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修
午后,泛红的日光拨撩起夏日带来的燥热,身上的衣物吸饱了汗水粘连在皮肤上,硕重的赘物感加重了心底的烦躁不安。额头枕在手肘上,听着头顶风扇呼呼作响的大力旋转,那些鼓动的凉意即刻就被肆意的热浪吞噬干净。夏时穿着灰蓝色的运动装校服,细瘦的胳膊和小腿都被包裹在肥大的校服里,与周围热裤短裙之类清凉的穿着相比,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等到下课铃作响,一直被压低的窃窃私语轰然爆发成聒噪热闹的交谈接连在耳边响起,无非是关于女生钟爱的当季最热电视剧以及被男生们津津乐道的篮球比赛。于是困意渐渐消散,抬起头,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激动热切的绿光。是怎样一幅诡谲的画面?整个教室都被莹绿的光笼罩着,黑板以及地面上投射的光斑,则是凝重的灰白色。
“夏时,你睡醒了?”好友笑意盈盈地伸手去拍她,由于是戴美瞳的缘故,好友的眼睛便不像他人一般眼睛里是巨大的白色瞳仁,渗着惨白的光。
在夏时眼里,好朋友蜜昂的眼睛和光线与水泥地板上的投影一样,是灰蒙蒙的,却有着让人安心、货真价实的色泽。这是她借以区分密昂和别人不同的唯一特征。她在众多面孔中是那样的突兀,好似石雕中唯一一个鲜活的、带有灵魂的人,这样的描述并不夸大其词,对于夏时来说,辨认是一门比数学更要艰难的学问。
“放学了,一起回家吧。”夏时揉着眼睛,绿色的光线摇曳了一会儿,蜕变成青黄的色泽,即使如此,密昂的脸也是看起来如此的亲切。她迅速拉出早就收拾好的书包用力地把抽屉的盖子甩上,拉着好朋友的手就要走。
“等等。”密昂抽出被夏时紧紧抓着的胳膊,抬到了夏时面前。
“你闻,是不是很香呢?”夏时皱了皱鼻子,运动后汗津津的味道夹杂着一股青草和薄荷混合的香气,却如同她每日看到的色彩一样无法在脑海中凝成具象。
“嗯,还好啦。怎么不买茶香的或者柠檬味的,前几天听隔壁班的女生说那两款很好。”回忆起前些天在公车上听到的对话,诚恳地对好朋友建议道。
“这个味道好像不适合……”考虑良久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密昂不应该……”
“够了。”想要说完的话被打断,“好歹这一瓶很贵的哎,别说这么伤人心的话。”陡然转了话锋,语气也瘫软下来一截。望着夏时脸上的错愕这样解释着,“下次我们一起去买他们说的那个味道吧。”恢复了俏皮轻快的口吻,像是躲避什么似的径自向前走去。
成为好朋友的必要条件有很多,诸如有共同的爱好、私密。这种关系不仅建立在形影不离上,还需要有共同的秘密来借以维系,达到一种彼此牵制的平衡。当有一天你把一个人当作了分享秘密的对象,你就将她默认为最好的朋友,因为她获悉的不仅仅是你心中最为柔软脆弱的地方,同样也是最致命的地方。你在获得一个可以安慰你、陪伴你的人的同时,你的身边已经埋伏下了一枚定时炸弹,不知过多久,这样的关系就会戛然而止,自己交付出秘密就会变成对付自己的最大武器。
此时此刻的密昂已经有所知觉,对夏时隐瞒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一学期前的体育课,为了运动会的顺利开展学校举行了两千米比赛的预演,并事先用煤灰在跑道上画出了具体位置以防乱了队形。高二部和高三部仅隔着两个跑道的宽度。手里拿着彩旗的密昂一边听着哨声规范着自己的步伐,一边小声跟身后的夏时抱怨:“什么嘛,好好地开运动会不就完了嘛,非要弄这些有的没的,累死了……”
“等一下跑的时候跟紧我。”密昂回头叮嘱道,夏时回过神来,耳边就已经响起了尖锐的哨音,队伍开始迅速地向前跑动,翻飞的缤纷彩旗耀花了夏时的眼睛。地上的煤灰痕迹也看不清了。
“密昂!”低声的呼救并没被好友听见。夏时迟缓而错乱的脚步被向前冲赶的人群带倒在地上,有许多错落不齐的脚步踉跄地从她身边跑过,就算后面的人相互提醒也不免有些人踩到了她。痛楚和眼泪都在她勉强爬起的刹那喷薄而出,夏时跌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凭感觉得知是高年级的一个学长,隐隐约约从周遭人羡艳的语气中猜出扶住自己的人有着很不错的口碑。从泪水蒙眬的视线里并未发觉他有多么与众不同,虽然看到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还是来自渗白的瞳孔,但明显温和多了。这不仅仅是视觉能够判断出来的,直觉也在作祟。忘了自己前一刻跌倒的丑态,夏时腾地脸红起来。
幸好前来拉自己的密昂及时解了围,拉着一瘸一拐的夏时去了校医室。
那位没有被她记清面貌的学长想要跟来,却被夏时执意拒绝了。
巧合是一种概率非常小的东西,令人捉摸不定。但生活就像狗血剧,巧合总在不应该出现的场合带来意外的转折。密昂书包的最外侧,装着一封信,毫无疑问,是来自那位意外邂逅的学长。只不过牛皮纸信封上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写的收件人并不是密昂,而是大得有些耀眼的“夏时收”。
秉着好朋友应该相互分享秘密的原则,在没有告诉夏时的情况下密昂就偷偷拆了那封信,和预想中的一样,那日过后,学长就对夏时那种迷蒙的眼神念念不忘。也许是习惯了受人瞩目,这样的忽视显然让他觉得十分新奇,想要跃跃欲试着去接近。
密昂清楚地记得昨天放学回家刚跟夏时在岔路口分开不久,便遇见了那天要跟他们一起去校医室的男生。他讪讪地自我介绍,是高三部拥有着众多后援会的北辰。暂且不说样貌如何,单凭学生会会长和篮球队队长里外通吃的头衔,足以让任何女生为之倾倒。所以密昂难免会对他产生幻想,在北辰将信递给她的那一刻,她甚至想好了要怎样不失矜持地答应他。脑海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关于自己和北辰在一起的画面,仿佛来自未来的忌妒和拥簇让她飘飘欲仙。
“那个,经常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是叫作夏时吗?麻烦帮我把这个给她吧。”
话一出口,密昂的脸色差如死灰,然后又涌起了不甘与愤怒的红晕:“好的,我会交给她的。”即使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表面上还是要装作和善的样子。随后又以方便告诉北辰关于夏时的一切为借口交换了电话号码。
望着学长离开的背影,密昂紧紧地攥着方才装进口袋里的那封信,发泄似的狠狠揉捏着。至此,她手里拥有的关于夏时的弱点终于发挥了作用。虽然不能像夏时一样好运气得到北辰的欣赏,至少能够替自己扳回一局。
虽说自己和夏时是好朋友没错,但自始至终她们之间就是不平衡的,因为夏时告诉了密昂一个绝对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绝大多数的色盲很容易被发现,因为他们不是红变绿,绿变红这样对应的变化,而是不能分辨某一种三原色,而视其为灰色。如红色盲,看到红色与灰色的东西,觉得颜色差不多,其他人却觉得相差很大,那么就可以发现他是色盲。
但是有一种极少见的色盲叫全色反,又称三原色盲,是所有色盲病中最严重的一种。在他们的眼睛里,现实世界如同一张纯真的底片。患者将红色视为绿色,黑色视为白色,所有看到的颜色与现实完全相反。
而夏时便是这千万分之一的病例。
倘若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恐怕也不会觉得有多痛苦。但夏时的病好像就是要一点一点地折磨她,将她的耐心消耗干净。逐渐地从她的视野中把所有的色彩抽离,剥夺她正常的感官。
年幼的时候尚不知晓这种病带来的痛苦,在逐渐汲取知识的过程中,只以为所有的东西都会像磨旧的彩漆木偶一般褪色。这一过程是可怕的,看到的整个世界在自己眼里慢慢枯萎直到死亡,作为见证者却无法扭转,任由恐慌一点点逼近自己而无能为力。
发现她是全色反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总是说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当时夏时的母亲以为是近视,就塞给她一百元钱买教师节礼物给老师,借机让老师为她换一个靠前的座位。时值隆冬,温度急转直下,满街都是戴着红色绒线帽子的行人,新年的气氛格外热闹。在夏时眼里,每个人头顶的一抹深沉的灰绿显得既好笑又死气沉沉,想着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流行。所以站在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柜台前告诉售货员自己需要一顶绿帽子时,被追问了好几遍:“小朋友,你确定是这个颜色吗?”
