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祸降临
虽然两个人之间隔着厚重的门板,可凤九卿还是感应到,门另一端的那个人一定是唐浅。
脚步声在门外轻轻停了下来。
她屏着呼吸沉吟半晌,走到门前,一把将门拉开。
门口处,就见唐浅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那把被他经常带在身边的断云斩,刀鞘之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渍。
他的脸色阴沉而苍白,凤九卿仿佛从对方的眼底看到未来得及敛去的戾气与杀意。
两个人就这么一站一跪。
此时无须多言,凤九卿已经猜出事情的大概。
曹达果然是被唐浅所杀。不管原因是什么,这件让她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手指紧紧扣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轻声道:“曹国舅的侄子曹达,是你杀的?”
跪在地上的唐浅丝毫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以你的能力,想杀曹达,完全没必要暴露自己的行踪,为什么会如此大意?”
“因为积压在心中多年的那层恨,已经让我失去了最起码的理智。”
凤九卿垂头,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失去理智?你还真是对得起我。”
唐浅按扶在地上的手掌无形之中收紧了几分,指甲紧紧扣在地上,这一刻,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滋味。
他知道自己在冲动之时无疑将凤九卿陷入了绝境。
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仇恨。
曹达死了,就意味着很多麻烦也会接踵而来。
可他当时真的是控制不住,仇人就在眼前,曾经发生在唐家的种种不幸在瞬间闯进他的脑海。
眼看着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恶棍,以耀武扬威的姿态出现在眼前,他都快疯了!
当时心底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
直到曹达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眼,被仇恨蒙蔽的头脑,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一只手突然伸到他面前,唐浅抬头,凤九卿没给他犹豫的时间,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反手将门掩好,压低了声音,她小声道:“你和曹达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早在四年前,她将唐浅带回凤府的时候已经知道对方身负血海深仇。
只是唐浅一家遭遇不测的时候,唐浅年纪还小。本以为他记得不深切,没想到事隔多年,这始终积压在他心底的仇恨居然说爆发就爆发,让凤九卿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唐浅杀的是普通人也就算了,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死的那个人是曹达。
虽然曹达在朝中的地位并不显赫,但他有一个国舅伯父,还有一个当太子的表弟。
仅是这两座大山,就足够唐浅被千刀万剐一万次了。
面对凤九卿的询问,唐浅也没隐瞒,他一五一十地将过往的一切交代出来。
唐家祖籍渭洲,在当地虽然是个小门小户,但唐浅的父亲却博学多才,作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字,虽然没入仕,但在当地也倍受百姓敬重。
唐浅是家中的独子,母亲虽然斗字不识,可为人温和善良,治家有方,唐家虽小,却也在父母二人的共同努力下过得其乐融融。
虽然唐浅的父亲博学多才,可唐浅却并未遗传他父亲的天分。
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家人渐渐发现唐浅并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他父亲原本还指望着他长大成人的时候去考科举,如今看来也只能作罢。
唐浅四岁那年,拜了一位师父学武艺,一年之中也就能在家中住上两三个月。
他清楚地记得,他拜师当天,师父送给他一条土黄色的小公狗。
那狗的品种虽然并不名贵,但非常有灵性。唐浅很喜欢那条小狗,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作小黄。
隔年夏天,唐浅抱着小黄回家与父母小住,也正是在那年,唐家遭逢巨变。唐浅万万没想到,那条被他当成宝贝疙瘩的小黄,居然成了这场灾难的导火索。
