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君指上听梵音:那些参透凡尘的经典禅意美文-看破红尘,就是走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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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破红尘是洞悉与体悟世间的实相,追求永恒的悦乐的途径;看破红尘并非冷漠无情,六亲不认,而是在知性上体悟世间苦难、无常、无我的本质,在情感上不因执著而生起烦恼。看破红尘并非将身心流离于世外,而是以出世之心境过入世之生活。

    佛教——林语堂

    佛教为输入中国而构成中国人民思想一部分之主要的异国思想,它的影响之深远,可谓无远弗届,吾人至今称小孩儿的人形玩具或即称小孩自身为小菩萨,至若慈禧太后也称为“老佛爷”。大慈大悲观世音与阿弥陀佛成为家喻户晓之口头语。佛教影响及与吾人之语言,及与吾人之饮食,及与吾人之绘画雕刻。浮屠之兴建,尤为完全直接受佛教之感动,它刺激了吾们的文学和整个思想界。光头灰氅,形貌与和尚无辨的人物,构成吾国社会的内层,佛教的寺院超过孔庙之数量,且为城市与乡村生活的中心,年事较长者常会聚于此以断一村之公事,并举行年祭有如都市中之公会。和尚及尼姑都能出入人家参与琐碎家务,如婚丧喜庆,非僧尼固不容顾问者,故小说上往往描写寡妇之失节,处女之被诱奸时,常非请此等宗教人物从中牵线不可。

    佛教在中国民间之效用,有如宗教之在其他国家,所以救济人类理性之穷。中国近世,佛教似较道教更为发达,各地建筑之道教的“观”倘有一所,则佛教的“庙”当有十所,可作如是比例。以前如一九三三——一九三四年,西藏班禅喇嘛广布圣水,受布者光是在北平南京两处已达数万人,其中包括政府大员如段祺瑞、戴季陶辈,而且庄严地受中央政府以及上海、杭州、南京、广州各市政府之隆重款待。又如一九三四年五月,另一西藏喇嘛名诺拉、葛多呼多者,曾为广东政府之贵宾,他竟公开夸耀:力能施展法术解除敌军施放之毒气,俾保护市民,而他的高明的星相学与巫术却着着实实影响某一军事领袖,使他掉转了炮口。其实倘使中国果能彻底整饬军备以抗御外族之侵略,宗教的影响力就不会如此之大,现在外族既不断压迫,中国之公理至此而穷,故他们转而乞灵于宗教。因为中国政治不能复兴中国,他们乃热望阿弥陀佛加以援手。

    佛教一面以哲学,一面以宗教两种性质征服了中国。它的哲学的性质所以适应于学者,它的宗教的性质,所以适应于民间。似孔子哲学只有德行上的哲理,而佛教却含有逻辑的方法,含有玄学,更含有知识论。此外,应是它的运气好,佛经的译文具有高尚的学者风格,语句简洁,说理透辟,安得不感动学者而成为哲学上的偏好品呢?因此佛教常在中国学术界占领优势,基督教固至今未能与之颉颃也。

    佛教哲学在中国影响之大,至改造了孔子哲学的本质。孔教学者的态度,自周代以降,即所谓述而不作,大抵从事于文字上的校勘和圣贤遗著之诠释。佛教之传入,众信约当耶稣纪元第一世纪,研究佛教之风勃兴于北魏东晋之际,孔教学者受其影响,乃改变学风,自文字校勘变而从事研究易理。及至宋代,在佛教直接影响之下,兴起数种新的孔教学派,称为“理学”。由于他们的传统的成见,他们的治学精神还是着重于道德问题,不过将种种新名辞像性、理、命、心、物、知,置于首要地位。那时热心于《易经》的研究,猛然抬头,《易经》一书,乃为专事研究人事变化的学术专著;宋代理学家尤其是程氏兄弟,都经深研佛学,挟其新获得的悟性,重归于孔教。故真理的认识,如陆九渊,即用佛学上的字义,称为“觉”。佛教并未改变此等学者的信仰,却改变了孔子哲学本身的要旨。

    同样强大的是它所影响于著作家的力量,如苏东坡之辈,他们虽立于与理学家对抗的地位,但也颇以游戏三昧的姿态,用他们自己的轻松而爱美的笔调,玩玩佛学。苏东坡常自号曰“居士”,这两个字的意义为:一个孔教学者幽栖于佛学门下而非真为和尚者。这是中国发明的一种特殊方式,它容许一个佛教徒过其伉俪的生活,但茹素戒杀而已。苏东坡有一位要好的朋友,便是一位有学问的和尚,叫做佛印。苏东坡与佛印二人之不同,仅在其彻悟的程度之差。此时正当佛教在钦命保护之下发皇的时代,国家至为立官书局专事迻译佛经。一时僧尼之众,达五十万余人。自苏东坡称居士以后,大半由于他的文才之雄伟的影响力,许多著名学者多仿效之,倘非真的出家为僧,则竞称居士而玩玩佛学。每当政局紊乱或朝代更易之秋,无数文人往往削发逃禅,半为保全生命,半为对于乱世的悲观。

    在一个混乱的国家,一个宗教以世界为空虚可能提供逃避尘世悲痛多变之生活的去处,这种宗教之流行而发达,固非怪事。一个学者出家始末的传记,常能增进吾人对于佛教流行因素之某种程度的了解。明代陆丽京的传记,便是有价值的材料之一,此传记出自他的女儿的手笔,首尾完好,堪为珍爱。陆丽京为明末清初之人物,年事已高,一日忽告失踪。隔了许多岁月,曾一度重进杭州城,来治疗胞弟的疾病;他的妻儿即住居贴邻的屋子,而他竟掉首不顾,竟不欲一行探望自己的家庭。他对于这人生的现象应有何等彻悟,才取如此行径!

