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说，就是这里了。
古丽看到了面前的那个石槽，很深，雪已经在底部铺了层白色的毡。
吉尔跳了下去，把备好的衣褥和干草铺好，像一张柔软的床。吉尔伸出两手，说，来吧。
古丽被托在吉尔的手上，像一朵晶莹的莲花，飘落下来。雪在她的眼里舞得很重。
他们躺好。吉尔抱着古丽，古丽抱着吉尔。这样很好，暖和，而且亲密。古丽可以听到吉尔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鼓槌敲击着羊皮大鼓，很有力。古丽笑了，躺在这个男人的心跳声里，她很踏实。
吉尔说，追兵也许两个时辰后就到了。吉尔的判断从无差错，作为王的左右，一个武林高手，古丽相信他。
古丽吻了下吉尔，说，亲爱的，我们什么都不怕了，这里最安全，是吗？
吉尔抱紧了古丽，听着雪花砸在地上的声响，冷硬而决绝。那是对尘世的决绝。吉尔舒了口气，说，阿伦就快来了，我都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阿伦是吉尔逃到六盘山来交的朋友，一个山石般的硬汉。这个石槽，便是阿伦和吉尔一起挖的。
雪花，一大朵一大朵，开在吉尔和古丽的身上。
阿伦来了，还带着家人。吉尔站起来，和阿伦握手。他看到了阿伦脸上的泪。吉尔说，你把我送到了幸福的天堂，朋友，有什么难过的呢？
阿伦抹了把泪，说，朋友，走好。
吉尔把装金银的袋子递给阿伦，拿着吧，朋友，你在地上，我在地下，我们都要幸福。
阿伦摆手，阿伦说，我不要，让它陪伴你们吧。
吉尔笑了笑，朋友，我要它有什么用呢？现在，它是我们传递友情的唯一方式。
吉尔重新躺下来，抱紧古丽。再见了，朋友！他听到阿伦的声音，沙哑得像风蚀的老墙。两颗泪打在他的脸上，滚烫。巨大的石板在滚木和绳索的拉动下，像一支大鸟之翼，慢慢地覆盖了他们。最后一线白光消失后，世界沉入了无声无息的静寂。
黑暗中，吉尔狂吻着古丽，古丽热吻着吉尔。他们可以闭着眼睛，但彼此都看得到对方。许久之后，力量正从他们的身体里一点一点消退，像落潮之水。他们静下来，抱紧。吉尔说，我看到天国的灯了。古丽说，是的，好美，像星星。
现在，只剩下时间在走了。时间像风一样，走得又轻又快。后来，吉尔问，过了多久了？古丽说，不知道。
吉尔和古丽拥有了从未感受到的自由，他们可以逆着时间的河，静静地走来走去。吉尔看到了昨日的王，王很伟岸，王对他推心置腹，亲如孪生。他们像一棵树上发出的两个枝权。
古丽也看到了君。君是女王。君冷艳照人，威仪无比。君把古丽看作一个手掌上的两根手指。
吉尔说，我是王的叛逆者。
古丽也说，我是君的叛逆者。
吉尔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你还会逃出来吗？
不知道。古丽沉默很久，说。古丽的声调里有掩饰不住的伤感。
你呢？古丽问。
吉尔同样沉默。吉尔后来说，我想还是会的，和你一起，逃向永恒。
古丽笑了。
古丽听到了地上的响声。那响声很小心，好像生怕伤着了他们。吉尔疑惑地听着，本能地护着古丽。大石板启开了，外面的光雪亮，刺得吉尔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楚。走在身旁的岁月，化作一匹千年之马，跃出石槽一闪而去。
吉尔听着外面的人声，他们在猜度着自己和古丽。他听到了“夫亡妻殉”、“露水夫妻”等等种种假想，都很动情。吉尔笑了，他对一个戴眼镜的老者说，我是王的影子，所以我逃亡。
古丽说，我是君的影子，所以我逃亡。
逃亡，仅仅是为了追寻自己，包括爱情。
但是老者听不见。谁都听不见。大家在一个谜面上走来走去，找不到真相。吉尔看着古丽，他看到了一具骸骨。而同样，在古丽的眼里，他也只是一具骸骨。
两具骸骨还要逃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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