小黄是一条非常有灵性的狗,被唐浅带回家后,很快便赢得唐家父母的喜欢。
那天清晨,小黄吃饱喝足出门遛弯,竟看到恶霸少年强抢黄花闺女的戏码。小黄天生就有正义感,见那姑娘受难,便汪汪叫着上前去咬那恶少。小黄不发威的时候,性情非常温驯。可当它龇牙咬人的时候,凶狠的模样真能让人退避三分。
恶少被小黄连咬两口,怒不可遏,抽刀便将小黄的一条腿给砍断了。
当时恰逢唐父看到这一幕,急忙上前阻止,还对那个人说这小黄是他家里养的狗,若有得罪之处他们会赔银子的,千万不可伤及性命。
恶少当时正在气头上,自然不可能将唐父的话听进去。
不但没听进去,小黄当街让他出了大丑,引得他杀心顿起,举刀便将路见不平的小黄砍死了。
唐父虽然是个文人,可骨子里却充满正义。
眼看着儿子心爱的小狗被人斩杀,他气得与那恶少理论。也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中听,恶少再次起了杀心,当着众人的面将唐父给活活砍死了。
那一幕深深烙印在唐浅幼小的心里,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前一刻还说要找人给他打一把好刀的父亲,居然在转瞬之间便成了刀下亡魂。
年仅五岁的唐浅气怒交加,疯了一样上前对那杀了他父亲和小黄的恶少连踢带打。
恶少当时也失去了理智,挥手对着他就是一刀。可怜唐浅那如精雕娃娃一样的漂亮面孔,就这么被恶少砍成了鬼面。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对恶少的行径愤怒交加、指指点点。
恶少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伤及人命,有些犯傻,当他意识到自己闯下祸事的时候才慌不择路地趁乱逃出人群。
“那恶少既然杀了人,当地的官府为什么不将他绳之以法?”
听到这里,凤九卿觉得唐浅的过去,与自己梦境之中所遭遇的一切还真有些雷同。
唐父死了,这对唐家来说等于是灭门惨案。
唐家的主要生活来源,就是唐父给人写字卖画,虽然并不富裕,却足以让一家人吃喝不愁。
唐父死了,就意味着唐家垮了。
因为过往的悲剧而陷入痛苦之中的唐浅,紧紧捏着拳头,冷笑一声:“官官相护是从古至今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更何况当年被他砍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老百姓。”
那个时候他年纪还小,很多是是非非分得并不是很清楚。
曹达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非常陌生,唯一让他记得住的,就是曹达眼角长了一颗生了毛的大黑痣。
过去的很多年里,那颗黑痣都是造成他噩梦的最大困扰。
不是没报过官,也不是没想过去讨公道。
为了给爹和小黄报仇,他娘几乎变卖了家里所有的祖产。
可最终换来的又是怎样的结局?
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恶少名叫曹达,祖籍并不是渭洲,闯下祸事之后,曹达就连夜离开了渭洲,不知去向。
怎么也没想到,出门准备给自家小姐查骆逍遥底细的时候,竟被他一眼认出曹达的长相。
阔别十六年,曹达早已从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变成今日满脸横肉的可怕男人。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太多痕迹,却没有将那颗长了毛的黑痣袪除。
看到他的那一刻,唐浅实在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和愤怒,暗中跟着曹达进了月阳楼,趁着人少的时候,一头闯进房间,亲手结束了曹达的性命。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曹达死了,曹国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你杀曹达的时候,还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和行踪。”
唐浅表情难过地看了她一眼:“所以等到天黑,我才敢回凤府见小姐最后一面。”
凤九卿怔住:“最后一面?”
“我亲手杀了曹达,自然不敢奢望还有机会继续活着,反正横竖是一死,只是死前,仍希望能和小姐亲自道别。”
话至此,他突然又跪了下去。
“小姐,我很抱歉,从今以后不能留在你的身边侍候你了。我唐浅无亲无故,没有后人,若小姐还记得我这个仆人,逢年过节,只要在我坟前烧些纸,我已经别无他求……”
没等唐浅的话说完,凤九卿已经气得狠狠拍了一记桌子。
“你这是已经做好送死的准备了?”
唐浅没敢吭声,犹豫半晌,才轻声道:“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到小姐和老爷,既然一定要有人给曹达偿命,我自会主动去官府自首。”
凤九卿被他气得眼圈直发红:“那当年你承诺过我的那些话,如今也都不算数了?”
