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录取通知的那个夏天-放羊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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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回到家乡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种非常复杂的滋味。老人驻足于通向村庄的路口,久久不肯挪步。那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织满了辙痕和足印。老人觉得,他的生命也像是给织进去了。

    三月的春光很好,明媚,亮丽,油菜花绵延着热烈的灿黄,麦苗绿得无边无垠,湖一样地翻涌着一波波绿浪。村庄的轮廓袒露在宁静的阳光里,像一座沉睡的古堡。

    是啊,几十年了,人老了,村庄还睡着,一如当年。

    老人就感到一半亲切,一半沉重。

    有个后生骑着车,拐上了黄土路。后生好奇地回头望了老人几眼,径直奔村里去了。自行车颠得厉害,后生就像是簸箕里的米,蹦蹦跳跳的。老人眼亮了一下,觉得这个黑黑的后生面熟,想了会儿,就想起了留柱老汉。可不,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老人终于迈动了步子,极慢、极小心地走,好像要把脚下的路一步步丈量出来。一条两公里长的路,拉着几十年的距离呢。当年参军离开时,胡须还毛茸茸的——“小荷才露尖尖角”,而今,则已是“乡音未改鬓毛衰”的老朽了。

    老人就暗自喟叹了一声,叹出了许多感慨。眺望村后的落凫山,郁郁葱葱的,有一带淡淡的烟岚飘飘袅袅。绿海中,仿佛蠕动着一片洁白的云朵,老人的心跳就加速了,好像听到了“咩咩”的叫声,那叫声是绿色的,绿得透亮,绿得甜润。老人的心便碧波荡漾了,周身暖暖的、燥燥的,好像看到了放羊的留柱老汉,手里也便有了握着荆条梢的柔软,那鞭梢上沾着羊的体温呢。

    两边的田里,不时有人朝老人张望一眼,又埋下头做活儿去了。老人向他们点头,想:后生们都认不得我了呢,老了,真的老了……

    进村了。依旧是破房陋院,村口那棵老槐树也依旧枝叶蓬勃,只是树干皲裂着,存储了更多的风尘。

    老人这时就看到了那个蜷靠在树根上的老汉。一张沟沟壑壑的脸,一杆斑斑驳驳的大烟袋。老人的心就“忽悠”一下,战栗起来了。

    “留柱兄弟……”

    老汉愣了一下,揉揉眼,又揉揉眼,霍地起身朝老人迎上来,混浊的眼里刹那间就有晶莹的液体晃动。老汉哑哑地说:“富贵大哥……真是你呀!”

    两个老人都张开了臂膀,到了近前却又僵住了。留柱老汉骨碌着喉结,两只粗糙的手无措地搅动着。老人不自然地理了下鬓角,颤颤地又叫了声:“兄弟——”终于,两个老人忘情地抱在了一起,泪注入纵横的皱褶里,小溪样淌下来。

    “你在省城里管着那么多事,连吃饭的空儿都没有,咋有空儿回来了?”

    留柱老汉前年去过老人的办公室,那时,他去外省看上大学的闺女,结果路上钱被小偷扒了。他知道老人在省城,在一座很威严的大楼里……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找到了老人。可那天,老人正要忙着开会,给了留柱五百元钱,就急匆匆走了,话也没能说成……

    “退休了。”老人说。

    “噢……退了好,该歇歇了。”

    留柱老汉带老人进了他家,那个骑车的后生正在院里就着井水啃馍,狼吞虎咽的,腮帮鼓起老高。老人笑了,很慈祥,像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这是我娃,昆山,当了几年兵,现在做村主任哩。”留柱老汉说,“昆山,快叫富贵大伯。”

    昆山的脸都激动得红了:“您……您就是富贵大伯?”

    老人点点头,笑得更慈祥了。这后生,是块干大事的料。老人看得出来。

    留柱老汉吩咐昆山又是杀鸡又是宰鸭的,老人说:“不费事,吃顿家乡饭吧。”留柱老汉执意不允。老人说:“多少年了,我真想吃咱们的菜馍馍、胡萝卜干哩。”留柱老汉犹豫了一下,就顺了老人的意。

    老人吃得很香。

    吃过饭,老人也不困,提议说:“留柱,咱老哥儿俩去山上转转吧。”

    “行。”

    野树荒草漫山遍野,不明不白地茁壮着。没有羊,就只剩下寂寂的空旷。

    老人说:“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块在这儿放羊的情形吗?”

    留柱老汉说:“哪能忘?”

    “真想回到那时候啊!”老人的视野里,就出现了蓝天、白云、山雀和洁白的羊群……

    老人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望着破落的村庄,眉宇就紧蹙了。良久,老人叹息一声:“哎,还是这么穷啊……我早该回来看看的。”留柱老汉也默默一叹,无话。

    老人走了,带回一个存折。不久,有施工队来修路,还有企业来考察。村人都懵懂着。路修好了,企业也把这里确定为草药种植基地和畜禽养殖基地,村人还懵懂着,只是瞳孔里都有了两束火苗炽炽地跳动。

    山上,有绿色的“咩咩”声水一样淌过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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