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柠檬-她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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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他是她的初恋,心底很爱很爱的人。二十多年了她们彼此牵挂,却因为各自的家庭没能见一次面。

    七十年代初,她和他就读在乡里的初中,她15岁,聪明漂亮,热情大方是班干部,也是入党的积极分子,她家在街上,爸爸是个裁缝师傅,家境优越。他的爸爸是“黑五类”,在乡下住牛棚。他不爱说话,三年后却以最高分数考上高中。

    教室里她偷偷观察他,发现他衣服破旧,常常饿肚子。发作业本时她逗他说话,他语言简短不敢抬头。他打开作业本发现粮票,他抬眼遇上她,明眸清澈,脸颊绯红,他知是她,慌乱着合上本子,心怦怦然。

    随后她把饭菜带到学校,她叫他到后山坡。她说:我的饭吃不完,你吃吧,吃完帮我讲解不懂的题目。看他狼吞虎咽,她笑,灿若星辰。

    她不再像小鸟叽叽喳喳,习惯拿眼睛安静地注视他,暗暗捕捉他的气息。

    他好几天没上学了,她期待、不安、焦躁、担忧,终于忍不住,她打听寻找。在医院她看见更加消瘦的他,他的爸爸忍受不了批斗,自刎昏迷着。

    她走过去,泪眼朦胧,抓住他的手,他咬牙忍住了泪。

    他知道他和她有距离,必须刻苦读书来拉近,必须创造条件去争取。除了学习,他不敢妄想。

    他们美好的情愫在心底发芽,生根,深藏。可惜并不是所有的情感都有美满的结局。

    她太出众了,被乡里的书记赏识。书记的儿子相貌堂堂与她同龄,在粮店上班。书记派来媒婆说,若她同意做他儿媳,马上给她转户口安排工作。最初她坚决反对,家人的连劝带哄,亲戚的狂轰乱炸,加上对方优越的条件她答应了。

    退学那天清晨她把他叫到山坡,四周很静,似乎能听见露珠滴落草叶的声音。

    她说:清,我有对象了,马上结婚。

    他一愣,心一抖,他看出她不是在开玩笑,痛苦地问:我在努力,在创造条件,兰,为什么不等我?

    喜欢你,可是,可是……

    她憋红了脸,说不出口,她发现那些优厚的物质条件在感情面前如此渺小微薄。然而她还是走了,脚步很快,她怕自己回头。

    结婚那天是中秋,八抬大轿接她,二十多台嫁妆陪她,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送她。鞭炮声里他躲在角落伤心欲绝。

    这个给他太多痛苦的地方,他再也不想呆了!他去报名参军,走的前夜,在那个山坡他坐到天明。

    (二)

    婚后她当了村小学教师,丈夫在乡粮管所,日子平静如水,她偶尔会想起他,在心底。

    一年后她生了个女儿,抱着女儿她有着做母亲的欣喜和期待,孩子取名琼,晶莹剔透,温润如玉。

    第三年又生了个女孩,书记紧绷着脸,丈夫一言不发,名字拖了很久,叫盼弟。

    再过了一年半,她生的又是女孩。村里人议论:还有学问呢?!名字能叫“群”吗?(在我的老家琼读群),叫琼哪能不生一群?好心人劝她改名,她解释读qiong,村里人似乎马上恍然大悟:第一胎取名“穷”,那还不更生丫头,把家拖穷?!

    家里阴云密布,面对幼小的孩儿她无语叹息,三女儿叫“微”。

    她仍然盼着生个男孩点燃微小的希望。

    他在部队表现积极,几次立功。他由班长到排长,继而考上军校。寒假回来,在街上他邂逅了她,她是三个孩子的妈妈,长久的熬夜辛苦,眼睛不再清澈,身材不再轻盈,语言变得平俗。她看见他,电光火石般,心怦怦,人惶惶,意惑惑。他不问,知道她苦;她不说,能读懂他的怜爱。

    傻傻地站着,痴痴的相视,三五分钟的定格,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三)

    回到部队,他结婚了。真正的爱情是不需要结果的,他安心学习工作,前程灿烂。

    她接着怀了几次孕,利用假期又生了个四女儿,当即送人了,几年里引产两个女孩,大小月子都没有人照顾。

    或许是诚心感动了苍天,她终于躲在外地生了个儿子,满月后寄养在亲戚家。

    (四)

    又过了十年,小学撤离,粮店倒闭,她和丈夫双双下岗。此时儿子被接回,大女儿读大学,家里举步维艰。

    偏偏儿子视父母为仇人,十年寄人篱下的苦痛让他的性格极为怪异,除了要钱他不和家人说一句话,拿了钱就泡网吧,几天几夜不回家。

    她一个个网吧找,劝儿子,苦口婆心,甚至哀求,儿子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她哭诉,后悔不该生他,她举起的巴掌迟迟不忍落下,她伸出弯曲变形的手背,说是为了生他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她由呜咽变成嚎啕,她问儿子为什么就不懂为娘的心?