还记得当年自己买下唐浅的时候,对方曾亲口对她说,赴汤蹈火、死而无惧。
结果才不到五年,他居然就将自己曾发下的誓言忘得精光。
虽然名义上两个人是主仆,可在凤九卿的心里,早已将唐浅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她可以在他面前撒娇,在他面前任性,在他面前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这样的感情,早已经超越了血浓于水的亲人。如今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去送死,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这么冷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两个人同时警觉地对望一眼,就听彩霞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搜捕罪犯?我们老爷不在家,而且我家小姐平时做人非常本分……喂,你们不可以擅闯内宅,小姐……小姐……”
彩霞的叫喊声并没有影响那群人入府。
凤九卿当下脸色就白了,她一把扯住唐浅,对他道:“你先躲起来。”唐浅没有动,他沉着脸,轻轻摇头:“小姐,算了!既然官兵已经追到这里,说明他们已经知道凶手的身份,我不想连累凤家,更不想连累小姐……”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撞开。
闯进来的是禁军统领赵兴,这个人也是曹国舅的一个亲信。
当他看到唐浅的时候,唇边勾起一道冷笑:“户部侍郎曹达今日被人所害,据目击者说,凶手手提长刀,脸上有疤,拥有此特征者都要被归类为嫌疑犯抓到衙门受审。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立刻送押刑部大牢等候提讯。”
凤九卿刚要说话,就见唐浅冲自己使了一个噤声的眼神。
他毫不反抗地站在那里,任官兵用绳子将自己捆了个结实。
就在唐浅即将被人带走的那一刻,凤九卿突然道:“既然你还把我当主子,你这条命,便归我所有。唐浅,你记住,在我没准你死的时候,你要是死给我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唐浅忍不住转身看了她一眼,嘴巴张开又合上,在他还没来得及回应的时候,闯进凤府的官兵,已经不客气地将他强行拉走。
苦苦哀求
唐浅因伤人性命而被关进大牢,对凤九卿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就算他真的杀了人,可被他杀的那个人也是死有余辜。
现在唯一让她头痛的就是,曹达是曹国舅的亲侄子。
唐浅一刀将人家侄子的脑袋砍了,依曹国舅那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格来推断,不亲手将唐浅送上断头台,对方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曹国舅任职户部,虽然官位与她爹凤莫千同级,但有一个太子外甥给他撑腰,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令人不敢小觑。
唯一不将曹国舅和太子的势力放在眼中的,放眼整个黑阙王朝,恐怕也只有四王轩辕容锦了。
想到这个人,凤九卿的心没来由地抽搐一下。
自从上次她因为他暗中派人监视自己而同他大发雷霆之后,他果真信守诺言,在她的面前消失得彻底。
本以为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可渐渐习惯了被他呵护宠爱着,突然间就这样断了联系,心中到底是有些失望和落寞的。
无法避免地心痛之后,她告诫自己,感情并非生命的全部,她才十六岁,未来的人生还有很长。
如果上天注定她与轩辕容锦没缘分,就算再怎么勉强,两个人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既然如此,她不如顺应天意,与他从此划清界限。
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最大难题是——唐浅入狱了!
当今世上,唯一能令唐浅死里逃生的,除了轩辕容锦,她真的找不到第二个人。
思前想后,反复犹豫,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主动来到四王府的大门前要求见轩辕容锦一面。
四王府的齐管家是认得凤九卿的,可此刻面对她的求见,齐管家却露出抱歉的表情。
“我家王爷近日公事繁忙,已经下令拒不见客,若凤姑娘有什么事,可以等王爷闲暇时再来求见。”
被直接下逐客令的凤九卿傻眼了。
虽然早已做好被刁难的准备,但亲耳听到齐管家用这种疏离恭敬的语气告诉她,四王根本不想见她的时候,她还是被伤害了一下。
不甘心就这么被人打发回去,她耐着性子笑道:“还请齐管家禀告王爷一声,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他一面。如果王爷现在没时间,我可以在这里等着,只要王爷想见我了,过来召唤一声便可。”
齐管家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执着,一时间倒愣了一下。
“齐管家受累了!”