礼物送达班主任手中时,立即获得了它本身颜色所具有的戏剧性效果—年仅二十八却秃顶的年轻班主任相亲数次均以失败告终的事众所周知。所幸作为一个园丁并没当场暴跳如雷,而是打电话叫来了夏时的父母,开了一场简短的座谈会。大致是他一个人喋喋不休地数落,将夏时描述成了一个顽劣而一无是处的孩子。
回家的路上,夏时嘟着小嘴,跟着一脸阴沉的父母。她的母亲从塑料袋里抖出那个帽子扔到她面前:“看看你买的是什么!”
“不对,我要的不是这个颜色。明明买的是绿色的,和妈妈身上穿的一样的灰绿色。”听到这句话的夏时妈半天没回过神来,今早出门时隔壁的王婶还夸赞自己鲜亮的红裙子着实让自己年轻十岁不止。
方才的种种不快也被丢在脑后,夫妻俩儿急忙打车往医院赶。
最后的结果是医生带着惊奇又遗憾的目光递给他们一张诊断书,三个字宣判了夏时的命运—全色反。
这几日密昂的举动有些反常,总是上课偷偷地看手机,偶尔也会在夹在课本的信纸上奋笔疾书些什么。她和夏时之间的谈话变得越发少起来。密昂藏藏掖掖的行为不但没有引起夏时的疑惑,反而是夏时体谅地觉得密昂一定是恋爱了,需要自己的空间。好朋友间有些秘密不必深究,到了时候就会坦白,她单纯地这样想。
捕捉到夏时窥探的目光,密昂下意识地用手挡住正在写下的话。那是些毫无余地的拒绝的措辞,只不过娟秀的字体下,落款处却是夏时的名字,她通过这样的方式一再拒绝了北辰对夏时的示好。通过长久以来的短讯联络,关于北辰的一切都详尽地被密昂记录下来,如果能用夏时的口吻顺利地拒绝北辰,凭自己这些日来对北辰的了解,下一个和他在一起的人绝对会是自己。
但事情进展得很不顺利,北辰收到那封冒名顶替的信之后,便发短信告诉密昂他想约夏时出来单独见面,也许一直以来用信件交流使得北辰觉得自己没有诚意不够勇敢。那种坚定的语气让密昂无法拒绝。这也意味着她的精心策划就要化为灰烬,伪装的假面也要被撤下,颜面也会丢尽。
“密昂,下周体检,能不能……”夏时欲言又止,但她要说的话彼此已经心知肚明。密昂是发现夏时有色盲症状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为了保护夏时不因为疾病而被劝退学,每次体检时密昂都自告奋勇替夏时蒙混过关。
“好吧。”密昂很爽快地答应了夏时的请求,另一个想法在心中蠢蠢欲动。让夏时永远地退出了自己的生活。
体检的当天,手持表格的学生们排着凌乱的队伍彼此打闹,体检的医生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测试色盲时同一幅图摆在那里也不换。当轮到夏时的时候她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密昂,谁知好友正在和一群人聊得火热,丝毫看不到她的窘迫。换作平时,在快要轮到自己的时候,密昂一定会守在自己身边,替自己逃避过去。这一次只能铤而走险自己面对。
“689嘛,这么简单。”听到前面的人的回答声,悄悄地记下了答案。
咬着下嘴唇局促地报上听来的答案,看着校医懒散得在体检表上盖下章子,悬在心中的石块终于落下。正要起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了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老师等一下,夏时好像有色盲的症状。”密昂清甜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诚实,加上跑过来时气喘吁吁的表情,似乎有很紧急的事情要说,“夏时一直说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迹,并且最近走路总是撞到东西,我害怕她的眼睛有问题……”随着密昂说完这段话,夏时的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那段在夏时觉得无比漫长的时间里,校医的手将那本色盲检定图册依次翻过去给她看。明显是难得一见地认真了一回,将那从未翻过的书页挨个看过了一遍。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马赛克在夏时眼里只有漆黑的一片。
校医惊讶地贴近夏时的瞳孔去注视她,没有神情的白色瞳仁随着距离拉近被放大,周围原本应是澄澈的眼白在夏时眼中席卷成黑色的旋涡。她尖叫着推开校医破门而出。手机上已经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学校的老师要求夏时退学。
夏时抱着双肩蹲在楼梯上,刚才剧烈的跑动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去抽泣,大口地喘息着,想要把心中的绝望与无奈全部发泄出来。
她听见了匆忙上楼的脚步声,但是并没有抬起头。她闻到了淡淡的香气,是青草混着薄荷的味道,闻起来有一点像某款口香糖,但是这香气要更加清冽一点。她想起那日下午密昂袖子上的味道,汗津津的,此刻更惹人生厌。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别这么假惺惺了!叛徒!密昂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一同爆发出来的还有自己向前大力推出的手,一个人影就从自己的面前顺着楼梯翻滚了下去,很快便流出一摊黑乎乎的血迹。
从轮廓上看,这个人并不是密昂。她胆战心惊地走下楼去,才勉强从记忆里搜索出这张脸的主人。是那天及时搀扶住自己的学长,那温和的眼神已经定格为不可思议。曾经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像死鱼一样向外凸着,没了神采。
“夏时?你在哪儿?”转过楼梯的拐角,密昂脸上带着一抹胜利的微笑,刺痛了夏时的眼睛。下一秒密昂就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她看见北辰僵硬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看完北辰掉在地上的手机里全部的短讯后,夏时向密昂伸出了手。
像和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一觉醒来,天地就换了颜色。四处都像是从胶卷上凸显出来的那样,带着诡异的色彩。睁眼闭眼都是相同的恐惧,没有任何的退路。就是因为自己的惧怕,所以不但隐瞒期待着它有好转的一天而不是日渐崩坏下去。有些真相,在色彩贫乏的负片上,永远不会被发觉。
“最可怜的是全色反,因为他们眼里的主色调只有大片的黑白灰,连立体感都不真实。”当时医生如是说,“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在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引产,就不会这样了。”
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负片,本来就是备份而已,而鲜艳的色彩有一份就够了。前天在家中的抽屉翻出了允许生二胎的各种标准政策的简报,父母俨然已将她当作残次品对待有了再生一个孩子的打算。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停留在黑暗中比较好,做了这么久的噩梦,连同心底痊愈最后的希望或者是从朋友那里获得的抽象的温暖也被压榨得一干二净。家中有一本厚重精美的相册,夹着各式的相片,有的被放大表框悬挂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而那些负片,不是因为太碍事被扔掉,就是随手夹在了不起眼的地方,一直沉默着。
“那为什么还要有负片的存在?”