    你倘使读了陆丽京传记,便不难明白: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按陆丽京早年负诗名,为西冷十子之冠。清初,庄廷史祸作,陆氏被株连入狱,提解北京,阖家锒铛就道。庄廷以大不敬论罪,预其事者,法当诛,丽京自分无生望,行前因往诀别于宗祠,跪拜时曾默祷曰:“万一侥幸得全首而南归,当削发为僧。”系狱久之,果得白,逐践宿诺出家。由此看来佛教乃为生死关头不自觉的现形,是一种对抗人生痛苦的报复,与自杀出于同一意味。明代有许多美丽而才干之女子,因时局之不幸的变迁,丧失其爱人,因遂立誓出家。清世祖顺治之出家,其动机与此有同一之意味。

    但是除了此种消极的向人生抗议,尚有佛教的态度,佛教在民间已具有类乎福音的潜势力,大慈大悲即为其福音。它的深入民间最活跃最直接的影响为轮回转生之说。佛教哲学并未教中国人以厚遇禽兽,但很普遍的约制牛肉之消费。中国固有的中庸之道,颇似鼓励人民消费猪肉,认为这是不得已的罪过,其理由为猪猡一物,除供食用以外,其用途远较牛马为小。但是中国人的先天的觉性上,总感觉宰牲口的屠夫是犯罪的,而且忤逆菩萨之意旨的。当一九三三年的大水灾,汉口市政府下令禁宰牲口三天,谓之断屠,所以向河神赎罪。而且这个手续是很通行的,一遇水旱灾荒,随处都会实行起来。茹素忌荤,难于以生物学的见地来辩护,因为人类是生而为肉食的;但是他可以从仁爱的立场上来辩护,孟子曾感觉到这种行为的残忍,却舍不得完全摒弃肉食,于是他想出了一条妙计,遂宣布了一个原则,说是“是以君子远庖厨也”,理由是一人未经目睹庖厨中宰杀的残忍行为,就算孔教哲学的良心藉以宽解下来了。这个食物困难的解决方法,即是中庸之道的典型。许多中国老太太颇有意于巴结菩萨,却是舍不得肉食,便在另一个方式下应用中庸之道,那便是间续的有定期的吃蔬斋,斋期自一日至三年不等。

    然大体上,佛教确迫使中国人承认屠宰为一不人道之行为。这是轮回转生说的一种效果,转生说盖使人类仁爱同侪,亦仁爱畜兽。因为报应之说,使人警戒到来生可能的受苦,像眼前目睹的病痛苦楚的乞丐,或污秽恶臭的癞皮狗,都可为有力的直接教训,胜于仅凭臆说而无确证的尖刀山地狱。实在一个忠实的佛教徒确比常人来得仁爱、和平、忍耐,来得慈悲。然他的博爱,或许不能在道德上占高估的价值,因为每施舍一分钱或布施一杯茶于过客,都是希望为自己的未来幸福种下种子,所以是自私的。可是哪一种宗教不用此等诱饵呢?威廉詹姆士俏皮地说:“宗教是人类自私史上最重要的一章。”人,除了真挚的仁人君子,似颇需要此等诱饵。总而言之,佛教确促起了一般富裕人家的伟大事业,使他们慷慨掏其腰包在大暑天气用瓦缸满盛冷茶,备置路旁,以便行人。不管他的目的何在,总算是一件好事。

    许多中国小说,确有描写僧尼之卑劣行为者,所是基于全人类的某种天性,总喜欢揭露伪善者的内幕。所以把中国和尚写成卡萨诺发(Csanova)那样的人物,加上以巫术与春药之类的秘技,是很平常的。实际也确有这种的事情,例如浙江省的某处,那里的一所尼姑庵实在是一个秘密卖淫窟。不过就大体上讲,大多数和尚是好的,是退让、谦逊、优雅的善人,倘把罪恶加之一切僧尼是不公平的。倘有任何恶僧的干犯法纪,只限于少数个人,而小说中的描写,因为要绘声绘形,写得生动,也未免言过其实。照我个人的观察,大部分和尚是营养不足,血虚体弱之辈,不足以闯乱子。此外,一般人对于中国之“性”与宗教的关系,尚未观察得透彻,致有误会。在中国,和尚之与艳丽华服的妇女接触之机会,比较其他任何各界人士为多。譬如每逢诵经拜忏,或到公馆人家做佛事,或在寺院中做功德,使他们日常的与一般妇女相接触。她们平时老与外界社会相隔绝,受了孔教束缚女性之赐,她们欲一度抛头露面于社会,其惟一可靠之借口,只有拜佛烧香之一道,每逢朔望或胜时佳节,寺院变成当地美人儿的集会所,妇人闺女,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端庄动人。倘有和尚暗下里尝尝肉味,他也难免不偶尔干干越轨行动,除此之外,许多大寺院每年收入着实可观,而许多和尚手头也颇为富裕,这是近年来发现的许多不良案件之原委所在。一九三四年,曾有一位尼姑胆敢具状上海法院,控告一位大和尚诱奸。甚么都可以发生在中国!

    我在这里举一个文学上美丽的例子,他描写僧尼的性的烦闷,这是一段昆曲,叫做《思凡》,那是很受欢迎的题材,故采取此同样题材,被之管弦者,曾有数种不同之歌曲。下面一段是从中国著名剧本《缀白裘》里头拣选出来的,其文辞堪当中国第一流作品之称而无愧色,其形式采用小尼姑的口吻独白。

    思凡

    削发最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小尼赵氏,法名色空,自幼在仙桃庵内出家,终日烧香念佛,到晚来孤枕独眠,好凄凉人也!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瞧着他。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阿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阿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只因俺父好看经,俺娘亲爱念佛,暮礼朝参,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供佛,生下我来疾病多,因此上把奴家舍入在空门。为尼寄活,与人家追荐亡灵,不住口地念着弥陀;只听得钟声法号,不住手的击磐摇铃,擂鼓吹螺;平白地与那地府阴司做功课,《蜜多心经》都念过,《孔雀经》,参不破。惟有莲经七卷是最难学,咱师父在眠里梦里都叫过,念几声南无佛哆哆萨嘛呵的般若波罗;念几声弥陀,恨一声媒婆,念几声娑婆呵,哎!叫……叫一声没奈何;念几声哆哆,怎知我感叹还多?

