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器械在体内碰撞着,翠又昏迷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床脚的纸箱里,快四个月已经成型的宝宝-------一个小肉团,被浸染鲜血的卫生纸裹着,没有生命。
室内很静,听得见洪星的呼吸,接连的奔波劳累加上伤悲,他趴在床边睡着了,呼出的热气暖着翠的手。
灯有些晃眼,翠想关掉。刚一伸腿,就感到下身一热。床上一片潮湿,血,还在流。翠想挣扎着坐起,阵痛让翠呻吟了一下。
星被惊醒,肿胀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见翠,露出宽慰的笑容,扶翠坐起,把枕头放在背后,掖好被角,星挨着翠轻轻坐下,翠泪水涟涟地靠了过来。
夜更暗了,贴着星的胸口,轻抚着星消瘦的脸颊,翠无奈叹息着:明天把我们的小太阳埋了吧,种在屋后的山坡上……
为什么老天嫉妒幸福的人儿?!星的母亲早年守寡,千辛万苦养大这个星斗;自己受尽煎熬,种下一个太阳,就早早陨落!
翠和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个村里入学,一起读到初中,又一同去深圳打工。翠皮肤白,身材好,在单位做采购员,星高大英俊,懂生产流程,做了主管。爱情早就成熟,安排好各自的家庭,二十三岁那年两人顺理成章结了婚。夫妻俩恩恩爱爱,平素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百般亲热,可惜结婚三年后,翠的腰肢还是细如绵柳,肚皮光滑平脊。
春节两口回家,中午婆婆把母鸡撵得满院飞,嘴里叫着:光吃不下蛋,废物。星正好从外面进来就接茬:这冷的天,鸡下什么蛋啊?婆婆白了儿子一眼,嘀咕了句愣头青。
翠听的明白,这不是指桑骂槐,嫌自己没有生育吗?老人想抱孙子,自己不能给洪家添个一男半女,不是罪过吗?翠瞒着星去了镇医院妇产科,医生一番检查后说有点妇科病,但是不会影响生育。开了几百元内服外用药,翠满心欢喜。
药用完了,两口又去了深圳。年终回来,翠的肚子还是没有起色。婆婆的脸色更加难看,数落自己命苦,老头死的早,不能给洪家添满天星,只留根独苗。夫妻俩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天一亮去了县医院。
进妇产科前翠打定了主意,若真是自己的问题,纵有万般不舍,离开星是必然。
男性科里星也有自己的想法,若翠不能生育抱养一个未尝不可。
翠的女医生很有耐心:你说夫妻俩身体健康,性生活也正常,目前检查你是正常的,若你爱人没有问题的话,那可能是心理因素,农村不是有“垫窝”的说法吗?抱养一个后思想焦虑解除了,情绪放松就怀上的多的是。
找到星翠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重复着女医生的话。星满脸沮丧,递给翠自己的化验单,悻悻地说:没用了,是我有病。
死精子!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俊朗健康的星怎么没有成活的精子呢?医生解释极有可能是星小时候腮腺炎引起的并发症。
婆婆得到消息哭天抢地,后悔当初只顾挣工分没照顾好星,害了儿子害了洪家。
一连几天家里死一般沉寂,一向风风火火的婆婆病倒了。翠把饭菜端上桌,星闷头吃完就进房间,整天如霜打的茄子。婆婆看着翠送来的饭菜欲言又止,翠以为婆婆对曾经的行为过意不去,就安慰说:您老想抱孙子,那些我可以理解的。婆婆眼泪婆娑拉住翠的手: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话说回来你们没有孩子是不行的。你看前头湾的你秀姨,也是你虎叔的问题,他们的儿子刚,又勤快又孝顺,比亲生的还好,再说有一半是你的血脉,我们不说谁晓得。
翠明白婆婆的意思,顷刻羞了个大红脸。借鸡下蛋在农村是很平常的事,当事人愿意也没人嚼舌根,自己年轻美貌,借个种容易得很。但这样愚昧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过,婆婆一语击破梦中人。晚上翠和星说了婆婆的想法,既然婆婆不在意是否是洪家的血脉,何不去做试管婴儿?!夫妻俩为这一重大决定激动着,兴奋着。
手术是在深圳做的,取的是精子库里健康旺盛的活体。当小生命在翠的体内分化孕育,幸福也在夫妻间荡漾充溢。抚摸翠稍稍凸起的肚子,星说:不管是男孩女孩,孩子取名阳阳,我们的小太阳,我们的希望。
前后住院三个多月,孩子在发育,存折上的钱所剩无几。夫妻俩商议翠回老家养胎,星回原单位打工。火车上翠小心翼翼,星面面俱到,只为了宝贝安全到家。
怎么也没想到快接近老家时,翠开始腹痛。近20个小时的颠簸,小生命熬不住了,翠开始出血,极度的紧张恐惧加速了孩子的死亡,赶到医院B超显示没有心跳。
拿起结果,翠就昏了过去。
输血,引产,翠感到孩子在下坠,在脱离母体……
血在奔涌,希望在破灭……翠在眩晕里,看见太阳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被碰成散乱的碎片。那么红的光,在暮色里渐渐成为冷冷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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