“也许总有不堪入目的一面与美丽对应要人承受。虽然如此的不公。”
“但是为什么是我?”
和废弃的胶卷一般,夏时的内心被腐蚀成黑暗的沼泽,她向着惊慌失措的密昂走去,舍弃了全部的理智,如新生般一无所有。
夏日的红光随着热浪席卷而来。
“温暖我的眼睛吧,我再也不想当负片了!”
舍不得
文/边十三
晚上的火车站带着星星点点的昏黄灯光,青色的月台显得发灰,白露站在距离霍川不到一米的地方,光线很暗,看不清表情。霍川右手拎着行李包,左手搭在白露的肩膀上,冲着她笑,白露低着头,发出闷闷的声音:“上车吧。”
霍川踏上火车,坐在座位上隔着玻璃对白露招手。白露看着霍川就红了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得落下来,后来干脆就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哭出了声音。
站台上没多少人,周围的空旷显得白露很无助。霍川突然在座位上站起身,拎着行李包冲下了火车。白露抬起头看着霍川,眼泪冲花了脸上的妆,霍川摸摸她的头,然后把她拉起来揽进怀里:“我不走了,去他妈的成都,我舍不得你。”
白露看着火车开动,靠着霍川的肩膀哭得更厉害了。
那是白露和霍川在一起第五年。白露大四,霍川已经毕业在本市的单位实习,很好的一家公司,也看中了霍川,准备着等他出去学习回来就转成正式工,白露没想过霍川能为了自己扔下那份工作。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白露问霍川:“你后悔吗?”霍川口气很轻,带着掩饰不住的温柔,他说:“我看着你哭我心疼……”然后把脸扭到另一个方向,一晃而过的街灯真好看,轻而易举就照进了霍川的心里。
和霍川在一起之前,白露不算个好姑娘。爱抽红双喜,吐好看的烟圈,拿着绿色的啤酒瓶子和别人拼酒。
第一次见到白露那天,霍川喝多了。凌晨一点多的时间,他跌跌撞撞地往学校走,就看见白露站在马路牙子右侧的路灯下面,抬着头。加上那天白露穿了件长款白上衣,霍川第一反应就有点害怕。
稍微醒了醒酒,霍川走过去,顺着白露的目光向上望了一眼,问她:“姑娘,都这时候了,你干吗呢?”白露没看他,伸出胳膊指了指天空:“看星星。”霍川又抬头向上看了一眼,然后自己回过神笑笑。
白露低下仰着的头:“你能收留我一晚上吗?”霍川反问她:“你要陪我回男生宿舍吗?”白露提高了声音:“我没地方可以去了……”霍川说不出话,就算是个骗子,他也认了。
凌晨以后营业的旅店明显减少,霍川陪着白露走过很多条街,白露找到合适的地方住下,问霍川:“你去儿?”霍川眯着眼睛笑:“你想我去哪儿?”
白露不再接他的话,抻开被子自己睡下。
霍川抬手看了看表,四点钟。东方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他借着旅店的洗手间洗了洗脸,看着睡在床上的姑娘起了微微的鼾声,把写了自己电话号码的字条放在了她的枕头边,然后在外面轻轻给她锁了门。
公司解除了霍川的实习,白露翘了一下午的课,去超市买了菜,早早地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叮叮当当地做出满满一桌子的菜。
霍川回去的时候,白露腰上还系着围裙,头发梳成很高的马尾,脸上带着微微的歉疚。霍川看见她,眉眼舒展成平和的温度,环过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不说话。白露声音很细:“对不起。”霍川紧了紧力道:“乖,没关系,不怪你。”
晚上时候霍川睡得很早,白露坐在不大的客厅里点起了一根红双喜,窗帘外面的天黑成一片,她掐了烟,走进卧室,隔着被子抱住了霍川。霍川醒过来,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白露的头:“又抽烟了?”白露的脸埋在被子一角,传出闷闷的声音:“嗯……”
白露第二天上午没课,很晚才醒。霍川起得早,白露醒了之后看见霍川留在茶几上的煎蛋和面包片,揉揉自己的头发,到卫生间洗了手,拿起面包片,觉得生活安稳得一塌糊涂。
和白露在一起之前,霍川不会做饭,一个男人,最多也就自己煮个方便面凑合凑合过日子。和白露在一起之后,霍川渐渐也学着做一些简单的东西给白露。他知道白露偶尔会犯胃病,就学着做了很多养胃的粥给她。
两个人渐渐磨平了彼此的棱角,平和却不失感动。
最初认识霍川那天,白露有点喝断篇儿了,以至于在旅馆醒过来看见他留下的电话号码之后,头脑里乱成了糨糊,好一阵子才回过神。
后来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霍川不经意地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白露沉默了几分钟,开口:“我那天失恋了。”然后抬起头冲着霍川笑笑:“没事儿,不提。”霍川也自顾自地笑笑,拿过白露的杯子,倒掉啤酒,开了一瓶七喜给她。白露看着,也不说话。
晚上霍川送白露回学校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霍川看着自己右手边的姑娘,突然觉得她特单薄,莫名其妙得就有了一种心疼。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霍川捏了捏她的脸:“好好学习,准备高考。”
白露不知道说什么,就点点头,算是给霍川一个回答。然后转身进了学校。
后来的时间,白露开始早起背书,写了很多有用的笔记,一本一本地做练习题。不想坚持的时候就给霍川发短信,霍川也耐心,经常趁着自己没课的时候去书店给白露买辅导书,然后自己看一遍勾画出重点再给她。
周日下午学校放假,白露出了校门就看见霍川。黑框眼镜,显得瘦,却也挺拔。白露走过去自然地挽起霍川的胳膊,霍川愣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白露很直接地问他:“霍川,你是不是喜欢我?”霍川倒也干脆:
“是啊!”
