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一个又一个，打进的是书记、镇长，一个意思，抓紧时间，一个月内把博普路刷黑。打出的是经销商和工程队，请求经销商尽快发货，暂缓货款；安排工程队随时听令开工。
博普路是出入博士湾度假村的一条水泥路，博士湾是新开发的城中村，辖区内有条环河和大片林场，老总姓滕。第一次面见，滕总笑如弥勒，气势不减，李工啊，博普路是咱博士湾的面子，省厅王处长亲自过问了哟，“做油”的事，多担点担啰。做好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哈哈哈。一连串哈哈，砸得大哥头晕耳鸣，汗水顺着晒黑的面颊流下来，如一层胶质的“油”。
如油不是油。大哥的汗换不来乳化沥青，那是做油的基本材料。滕总习惯把铺沥青叫“做油”，官员们习惯叫“刷黑”。博普路工程造价一两百万，合同签了，就得拿钱投入。大哥的高级工程师工资只够年老体衰的父母安度晚年，嫂子侄儿平淡度日。钱从哪里来？大哥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书记催，镇长也敲边鼓，李工，博普路工程不算大，好多老总钻破脑壳都抢不到，一本万利的事还不抓紧上马呀？不言而喻，给你“油水”，你得心里有数。
工程没启动，压力一大片。从内心讲，博普路刷黑成功，怎么也能赚上一两个六位数。这样的好事滕总咋会给他，大哥没心思去想。他是公路局有名的榆木疙瘩，办事认真，坚持原则，工头们怕他质检监督，暗地里叫他“木脑壳”。大哥签合同，人人看稀奇，说木脑壳开了窍。
大哥如无头苍蝇，在博普路上团团转。路上不长钱，考察也白搭。眼下的水泥路面，在阳光下如一把长长的利剑，刺得大哥睁不开眼。好话说了一箩筐，借钱收效甚微。从来没想过要接工程，糊里糊涂签合同，把自己逼上梁山，这是哪门子的事？大哥正怨自己财迷心窍，滕总来电话叫去洗脚城聊聊。大哥马不停蹄赶去，滕总示意关门，请大哥就坐。滕总开言不紧不慢，李工，是不是有困难哦？说出来，一家人嘛。大哥被击中心思，吞吞吐吐说钱不凑手，难开工。滕总哈哈一笑，钱嘛，小事，工程质量才是根本。省交通厅王处点你的将，我还不支持？哈哈——有人就有路嘛！大哥被一串哈哈笑懵了，傻傻地问：王处长？是啊，王一鸣，省厅的，别说你不认识哈！王一鸣？！大哥突然灵光一现，记起以前教书时的学生，难道是他？嗯，应该是他！当初他考到交大，还是自己送上火车的呢？他起先叫什么来着，哦，王有根，建档时我提议改成一鸣，这孩子还真是一鸣惊人。省厅的王处长竟然是他，一直以为是同名同姓呢！大哥暗自思忖，不停地点头致谢。滕总心情好，话匣子打开了，你说，这么些年，你技术过硬，咋不受重用？还不是脑瓜子不变通。话说回来，该你好人好命。上次王处长来考察，看了宣传栏上你的先进事迹和照片，对你关心得很啰——李工，王处长慧眼识珠，你得抱紧这棵大树，大家好借荫乘凉啊。滕总语重心长，大哥连连称是。
话明好办事，滕总提前打款，博普路顺利刷黑。工程质量验收完毕，拿到第一笔款子，大哥惶惶然进了书记的家，又憋红脸进了镇长办公室；接着宴请各方面头头脑脑；再购消费卡邀请滕总到洗脚城；最后，怀揣着一张银行卡想去省城。
怎么去见王一鸣，不，是王处长！大哥想破了脑壳。想着想着，不自觉走上了博普路。一个声音说，你看，这条道走下去可是黑的；另一个声音说，木脑壳，怕什么，有人就有“路”，会“做油”，还愁铺不好平展宽敞的路？
大哥的影子在油光闪亮的博普路上晃荡，一会拉长，一会缩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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