说着,一揖到底,给足了对方面子。
齐管家有心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见她态度这么绝决,嘴里的话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转身进了府内,将外面的情况如实向轩辕容锦汇报了。
正懒洋洋躺在软榻上看书的轩辕容锦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便别过视线,不再理会。
既然她想在府外候着,那就让她继续候下去好了。
齐管家见王爷神情冷漠,也没敢再吱声。
眼看着黄昏已近、日渐西斜,凤九卿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府外耐心等候。
她知道齐管家口中所谓的四王公事繁忙不过就是个幌子,如果轩辕容锦真想见她,不管多忙,说句话的工夫总能抽出来。
可现在他却摆出拒绝求见的姿态,足以说明对方并不想见自己。
既然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曾经的不识好歹,那么她会如他所愿。
只要能让唐浅活着,就算受些责难和委屈,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很快,天边的最后一丝余光已经彻底消失。黑暗降临,伴随着滚滚的雷声,一场大雨就要洒向人间。
四王府的书房内,轩辕容锦目不转睛地看着捧在手里的经书,那一字字、一行行虽映入眼底,却未抵心中。
即使他不问,依然知道府外守着一个人。
随着雷声越来越大,内心深处的焦灼也越发地强烈起来。
“王爷,今夜必有一场急雨,气温转凉,您要不要添件衣裳?”江虎这话说得极为婉转,可言下之意,却仿佛在影射着什么。
雨急,天冷,外面还候着一个等待求见的姑娘。
若王爷心中有一分怜惜,必然不会让他在意的人受半分委屈。
捏在书上的手指在听到这话之后无形地收紧几分,微微闭上眼,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那个曾让他受尽侮辱的凤九卿。
可随着雷声轰鸣,大雨落下,一向冷酷无情的轩辕容锦,到底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叹了口气,对江虎道:“去让她进来吧。”
江虎接令,急忙出门将这个消息告诉凤九卿。
半晌后,外面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那个人站在门外,轻声道:“四王!”
“进来吧!”
书房的两扇木门被拉开,映入轩辕容锦眼底的,是浑身已经被雨水湿透的凤九卿。
即使她此刻狼狈得就像一只落汤鸡,依旧无法将她与生俱来的那股傲气和镇定掩去。
他紧绷着俊脸,面无表情道:“听管家说你有要事想求见本王。”
对于凤九卿今日的来意,他并非一无所知。
这也是让他对她产生恼意的其中一个理由。
他是希望凤九卿主动来找他,却无法容忍她的主动而来是为别人。
双脚刚踏进房门,凤九卿便无言地一头跪倒在他面前。
轩辕容锦眯起双眼,垂头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凤九卿,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九卿虽然双膝着地,可双眼迸发出来的目光却带着不容旁人忽视的执着。
“我求王爷,放了唐浅!”
直切主题是与轩辕容锦交流的最好方式。她相信以轩辕容锦的聪明,早就应该猜到她今日的来意。
更何况唐浅犯事之后,直接被投进刑部大牢。虽然案子还没开审,但曹达的死讯却早已传遍京城。
作为刑部主审,轩辕容锦没必要亲自审理此案,但只要他肯私下通融,唐浅的性命绝对可以保得住。
“你不屈不挠地来这里求见本王,就是想让本王为了你触犯国法?”
他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唐浅是杀人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户部侍郎,可你却大言不惭地跑到本王府上,求本王放了他?”
轩辕容锦无比愤怒地从软榻上起身,直奔凤九卿面前。
“你到底将本王当成什么?在你不需要的时候,声嘶力竭地指责本王的种种不是,让本王从此远离你的世界。当你想要利用的时候,又伪装出卑微的姿态试图博取本王的同情!