霍川找到第二份工作,还是从基层做起,福利不如上一家,也更辛苦。
他从来不和白露抱怨,更多时候,他都告诉白露等赚够了钱就和她结婚。
霍川经常工作到很晚,有时候干脆不回家,白露就搬回了学校宿舍里住,偶尔白露会给霍川打个电话,每次霍川都说不了几句话就匆匆挂掉。然后白露就觉得心里一阵发空,她忽然就想问问霍川还爱不爱自己。
周末的时候白露接到霍川的电话:“一起吃个饭吧。”白露握着电话,犹豫了几秒说:“好……”霍川下巴稍微长起了胡子,白露看着他有些凹进去的眼窝,心里有点难过。霍川给她倒上饮料,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啤酒。
吃饭的时候霍川不怎么说话,白露说话他也只是随着接一两句。白露放下筷子,欲言又止地开口:“霍川,你不觉得最近你变了吗?”霍川挑起眉毛:
“没吧,我觉得还好啊。”白露也不再说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和霍川之间的距离忽然就变得很远了。
晚上霍川送白露回去,白露借着路灯的光看见霍川耳后有一根白头发,她低下头,默默地挽上了霍川的胳膊。
许是因为紧张,白露临近高考那几个月开始痛经。霍川给她拿了很多的暖宝宝,让她贴在腰和小腹上,不让她受一点凉。
到最后复习很忙的时候,白露很少按时吃饭,要么不吃,要么就随便吃几口冷掉的米饭。霍川知道之后就总是逃一整天的课去超市买很多牛奶和一些白露爱吃的零食,再转几路公交车给她送过去,嘱咐她保重自己的身体,再烦琐的路线霍川也丝毫不觉得辛苦。白露就像是一个被宠溺坏的孩子,在学校门口的拐角地方固执地抱着霍川不肯放手。
白露高考那两天,天气热得要命。
霍川和很多陪考的家长一样站在考场的门口等白露。考最后一科英语的时候,霍川想着,等白露考完试出来,不管她想干什么自己都会满足她。铃声响起来打断了霍川的思路,白露随着人流走出来,霍川一眼就看见了她。
白露看着站在阳光底下的霍川,头发上沾着汗珠,左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变了形状,衣襟已经被汗微微浸湿,她跑过去很用力地给了霍川一个拥抱。然后不顾周围很多人的目光,扯开嗓子就哭出了声音,眼泪啪嗒啪嗒地都落在了霍川的肩膀。
她说:“霍川,你真好。”
北方的冬不断地刮着刺骨的风,白露整日窝在宿舍准备毕业论文,也懒得出去吃饭。同班的男生就每天按着三餐的饭点准时把饭送到白露的宿舍楼下,然后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楼拿上去。时间久了白露觉得不好意思,硬是每次都把钱塞给他。
一周之后男生给白露拿了一个白色的休闲包,说这是拿着她的钱买的。
白露沉默了许久,还是接了过去。
临着年关的时候,霍川忙得一塌糊涂。白露给霍川发短信他也来不及回,白露就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给他,霍川挂断之后直接关掉了手机。
晚上霍川出了公司给白露打通了电话,白露开口就是火气,霍川也发了脾气,开始翻旧账,“当初我要是不为了你留下来,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一句话噎得白露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挂断了电话。
强大的是时间,终于慢慢耗尽了最初的耐心和温热。
白露提出分手的时候,霍川还在加班,看见白露的短信,心里突兀地疼了一下,然后立刻恢复了平静,放下手机开始写新的策划案。他想和白露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很多东西过了保质期味道就不对了,再努力也不可能让时间退回到多久之前。
白露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正好赶上了她的一个生日,霍川给了她一只漂亮的银戒指,他说:“白露,你等我几年之后有资本了,就名正言顺地给你最好的。”
霍川隔了很久再见到白露的时候,看到了陪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细黑框的眼镜,身材挺拔却显得瘦。
霍川低下头微微地弯起了嘴角,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和白露擦肩而过。其实,倒也不是过得不好,就是还会舍不得有她陪着的那些或好或坏的时光。
所以即使现在和当初再相似,还是很想念。
眼泪落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然后不见踪迹。白露转过头看着霍川的背影,突然想起某一天晚上在火车站,霍川揽着自己的肩膀说:“看着你哭,我心疼。”好像那时候的场景已经和如今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
白露回过头,使劲抿了抿嘴唇,侧过脸眨了几下泛红的眼睛,叹了口气,攥紧了自己手心里那个男人的手。
浅浅的潮湿感蔓延到了手腕上,白露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展出一个笑。一如平常。
ROSE
文/江修
Iwannaneedyourlove.
I"mabrokenrose.
Whenyouarewithmeatthattime.
