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雨水的渴盼成了黑蚓梦幻的全部内容。
可是,这地方的天空就像一个失忆的白痴,早已淡忘了雨的形迹。
黑蚓蜷缩在狭窄幽暗的穴道里,绝望地想,完了,也许此生就要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了,直到死。巨大的悲伤日光一样灼烧着黑蚓,它几乎怆然欲绝。
但是,黑蚓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头顶,均匀而有力地响起来。
黑蚓感到了大地的颤动。
不是雷,天空依旧瓦蓝无云,日头像疯子翻上来的炽白的眼珠,而风已逃遁得无影无踪。那声音来自一把大镐,在大镐的上方?是一个胸肋毕露的农人。
土地在大镐下迸散开来,尖锐坚硬的镐头不断向黑蚓逼近。黑蚓似乎意识到什么,恐惧像黑色的风暴在它心头漫升而起,它拼命地开掘前路,妄图逃避从天而降的劫难。
但黑蚓无法躲过农人的袭击。
黑蚓成了农人的俘虏。这个戴着一顶破草帽的农人把黑蚓丢在一个散发着霉味的破竹篓里,慢腾腾地来到了远处的一条河边。
农人是来钓鱼的。
黑蚓在一阵撕肝裂胆的剧痛中被农人揪断,血肉模糊的肢体穿在锋利的鱼钩上,黑蚓看着自己的肢体和鱼钩一起没入河水。
末日的恐惧和悲苦淹没了黑蚓,这下彻底完了,黑蚓想,我连苟且偷生的日子也没有了。
所幸,农人钓到了大鱼,见好就收。
农人把鱼扔进竹篓里,黑蚓拖着残伤的身体,远远地躲开大鱼,它看到农人收了鱼竿,背着它和鱼优哉游哉地回到了一个茅屋里,那是农人的家。
农人打开竹篓,倒过来,鱼和黑蚓一起坠落地上。那时鱼已死了,张着嘴,好像在发出最后一声哀号。黑蚓瑟缩着,就在农人剖鱼的那一刻,黑蚓躲开了农人的视线,拼尽最后一线力气向地下钻去。
这是一片肥沃而湿香的泥土,是黑蚓梦牵魂绕的家园。黑蚓很容易地钻了进去,一场灭顶之灾就这样在农人的疏忽中躲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太平无事。
土肥水美,且土质松软,黑蚓饱食酣眠,很快元气恢复。在这样堪称可世代安居的地方,黑蚓没有理由不繁衍同类。它不断地断裂、生长,不久,这里就成了蚯蚓的家园,自然,黑蚓是蚓类的魁首。
一个和风艳阳的日子,农人刨开了土地,垦荒种菜。他惊奇地看到了成堆的蚯蚓,突然,他眼睛一亮,目光捕捉到了粗壮魁梧的黑蚓。
农人嘿嘿笑了,他拎起黑蚓,说:
“没想到你这么善于钻空子,在我的领地里建设起了你的家园,真不错啊。也好,老夫可以省去锄地之力了。”
黑蚓竟被放回了安身立命的家园。
这一刻,黑蚓对农人充满了感激。
土地上种满了菜蔬,为报答农人,黑蚓率领众蚓,充分发挥钻孔打洞之能事,把这片土地开垦得营养丰沛,土质疏松,菜蔬根须硕壮,枝叶蓬勃,长势良好。
农人坐在地边,抽着老叶子烟,笑出了一脸得意。
蚯蚓的家族日益壮大,黑蚓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在这里,蚯蚓与农人建立了一种良好的合作关系,蚯蚓在它们无空不钻、无孔不入的家园里劳作和生活,而农人则可以依赖蚓类坐享其成。
有时,农人还会随手拎起一根蚯蚓去河边垂钓,黑蚓默许,消灭我一个,自有后来蚓。农人送了黑蚓一个雅号:穴王。黑蚓欣然接受。
黑蚓和农人成了心照不宣的朋友。
多年后的一天,庞大的蚯蚓家族钻了农人茅屋下的空子,它们在黑蚓的带领下,有恃无恐地开凿隧道,竟然将屋下的土地挖空,茅屋在骤然的陷落中坍塌。
尚在美梦之中的农人被当场砸死。
在农人的尸体上,黑蚓和它的族民们欢呼着,开凿着——这个农人,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今,却和这片穴道密织的土地一样,成了蚯蚓的家园。
黑蚓高踞于农人的头颅之上,正式登上了“穴王”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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