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妹勤快，聪明，从没有什么闪失。
老板娘孟丽丽说，这孩子，瘦点儿，但筋骨。
闲下来的时候，苏小妹也会躺在大沙发上，把自己这么多年的事儿，像放电影一样，过一过。
她出生在海边，皮肤有点黑。但不油，是一种健康的色彩。还瘦，先天营养不良。
在她上一年级之前，境况还是不错的。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其乐融融。父母呵护她。半夜里她哭，说要吃糖。父亲必然起身，到街上，叫开马五家的小店门，买糖。
那种把糖含在嘴里，在舌尖慢慢溶化的滋味，真是好啊！
可这样的好滋味，很快就成了一种记忆。就在一年级暑假，这个家庭出现了变故。父亲帮别人家拆房时，被压在了墙下面，再也爬不起来。母亲抛下她，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就住到了大伯的家里。书是不能再念下去了。这个家也穷，也有一个女孩，正上着学。
她就帮着大伯家做家务。
往往正在觉头上，就被大婶喊起来，做饭。饭还没吃一口，又要到海边去捡泥螺。那时候，天还没亮呀。她跟在大婶的后面，迷迷糊糊地走。踩着海泥，瞪大眼睛，在浅滩上去捡拾一个个蚕豆粒大的小泥螺。
太阳老高，海水涨潮，才一身汗水、一腿泥浆地赶回来。简单地冲洗一下，扒了口饭，又被支着干这干那，本来体质就很差，折腾得更加瘦小枯干。
大伯家的女儿，就是她姐姐了，被一家人哄得跟公主一样。跟她的日子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每天早上，她的脚还在海水里泡着的时候，姐姐悠然自得地吃着她做的早饭。吃完了，碗一推，背着书包，迎着早晨的阳光，一蹦一跳地上学了。
晚上，姐姐做作业，她情不自禁地过来看看，想摸一摸姐姐的书本，但立即被大伯和大婶喝止了。
找点事做，别打扰你姐做作业。
她只好退过来，像受惊的小鸟。
远远地，她看到大伯走过去，剥了一块糖，塞到姐姐的嘴里。小妹狠狠地咽了下口水。
她想起她的父亲，经常半夜三更地出去买糖给她。她鼻子发酸，眼里有泪打晃，可最终没晃出来。她怕大伯大婶看到，骂她。
睡觉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满床的书，满床的糖。她一边翻书，一边在嘴里咂着糖。那感觉多好呀。
醒来时，她笑了。她只认得几个拼音字母，还有诸如“上、中、下、人、口、手”等简单的汉字。她能看得懂书吗？
就这样忍着泪，做着梦，长到了十六七岁。谁也没有招呼，跟“一个好心的人”跑到苏南。
到一个大浴城，以为是做服务员，老板却凶着让她“接客”。
她吓坏了。哭，闹，不顶事。最后，反倒不紧张了。
唉，随命吧。
接的第一个客人，竟然是老乡，叫许阳光。
许阳光听她说了一句话，大惊，你是水城人？
她说，是。
许阳光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说，怎么走到这一步？
她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说，以为是做“真的服务员”，不料是假的。
许阳光说，这里不适合你，跟我回去吧。
就带她回去了。
不愿意回到海边的那个小镇。许阳光说，就在我的洗浴中心做服务员吧。
许阳光想调侃说，你放心，是做“真的服务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忍再伤害这苦孩子的心。
于是，苏小妹就到了“香水有毒”，做了“真的服务员”。
做得很好，很受老板娘孟丽丽的赏识。老板许阳光成天在外面跑，这里的一切都由孟丽丽管着。
苏小妹对孟丽丽也很尊重。她想，也许，只有孟丽丽这样的女人，才是女人吧。
孟丽丽，长得很漂亮，又有文化，又有钱，又会享受。而她苏小妹，一无所有。
苏小妹感到很自卑。
有一天，许阳光到洗浴中心转转。在休闲大厅，苏小妹很礼貌地说，许老板好。许阳光眼睛一亮，问她，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不等她答话，他说，我正闲着，带你回去看看吧。
就带着她回了那个小镇，见到了大伯、大婶。
大伯大婶老了许多。他们看到苏小妹坐着一辆豪华车回来，都惊得不得了，这个搬凳子，那个倒水，待若上宾。
小妹问，姐姐呢？
已经嫁到蟒牛村了。
谁？
一兵子，有手艺，厨师。
聊了聊。晚上，她又跟许阳光回城。不过，没有回“香水有毒”，而是来到邻市的一个宾馆里。
第二天，许阳光问，你要什么？你说。
苏小妹说，我想吃糖。
嗯。
我想读书。嗯。
我想在我们镇上开个海鲜馆。
好！
当即到市里买了各种各样的糖，一大堆的书。
车子往回开。
苏小妹嘴里含着糖，手里捧着书，特美。
这本书，图文并茂，还带着拼音。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念。
逗得许阳光哈哈大笑。
苏小妹也笑了。她将身子仰在座位上，脚跷起来，大声喊道：
我苏小妹也有今天，啊——
回来后，许阳光没有食言，果然给她在镇上开了个海鲜馆。
她把大伯大婶接过来。姐姐来做服务员，姐夫做厨师。
许阳光隔三差五地，开车过来看看。
有一天夜里，许阳光跟一个女人在宾馆的时候，接到了苏小妹的短信：看到大伯大婶不再受苦，看到姐姐和姐夫在我店里上班，我很高兴；想到我有一个爱我、我爱的人，我很幸福；只是不知我的母亲在哪里，我很痛苦。
许阳光看了信息，半晌无言。后来，他推开身边的女人，穿好衣服，向外走。
身后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声，许阳光，你回来！
还有一首没有唱完的歌：
我曾经爱过这样一个男人
他说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我为他保留着那一份天真
关上爱别人的门也是这个被我深爱的男人
把我变成世上最笨的女人
他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当真
他说最爱我的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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