    越思越想,反添愁闷,不免到回廊下散步一回,多少是好。

    (她走到五百尊罗汉旁边,一个个塑得好庄严也。)

    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锊,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一个儿手托香腮,心里儿想着我;一个儿倦眼半开,朦胧的觑着我,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光挫,光阴过,有谁人,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降龙的恼着我,伏虎的恨着我,那长眉大仙愁着我,说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

    佛前灯前,做不得洞房花独,香案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缀,见人家夫妻们洒乐,一对对着锦衣罗。阿呀,天呵!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今日师父师兄多不在庵,不免逃下山去,倘有机缘亦未可知。

    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钵。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栖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尼,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好了,且喜被我逃下山来了。

    读了这一段曲,可见佛教束缚中的女性,她的心还是活跃的。但是佛教一方面固镇压了僧尼的情欲,另一方面替一般在俗的善男信女开辟了一条情感上的出路。第一点,它使得妇女们的礼教束缚不似前此之严密而较为可耐。妇人之常喜光顾庙宇,其心比之男性为热切,盖即出于天然的情感上之需要,俾领略领略户外生活;而妇女常多立愿出家,未始非出于此同样动机。因此每月朔望或胜时佳节,姑娘太太们在深闺里十几天前就在焦急地巴望着了。

    第二点,每年春季的香讯,才给予消瘦的浪游欲者以适宜之出路。此香讯大抵在每年的仲春,适当耶稣复活节前后。倘有不能作运距离旅行者,至少可以在清明日到亲友坟上去痛哭一场,同样可获得情感上的出路之效果。凡环境许可的人,可以穿一双芒鞋,或坐一顶藤轿,到名山古刹去朝拜一番。有许多厦门人,每年春季,至今一定要坐着手摇船,远远的经过五百里路程,到浙江宁波沿海的普陀去进香。在北方则每年上妙峰山作朝山旅行是流行习俗,几千几万的香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背一只黄袋,曳一根手杖,蜿蜒前进,夜以继日,巴巴的去参拜圣寺。他们之间,流露着一种欢娱的神情,一如乔叟(Chaucer)当时,一路上谈谈山海经,宛与乔叟所写的故事相仿佛。

    第三点,他给予中国人以欣赏山景的机会,因而大多数寺院都建筑于高山美景之处,这是中国人度着日常乏味生活之后的一乐。他们到了目的地,则寄寓于清雅的客舍,啜清茶,与和尚闲谈。这些和尚们是文雅的清谈家,他们款待香客以丰盛的素斋而收获可观的报酬于银柜。香客乃挟其饱满的新鲜精力,重返其日常工作,谁能否认佛教在中国人生机构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呢?

    慧心禅语:

    单从谈佛论道的人的心性上来讲,信仰某个宗教其实是一种对于现实的反抗之举。当我们遇到一件事情时,总是在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才会采取行动。综观各种宗教,无不是以给自己未来的幸福播下种子为诱饵来教人从善,但究竟是否能在教义和形式中得到解脱,恐怕不是从表面上能够进行定义的。

    纵观古今的文人雅士,比如人人敬而仰的东坡先生,在遭受了生活和仕途中的苦难后,选择了“隐”的路。而实际上,他一直处于“未成小隐聊中隐”的状态,这也是他能够写出飘逸文字的原因。从他的精神状态来说,他也是看破红尘入红尘的很好典范。

    晨——【苏联】高尔基

    世界上最好的事情是看白天是怎样诞生的!太阳的第一道光线刚一闪现在天空,黑夜的阴影悄悄地往山谷和石缝中躲藏,藏在茂密的树叶里,藏在满是露水的花边一样的野草里,而山峰则爱抚地微笑着,好像在对柔弱的黑夜的暗影说:“别怕,这是太阳!”

    海浪高高地昂起漂亮的白头,向太阳礼拜,就像宫廷的美女向国王朝拜一样,一边朝拜,一边歌唱:“向您致敬,世界的君主!”

    仁慈的太阳笑着,这些海浪快活地转了一整夜,现在它们头发蓬乱,绿色的衣裳揉皱了,丝绒的拖地长裙在脚下绊来绊去。

    “你们好!”太阳一边从海上升起一边说,“美人们,你们好!不过——够了,安静点儿吧!如果你们不停地跳得那么高,孩子们就不能游泳了!应该让世人都感到很好,对吧?”

    绿色的蜥蜴从石缝中爬出来,眨着惺忪的睡眼互相说道:“今天要热啊!”

    在炎热的天气里,苍蝇懒得飞,蜥蜴容易捉到它们吃,而吃肥大的苍蝇该多么惬意呀!蜥蜴是不要命的馋鬼。

    沾满沉甸甸露珠的花朵摇摇摆摆,好像在引逗人似的说:“先生,请描写一下我们早晨载着露珠的美貌吧!请用语言给花儿们画一幅小小的肖像吧!试试看,这很容易,因为我们是非常普通……”

    这些狡猾的小家伙!它们明明知道人不能用语言描绘出它们那招人喜欢的美貌来——它们在笑呢!

    我尊敬地摘下帽子,对它们说:“你们太可爱了!谢谢你们给我的光荣,不过我今天没有时间。以后,也许……”

    它们骄傲地笑了,把脸朝向太阳,太阳的光辉在露珠上闪烁着,花瓣和叶子像钻石似的闪着光芒。

    金色的蜜蜂和胡蜂已在花儿上边盘旋,它们一边盘旋,一边贪婪地采集着馥郁的花粉,而在温暖的空气中则充满着它们浑厚的歌声:赞美太阳——使生活变得快乐!赞美劳动——使大地变得美丽!

    红胸脯的知更鸟醒了,它用纤细的两腿站着,摇摇摆摆,也在唱自己轻柔而快乐的歌——鸟儿比人更懂得生活在世上是多么幸福!知更鸟总是首先出来迎接朝阳;在遥远而寒冷的俄罗斯,知更鸟被叫做“朝霞鸟”,因为这种鸟胸脯上的羽毛是朝霞色的。在灌木丛中,活泼的黄雀跳跃着,它们的颜色灰黄相间,像街上的孩子——也那么淘气,那么不停地喊叫着。

    追捕昆虫的燕子和雨燕一掠而过,如黑色的箭支,发出愉快和幸福的声音——长一对轻快的翅膀多么好啊!

    笠松的枝叶摇晃着,它们宛如一些大酒杯,注满了阳光就像注满了金色的醇酒一样。

    以劳动为生的人们醒了,他们终生美化世界,为世界创造财富,却从生到死一直受穷受苦。

    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问题,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当然,如果你想明白的话;而现在呢,你要学会热爱太阳,热爱一切快乐和力量的源泉,要快活,要善良,就像对万物一视同仁的善良的太阳一样。

    人们醒了,他们向田野走去,向自己的劳动场所走去。太阳看着他们,微笑着。它最了解人们在大地上做了多少好事,它曾看到过从前的大地是一片荒凉,而如今则满是人们——人们祖祖辈辈创造的伟大劳动成果,除了那些严肃的、孩子们现在还不理解的事物以外,他们还创造了各种玩具和世上一切令人高兴的东西,如电影院。

    啊,我们的先人劳动得多么出色!他们在我们周围所创造的一切伟大劳动成果是多么值得爱惜和尊重啊!孩子们,不妨想一想:人在大地上劳动的童话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童话呀!