“凤九卿,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本王之前对你表露出来的好感,可以让你视为在本王面前骄傲的资本?”
“王爷可以讽刺我的不识好歹和得寸进尺,可你实在没必要如此妄自菲薄,自贬身价。”
凤九卿没想到他的情绪竟会如此失控。
“我承认今日来求王爷私放唐浅的确很过分。但是王爷,唐浅所杀之人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那曹达如果是良善之辈,唐浅的确该诛,可王爷仔细打听打听,曹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死了,究竟值不值得让唐浅为之付出一条性命。”
“曹达是什么货色本王并没兴趣,但曹达的伯父是本朝国舅,这是整个黑阙王朝共知的事实。”
“没想到王爷天不怕、地不怕,到头来却还是忌惮太子一系的势力。”轩辕容锦闻言,顿时向她飞去两记凶恶的眼刀。
凤九卿无畏地笑了笑。
“如果王爷真的畏惧太子和国舅,那么今日,倒是我凤九卿求错人了。”
“你以为用激将法就能令本王帮你?”
“王爷足智多谋,腹藏乾坤,若我真想用激将法逼王爷帮我,实在是太过小看王爷的本事。今日之所以会主动登门,是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四年前皇宫御花园所发生的那件刺杀案。”
果不其然,当她提起这件往事的时候,倒是令轩辕容锦一愣。
“当时王爷独具慧眼,小小年纪便已经猜到那些刺客并非北漠所派,足以预见王爷和太子之间早已经水火不容。”
眼看着轩辕容锦的脸色越来越阴冷,凤九卿微微一笑。
“王爷,如果我说,再过四年,便是王爷手握大印,登基为帝之时,你敢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太子和国舅为敌,为夺这天下重权,而对太子一系全数斩杀?”
轩辕容锦震惊了!
他表情错愕地看着那个明明跪在自己面前,可脸上却露出狠戾表情的女子。
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姑娘,为什么此时此刻给他的感觉竟是如此令人胆战心惊?
还有,她刚刚说什么?
四年之后他便可以手握大印,登基为帝?
虽然他的确有夺位之心,却并没有把握在四年的时间里将那个位置抢到自己手中。
也不知自己到底怔愣了多久,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那个曾让他倍感熟悉的凤九卿,突然变得异常陌生。
“怎么,王爷不相信我刚刚所说的那些话?”
轩辕容锦在震惊之后冷冷笑开:“为了帮唐浅脱难,你居然连本王都敢戏弄。凤九卿,不得不说,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王爷觉得我在戏弄你?”
“本王实在没理由相信你今日所言。”
“如果我能拿出证据让王爷相信呢?”
轩辕容锦侧目看了她一眼:“好,那你说来听听!”
“明天上午,太子会从旁人手中得到一匹千里神驹,那神驹名叫赤日,品种虽名贵,却十分野性。太子为了将其驯服,会亲自上场调教,最后调教未成,反被赤日从背上甩落,而太子则因此断一根肋骨,养伤两个月。”
凤九卿笑着抬头:“我推断王爷会在四年后登基为帝是不是空穴来风,只要王爷仔细打听太子明日的情况,是否如我今日所说,便可以判断我有没有本事戏弄王爷。”
房间里突然出现死一般的沉寂。
“若你刚刚所说的一切,明天没有发生怎么办?”
“要杀要剐,随王爷自便。”
“若本王真会趁机取你性命呢?”
“九卿必将人头亲手给王爷奉上。”
“也就是说,为了唐浅,你宁愿奉上自己的性命?”