追逐着你的身影。
光着脚飞奔着,阻止我。
越想要关闭起来越是纠结在一起,这份爱。
—土屋安娜《ROSE》
1
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至今我仍然记得那样壮观的场面,所有人的血液都被点燃至沸腾,面积不大的舞台下面被蜂拥而至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呼声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喝彩中,有人吹响了尖锐的哨声,但很快被压了下去。即使不知道歌词的含义,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模糊地唱着。
她的目光穿过那些仰视着她的人的头顶落在地平线夕阳的残烬上,不断地有人从我的身边跑过,我站在人群的末端,顺着她的视线向后看。原本应该站在那儿看着她的人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
我想此生除了那些世人瞩目的歌星的演唱会,再也不会经历这样让我震撼的场面了。
就像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她躺在我身边突然对我说她想唱歌。
无论如何都想。
只是毕业典礼结束的当天她就办了退学手续,没有留下联系的方式,一直没有关于她的讯息。不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
可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遇见第二个姜倩了。
—2010年5月·许旋
2
其实有那么一刻的晃神,让许旋觉得姜倩是个值得自己羡慕的人,那些绽放在拍立得相纸上的笑颜,和亲密地凑在一起贴在手机背面的大头贴,使自己无论作何表情都只成陪衬。
她也总嘲讽姜倩骨瘦如柴,却是那仿佛天生的衣架般的身子,能轻易地穿进自己喜欢但不合身的衣服。
如果摒除她身后四下翻飞的蜚论,也许姜倩真的是个完美的人。
可惜用来假设的“如果”从来不成立,许旋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不被姜倩比下去,打着好朋友的幌子,说到底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姜倩曾说,好学生都像是用模具批量生产出来的,留着一样齐刘海式的披肩长发,不染头发和指甲,校服最多只收了腰身而不改动裙摆长度分毫,偶尔化淡妆,说话的语气也有板有眼像刻意培训出来似的。
许旋知道这话说得是自己和王欣芮,同是年级里成绩拔尖的学生,自然是为了争夺各项的第一处处针锋相对,见面时眼神里闪烁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味,但也不得不碍于某些原因友善地打着招呼,却在背后相互诽谤。好比电视剧里的镜头切换,以转身亲切的笑脸就拉下来变为凶神恶煞的憎恨。
而这场比试中,许旋终是处于下风的。
输在了相貌这种与实际能力毫无联系的因素上。恰是在这样严苛的对比中,即使是一点无关紧要的瑕疵,都会被人挑出然后进行对比和诟病。
即便在这样的结论传出后想尽各种方法改变,也打消不了留在人们心中的最初印象。
一开始就没有对方那般充足的底气,不论在哪里气势都矮了一截,所以许旋需要找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同盟。在质量上赢不了,就用数量来弥补。
“我们做好朋友吧。”姜倩转班的当天,趾高气扬的许旋第一次主动伸出了手,并且着重强调了“好”字来体现这个要求的重要性。她绷着脸,耳根却红热,泄露了她的羞赧。直到姜倩在疑惑中点头,她才长出一口气,恢复了往常傲然的姿态。
全班哗然。能让许旋这种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主动伸手的必然来头不小。更何况对方是被流言描摹得面目全非的姜倩。孤僻、离群,加上前阵子对王欣芮的挑衅,让姜倩的朋友数目果断地划归为零。
“因为你的做法太蠢了吧,所以才没有朋友。”这是许旋对姜倩的评价。
很少有人能做到像她一样将自己的理想与现实混为一谈,并不惜以毁坏生活的正常秩序为代价。持之以恒的道理只是课本上模式化的教育,而在现实里只会让人觉得执拗地可怕。在这方面,姜倩是个典型的代表。
3
许旋不是第一次听到姜倩的名字了。
半年前学校举行歌手大赛,最后脱颖而出的人不仅可以被推举到当地电视台录制节目,还能拿到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奖金。当时许旋也是冲着这些诱人的条件报了名,只不过天生就是打酱油的嗓子很快就惨遭淘汰了,倒是姜倩,从初赛到复赛一直都是成绩榜上的第一。
阴差阳错的是,最后去了电视台的人并不是姜倩,而是连比赛都没有参加的王欣芮,至于奖金的事情,一再拖延也就不了了之,据说是用来奖励王欣芮在电视台的突出表现,为学校争得了荣誉。
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诸如此类的事情屡见不鲜,自然引不起什么轩然大波。王欣芮是教导主任的女儿,大家均是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没人想在高考之前在自己的档案里抹上一笔黑。
许旋记得姜倩那时候在台上唱歌的样子,短发圆脸,比现在胖一圈,朝气蓬勃。唱歌的时候习惯用左手握住话筒,闭着眼睛,一脸享受。
再见到姜倩的时候,是某个放学后的时段,邻班的女生三五成群地堵在走廊,将姜倩围在了中间。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好意思写情书给林町。”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吧。”咄咄逼人的时候不忘用指甲戳着姜倩的脸颊,留下一道道半月形的指甲印。
“真是痴心妄想,也不看看你哪点比得上欣芮。”说话的女生用拽着姜倩头发的手用力一紧,那张咬着嘴唇不肯出声的脸也随之抬了起来。
“哟,学会瞪人了,胆子不小啊。”电视剧上学来的口吻被人夸张地说了出来,扬起的巴掌还没落下就被人制止了。
“你们别这么对待同学啊。”声音的主人却没有任何想要制止的意思,听起来相当的幸灾乐祸。
“你啊,以后别这么不自量力了,省得给自己找麻烦。”捏在信封两角的手指用力一扯,白色的碎纸片就洒落了下来。王欣芮慢条斯理地嗲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可置否的骄傲。
“我记得这周是我们班负责走廊的卫生,到时候我们班级被扣了分我可是会很困扰的,而且你们的纠纷需不需要我找老师过来处理一下?”许旋抱着双臂站在王欣芮背后,努努嘴向姜倩的方向示意。
“这垃圾是她的,就留下她来收拾吧。”王欣芮故意用脚捻了捻地上的纸片,说得一脸无辜。“对了,林町还在等我呢。”临走时又撇下了这么一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许旋霎时间脸上就变得青白一片。
“贱人!”看着王欣芮招摇着离开的背影,许旋咬牙切齿地说道。倒是在一旁的姜倩一脸平静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将地上信封的残骸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要么你转来我们班吧?”许旋试探着问:“如果你继续和王欣芮在一个班的话,下次再和林町扯上什么关系被她发现了,可有你苦头吃。而且,我也讨厌她。”
“嗯。”姜倩头也不抬地回答,一张一张地捡起碎片捏在掌心里。
4
事后许旋问过姜倩,恨不恨王欣芮对自己做过的事情。
姜倩说:“当然恨,如果不是她,现在跟林町在一起的人是我。”许旋揽过一只胳膊就能环住的腰,伸手将被子多匀了一些给她。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境遇,可以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瘦了这么多。
“听说那天在电视台里,王欣芮跟林町打得火热,回来之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如果那天上节目的人是我而不是王欣芮,说不定我对林町的表白就会被他接受,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真的不甘心他被一点努力都没有付出而是凭借关系的人夺走。”姜倩蒙着被子,声音沉闷地说道。
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姜倩才又开口说:“但我不能总是记恨她,比起和林町在一起,我更想唱歌。我不想失去任何机会……”
若干年后的许旋偶尔也会回忆起姜倩与自己说过的悄悄话,等到宿舍人睡熟以后,偷偷地爬上姜倩的床铺,和她钻进一个被窝里,东拉西扯一些闲碎的话题,然后蒙着被子偷笑或是因为不顺心的事窝在彼此的怀里小声哭泣。
姜倩说得最多的是她在校外打工的事情。虽然学校明令禁止在校学生外出做兼职,但她还是偷偷摸摸地混熟了学校的门卫,以便时不时地溜出去然后等到半夜下班了再回来。而接应人的职责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许旋的身上,以至于后来许旋总是会在夜里的某个时段醒来,下意识地想去给姜倩开门。
最初许旋很不适应姜倩的浓妆,整个眼睑都被花花绿绿的眼影遮盖,带着股劣质的脂粉味,与发丝上沾染的烟酒味混在一起,着实让许旋不住地皱眉。晚上在宿舍洗漱会打扰到同住的人,只能拿着脸盆和毛巾去水房,用冷水洗漱。天气热的时候还好,等渐渐冷了下来,姜倩的手和脸总是被冻得发红。
姜倩在学校后街的酒吧做兼职的驻场歌手,一小时五块钱,每周单日从十点唱到两点,往往回到宿舍之后疲惫不堪,连话也说不出来。许旋心疼地用胖大海泡了水给姜倩,修养一日,又要声嘶力竭地去唱。
“为了那点钱值得吗?大不了你要什么我买来送你。”不知不觉,姜倩在许旋心中的位置从一个可以用来掩饰自己和王欣芮作对的棋子变作了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许旋故作阔气地将钱包甩在桌子上。
“林町也在那个酒吧。”姜倩拆开一盒润喉片丢进嘴里,然后哑着嗓子说道,“他和那里的老板是好朋友,有时会去那里充当临时的吉他手。”
“那王欣芮知道吗,你在那里的事情?”