    田埂上的玫瑰正在泛红,各处的花儿都在微笑,其中有许多正在凋谢,但它们仍然望着蓝天,望着金色的太阳,它们丝绒似的花瓣簌簌作响,散发出一种甜蜜的馨香,而在蔚蓝色的温暖的洋溢着芬芳的空气里,则轻轻地荡漾着柔情爱抚的歌声:

    美终究是美,

    即使是在它凋谢的时候;

    我们的爱始终是爱,

    即使是在我们要死的时候……

    白天降临了!

    你们好啊,孩子们,愿你们的一生里有无数个美好的白天!

    我写的这个东西枯燥吗?

    真是毫无办法,人一过了四十岁,就变得有些枯燥了。

    慧心禅语:

    如果禅是一丝清凉的风,那么清晨则是禅的乡愁。参禅可以是在任何时候,并且不需要种种形式上的约束,对于一个善于发现美、欣赏美的个体来说,他就是在参禅。

    高尔基的《晨》,尽管很少提到自己的种种情愫,却是在用自己的眼睛发现自然中的美好,比如,可爱的知更鸟、勤劳的蜜蜂、活泼的露珠、曼妙的海浪,它们的神情似乎在诉说着红尘中的善良与美好,清新与高远。

    善言——梁遇春

    曾子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真的,人们糊里糊涂过了一生,到将瞑目的时候,常常冲口说出一两句极通达的、含有诗意的妙话。歌德说,一位小孩初生下来的“呱呱”一声是天上人间至妙的声音,我看弥留的模糊呓语有时会同样的值得玩味。前天买了一本梁巨川先生遗笔,夜里灯下读去,看到绝命书最后一句话:“不完亦完”,掩卷之后大有为之掩卷之意。

    宇宙这样子“大江流日夜”地不断的演进下去,真是永无完期,就说宇宙毁灭了,那也不过是它的演进里一个过程罢了。仔细看起来,宇宙里万事万物无一不是永逝不回,岂单是少女的红颜而已。人们都说花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时,可是今年欣欣向荣的万朵娇红艳不是去年那一万朵。若是只要今年的花儿同去年的一样热闹,就可以算去年的花是青春长存,那么世上岂不是无时无刻都有那么多的少男少女,又何取乎惋惜。此刻的宇宙再过多少年后会完全换个面目,那么这个宇宙岂不是毁灭了吗,所谓长生也就是灭亡的意思,因为已非那么一回事了。十岁的我与现在的我是全异其趣的,那么我也可以说已经夭折了。宗教家斤斤于世界末日之说,实在世界每一日都是末日。人世的圣人虽然看得透这两面道理,却只微笑地说“生生之谓易”,这也是中国人晓得凑趣的地方。但是我却觉得把生死这方面也揭破,看清这里面的玲珑玩意儿,却更妙得多。晓得了我们天天都是死去,那么也懒得去干自杀这件麻烦的勾当了。那时我们做人就达到了吃鸡蛋的禅师和喝酒的鲁智深的地步了。多么大方呀,向着天下善男信女唱个大喏!

    这些话并不是让人们袖手不做事,天下真正做出事情的人们都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诸葛亮心里恐怕是雪亮的,也晓得他总弄不出玩意来,然而他却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叫做“做人”。若使你觉无事此静坐是最值得干的事情,那也何妨做了一生的因是子,就是没有面壁也是可以的。总之,天下事不完亦完,完亦不完,顺着自己的心情在这个梦幻的世界去建筑起一个梦的宫殿吧。的确,一天也该运些砖头,明眼人无往而不自得,就是因为他知道天下事无一值得执著的,可是高僧也喜欢拿一串数珠,否则他们就是草草了此生了。

    慧心禅语:

    相信很多人都思考过“死亡”的问题,应该说,有所惧怕方会去想如何能够长命百岁。然而,从古至今有无数人在追求着长命百岁的秘方,却不过是徒劳罢了。细细想来,衰老也是一种死亡,只不过其形式具有不可预见性,我们永远无法预知当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模式。

    这两者都是大家所不愿面对的,与其闲时纠结于此,不如把握现有的年华。我们可以在衰老的过程中,利用好每一阶段的人体和自然的特征,做出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就像高僧念佛一般,总有个念想让自己在红尘中得到安顿。

    我的第一个师父——鲁迅

    不记得是哪一部旧书上看来的了,大意说是有一位道学先生,自然是名人,一生拼命辟佛,却名自己的小儿子为“和尚”。有一天,有人拿这件事来质问他。他回答道:“这正是表示轻贱呀!”那人无话可说而退去。

    其实,这位道学先生是诡辩。名孩子为“和尚”,其中是含有迷信的。中国有许多妖魔鬼怪,专喜欢杀害有出息的人,尤其是孩子;要下贱,他们才放手,安心。和尚这一种人,从和尚的立场看来,会成佛——但也不一定——固然高超得很,而从读书人的立场一看,他们无家无室,不会做官,却是下贱之流。读书人意中的鬼怪,那意见当然和读书人相同,所以也就不来搅扰了。这和名孩子为阿猫阿狗,完全是一样的意思:容易养大。

    还有一个避鬼的法子,是拜和尚为师,也就是舍给寺院了的意思,然而并不放在寺院里。我生在周氏是长男,“物以希为贵”,父亲怕我有出息,因此养不大,不到一岁,便领到长庆寺里去,拜了一个和尚为师了。拜师是否要贽见礼,或者布施什么的呢,我完全不知道,只知道我却由此得到一个法名叫作“长庚”,后来我也偶尔用作笔名,并且在《在酒楼上》这篇小说里,赠给了恐吓自己的侄女的无赖;还有一件百家衣,就是“衲衣”,论理,是应该用各种破布拼成的,但我的却是橄榄形的各色小绸片所缝就,非喜庆大事不给穿;还有一条称为“牛绳”的东西,上挂零星小件,如历本,镜子,银筛之类,据说是可以避邪的。