“唐浅与我主仆四年,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兄妹之谊。他自幼经历坎坷,曹达于他有灭门之仇,现在他手刃仇人虽然酿成大错,可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恶人而死。”
凤九卿突然抬眼,语气也渐渐转柔。
“我知道王爷会觉得我有些不识好歹,连我自己也清楚这样的要求对王爷来说的确很过分。可唐浅命不该死,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能救他于囹圄之中,我就不会轻易放弃。”
轩辕容锦没再言语,他将跪在地上的凤九卿一把扶起,面无表情道:“既然这样,本王便和你打这个赌。如果明天太子真如你所言被马踢伤,唐浅,本王自然会替你去救。可如果明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九卿会任凭王爷处置。”
轩辕容锦很想说,他对处置她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想将她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一个人欣赏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可他知道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势必会换来她的逃避和反感。
轻叹了口气,对她道:“你现在身上已经湿透了,不想生病,就去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衣裳。另外,为了防止你暗中对太子做手脚故意让本王相信你,在事情发生之前,你必须留在本王府中时刻受人监视。”
“如王爷所愿。”
交换条件
凤九卿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再住进四王府的紫金阁。
虽然轩辕容锦嘴上说要把她当成囚犯一样监视起来,但吃穿用度却是一点儿都没亏待她。
在惜琴的侍候下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轻薄柔软的衣袍,吃了一顿丰盛可口的晚宴。
当她躺到紫金阁那张华贵的白玉床上时,仍旧觉得此时发生的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倒是惜琴在她临睡的时候,突然将几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袍送到她床边。
“前阵子皇上赏赐了一些邻国送来的贡品,其中属一匹天蚕软绸最为名贵。听说这软绸非常养身,颜色又耀眼华丽,王爷便吩咐府里的裁缝按凤姑娘的尺寸,专程给您做了几件袍子。至于凤姑娘之前的那套衣裳奴婢已经拿去给人洗了,王爷还说,若凤姑娘觉得穿着不合身,他会再找人给凤姑娘重新订做。”
凤九卿惊讶地张着嘴巴。
轩辕容锦专程让人做衣裳给她?
惜琴抿嘴笑了笑:“奴婢之前听闻凤姑娘和王爷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误会,其实依奴婢之见,王爷虽然有时候是固执霸道了些,可他对凤姑娘如何,咱们王府上下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这些话是王爷让你说的?”
“奴婢只是府里的一个使唤丫头,怎么可能会有资格受王爷这种嘱托?之所以会在这里多嘴一句,也是不想让王爷的一番心意白白浪费。我在府中当差三年,真的是第一次见王爷待一个姑娘如此用心。”
而且与凤九卿相处多时,她是真的很希望有朝一日,四王府的当家主母由她来胜任。
直到惜琴离开很久,凤九卿的耳边仍旧回响着小丫头刚刚所说的那番话。
看着床边叠得工工整整的几件衣袍,心底忍不住泛出几分甜蜜。
冥冥之中,她仍旧是期盼着他对自己的关注和在意的吧。
仰躺在床上,凤九卿始终无法安心入睡。
被轩辕容锦时刻呵护的感觉的确还不错,可转念又想,如果明天太子不能像梦境之中那样,被那匹性子极烈的赤日甩下马背,那么唐浅是不是也会像他的梦境之中那么短命?
梦醒之后,她的确改变了很多轨迹。
但有些事情却仍旧如梦境之中那般按照原来的轨迹继续发生着。
来四王府求见轩辕容锦之前,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一旦轩辕容锦拒绝她的请求,便使出这最后的杀手锏,利用梦境之中知道的种种事件,让轩辕容锦相信,她有预世之能。
只要能让唐浅脱险,她不介意暴露自己本来的面目。
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骆逍遥,会无形之中改变太子的命运。
假如真是那样,后果可就糟了。
整整一个晚上,她翻来覆去在各种猜测之中算计着将会发生的事件。
当她终于睡着的时候,已经是隔天的凌晨。
由于这阵子因为唐浅的事始终没好好休息,再加上精神紧张、身体乏累,这一睡,便睡到了当天下午。
刚刚醒来,意识模糊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虽然昨晚下了一场及时雨,可到了下午的时候气温仍旧热得惊人。
凤九卿最讨厌汗嗒嗒的感觉,一脚将身上的薄被踢开,软薄的亵衣由于过于松垮,裸露出大片香肩。
毫不文雅地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当脑袋总算恢复清醒的时候,她被房间里突然多出来的那个人吓得差点儿惊叫出声。
轩辕容锦,他怎么在这里?
