我这个多年来绝少“瞎拼”,举凡衣服、鞋袜、被盖、毛巾、无不由老婆大人包办的甩手掌柜,也手痒起来。在一个摊子前,指着一条牛皮做的皮带问价。形貌和举止都像吾国齐天大圣的售货员,回答说:两百万。我还价七万。他以眼白超多的眼睛瞪着我,仿佛面对一只不谙世故的猴子。最后,看我没有让步的意思,减为十万。老妻在旁边看了,三下五除二,敲定价钱。对方来不及嘟囔,我已把旧皮带卸下,换上价值八万的新玩意。

    花吧!一掷千金,一辈子有几回!一个团友买得太多,两只手挂满了购物袋,变成行走的圣诞树,干脆买一个手提旅行袋,“区区六万元”。我的老妻一发不可收,不但为在太平洋彼岸的孙子和女婿买了名牌“坡罗”运动服,还买了一双2014年款底部充气的耐克运动鞋,她毫不犹豫地把两百万放在柜台上,那一刻,我看见她脸上泛出触目的红光。这儿是开了冷气,有玻璃门的专卖店,可见红光并非高温所致。众人花钱的狂热,直到走进一家燕窝店才稍稍收敛,这里的血燕盏,便宜的,一盒也要一千万。

    下午五时,在海滨公园旁边集合,等候旅馆派车来接。团友孙小姐,五十多岁,衣着花俏,脸上脂粉极浓,她是唯一对瞎拼表示不耐烦的雅人。我知道她的苦衷,逛街时频频出汗,不能不担心脸部的观瞻。为了表示安慰,我向她提议,马上成立“巴厘岛之友”俱乐部,全体团友加入,由她担任创会会长,由另一位娴于去银行存款的女士当财政秘书。同来的“黄飞鸿醒狮会”会长陈先生,最为德高望重,将聘为荣誉会长。回去以后,每人出资五万,买一单位,作为永久会址。孙小姐拍手赞成,呵呵笑说,这笔钱,购买一个一百平方米的公寓单位绰绰有余—如果是人民币的话。

    说千道万,我们的“穷奢极侈”,来自印尼的货币卢比和人民币的兑换率:1800比1。也就是说,一张中国“老人头”相当于印尼十八万卢比。一美元等于一万一千八百卢比。然而,不能否认,巴厘岛的物价确实便宜。遍布大街小巷的按摩院,以一个小时算,身体按摩为六万卢比,沐足为五万五千卢比,折合为六到七美元,而在美国一个小时要四十至六十元。我们夫妻俩在号称“我们做鸡是对的”肯德基快餐店吃午餐,一个鸡排汉堡,一个炸鱼汉堡,两个墨西哥“塔科”,拢共才花三十多块人民币。

    2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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