    这种布置,好像也真有些力量:我至今没有死。

    不过,现在法名还在,那两件法宝却早已失去了。前几年回北平去,母亲还给了我婴儿时代的银筛,是那时的惟一的纪念。仔细一看,原来那筛子圆径不过寸余,中央一个太极图,上面一本书,下面一卷画,左右缀着极小的尺,剪刀,算盘,天平之类。我于是恍然大悟,中国的邪鬼,是怕斩钉截铁,不能含糊的东西的。因为探究和好奇,去年曾经去问上海的银楼,终于买了两面来,和我的几乎一式一样,不过缀着的小东西有些增减。奇怪得很,半世纪有余了,邪鬼还是这样的性情,避邪还是这样的法宝。然而我又想,这法宝成人却用不得,反而非常危险的。

    但因此又使我记起了半世纪以前的最初的先生。我至今不知道他的法名,无论谁,都称他为“龙师父”,瘦长的身子,瘦长的脸,高颧细眼,和尚是不应该留须的,他却有两绺下垂的小胡子。对人很和气,对我也很和气,不教我念一句经,也不教我一点佛门规矩;他自己呢,穿起袈裟来做大和尚,或者戴上毗卢帽放焰口,“无祀孤魂,来受甘露味”的时候,是庄严透顶的,平常可也不念经,因为是住持,只管着寺里的琐屑事,其实——自然是由我看起来——他不过是一个剃光了头发的俗人。

    因此我又有一位师母,就是他的老婆。论理,和尚是不应该有老婆的,然而他有。我家的正屋的中央,供着一块牌位,用金字写着必须绝对尊敬和服从的五位:“天地君亲师”。我是徒弟,他是师,决不能抗议,而在那时,也决不想到抗议,不过觉得似乎有点古怪。但我是很爱我的师母的,在我的记忆上,见面的时候,她已经大约有四十岁了,是一位胖胖的师母,穿着玄色纱衫裤,在自己家里的院子里纳凉,她的孩子们就来和我玩耍。有时还有水果和点心吃——自然,这也是我所以爱她的一个大原因;用高洁的陈源教授的话来说,便是所谓“有奶便是娘”,在人格上是很不足道的。不过我的师母在恋爱故事上,却有些不平常。“恋爱”,这是现在的术语,那时我们这偏僻之区只叫作“相好”。《诗经》云:“式相好矣,毋相尤矣。”起源是算得很古,离文武周公的时候不怎么久就有了的,然而后来好像并不算十分冠冕堂皇的好话,这且不管它罢。总之,听说龙师父年青时,是一个很漂亮而能干的和尚,交际很广,认识各种人。有一天,乡下做社戏了,他和戏子相识,便上台替他们去敲锣,精光的头皮,簇新的海青,真是风头十足。乡下人大抵有些顽固,以为和尚是只应该念经拜忏的,台下有人骂了起来。师父不甘示弱,也给他们一个回骂。于是战争开幕,甘蔗梢头雨点似的飞上来,有些勇士,还有进攻之势,“彼众我寡”,他只好退走。一面退,一面一定追,逼得他又只好慌张的躲进一家人家去,而这人家,又只有一位年青的寡妇。以后的故事,我也不甚了然了,总而言之,她后来就是我的师母。

    自从《宇宙风》出世以来,一向没有拜读的机缘,近几天才看见了“春季特大号”。其中有一篇铢堂先生的《不以成败论英雄》,使我觉得很有趣,他以为中国人的“不以成败论英雄”,“理想是不能不算崇高”的,“然而在人群的组织上实在要不得。抑强扶弱,便是永远不愿意有强。崇拜失败英雄,便是不承认成功的英雄”。“近人有一句流行话,说中国民族富于同化力,所以辽金元清都并不曾征服中国。其实无非是一种惰性,对于新制度不容易接收罢了”。我们怎样来改悔这“惰性”呢,现在姑且不谈,而且正在替我们想法的人们也多得很。我只要说那位寡妇之所以变了我的师母,其弊病也就在“不以成败论英雄”。乡下没有活的岳飞或文天祥,所以一个漂亮的和尚在如雨而下的甘蔗梢头中,从戏台逃下,也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失败的英雄。她不免发现了祖传的“惰性”,崇拜起来,对于追兵,也像我们的祖先的对于辽金元清的大军似的,“不承认成功的英雄”了。在历史上,这结果是正如铢堂先生所说“乃是中国的社会不树威是难得帖服的”,所以活该有“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但那时的乡下人,却好像并没有“树威”,走散了,自然,也许是他们料不到躲在家里。

    因此我有了三个师兄,两个师弟。大师兄是穷人的孩子,舍在寺里,或是卖在寺里的;其余的四个,都是师父的儿子,大和尚的儿子做小和尚,我那时倒并不觉得怎么稀奇。大师兄只有单身;二师兄也有家小,但他对我守着秘密,这一点,就可见他的道行远不及我的师父,他的父亲了。而且年龄都和我相差太远,我们几乎没有交往。

    三师兄比我恐怕要大十岁,然而我们后来的感情是很好的,我常常替他担心。还记得有一回,他要受大戒了,他不大看经,想来未必深通什么大乘教理,在剃得精光的脑门上,放上两排艾绒,同时烧起来,我看是总不免要叫痛的,这时善男信女,多数参加,实在不大雅观,也失了我做师弟的体面。这怎么好呢?每一想到,十分心焦,仿佛受戒的是我自己一样。然而我的师父究竟道力高深,他不说戒律,不谈教理,只在当天大清早,叫了我的三师兄去,厉声吩咐道:“拼命熬住,不许哭,不许叫,要不然,脑袋就炸开,死了!”这一种大喝,实在比什么《妙法莲花经》或《大乘起信论》还有力,谁高兴死呢,于是仪式很庄严的进行,虽然两眼比平时水汪汪,但到两排艾绒在头顶上烧完,的确一声也不出。我嘘一口气,真所谓“如释重负”,善男信女们也个个“合十赞叹,欢喜布施,顶礼而散”了。

    出家人受了大戒,从沙弥升为和尚,正和我们在家人行过冠礼,由童子而为成人相同。成人愿意“有室”,和尚自然也不能不想到女人。以为和尚只记得释迦牟尼或弥勒菩萨,乃是未曾拜和尚为师,或与和尚为友的世俗的谬见。寺里也有确在修行,没有女人,也不吃荤的和尚,例如我的大师兄即是其一,然而他们孤僻,冷酷,看不起人,好像总是郁郁不乐,他们的一把扇或一本书,你一动他就不高兴,令人不敢亲近他。所以我所熟识的,都是有女人,或声明想女人,吃荤,或声明想吃荤的和尚。