“知道,不然也不会总给我找事。”姜倩说得云淡风轻,好像遭受着排挤的人不是自己。
看出来了许旋疑惑的表情,姜倩才又说:“因为林町的关系吧,欣芮才没有把我在校外打工的事情告到老师那里,不然我肯定早被开除了。”她苦涩地笑着。
5
姜倩没有告诉许旋自己隐瞒的一部分真相。
自己其实和许旋一样,从一开始就争不过王欣芮。却还想纠缠不休地进行最后一搏。很早之前认识林町的时候,就热烈地表白过,了解他的为人喜好,常去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制造偶然的巧合。情书写了不止一封,接二连三地投递,即便找人代笔或是尽自己所能写了最动人的词句,都不能撼动他的心。
唱歌并不是姜倩的理想。却为了能够和林町站在一起,让他注意到自己,用了大把的时间练习唱歌和化妆。期间也有无数混迹在酒吧乐团里的人向她表白,都被姜倩不留余地的拒绝了。
林町说:“我把你当作有共同喜好的朋友,却没想过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中规中矩的乖巧女孩子。”
言下之意他从来都只把这里当作宣泄的娱乐场所,而在其中摸爬滚打的人,必然不会像他喜欢的那样纯情。
“我们不可能。”林町说。
姜倩只是刻意把这些话忘了,暗示自己还有机会。说不定等哪一天他能够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在心中空出容纳自己的位置。但是渐渐地,自我暗示也抵不过公然在自己眼前上演的甜蜜剧情,林町所喜欢的人,是王欣芮没错。即使自己唱得再好,也不能从王欣芮身上抢来他的一分目光。他的喜好和爱并不捆绑。
甚至她在怀疑自己和许旋的友谊不过是同病相怜的人惺惺相惜罢了。
姜倩添油加醋地讲述了如何与林町的相遇与纠葛。把无意间的目光碰撞形容成暧昧的眼波流转,把礼节性的寒暄描述成蓄意的上前搭讪。骗得过自己的谎言才能够欺骗得过别人。只为让许旋觉得自己还胜券在握,还能为自己提供庇护。
所以姜倩从不敢像许旋那样正面与王欣芮顶撞,生怕一个不小心败露了自己是败军之将的事实。
“如果不是她的话……”是掩饰完败的借口。
6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姜倩很少再提起关于林町的事情,得意于在酒吧的表演经验,艺考顺利过关,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许旋和王欣芮之间飞扬跋扈的火药味也被接连不断的考试冲散。似乎以前的事情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姜倩没有辞去酒吧的工作,但是减少去唱歌的次数,半夜回来宿舍的灯还亮着,匆忙洗了脸就与其他人一起顶着熊猫眼加夜班复习文化课。
每年此时离别的气氛被炒得最热,象征着分道扬镳的同学录满教室传着,夹在卷子里、书本里填了几乎一半雷同的话,大多是祝以后高考顺利,非常官方的言辞。就连一向颇受挤对的姜倩都收了不少印着各项问题的通讯录。
作为回应只好让许旋陪自己去文具店挑了一本印着碎花的通讯录分发给同班同学。
“喏,第一张给你,要好好写哦。”
“我会写祝你以后一唱成名,变成大歌星。”
“少来,才不要你像咱们班主任写批语一样给我写离别感言呢。”作为班长的许旋在写同学录时都不忘记发挥井井有条长远规划的精神,甚至有理有据地为别人安排起了结婚生子的人生大事,并且报以信心十足的观望态度。
“你说我给林町的话他会不会帮我写?”姜倩突然问。
“可能会吧,前提是不被王欣芮发现。”许旋撇着嘴翻看着其他人写给姜倩的留言。
“觉得你挺特别的,一直没有机会了解,以后保持联系啊。姜倩,你很另类,和我们不一样,都不敢接近你呢。”
诸如此类,很好地诠释了因为流言产生的疏远。
“你在她们眼中就是一怪人。”许旋嘲笑道。姜倩听了也不恼,随口回道:“彼此彼此。”扬了扬手中交换来看的留言纸。
“乖巧,学习好,稳重。很好的人。以后保持联系啊!未来全仰仗你啦,班长大人继续加油!”
“看来只有我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也难怪,写给你的都是些奉承的话,一点也不真心。”
“祝你长得更漂亮,这样才叫诚恳。怎么样,你也这么想的吧?”姜倩笑得花枝招展,顺便躲着冲向自己的许旋。
7
毕业典礼安排得很突兀,仿佛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举行告别仪式来逃避高考带来的压力。
为了省事而合并在一起的誓师大会,无非是每个班写一些壮阔的言辞,然后气势磅礴地念出来以示决心。但真的等到校长、教师代表、学生代表等冗长而又毫无新意的讲话过后,所有人都变得无精打采,拖沓地念过藏在手心里的纸片上的誓词后,等着典礼的开始。
事先准备好的歌舞朗诵,好不逾矩,迎合着上了年纪的校长和教务处主任的爱好。唯一有看头的就是作为压轴的独唱,当然,今年这个将要出尽风头的名额当仁不让的是王欣芮。
好不容易等到预定的节目接近尾声,打瞌睡的男生和玩着手机的女生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的位置看。前者是想在毕业之前再一睹校花的芳容,后者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能让这么多男生翘首企盼。
“下面是由学生会代表王欣芮演唱我校校歌。”报幕结束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影上来。下面议论的声音渐渐大起来。饶是先前一脸得意的教务处主任此刻也坐不住了,起身想要去后台看,被一旁的老师拉住,让站在一旁的学生去看看怎么回事。
“喂。”许旋拍一拍话筒试音,纷纷的议论声安静下来。“节目临时有变,下面欢迎高三·二班的许旋同学为我们演唱一首《ROSE》,让所有被冰冻埋没的玫瑰,在最后的时候绽放光彩!”
台下的人没有反应过来,保持着鸦雀无声的状态,直到化着妆浓妆束着高高的马尾的姜倩走上舞台,扩音器里传来摇滚前奏,前一秒的安静就被沸反盈天的欢呼打破了。
WhenIwasdarknessatthattime.
颤动的双唇,我在房间的角落里哭泣,越挣扎越感觉往伤口上扎,没有遵守的承诺。
Nobodycansaveme.
哪怕神只有一个也好,停止像要被撕裂了一般的我的爱……“这是怎么回事?负责的老师呢?台上那个是哪个班的学生?”主任的责问被淹没在沸腾的人群里,像压抑了许久之后的爆发,没有人再听所谓的指挥,蜂拥向前想要看清唱歌的女生的模样。
“扳回一局!”