急忙抓过刚刚被她踢至一边的薄被盖回自己的身上,脸色变得仓皇不安。
“王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已经在房里坐了小半个时辰的轩辕容锦,被她难得露出来的孩子气逗得直想笑。
优雅地喝了口杯里的茶水,忍着笑意道:“在你一边说梦话,一边摆出各种有趣的姿态时,本王已经来了。”
说梦话?
摆出有趣的姿态?
凤九卿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睡觉的时候非常不老实,踢被子、打滚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没想到自己最糗的一面居然被轩辕容锦逮个正着,这以后还让她怎么在他面前做人?
“王爷,就算紫金阁是四王府的地界,可随便闯进姑娘的房间,这种事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吧?”
轩辕容锦笑着道:“如果本王是你,现在最该关心的问题应该并不是这个。”
凤九卿眉头一耸,向他投去一记询问的眼神。
就见轩辕容锦起身,径自向床边走来。
直到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下,轩辕容锦才一字一句道:“你昨晚所说的那件事,今天确实原原本本地发生了!”
凤九卿的脸色顿时激动起来:“太子受伤了?”
对方轻轻点头:“断了一根肋骨。”
“如此说来,王爷应该相信我昨天所说的那番话并非虚假?”
轩辕容锦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用一种探测的目光盯了她良久,最后才道:“你是如何得知,太子一定会在今天被马踢伤的?”
“如果我说,我天生就有预知能力,不知王爷会不会相信?”
轩辕容锦淡淡笑开:“你觉得本王会信吗?”
“不管信不信,这都是事实。四年之后,王爷一定会打败太子,成功登上皇位,若王爷心存怀疑,可以在四年后亲自验证这一切是否属实。不过现在,我希望王爷能兑现诺言,放唐浅出刑部大牢。”
“现在还不是放他离开的时候。”
凤九卿的脸色立刻变了:“你想反悔?”
“你就是这么看待本王的信誉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立刻放了唐浅?”
“九卿,你一向是聪明人,如今怎么却变糊涂了?就算现在将唐浅放了,对曹国舅一众人来说,他仍旧是个杀人犯。想要彻底为唐浅摆脱杀人犯的身份,首先要想的,是如何给曹国舅一个交代,然后再想想,如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凤九卿一时涩然,这件事的确是她考虑不周。
“你放心,既然本王答应你了,就一定会为你做到。只是现在,唐浅还不能放。”
“我可不可以见他一面?”
轩辕容锦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执意的话,本王不反对。但有句话本王要说在前面,本王并不是圣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替你去救人。你想求本王帮忙,代价是一定要付出一些的。”
“什么代价?”
“现在唐浅还被关在牢里,这条件本王暂且先替你保存着,待唐浅脱难之后,本王自会告诉你,这个代价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见她面露迟疑,他笑道:“怎么,你害怕?”
她的确害怕,万一到时候他提的条件她无法接受怎么办?