    我那时并不诧异三师兄在想女人,而且知道他所理想的是怎样的女人。人也许以为他想的是尼姑罢,并不是的,和尚和尼姑“相好”,加倍的不便当。他想的乃是千金小姐或少奶奶;而作这“相思”或“单相思”——即今之所谓“单恋”也——的媒介的是“结”。我们那里的阔人家,一有丧事,每七日总要做一些法事,有一个七日,是要举行“解结”的仪式的,因为死人在未死之前,总不免开罪于人,存着冤结,所以死后要替他解散。方法是在这天拜完经忏的傍晚,灵前陈列着几盘东西,是食物和花,而其中有一盘,是用麻线或白头绳,穿上十来文钱,两头相合而打成蝴蝶式,八结式之类的复杂的,颇不容易解开的结子。一群和尚便环坐桌旁,且唱且解,解开之后,钱归和尚,而死人的一切冤结也从此完全消失了。这道理似乎有些古怪,但谁都这样办,并不为奇,大约也是一种“惰性”。不过解结是并不如世俗人的所推测,个个解开的,倘有和尚以为打得精致,因而生爱,或者故意打得结实,很难解散,因而生恨的,便能暗暗的整个落到僧袍的大袖里去,一任死者留下冤结,到地狱里去吃苦。这种宝结带回寺里,便保存起来,也时时鉴赏,恰如我们的或亦不免偏爱看看女作家的作品一样。当鉴赏的时候,当然也不免想到作家,打结子的是谁呢,男人不会,奴婢不会,有这种本领的,不消说是小姐或少奶奶了。和尚没有文学界人物的清高,所以他就不免睹物思人,所谓“时涉遐想”起来,至于心理状态,则我虽曾拜和尚为师,但究竟是在家人,不大明白底细。只记得三师兄曾经不得已而分给我几个,有些实在打得精奇,有些则打好之后,浸过水,还用剪刀柄之类砸实,使和尚无法解散。解结,是替死人设法的,现在却和和尚为难,我真不知道小姐或少奶奶是什么意思。这疑问直到二十年后,学了一点医学,才明白原来是给和尚吃苦,颇有一点虐待异性的病态的。深闺的怨恨,会无线电似的报在佛寺的和尚身上,我看道学先生可还没有料到这一层。

    后来,三师兄也有了老婆,出身是小姐,是尼姑,还是“小家碧玉”呢,我不明白,他也严守秘密,道行远不及他的父亲了。这时我也长大起来,不知道从那里,听到了和尚应守清规之类的古老话,还用这话来嘲笑他,本意是在要他受窘。不料他竟一点不窘,立刻用“金刚怒目”式,向我大喝一声道:

    “和尚没有老婆,小菩萨那里来!?”

    这真是所谓“狮吼”,使我明白了真理,哑口无言,我的确早看见寺里有丈余的大佛,有数尺或数寸的小菩萨,却从未想到他们为什么有大小。经此一喝,我才彻底的省悟了和尚有老婆的必要,以及一切小菩萨的来源,不再发生疑问。但要找寻三师兄,从此却艰难了一点,因为这位出家人,这时就有了三个家了:一是寺院,二是他的父母的家,三是他自己和女人的家。

    我的师父,在约略四十年前已经去世;师兄弟们大半做了一寺的住持;我们的交情是依然存在的,却久已彼此不通消息。但我想,他们一定早已各有一大批小菩萨,而且有些小菩萨又有小菩萨了。

    慧心禅语:

    对于礼佛,人们总是有很多误解的,每个时代都有着自己的印记。为了寻求佛家庇佑,作者寄名于佛家弟子门下,可以说是“冷眼旁观”了和尚与菩萨的关系。

    作者虽然没有正面提到参禅礼佛,却从侧面展现了佛教对于人们的影响。如果说,不一定要追求一种参禅的形式,那么,作者也可以算得上是参禅的人,当然,也包括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人。

    书相国寺摄景后乙——施蛰存

    昨天在相国寺摄景的后面粘了一页纸,跋上了一大段闲话,此时取来一看,颇觉得有些要微笑似的。思想诚然是太野马般了,然而也好,野马般的心情才能写野马般的文章。此时却不如此,我此时心平气和地在看着春空闲坐,朋友是好久不来了,何不再赘上几笔,看能写成一篇什么文字呢。

    这所蒲东萧寺真是一个好去处,对着这般的大殿,其余殿舍也可以揣测。古代的大建筑,除了几处王宫以外,怕只能从寺院中去寻找了。这般壮丽,这般古雅,巨大的阶石,盘凤雕龙的屋梁,而如此的残圮。如果说它不是唐代留传下来的建筑,也不能不称佩它盖得出色了。想起了“南朝四百八十寺”这句话,便不由得浮上了许多梵舍珠林的静穆的景象。说它静穆,并没有半分打诳,这两天正是灵隐香市,你如果在云林寺大殿上站上一会儿,披罗曳绮的善男子善女人尽是如何的多,你会觉得热闹得烦躁么?人多尚且觉得是十二分静穆,无人的古殿是更不消说了。你便不必身到殿中,才觉到它的静穆,你假如从林隙间或山坳里望见寺院之一角,立刻你会得感受到不少清凉;或是在日暮时分,你独立在西泠桥上,听风林寺的钟声,也就会觉得尘念都消。这幅景片的左方题着一行《西厢记》中的文句道:“依旧是梵王宫殿,门闭了梨花深院,奈玉人不见。”这个题句,增了我对寺院的幽静的缅想,另外又勾引起许多隽句的忆诵。

    我是最恨那些和尚的,虽然我也觉得弘一和尚、曼殊大师是很有些儿味道,但是我对于寺院却绝不主张摧残的。寺院的好处,我说有音色香三者:

    如何是寺院的音,这个意义是很明了的,是在指钟声与梵呗声。寺院里沉着的钟声,因时候不同而给予听者以各种不同的感想与情趣。晓钟暮钟二者之中,我尤其愿意说最后者是最有意思的。夜半,从梦中醒来,便睁着鱼目,望着残灯,听它有规则地一声声的响着,这个声音,并不像童时的军营里的喇叭一样。那是向上的,这是向下的;那是愤怒的,这是幽忧的,所以这钟声是比喇叭都容易勾引起愁绪。虽则它勾引起我满心愁绪,但因此我却喜欢听它。论到僧徒们讽经的声音,也有可称道处,这声音,不像乐队中的和歌那样有节奏,原来不过是无知的秃驴们的狂唱罢了。然而这种狂唱,远远地听来,倒也颇有些玄妙。如果要执住我问我究有如何玄妙,我却不能再替你解释,我只能说玄妙到时我要睡觉去,然而这句话可并没有讥刺的意味,我还是在称说它。