“这就是上次歌唱大赛被顶替掉的姜倩吧。”
“去他的狗屁主任吧,这才叫毕业典礼呢!”呼喊声此起彼伏。
“赶紧去把音箱关掉,维持纪律,各班老师把学生带回教室。”主任大吼大叫,却没人正眼瞧他,想要靠近舞台的老师被微妙地拉扯着离目标越来越远,只能无可奈何地叫喊着自己都听不到的警告。
8
慢慢的温柔的,亲吻我,Nobodycansaveme.
像被冻住的蔷薇一样,想安稳地睡觉,我的眼泪,Ineedyourlove.I"mabrokenrose.
枯竭的悲伤坠落下来,我的感觉……后台的音响室,早就被许旋从里面上了锁。和她一起的还有穿着演出服,一脸愤怒的王欣芮。
“这个还给你。”许旋将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卷子还给了王欣芮。卷头隐隐约约地有第三次模拟考试的字样。原本是下个星期才能全校统一拆封的考试题。上面却写满了演算的过程和答案。
“你不怕你的保送名额被取消了?”王欣芮愤愤地咬着嘴唇,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刚才把自己堵在这里还威胁着自己关掉手机的女生,“偷窃可是要记大过的。”
“那么你说泄题要受什么处分呢?暂且不说你爸爸可以让你免受惩罚,但要是剩下的人知道了会引起多大的愤怒?说不定你以前的成绩,全部都是假的。”许旋人畜无害地微笑着,王欣芮的脸上却不断变换着各种表情,似乎是在掂量许旋所说的话的轻重。
“你到底想怎么样?”
“把最后一次出场的机会让给姜倩,这是你欠她的。”
一周前。
“我听说毕业典礼的时候林町会来参加。”许旋一脸神秘地凑近姜倩的耳朵。
“来看她女朋友表演很正常的嘛。”姜倩早就对这类话题有了免疫力,一点儿也不激动。“我还听说王欣芮坏了嗓子,不打算参加表演了。”
“哎?”
“我会为咱们班争取一个演出的名额,到时候看你的喽。”许旋比画出胜利的V字形手势,郑重地拍了拍一脸不可置信的姜倩,“加油,未来的大明星!”
哪怕是没有任何的胜算,仅凭像缺点一般的固执,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竭尽彼此所能挖掘的机会。如果以前只是为自己的失败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么现在才能够知道,最值得的和最想做的自己已经着手去做了。
9
飞舞着散落的伤悲Yoursong,没有归宿的孤独Mylife,Ineedyourlove.I"mabrokenrose.
Oh,baby,helpmefromfrozenpain.
Withyoursmile,youreyes,andsingme,justforme.
后来我再翻看高中毕业纪念册的时候,还会想起姜倩,扎着马尾站在舞台上,像我第一次见她时那样享受地唱歌。听说她放弃了高考,和网络上认识的青年们组成了一支地下乐队,在不同的酒吧里唱歌。她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她说“亲爱的,有一天你会看到与众不同的我”。
后来的后来,我听说王欣芮舞弊的事情被发现后,她的父亲遭到了学校的开除,之后高考失利去了一所普通大学,和一个高年级的学长谈起了恋爱。然后林町找到了我,他问我知不知道姜倩去了哪里,他说他现在才发现姜倩的才华是他欣赏的。我同情现在的林町,没有了昔日的恋人,更失去了站在一起的乐队伙伴。他没有权利知晓关于姜倩的任何事情,就像当初他一点机会也不给姜倩一样。
我还听说姜倩被某一个传媒公司看中,要为她的乐队做一张特别的专辑。她所承诺要让我看到的,我和远方的她一同在期盼着这一天。
这个世界还是存有公平的,失去的终会以其他的形式得以补偿,为某个人而失落的心脏,也能通过不逊色于他的人和事中再次鲜活地跳跃热情。像是要抚摸过荆棘般尖锐的刺后,才能够嗅到鲜红的绚丽。
童话
文/边十三
北方的冬总是带着化不开的寒,昨日刚落过雪,车轮碾过去很快冻成冰,还留着杂乱的车辙印子。干枯的树杈上留着星星点点的白,有路过的少年伸手晃一晃,就有干硬的雪粒掉下来。
阮童话把厚厚的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坐在单元门口。在上衣兜里摸了半天,拿出一盒三五,又拿出一个打火机,上半身拧巴过一个角度,背着风点了支烟。吐出的烟雾和呵气混在一起,立刻就模糊了阮童话的视线。
抽完了手里的烟,阮童话顺手就把烟摁灭在了雪堆里。然后抓起一把雪放在手心里用力搓了两下,转过身钻进了单元门口跑上了楼梯。
锁孔里已经生了锈,阮童话拧了半天才把门打开。四处落满了土,房间里没有丝毫热气。今年没交过取暖费,暖气早就被停了。阮童话撸起了袖子,在卫生间里的马桶旁边拿起抹布,扔在塑料桶里,自来水哗哗地流进桶里,冷水溅在阮童话裸露的小臂上,她打了一个激灵。
水很快就没过了塑料桶的四分之三,阮童话关了水龙头,把手浸在水里利落地投抹布。刺骨的凉,阮童话微皱着眉头,动作没有丝毫的滞缓。
洗好了抹布,阮童话走到阳台,抻了抻裤子蹲下,用抹布从角落开始擦地。手指渐渐僵硬,疼得有些麻木,阮童话抿着嘴唇,不知疲倦。一上午的时间,阮童话把整间屋子都收拾得很透亮。
阮童话坐在沙发上,偏过头看见晾衣架上自己刚刚洗过的床单和沙发罩,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很多东西一直都没改变过,父亲还在,她也还是最初的阮童话。叹了口气,阮童话缓缓起身,出了门。
到了楼下,阮童话又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整根三五也就所剩无几了。绕过小区的侧门,穿过两条街,走到自己的店门口,掏出钥匙利索地开了门。店里的暖气还很足,阮童话这才觉得暖了些,脱下鞋,把脚放在暖气上烤,这种温度让她觉得很舒服。
画店赚的钱不多,阮童话有时候也会给一些杂志画一点四格漫画赚些稿费,生活不忙,甚至还带着休闲的味道。可阮童话不觉得有多轻松,现在她所有的生活费都要自己去赚出来,这让她觉得心很累。
阮童话不想画画的时候就坐在店里看书,偶尔也给自己泡杯廉价的速溶咖啡。平时阮童话很少抽烟,所以她买一包三五能抽很久。
很少有女人喜欢抽三五的烟,不够绵润;可阮童话却爱极了这个牌子。
每个月临近月末的时候,阮童话的店都会关门一天。很早起床,到门口的站牌等六点钟最早的一班公交车。从城市的最南端坐到城市最北端的监狱,就为了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他告诉阮童话,有时候于默也会过来看看他。他还说,童话,别恨于默,他没做错。阮童话握着话筒看着他,说不出话。很多时候都是他在啰啰唆唆地说着一些有的没的,阮童话应着,不谈其他。
在阮童话和于默分手之前,阮童话是真的想过要和于默天长地久的。只是没想到,他们最后会硬生生被宿命拆散开。
各自天涯。
探监的时间很短,阮童话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下一秒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她知道,他不容易,所以即使他犯了错,阮童话也把他当作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阮童话在离监狱门口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于默的车,于默就坐在主驾驶的位置向外望。阮童话紧了紧大衣的领子,换了个方向避开于默走过去。于默下车,冲着阮童话的背影很大声地喊:“童话,阮童话!我能和你谈谈吗?”
