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愿你与时光彼此温暖-猫猫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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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的狗

    文/李乐

    很久以后的某一日,我看见它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嗅着气味,

    低头找寻着,为了一块屠夫丢远的骨头。

    它身上已经长满了癞痢,脱光了毛发,

    被人们扔烂白菜,丢空瓶子。

    楼下的老妇女养了一条巴哥犬,每逢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就拿着扫把将它赶出铁门。而那条狗,每逢阳光灿烂的日子,就趴在家门口耷拉着脸如同一个瘫痪的老人。每逢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路过那里,它仿佛总用那张老脸跟我感叹命苦无比。

    阴雨天气,我选择蜗居在被子里;而阳光灿烂的时候,我会出门买些餐点,所以总会与它碰面。有一次我下楼,经过的时候恰巧老妇女推开铁门,用脚猛踹那条狗,那狗太肥了,一两脚根本踢不痛它的坐骨神经,于是老妇女边踹边喊:“滚出去!滚,出去!”从此之后,我知道了那条狗的名字,叫滚。

    开始的时候我很嫌弃它,后来是特别嫌弃它。起初路过的时候,为防止它咬我,我总会轻言细语地唤它:“滚滚,哎呀,又在门口晒太阳啊!”它总是眯缝着眼,如同糟心的老僧,一脸苦相地冥思着,懒得搭理我。我看看它肥圆的屁股,又会唤它:“滚滚,啧啧,这日子过得,贵气呀!”但凡屁股肥圆者,皆可坐享其成。它终于扯开左眼皮,对我瞧了一眼又闭上了,终于还是不屑搭理我。

    有一日,我提着肉上楼,又遇到滚时我决定逗逗它,我对滚炫耀了几下袋子,它终于起身朝我走来。我预感到它会不顾脸面地夺食,便将袋子举了起来。它却乖巧地在我脚边游走,像一条绕着水草游弋的鱼。它嗅嗅我的脚,又抬头朝我望,吧嗒着嘴,舌头已经渐渐伸出来了。我看见滚的眼神,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确实已经衰老了,两颗眼球黯淡下去,像两口浑浊的井。即便如此,它也并不是非常渴望得到我的恩赐,它这辈子,大抵是吃了太多大鱼大肉,它只是本能地朝我打探举在高空里的秘密。如果说它有多么渴望我拿的肉,到底也没多少。不过,我还是分了一块肉给它,让它在灿烂的阳光里,慢慢享用。

    一条黑母狗不知道从哪儿蹿了上来,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它很霸道地就叼走了那块肉,叼到楼道的拐角处独享美味。滚没有生气,望了望远去的母狗屁股,就耷拉着脸舔舔地上的油渍,又趴下眯上了眼。我离开的时候激动地凶它:“滚滚,抢回来!是男的就给我抢回来!”戏谑的言辞中,我远没想到的是,滚的爱情来临了。

    我与滚的碰面几乎只能在我的楼下,那扇常年紧闭的铁门前。而那次我竟然在一条水渠旁发现了它,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巴哥犬独有的狰狞面目,一副懒到不愿睁眼的样子。它跟在那条黑母狗的后面,一走一停,若是黑母狗回头,滚便乖觉地低下头,腼腆得像个春风焕发却又羞涩内敛的男孩子。我看了它们一会儿,确定它们是坠入了爱河,我便朝着滚大声喊:“好小子!春天来了哟!”滚的春天确实来了,它已顾不上搭理我,跟着母狗,踩着有节奏的脚步,仿佛在回应我——春天里的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条母狗,滚的女朋友,身材颀长,类似一根腊肠,除了肤色较黑之外,一切都凹凸有致,可以用窈窕和婀娜形容。我又朝着滚喊:“哈哈,好小子,眼光不错哟!”

    后来几次阳光灿烂的时候,我上楼下楼都没再碰见过它。它大概是去约会了吧,我这样揣测着。也好,它终于算是告别了衰老颓废的病态。我裹紧了羽绒服,这会儿正值寒冬,刺骨的冷气窜进领口,阳光已经失去威力,这世界恍若一间开着灯的冷藏室。

    再见到滚的时候,我几乎已经丧失了对它的好奇。它被老妇女从铁门内赶了出来,屁股上印着道道深长的伤口,就像一条条蓄满血水的沟壑,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滚出去!滚!给老娘出去!”仿佛是冬天常有的凛冽风声。滚没有低三下四地呜咽哀求,慢慢下了楼,如同我刚认识它的时候,衰老、邋遢,一副苦行僧的扮相。

    后来,不论我何时选择阳光灿烂的日子出行,都难再遇见滚。我想它已经死了吧。

    有一日,远朋来访,出门接客。回来的时候路过一片空旷的水泥地,朋友说:“嘿,你看那狗有意思,是打情骂俏吗?”我看了过去,看见滚和它挚爱的黑母狗杵在空旷的远处,相顾无言。而后滚用脸凑近母狗的头,借亲密的动作向世人展露它们的爱情。它不断地用脸摩擦母狗的头,母狗连连退步,扬起前腿踩在滚的脸上,不知道的人确实以为在打情骂俏。只有我知道,是滚一直在死皮赖脸。那条母狗怒了,退后一步做出攻击的姿势,像一个最终的告别仪式。母狗朝着滚喊了几声,用老妇女的高昂语气。我知道它在暴躁地叫滚的名字:

    “滚!滚!滚滚滚!”