    寺院的色,便是说它的建筑了。寺院好在大都起造在城廓外、原野里,或者山中。当我们游春的时候,在水滨林下逍遥得久了,则寺院便是一个最好的憩息处。看见它红的黄的墙,梁上檐下都刷了些翠绿和白粉花纹,先就使人起一种快感,尤其是在夕阳中这个“金碧辉煌”的景致是不会让你忘怀的。如果是个大寺,则走进去更是幽静,只听见黄雀在那里乱噪,也见不到多少和尚,这时候除了帽子,松了手杖,在大殿上找个凳子坐。岂不是比休息在十里长亭上要宽舒的多么?假如没有这种寺院,我们游春的乐趣,至少要减去几分。所以到龙华去看桃花,哪一个人肯说不愿意到龙华寺去走一遭呢?所以,不主张毁了寺院,要将它留给好风景的点缀之资的皇帝,不是一个很可以谈谈的人么?

    我曾在寺院中住过几天,除了赏玩它的声色之外,我还很喜欢闻它的香气。我这里所谓香气,不是说在香市里,因为殿上礼拜的小姐们夫人们多了如轻薄儿一般的站在蒲团旁边偷闻的绮罗香,脂香,粉香。这个勾当,我是不会做的。我所谓香,即是老老实实的礼佛的沉檀。现在人是没有那种焚香静坐的精雅生活了,走进朋友的书室,不会看见香炉了,即是有,也不过陈列几个宣德炉当古董赏玩,绝不会实实在在去焚上些香末的。至于小姐夫人的私室里,现在是满列着夏士莲,金盖头香水了。宝鼎焚香,她们是要笑话的。所以要闻香,现在是必然要去找寺院了。寺院中的香,真是圣洁的,因为纯粹的一个干净的大殿上,一切都被每天的檀香熏透了,不焚香的时候已经在空中振荡着余馥。炉上有香的时候,所以更氤氲的不分明了。曾记得英国诗人兰陀(w.s.landor,1775~1864)有过一首诗题名是《香味的权力》,他有一句说:“they brings me taleof youth and tones oflove.”(香带给我以青春的故事和恋爱的情调。)

    虽然他是在咏赞花的香味,但我想如果移咏这寺内的檀香,也十二分的贴切。这种香气,很锐利的刺入鼻观,催助我们的冥念,这种冥念所及,当然是很容易倾向到所谓青春的故事和恋爱的情调的。所以很奇怪的,浪漫史产生地,无论在我国或外国,万一有人愿意统计起来,寺院所占的百分率是不会小的。说一句笑话,不是香味的权力么?所以张生在法会上瞧见莺莺便生爱恋,此刻虽然是一帧影片,虽然相去有千里路千年时,然而赏玩之际,依约间能听得殿头铃铎之音,与古鼎内的迷人的奇香。日色沉了,让我搁笔推书,我却有个古炉,你愿意和我一块儿消受这能“带给我以青春的故事和恋爱的情调”的波斯麝香吗?

    慧心禅语:

    寺院总是能跟清静、钟声、古树、落叶、蒲座等联系在一起。时下有一种活动叫做“周末修行”,就是选择每周末中的某天去寺院里住一天,做一些能够修身养性的雅事。寺院的好处不仅仅是文中所罗列的那样,更是一种象征,一个可以使人心安的港湾。这里面折射出的禅修文化,也在一定的层面上反映了人们对于自然和人性的清淡回归。

    禅与现代人的生活——星云大师

    禅,是人间的一朵花,是人生的一道光明;禅,是智慧,是幽默,是真心,是吾人的本来面目,是人类共有的宝藏!

    禅,虽然是古老的遗产,但更是现代人美满生活的泉源,因为禅的功用可以“扩大心胸、坚定毅力、增加健康、启发智慧、调和精神、防护疾病、净化陋习、强化耐力、改善习惯、磨炼心志、提起理解、清晰记忆”。

    尤其禅能令我们认识自己,所谓“明心见性,悟道归源”,“若人识得娘生面,山花野草总是春”。兹以“禅与现代人的生活”为题,分四点说明,就教各位!

    一、禅的人间社会性

    禅,不是什么神奇玄妙的现象;禅,也不是佛教专有的名相。可以说人间处处充满了禅机,大自然无一不是禅的妙用。禅,像太阳的热能一样,像发电厂的光电一样,只要有心,到处都有自己的热能。

    说禅有人间的社会性,因为禅不是少数人的,禅是人间的,禅是社会大众共有的。佛陀在灵山会上,把禅法传给了大迦叶,但把禅心交给了每一个众生。

    禅的光明照耀着人间。禅,沟通了人我的关系,沟通了心物的关系,沟通了古今的关系。禅者与禅者之间的接心、印心,处处都说明了禅的人间社会性。禅门一千多则的传灯公案,不但玄奥,而且美丽。那些禅话里,处处都说明了禅者从矛盾中,见解如何去统一;从差别中,思想如何去融合;从分离中,精神如何去相依;从人我中,两心如何去相通!

    僧问洞山禅师:“寒暑来时,如何躲避?”

    洞山答说:“何不向无寒无暑处去?”

    僧再问:“如何是无寒无暑处?”

    洞山道:“寒时寒杀阇黎,热时热杀阇黎。”

    僧反驳道:“你不是说到一个既不寒又不热的地方,为什么又寒杀热杀呢?”

    洞山终于进一步说道:“寒冷时用寒冷来锻炼你自己,热闹时用热闹来锻炼你自己!”

    所以禅者不逃避人间,永远活跃在社会每一阶层,在寒暑冷暖、荣辱苦乐、贫富得失、是非人我中不动心。“犹如木人看花鸟,何妨万物假围绕”,这就是禅者人间的社会性格。

    春城无处不飞花,同样的,人间到处有禅机。从许多禅的名称,可以看出禅的社会性,如禅食、禅衣、禅床、禅座、禅灯、禅味、禅话、禅行、禅悦、禅喜、禅友、禅眷、禅用、禅心、禅人……人间社会里,哪里没有禅呢?

