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岸的画眉嗓音浑厚，浸着浓重的泥土味。严松的则高亢嘹亮，极具穿透力。两只鸟跟赛歌似的，到了最后，丁岸的画眉俯首沉默了。严松很得意。丁岸笑笑，不言语。
严松说：“你的画眉是民族唱法，我的呢，毫无疑问，是标准的美声唱法。一土一洋，大相径庭啊。”话音刚落，丁一岸的画眉竟一改刚才的沉默，再次发出了朴拙的歌声。
严松哈哈大笑：“嗓子不怎么样，还挺不服输的。”丁岸憨厚地一笑：“土得到位也是美，关键是要唱出自己的歌。”严松不屑争辩，提着鸟笼神采飞扬地走了。
丁岸在乡政府，严松在党委办。工作中，丁岸话不多，却踏实、勤奋，没事就往基层跑，交了不少农民朋友。严松则舌灿莲花，善于表现，还时不时写篇颂扬领导的新闻稿，很得领导的赏识。一年后，严松便荣升了党办副主任，而丁岸仍是小兵一个。
私下里，严松对丁岸说：“老弟，不是我说你，像你这样老牛一样死干，白搭。”
丁岸还是笑笑，没话。
“你呀，跟你那只画眉一样！”严松丢下这句话，背着手走了。
这年秋天，乡里要建小化工厂，向农民摊派集资。丁岸据理力争，坚决抵制。书记给惹火了，一拍桌子说：“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什么觉悟！你要是嫌咱这小庙盛不下你这尊大神，尽管另择高枝好了。”丁岸非但没被吓住，反而更来劲了：“建小化工厂一来污染环境，二来加重农民负担，有百害而无一利！”
矛盾升级，火山即将爆发之时，严松出现了，严松赔着笑说：“领导消消气，让我劝劝他。”说着，连拉带拽地把丁岸弄出了办公室。“我说你能不能识点时务、长点眼色？”严松一脸的痛心疾首，“傻瓜也不会硬往枪口上撞，你这个死脑筋开开窍好不好？”“对不起，严主任，这个窍我开不了！”丁岸扭头而去。严松愣在那儿，摇头长叹，心说：“你小子等着倒霉吧。”
事情的结果出人意料。小化工厂建设计划被勒令撤销。原来丁岸到市委反映了情况，立即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乡里主要领导受到了严厉的批评。
翌年，乡政府班子改选，丁岸当上了副乡长。可丁岸还是从前那个样，话不多，只是往下面跑得更勤了。在他的主抓下，产业结构调整由小面积示范到大面积推广，取得了巨大成功。
没过几年，丁岸担任了乡党委书记。而严松，则在裁减分流中进了种子站。
一个晚上，严松喝了不少酒，脑子一热便提着鸟笼进了丁岸的家。“好久没有听画眉赛歌了。”严松说。丁岸笑了：“那就……再赛一次？”
两只画眉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浑厚质朴，一个嘹亮动听。
丁岸说：“听出什么新的感觉了吗？”
“你这只……还是……民族唱法。”严松舌头发硬。
丁岸意味深长地说：“是啊，民族唱法，你往深处听，那歌声里有土地的血脉呢。”
严松怔怔地，没吱声。
“往后，就给咱们的土地多播些好种子吧。”丁岸在严松的肩上拍了两下，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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