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着死亡。
淮河的水很黑,我的鼻腔里灌满了呛人的气味。我的嗓子发炎很久了,老也好不了。我忍受着撕裂般的痛,还有饥饿,等着淮河来把我的生命取走。真的,我现在就盼着早点死去,像老江头一样,彻底解脱。
鱼没了,虾没了,淮河里,那些曾经鲜活的生灵,都没了。在一场黑色的洪水之中,整个水面覆盖着水族的尸体。那大片大片涌动着的惨白,像是一块苍天垂下的孝布,把我裹紧了。
我伏在老江头的破船上,半梦半醒地听着死亡的喘息。我的脑际流过了当年的淮河,清澈的绸缎般的淮河,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水中嬉闹,那是我们的家园。老江头悠闲地摇着橹,间或喝上一口烈酒,悠扬地唱着渔歌:
淮河水,波连波,
鱼儿肥,虾蟹多,
摇着小船唱着歌,
世世代代渔家乐。
……
那时的老江头,肤色红润,全身的腱子肉鼓突突的,是个很剽悍的汉子。他撒网,我下水。我总是很轻易地就能叼到一条大鱼,然后跃上船,潇洒地把鱼吐出来。我喜欢老江头的手抚摸我羽毛的感觉,那是慈爱和嘉许。累了,我们就躺在船上,眯着眼睡觉。船悠悠地飘着,头下是潺潺的水声,那粼粼的清波,像血液一样淌进了我们的生命……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不知道淮河怎么了,我想淮河一定是病了,病得很重。生病的淮河让老江头死了,让更多的人倒下。那天,我们经过一个淮河边的村子,正好碰见一家出丧,魂幡在风中招展,凄凉的唢呐声呜呜咽咽地传出很远。后来老江头打听到,死者才37岁,食道癌。他们村成了有名的癌症村,隔不多久就有一个癌症患者离开这个世界,村外的山地上,添着一座又一座新坟……
“作孽啊!”老江头喟叹了一声,像淮河上绵绵无尽的风。
不久,老江头也得了癌症……
我觉得我的心跳就要停止了。没准儿,我也得了癌症,只不过不会有医生为一只鱼鹰做出诊断。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没法看清眼前的东西。那么,死神,你快点到来吧。
我没想到还会有一条鱼出现,那是一条黑鱼,它居然还活着。可是从它细如游丝的嗓音里,我知道它也已是命在旦夕了。
“求求……你。”它吃力地说。
如果在过去,我会一口叼了它,把它送给老江头。可是现在,我和它同病相怜了。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
“不,”它说,“求你吃了我,让我少受些痛苦。”
我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我的笑只是一串断断续续的喘息,我哪还有力气去吃一条求死的鱼?在许久的静默之后,那条鱼慢慢地腹部朝上,向远方漂去。它解脱了。
我也到时候了,一阵眩晕感沉重地袭来,我的眼皮合上了,再也不能睁开。我死在了淮河里,和老江头一样,死在了自己生命栖息的地方。但是,我的魂魄不走,我离不开淮河,我看到老江头的魂魄也在淮河上游弋。我们要看着淮河,等待着有一天,淮河又成为我们生命的河。那时,我和老江头还会动情地唱起那首渔歌:
淮河水,波连波,
鱼儿肥,虾蟹多,
摇着小船唱着歌,
世世代代渔家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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