    滚走了,我猜它是看见了我,但我不确定它是否还记得我,是我用一块肉引发它们爱情的萌芽,却又是我见证了它们的决裂。朋友边看边笑:“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我却为滚的遭遇感到悲伤。

    有几次阴雨天气我下楼办事,每次都看见滚趴在铁门外,嘴里吐着白气,屁股上的条条伤痕已经流出脓水。它耷拉着脸,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我买肉给它,它也没有搭理我。后来它住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地下通道了,便再也没有在铁门前见过它。

    很久以后的某一日,我看见它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嗅着气味,低头找寻着,为了一块屠夫丢远的骨头。它身上已经长满了癞痢,脱光了毛发,被人们扔烂白菜,丢空瓶子。它终于叼起一块骨头跑去垃圾场边,奔跑的时候一瘸一拐,我才发现它的腿已被人打折。它在菜市场待不下去了就会去三岔路口徘徊,那里只有匆忙的脚步和来往的车辆。

    我想,那可是个最容易被车子轧死的地方。

    春天来了,我再也没见过滚;秋天来了,还是没见过。冬至的时候,楼下的老妇女敲开我的门,问我借一根擀面杖。

    我问她:“你们家的呢?”

    她说:“去年打断了。”

    我想起滚身上那深深的伤痕和渗出的脓水,顿时诧异了。

    我继续问:“你们家那条狗狗呢?怎么好久没见过了?”

    她显得很疑惑,说:“狗?我们家从来没有养过狗呀!”

    我以为我听错了,正想再问一遍。

    而她,那个老妇女,恍然大悟地说:“哦,对了,我倒是养过一个儿子。”

    出走

    文/徐衎

    安于稳定的猫们以仰视的卑微姿势洞察着人间冷暖。

    我们生活在其中,忙着喜怒哀乐,忙着生老病死。

    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们偶尔瞥一眼这些脚下的猫,

    猫从我们胯下打量整个人世……

    桥是墙的倒影

    落叶是树的风险

    流浪是猫的方向

    ——写给猫

    童年的乡下弄堂里,潮湿晦暗。左邻右舍街坊邻居黑压压地拥挤在一条道儿上,柴米油盐烟熏火燎,外婆说大伙都是一个模子里的生活气息。弄堂很长,童年时候拉着蹒跚学步的小屁孩丫头片子们,满巷子乱跑,冗长的弄堂似乎是没有尽头的黑暗甬道,吞噬掉我们的嬉戏喧闹。

    坊间流传,巷底住着一位寡妇,离群索居十几年,唯有一只黑猫相伴左右。

    巷底沦为我们心照不宣的禁忌。

    在乡间,除了鸡鸭这等家禽,猫狗亦随地可见。但凡淘气的娃,幼年总有被狗咬过一口或者被猫戏弄的经历。每年初春,气温回暖,南方的村庄笼罩在一片慵懒水汽中,万物复苏,百废待兴,大人们口中嚷嚷着“春困”昏昏欲睡。春天的村子是万籁俱寂的,不经意间,远近三三两两凄厉惨烈的猫叫,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在夜深人静的午夜,犹如一道道不合时宜的闪电声声入耳,刺痛耳膜。

    劳累了一整天的壮汉、妇人沉沉入睡,剩下神经衰弱的老人和精力充沛的我们,直直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担惊受怕。童年的印象里,猫是属于黑夜的动物,瞳孔在墨黑的夜色中流露出光怪陆离的诡异;猫也是凄惨痛苦的动物,那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猫叫得那么悲惨凄厉、寒彻人心。