    儿子一意孤行,她渐渐明白,只要他不惹是生非,能长大成人就可以了。

    女儿琼大学毕业后进了北京的公司,每个月仅仅留下少量的生活费,其余的钱如数寄回家。

    她和丈夫借钱办厂破产,接着双双卖保险。在小城,他们步履匆匆,向朋友说尽好话,保险业绩还是一般。

    在海滨城市,他正团转业了,自己开了家公司,红红火火。

    (五)

    如今,她年过半百,类风湿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她不能接触冷水,需要药物控制病情。她的丈夫因为车祸不能自理。好在三个女儿都有了工作,家仍然完整,仍然在盼望中收获着微薄的希望。

    而他,儿子出国,住别墅,开豪车。

    在去年的中秋节,他问我:你知道兰吗?她怎么样了?

    我说:常常看见的,她还好,您要她的电话吗?

    他似乎如释重负,轻轻地说:嗯,好就好,电话给我……。

    (六)

    某一日,我偶遇她,我说:兰姨,我舅舅要了你的电话!

    她浑浊的眼睛顿时栩栩发亮,继而变得灰暗,她喃喃自语:怎么一直没给我打电话呢?!

    (七)

    他----是我的舅舅。

    而那乡党委书记老家是我们湾的,由于她当初嫁的是我的邻居叔叔,我叫她兰姨。

    相依为命的幸福

    阳照在官塘湖上,湖面涂上了一层金色。

    我倚在栏杆上,瞅着在草丛里玩耍的孩子,来来往往散步的人群不时挡住了我的视线。

    孩子在扯狗尾巴草,她还是个孩子,一玩起来就不想回家。她撅着嘴撒娇,妈妈,你就陪陪我嘛,就一会,我要喂我的鱼儿。

    孩子怕湖里的鱼儿饿了,她还不懂我在为她担心,担心她吃不好,影响身体。家里还有一包等着缝补的衣服,我要用缝纫的工钱为她在幼儿园订牛奶。

    下岗后,我白天在电机厂打工,晚上替人补衣服,贴补家用。像大多数平常家庭一样,我们在城市的罅隙里生存,偏偏祸不单行,孩子的爸爸工伤瘫痪,我们的日子过得暗淡无光。

    天气一天天转凉,而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烦躁。就在我出门之前,他还在吼叫,我是个废物,不要你同情。走,你走!去找你的幸福……

    天边晚霞似血。湖边,孩子用长长的狗尾巴草逗着鱼儿,鱼儿咂砸嘴,摇着尾巴游来游去。

    忽然,前面亭子里传来争吵的声音。我循声走过去,发现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玩扑克游戏“跑得快。”他们对坐在石桌两旁,老头坐在石凳上,老太太坐在轮椅里。老头微倾着身子,一只手握着扑克牌,一只手指着老太太,叫喊着:“你赖皮,打夹张,不算,不算!”老太太调皮地歪着脑袋,摊开手掌说,“就算,就算,你输了,我跑得快。”老头呵呵一笑:“好,好,算你赢了,我跑不动你。跑累了吧,我给你拿水喝。”

    老头转身拿水杯的时候,发现了傻呆呆站着的我。他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招呼我坐下。

    闲谈中,我才知道老头是个退休干部,老太太以前是个民办教师。他们有两个孩子,女儿嫁在武汉,儿子大学毕业在北京安家,就两老在这小城里生活。这两年,老太太风湿病发作,腿疼走路不方便。每天早晚老头推着她去官塘湖走走,逛逛菜市场,没事两老打打扑克,打到高兴处忘乎所以,像小孩一样争论不已,外人听着像吵架。老太太爱耍性子,大多时候,是老头让着她,每次都玩得兴尽而归。

    老头清瘦,很健谈。他说老伴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一个人带班上几十个学生,常常走很远的山路去学生家家访,自己工作忙,没能好好帮她,现在老伴有风湿,只能尽心服侍,将功补过。老太胖胖的,笑眯眯地看着他唠叨,晚霞在她的脸上镀了一层金光,乍一看,像尊弥勒佛。

    我问老人,孩子们不在家,你们平时孤单吗?

    老头微微一笑:还好,我们有两个人呢,相依为命呗。

    相依为命——我的心微微一颤,原来相依为命也是一种沧桑后的幸福啊。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晚风吹拂着他们的白发,也轻拂着我的脸颊,我向孩子走去。孩子仍逗着她的鱼儿,鱼儿吐出的泡泡如幸福的光晕,在水面一点点扩散,我不由得笑了,差点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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