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了一辈子教师，教出的学生已数不清有多少茬了。前几年，父亲到了年龄，退休了，但跟讲台的缘分却还没完。社会上一所职业学校聘请他，父亲爽快地答应了。父亲双腿有浮肿的毛病，近四十年的教书生涯，站的，但父亲挺得住。
父亲教语文，诙谐、生动、深刻。父亲年轻时曾是个初露头角的青年作家，后来文革中因故辍笔。因此，他教书跟别的老师不一样。他有好几个学生在写作上都有了些造诣，包括我。我曾听过父亲的课，我几乎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字眼去给父亲的教学艺术做出应有的评价，大约只能用平常用滥了的那个字：“好！”为此，学生们爱戴他，我更爱戴他，并为有这样的一个父亲而自豪。
好了，说到这里，还没切到关于“十五条手绢”的话题上。事情是这样的：夏季的一天，天气十分燠热，父亲体胖，站在讲台上，汗水浸湿了衣衫。尽管四台吊扇都在高速运转，可父亲还是每句话都捋下一把汗来。父亲对此已经习惯了，他只是下意识地抹着汗，精力却全部放在讲课上。父亲就是这样，一块黑板，几十双眼睛，让他进入一种境界，在这个境界里，他是忘我的，任何外界的干扰都不可能影响他。台下的学生听得入迷，不时被父亲的妙语逗得开颜解颐。课时进行到一半，突然停电了。这下，教室里连热风都没有了，父亲的汗水像无数条涓涓细流，几乎揩拭不及。这时，班主任悄悄叫走了三个男生，不多久，抬进了两大筐冰来。空气凉爽了许多，可父亲的汗水仍然涔流不止。父亲继续讲着课，就在这时，一条粉色的手绢无声地放在了父亲的案头。
“老师，擦擦汗吧。”
是一个女学生，清澈的眸子里漾动着动人的真诚。父亲感动地点点头。拿起手绢，轻轻地拭在面颊上。手绢是被冰浸凉了的，一股沁凉的馨香立刻渗入了父亲的毛孔，真清爽啊！
父亲讲得更加出神入化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手绢源源不断地递了二来，一条、两条、三条、四条……整整十五条。下课时，父亲的胸中盈满了手绢的芬芳。那天，他好久没有离开教室，仿佛要把这一时刻永恒地定格在他生命的画页里。
这以后不久，父亲因身体不适，离开了和他相伴数十年的课堂。——也许，此生他再也于会重返讲台了。最后一课，父亲的嗓子有些喑哑，下课铃响起时，他竟有些哽咽了。那一天，好多学生都围着父亲，落了泪。
一晃几年了，每当父亲回忆起那十五条手绢时，眼睛总潮润润的。
父亲说：“人这一辈子，多少人多少事都记不得了，可有些人有些事际却怎么也忘不了，有时候，哪怕仅仅是一个情景！”
我点点头。可我心想，所有那些美好的情景只会在美好的人眼中出现。这十五条沁凉清爽的手绢，既给父亲带来了心灵的安恬，也留下了父亲的精神和思想，伴学子走遍天涯。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