    在弄堂里奔来跑去时,猫会从屋顶、电线杆上冷不防蹿出,结结实实吓你一大跳,它们的肉垫足落到地上也只是沉闷轻微的一声“咚”,眯着眼惊觉地左顾右盼一番,径直逃走……

    过了十几年,那一声声“咚”穿梭漫漫时空竟也尾随而至,在记忆里反复回荡,短促有力。

    五岁那年,弄堂里误打误撞来了一只陌生的猫,毛发肮脏,眼神疏离。小妹淘气地牵出家里的狼狗“大黄”,猫见势,狼狈逃窜。我们忘乎所以地奔跑在弄堂里,围观猫狗大战。不知不觉到了弄堂底,四周的景状皆是陌生而未知。慌不择路的猫咚地蹿上房顶,震落一片青瓦,啪啦碎在地上。午后的村庄偃旗息鼓,全村只有隐隐约约的鼻息鼾声,这一碎,惊醒了冥冥中的什么。小妹的狼狗被狗链牵制着,焦急地做攀爬状,直勾勾地盯着房顶上惊魂甫定的猫,猫浑身战栗警惕地反观张牙舞爪的“大黄”。在动物界,针尖对麦芒以直接粗暴的犬吠和战栗呈现,我们是一群无知又不单纯的看客,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这时候,木头房门洞开,流言中不合群的寡妇抱着相依为命的黑猫,暴露在天光下。寡妇一脸平静地直视,黑猫蜷缩在她怀里虎视眈眈。我们噤若寒蝉,小妹手一松,“大黄”扭头就跑。

    寡妇拿出里屋的扫帚,清理掉碎瓦砾,抱着黑猫回屋,自始至终不发一言。黑猫偌大的瞳孔在日光下折射着幽幽绿光,看得我们脊背发凉。

    小妹放声大哭起来,接着我也缓过神,拉过小妹夺路狂奔,从弄堂底往外逃,一刻不停。

    又听了两年的猫叫之后,我们举家搬到了城里。与寡妇的一面之缘烙印心底,挥之不去,还有黑猫那对硕大、一开一合的瞳孔。倏忽之间,在城里落脚逾十载,当初挂着鼻涕的小屁孩、吮着手指的小子们在白驹过隙间长成了愤青、愣头青……

    多年后,阅读林海音的《城南旧事》,疯妇的描写让我想起小村庄弄堂底那位行踪神秘的寡妇,养着一只黑猫共处一室。童年的弄堂好比这一程无可复制的成长经历:黑暗的甬道倾尽所有热情与好奇反复游走,心有豪情心存畏惧,直到探得尽头深处关于那一只猫的传闻……

    叶落知秋

    伤心桥下春波绿

    流浪的猫继续出走

    ——写给猫

    城市被冠以“石头森林”,久而久之生了龃龉,在芸芸众生之间滋长了隔膜。城市里最多的飞禽走兽就是人,人心冷漠的人、冷暖自知的人……

    抬头见由北南下的雁群,变着队形,装点着灰蒙蒙的苍穹。

    除了花鸟市场、菜市场、屠宰场,有血有肉的家禽动物已经久未照面。单元格子的住房,囚居其中的人们,俯瞰着脚下远处灯火阑珊、声色犬马,欲望盘根虬枝暗地里滋长丛生。

    夜幕低垂,流浪狗退回各自窝点,猫群开始出动。它们惧怕日光、惧怕曝光、惧怕生人,它们没有狗群天生的利齿獠牙、洪亮如钟的犬吠……它们没有抗衡的资本,只得蜷缩蛰伏于黑暗深处,伺机而动,它们有很好的耐心、很好的观察力,以及耐力。

    有人说,驴是最隐忍的动物,日复一日任劳任怨地在原地终此一生。其实猫何尝不是?它们深居简出,神出鬼没,如同异类。

    从前的村庄,代代相传沿袭着童年时的生活:掏鸟蛋、扎猛子……爷爷的爷爷是这么走过来的,父辈们是如此,我们还是这般……而今住在城里,偶然看见天边飘过一只风筝,孤孤单单地在天空中顾影自怜,翩翩起舞,末了打在高压电线上,饱经风霜,成了时间蝉蜕。

    猫游走于城市的根基墙角下,像村里的庄稼汉们,头拱地一辈子和土地联姻。猫熟悉每一条道上的尘土味儿,熟知哪一只垃圾桶里有最多的残羹冷炙。猫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尽管这个城市的土地越来越少,高架桥替代了彩虹,一道道横亘头顶;水泥地、柏油路密密匝匝覆盖了黄土黑地……猫还能找寻到那些遗落的气味吗?

    四季迁徙的雁群以俯瞰的高姿态,巡视着地上的芸芸众生;安于稳定的猫们以仰视的卑微姿势洞察着人间冷暖。我们生活在其中,忙着喜怒哀乐,忙着生老病死。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们偶尔瞥一眼这些脚下的猫,猫从我们胯下打量整个人世……

    流光溢彩的夜,总有猫踽踽独行的背影。两者无法交相辉映地水乳交融,猫们被生硬地拒之门外,与这些热闹欢愉、进步文明格格不入……

    其实猫最大的满足在于有鱼吃有鼠抓,假如幻化人形,再跳一段macavity惊艳世人,直接登顶艺术殿堂。无怪乎有人说,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简简单单、各司其职、按部就班也是一种自知的幸福……

    这是猫告诉我们的,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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