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说的话-刘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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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三姐在“金帝”做脚。“金帝”是个娱乐城,吃喝玩乐,男人的天堂。

    做脚的男人,说是为了保健,其实是享受。浑身泡得软乎乎的,套上肥大裤衩,仰躺着,斜叼支烟,让一个女人,在自己的身上温顺地摩来捏去,硬把自己摩捏出“成功”的感觉来。多好啊!

    做脚的女人,大都是结过婚的少妇。男人下岗,孩子上学,自己也闲着。得养家,得糊口呀。有心出去打工,可家离不开她。怎么办?就在家门口找点事儿做,别的事儿做不了,就到浴城学做脚吧。

    刘三姐就更难点儿了。她不是本县人,她是我们邻县阜宁人。二十三岁时,跟着一个男人私奔过来。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小名叫安稳。

    以为会安稳下来。可在小安稳上初中那年,天被那个男人弄塌了。他,抛下她和安稳,跟一个女人跑了。

    三姐大哭了三天。想狠狠心撂下安稳,回阜宁去。但她没有。她擦干了眼泪。为了女儿,日子得往前过呀。在邻家妹妹的介绍下,就进了“金帝”。

    那时候,她已经三十五六了,奔四了。在做脚的女人当中,已经往大龄上靠,不年轻了呀。

    去的时候,并没想到这里怎么复杂,也没有戒备之心。觉得自己老了,没有哪个男人会对她感兴趣。可客人还是愿意找她。可能是她面相比实际年龄要小,也可能她是刚来的,图个新鲜。

    客人舒适了,会问,你男人是干什么的?

    她摇摇头,说,没男人。

    客人的脸上滑过一丝笑意,胆子被“色水”胀大起来。那脚,像小兔子一样,往她的怀里一拱。

    她一退。

    一会儿,又一拱,她又一退。

    第三次拱过来的时候,她恼了,用修脚刀在那臭脚面上敲了一下。那脚立即就老实了。

    邻家小妹教她,再有客人问她男人的时候,不要说没男人,就说男人是杀猪的。

    她就这么做了,客人果然就安静了。

    很多做脚的少妇,来的时候,把自己弄得很正经,可时间一长,就都不怎么正经了。敢说,敢笑,粗俗,刺激,争先恐后。

    这里本不是正经的地方嘛。

    没客人的时候,她们七零八落地躺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一个地主婆子在勾引长工。地主婆子火烧火燎的,说,那老不死的早就没用了,我守了十年活寡呀。

    年轻的长工很紧张,叫,大奶奶,别这样。

    地主婆子很疯狂,疯狂到只有这一门心事儿。她冲过去,抱着长工,推到床上。

    她们都哈哈大笑,说,这女人厉害,霸王硬上弓呢!

    看看事情就成了。

    正在这时,“啪”的一声响,门开了。那个地主,撅着胡子,瞪着眼,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地主婆子像着了火一样蹦起来,长工也像着了火一样蹦起来。

    这些少妇们都停住了笑,都叹息一声,这地主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日他奶奶的。

    这个说,哎,你在家时,也这样吧,猴急急的。

    那个说,我跟我男人不急,跟你男人猴急急的。

    一阵哄笑。笑得快溢出了泪。

    唉,谁都有笑的权利,谁都有快乐的权利呀。即便这种快乐很低俗,可毕竟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她们在哄笑的时候,只有刘三姐坐在角落里,发愣。她在想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注意。

    这里的浴城,只有下午和晚上开,中午十二点,到夜里十二点。上午,刘三姐就在家里做家务。洗衣服,做饭。她得做两顿饭。午饭,晚饭。

    午饭,还赶上和女儿一起吃。晚饭,她不回来吃,只和姐妹们吃点烧饼,就白开水,对付对付。女儿呢?放学回家,将中午的饭菜热一热,吃了。然后做作业。做完作业,洗脚睡觉。

    每天都这样,女儿很懂事儿,跟她的名字一样,很安稳。

    就这样,女儿上了中学,上了大学,后来,毕业分配,竟然分到了南京。

    那段时间,看得出刘三姐心里很甜,做着做着脚,会笑出声来。

    而那段时间,我也每星期都到“金帝”去消费一次。我不会去找小姐的。我没钱。有钱我也不敢。我是那种胆小如鼠的男人。可胆小如鼠,也是男人呀。男人,总得找点排遣的方式。我觉得做脚挺适合我,又无伤大雅,又能找回一点感觉来。

    何况,我已经是独身男人了。为了追求自由、理想的爱,我悄然搬出我的那个家。可没多久,我就感觉到所谓的自由、理想的爱,实质就是一种美丽的谎言。“出得龙潭,又人虎穴。”我没有办法,只有到这种地方来,躲避谎言。

    我的脚,都是由刘三姐做的。我这人认生,刘三姐做熟了,就不愿再找别人做。我觉得她对我的态度,要比别人好得多,我很满足。

    这一天,我又来了。照例是刘三姐给我做。她做得很用心,一招一式,都让人舒适。

    我女儿有对象了。她说。

    噢。

    南京的,他父亲是医科大学教授。她又说。

    噢。

    今天,他到我家来了。问我做什么。我说,我是单位会计。

    其实,你的长相很斯文,很像一个会计。

    嘻,还会计,阿拉伯数字都认不全。

    顿了顿,她又说,明天我就不来了。我女儿让我不来的。她说每月寄钱养活我。

    你女儿真懂事,知道疼你了。

    她摇了摇头,哪呀,她是怕我给她丢人,她知道要面子了。

    她大了。

    是啊,她大了。

    说着话,做完了。我看着刘三姐认真地把做脚的工具在毛巾上擦拭干净,放在包里。她扬起脸又向我笑了一下。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笑容里爬上了许多皱纹。

    算起来,她今年该有四十五六吧。

    她转身要走,却又回头说了一句,我那死鬼回来了。

    什么?

    我那死鬼老头儿回来了。她又说了一遍,声音还很轻。说着就沿着过道,走向里间去了。

    这回我听清了。我闭上眼睛。那一刻,我忽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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