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斤宝的娘叫李秀娥,是个高大俊俏的女人,脸面白净,说话温和,人人喜欢。爹是娘的表哥,老实巴交,患有痨病,娘嫁过来就没让他做什么事。
傻儿肥头大耳,十几岁了还流涕拖涎的,咿咿呀呀傻笑,整天瞎乱转,今天捏死这家的鸡仔,明天追打那家的娃娃,人见人厌。一次孩子王小贱气不过,瞅着没人,带着贵狗、三明把他堵在巷子里一顿死打,傻儿杀猪般嚎叫,等他娘心急火燎赶来,孩子们早就没影。傻儿娘心疼得掉泪,追问傻儿是哪个打的,傻儿边哭边指,他指哪家,娘便拉着他去哪家告状。小贱妈是个老实人,赔了小心还教训了小贱,贵狗妈刁蛮泼辣,傻儿和娘一走,她就扯起嘴角讥讽:一个傻儿,还当个鬼八斤宝!
傻儿还真是娘的八斤宝。生产队的池塘埂上大伙喝着能照进人影的稀饭,傻儿提着裤子嚼着用麸皮煎的黄亮的饼,鼻涕呼噜呼噜,嘴巴吧嗒吧嗒。大伙就逗他:八斤宝,鼻涕烙饼好吃吗?傻儿手舞足蹈,嘿嘿,好,好吃。说着说着,撩起袖子擦鼻涕。大伙笑得更欢。
看见八斤宝,冲里人便摇脑壳,说那么能干聪明的娘,咋就生出个傻儿?近亲结婚的多的是,偏偏她倒霉,生个累赘。猪养壮了还能卖钱吃肉,拉的屎能肥田。个傻儿,流口水,擦鼻涕,踩牛粪,玩泥巴,糟蹋了娘千针万线做的衣服鞋子,那些衣鞋可是一流的手工哦,可惜!
大年初一,隔壁燃放的炮竹在地上嗞嗞跳跃,傻儿穿着新鞋去踩,炮竹钻进裤腿,引燃了棉裤,吓得他乱蹦乱跳,乱抓乱叫。傻儿娘跑出来顾不得烫,伸手抓出炮竹,捏熄了棉裤里曼延的火星,手变黑起泡也不恼,慢慢地哄劝着八斤宝。傻儿烦,捡起石块打她,还结结巴巴的喊:烫,烫死了,李,李秀娥,你,你,你妈的……旁边看热闹的孩子起哄:傻儿骂娘哦,打妈哦。傻儿娘一瞪眼睛:瞎说,拿过去玩哈!孩子们便嬉笑着散开。
傻儿越长越高,饭量越来越大。傻儿爹痨病越来越重,更做不得事,屋里屋外的活全落在娘身上。傻儿娘照看他的机会就少了,由着他痴痴呆呆,满田满畈跑。
突然有一天,傻儿娘在稻场上哭天抢地,原来是傻儿不见了。接下来傻儿爹娘一个湾一个湾寻找,逢人便打听,见水泥杆贴寻人启事,甚至乘火车去找仍然找不到。
在一个午饭时分,家家炊烟袅袅。傻儿娘端起砧板提着刀,从湾南头开始骂,砍砍剁剁到北头。骂那些有娘养没娘教的“乖乖孙”欺侮她儿子,骂那些看不起她儿子的“王八蛋”不安好心撵走了他。她披头散发痛快淋漓的发泄,直到精疲力尽瘫倒在地。小贱妈、贵狗妈把大门关得死死的,生怕她的咒语穿进了墙壁。
闹过后一连几天傻儿娘都没有出门。
再出现的时候傻儿娘红肿着眼,瘦得像个麻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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