    真正的禅者,山林水边,陋巷闹市,不分僧俗,不计男女,人人可参禅,人人可问道,所谓“一钵千家饭,禅僧万里游”。禅者的云游行脚,就是那么人间化、生活化、社会化!

    禅者的社会,即是禅者所住的禅林,他们对工作分工,他们在同道间参访互助;他们修持中严格精勤,处众时上下平等,生活里朴素无华,心地上统一归真。今日人间社会上,流行着不少的病态,如:紧张、功利、自私、狭窄、执著、暴力、虚伪、傲慢等,急需要禅者安详、放下、大公、宽广、空无、慈悲、统一、集中的良方来对治,这有赖各位学者专家推动,方始为功!

    二、禅的时空普遍性

    所谓禅,就如“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在禅里,没有时间的长短,没有空间的远近,没有人我的是非,没有现象的变化。禅是刹那之中有永恒,一念之中有三千。“心中有事虚空小,心中无事一床宽。”因为禅者对时空有普遍性的悟入。

    禅者的修证,不重成佛,只重开悟;千年暗室,一灯自明,只要你一悟,何愁大道不办?所以禅者修证悟道以后,你挂念他年老,他说没有时间老;你要他旅行游览,他说法界皆在他的心中。因为禅者一悟以后,就能泯灭时空内外、自他对待。其实内外、对待,实皆一如也。

    兹举如下数则诗偈,皆可明禅定皆一:

    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内定);

    拈花微笑,付嘱摩诃迦叶(外禅)。

    应无所住(内定),而生其心(外禅)。

    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内定);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外禅)。

    犹如木人看花鸟(内定),

    何妨万物假围绕(外禅)。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外禅);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内定)。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内定);

    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外禅)。

    说到悟,那不是语言文字所能形容的,但悟必然是透过禅定可以体验的,可以说悟才是参禅入定的真正目的。因为悟,可以领略到时间的永恒,可以体会出空间的无边。悟,在人我里完全“生佛平等”,在时空里完全法界如一。

    智通禅师半夜忽然起床大叫:“我开悟了!我开悟了!”一寺大众都被他吵醒,归宗禅师严肃地问他:“你悟的什么?”

    智通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我悟的道理是:师姑原来是女人做的!”

    这样的回答,实在太妙了!师姑是女人,是多平常的事,但真正地懂是证悟诸法普遍平等,才真正地了然。石头希迁的“未到曹溪也不失”,惟宽禅师的“道在目前”,都是说明禅的时空是普遍性的。

    沩山告诫石霜:“莫轻一粒,因为百千万粒皆从此一粒生!”

    三、禅的自尊规范性

    禅,是绝对的超越,绝对的自尊,在禅者的口中“魔来魔斩,佛来佛斩”,丝毫不留一点情面;“佛之一字,永不喜闻”;黄檗禅师的“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以及临济的“既不礼佛,又不礼祖”,好像佛祖和他有什么仇恨。其实有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自尊精神,才能和大觉世尊的禅道相应。

    禅者虽重视师承,但六祖大师的“迷时师度,悟时自度”,更为所有禅者效法。盖禅者直下承当,以表示对自我的尊重。诗云:“赵州八十犹行脚,只为心头未悄然;及至归来无一事,始知空费草鞋钱。”由此可见,一个参禅者为了求真的精神,虽然八十岁的高龄,也要靠自己去找到他要的答案。

    大凡一个禅人,他的修行,应该注意下列四点:

    自我观照,反求诸己;

    自我更新,不断净化;

    自我实践,不向外求;

    自我离相,不计内外。

    我们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好像迷失了自己,只一味地乞求于别人的帮助;一旦失去了指引,自己就好像不能独立担当。对这种“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的人,禅者自我尊重,应是现代人的一帖良方。

    禅者也非常重视自我的约束,自我的规范。自从六祖大师的行化大开以后,马祖创建了丛林,百丈建立了清规。千余年以来,没有一个禅者不守清规的。下列原则,是他们最重视的规范:

    自食其力维持生活

    不可伤害修道禅人

    不坏团体家风信誉

    不自宣说自我成就

    每日必有发心作务

    修福修慧感恩知足

    物质生活越淡越好

    重视师承树立宗风

    因为禅者重视生活规范,从不到处生是弄非,今日这个脱序的时代,应该学习禅者的榜样!

    四、禅的生活实践性

    惠能大师,就是一个从生活中修行成功的人。

    惠能八月桩碓,亲自作务,实为他进入悟道的不二法门。离开了生活,固然没有禅;离开了作务,更无法深入禅心。自古以来,像百丈的务农、雪峰的煮饭、杨岐的司库、洞山的香灯、圆通的悦众、百灵的知浴、道元的种菜、临济的栽松、沩山的粉墙……处处都说明禅者非常重视生活的实践。

    有人问赵州禅师:“什么是禅法?”赵州指示他去洗碗,再有人问什么是禅法?赵州告诉他去扫地。因此学者不满,责问赵州难道洗碗扫地以外没有禅了吗?

    赵州不客气地说道:“除了洗碗扫地以外,我不知道另外还有什么禅法?”

    有源律师请教大珠慧海禅师道:“如何秘密用功?”

    大珠道:“饥时吃饭,困时睡觉。”

    有源不解地说道:“那每一个人每天不都在修行?”

    大珠道:“不同!有人吃饭,挑肥拣瘦,不肯吃饱;有人睡觉,胡思乱想,万般计较。”

    现代人的生活,普遍地追求感官的刺激,以为快乐,其实闭起眼睛来的观照禅心,那才是快乐的泉源。

    今日社会,每个人都想发财升官、娶妻生子,但升了官发了财,他过的生活并不快乐,有夫妻儿女,烦恼更大。还有不欢喜别人的拥有,不爱见别人的快乐,成为最大的生活上的苦恼。如能实践禅的自我淡泊的生活,实践禅的服务喜悦的生活,则当下就是一位真正的禅人了。

    慧心禅语:

    禅者最重要的在于是否内定,做到内定,处处皆是禅。将一切看淡,并且满足于服务大众的喜悦人生,那么你就是你。禅者,不逃避人间,不胆怯于面对世间一切的人和事物,他们的身心永远都活跃在凡尘中的每一个角落。参禅追求某种形式,真正的禅来源于生活,更高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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