可事到如今,也不容她再多想其他。
唐浅的命还揪在轩辕容锦的手里,要是她现在犹豫了,搞不好唐浅一条小命也就此交待了。
思来想去,她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虽然凤九卿答应得痛快,轩辕容锦却没有立刻带她去刑部大牢见人。
睡了那么久,她的肚子肯定早就饿了。
轩辕容锦想得很周道,吩咐府中的厨子做了些可口的饭菜。
亲眼看她将整碗米饭都吃了,又盯着她喝了小半碗参汤,直到她拍着小腹咕哝自己实在是吃不进去了,才终于肯放她一马。
这倒不是轩辕容锦夸张,昨晚她被大雨浇过,嘴上不说什么,到底还是心疼她的身体。
就这么来回折腾了几个时辰,直到亲眼看着凤九卿将他之前特意吩咐人给她做的袍子穿在身上,压抑多日的心情,总算好转了几分。
天色刚刚擦黑,轩辕容锦总算吩咐管家去备车轿。
刑部大牢是个非常阴森可怕的地方,里面又湿又脏,环境更是恶劣到了极点。
负责把守的狱卒早已接到上面传达的命令,轩辕容锦虽然没亲自跟进来,却也提前将准备工作做得妥妥当当。
狱卒直接将凤九卿带到了关押唐浅的地方。
几天不见,唐浅瘦了整整一圈,更让她心疼的是,唐浅身上居然还残留着被鞭打过的伤痕。
她立刻炸了毛,还没等她开口,被关在牢中的唐浅已经看到了她的存在。
“小姐,你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满身狼狈的唐浅,她隔着厚重的牢门,强忍心底的悲伤,笑着道:“我来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违背我的命令,还记得你被抓之前我曾说过的吗,在我没允许你死之前,你绝对不准让自己有事。”
唐浅怔了怔,脸色暗淡了几分。
“恐怕要让小姐失望了,因为两日之后,就是我被提讯的日子,一旦罪名定下,便会立刻被判斩首。”
“你的罪名,不会被定下来!”
唐浅不禁看了她一眼。
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里是刑部大牢,若没有上头的口谕,闲杂人等是不可能有机会被放进来的。可是他家小姐居然堂而皇之地来到刑部,难道说……
唐浅急忙捏住牢门,紧张道:“小姐,你求了谁?”
凤九卿微不可闻地笑道:“你以为我求了谁?”
“是四王?”
这绝对是唐浅最不想要的结果,他宁愿死,也不想让凤九卿为他去向别人求情。
“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小姐,今生今世,你唐浅就是我凤九卿的人。给我好好活着,记着,你还欠了我一条命。”
这时,有狱卒恭敬地走过来,赔着笑在凤九卿身边道:“王爷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若凤小姐没什么其他事情交代,您还是快些出去吧。”
凤九卿没好气地看了那狱卒一眼,冷笑着道:“我若出去了,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会再抽他鞭子吗?”
那狱卒一愣,随即赔笑道:“王爷已经下过死令了,在唐公子受审之前,绝不会再伤唐公子一分一毫。”
她“哼”了一声,转头又看向唐浅。
“你暂且在这多待几日,稍后会有人告诉你上堂之后的规矩,我先走一步,待你无罪释放之后再见!”
“小姐……”
凤九卿狠狠看了他一眼:“别再啰唆,按我的吩咐去做,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放下狠话,凤九卿直奔牢外走去。
当她步出那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牢时,看到一身月白长衫的轩辕容锦,正负着双手,优雅地守在外面。
看到她出来,轩辕容锦笑了笑:“怎么样,该说的话,都对他说了?”凤九卿脸色不太好。
“你下令对唐浅用了鞭刑?”
对方挑了挑眉:“唐浅挨了鞭子?”
“伤痕累累,不忍目睹。”
“那不是本王下的令,但凡被关进刑部的,都要走一个程序,这是刑部的规矩。”
“我可以说刑部立的这规矩根本就是狗屁吗?”
轩辕容锦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变着法地来骂本王了?”
“不敢!”
“好了,你也别因为这件事气坏了身子,这大牢阴湿昏暗,到底不是谈话的好地点,恰逢本王今晚无事,一起去京城大街四处走走吧。”
凤九卿有些不太情愿。
轩辕容锦笑道:“别忘了,你现在还有事求本王为你去办,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凤九卿被他成功威胁,卸下对他的不满,低声道:“王爷想去哪儿逛?”
“望江楼!好久不去,倒有些怀念,不如一起去那儿吃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