阮童话停住步子,回头看着于默说:“好。”
两个人之间隔着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于默看着阮童话。好像隔了很久的光景,阮童话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留着规矩的学生头、单纯地如同一张白纸的姑娘。于默知道,现在阮童话的世故和成熟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他对阮童话一直觉得很亏欠。
于默走到阮童话面前,解下自己的围巾,围在了阮童话的脖子上。阮童话也不拒绝,就抬头看着于默。她说:“于默,你想说什么?”语气平淡,不夹杂任何情绪。于默伸出右手拇指抚平阮童话皱起的眉,然后把阮童话揽进自己的怀里。阮童话也不挣扎,眼泪很快就湿了于默的左肩膀。
于默不知道,这个拥抱是曾经在阮童话的梦里百转千回过多少次的。
晚上七点钟,于默和阮童话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阮童话在包里翻出一根三五点起来,于默看着阮童话娴熟的动作。心里发闷,伸手抢过了阮童话手里的烟。阮童话眯起眼睛:“于默,给我。”于默的口气里带着一些愠气:
“阮童话,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阮童话收回手,偏过头笑笑:“还不是拜你所赐。”
不欢而散。
霓虹乱了阮童话的眼,她靠着路灯背着风拿出打火机,犹豫了一下又放回了包里。阮童话叹了口气,不知道心里乱成杂草的究竟是一些什么东西。
最开始和于默在一起的时候,阮童话刚刚高中毕业。那时候于默是警校大三的学生,阮童话趁着假期有时间的时候就去于默的学校看他,看他上课、跑步,或者偷懒。没有厌烦,更不知疲倦。
那年平安夜,天气出奇的冷,晚上有风。于默带着阮童话到广场和大家一起倒数等圣诞,阮童话冻得像只兔子一样瑟瑟发抖,于默把自己的羽绒服拉链拉开,把阮童话揽进自己怀里。阮童话把头埋在于默的毛衣上,闻着于默身上淡淡的烟草香,觉得特幸福。
两个人很少吵架,阮童话骨子里有一种固执和倔强,她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她和于默在一起之后,磨掉了自己很多的棱角,只是为了顺随着于默的心意。于默也爱宠着阮童话,把她当孩子一样。
阮童话还记得,她和于默在一起满一百天的时候,于默给她买了一百根棒棒糖,花花绿绿的放在一个大号礼品盒里,她还记得当时于默说:“阮童话,以后每个纪念日我都会送你礼物。”
有一次于默去大连学习,站在海边给阮童话打电话:“童话,你听听—”然后把电话高高地举起来,那时候于默想把所有他能感受到的都给阮童话。
后来。
阮童话父亲涉嫌贪污,于默接手的案子。九年有期徒刑。
那天晚上,阮童话没有歇斯底里,她站在楼顶的天台上,给于默打电话,她说:“于默,我很辛苦,我太累了,你救救我吧。”于默在电话另一端不说话,阮童话接着说:“于默,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于默咬着嘴唇,他没有资格说你还有我。于默和阮童话都清楚,他们之间的沟壑是用尽一辈子的时间也跨不过去了。
阮童话从小对母亲的印象就特别模糊,她的生活里父亲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那种依靠,不是几句话就能叙述出来的,可于默打破了这种依靠。
无论是最开始还是到现在,阮童话在面对于默的时候,都有种淡淡的心疼。阮童话对于默的爱,是那种印刻在骨子里的感情,不是一句话就能磨灭得了的。
不能爱、不能恨,除了远离又该如何面对?
阮童话离开之前,她和父亲说:“等你出来了,我就回来带你一起走。这个城市太累了,我害怕它突然倒塌,压得我喘不过气。”
画店很快被转让出去,阮童话拿着手里的三万多块钱,背着旅行包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厅给于默发短信。
“于默,在这个城市,你是我最想念的一个人,也是我最深重的伤疤。
你不知道我的疼痛,我学着抽烟,学着赚钱,学着做一切能坚强起来的事情,可我还是会想起你。你不知道,那种思念就像铺天盖地的海水,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淹没。我快要窒息了,既然不能面对,那我就只能逃避。可能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爱一个人了,你始终都停留在我的记忆里,剥落不去。但是,于默,再见。我在远方,一个人生活着想念你。”
短信发送成功,阮童话翻开手机后盖,抠掉了手机卡,随手扔进了座位旁边的垃圾桶里。她没收到于默给她回复的信息。
“童话,我辞职了。不管是因为我爱你,还是因为愧疚,我都觉得我应该为你做点什么,你会等我吗?”
于默再给她打过去,电话里就提示着对方已关机。
火车轰隆轰隆得开出很远,阮童话坐在靠窗的位置浅浅地睡着,顺着窗沿照进来的光线投在她的侧脸上,把眼睫毛映出微微的金色。
时光不归,童话散场;没有追随,就远离吧。没什么不好,至少那段日子里,你停留过。至少,我是真的刻骨铭心爱过你。
和温暖行走
文/边十三
这里的小城气温偏温和,临近十二月份的节气,触目所及还未是苍凉的黄,更多的是青色和黄色夹杂在一起的风景。落叶铺成柔软的毯,踩上去有轻微的断裂声响,一如背离故乡疼痛的诉说。
听说之前的地方落了几场雪,纷纷扬扬,模糊了教学楼的颜色,看到照片的时候竟然有了一种怀念的情绪。最初心心念念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也想回去看看。橙红色规整的四百米塑胶跑道,苍白的水泥篮球场,还有黑色的高科技监控器。所有的东西都是在背离远去之后才想转身再重复一遍来路。
可能在晴朗的时候,透过一楼教室的窗子还能被外面玻璃展板反射出的光线晃了眼,然后产生一瞬间的错觉和困顿,再回过神就看到老师又写满了整个一黑板的演算,或者是被老师扔下来的粉笔敲醒,揉揉眼,再叹口气拿起笔继续写之前的笔记。
趁着中午的时候,宿舍楼下总是有很多女生站在阳光下晒着还半湿的头发,发尾被映成了金黄色,还真是好看。
冬日天稍短,每天天未亮就裹上厚厚的衣服到操场跑步,两圈多的距离,凉气顺着鼻孔向身体里钻,额头沁出汗,却也不觉得有多热。直到坐到教室喘息才能稍稍平复下来,然后在桌面上摊开课本,老师从身后走过的时候,大声地背几声文言文,然后再低着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考完试那天,我不想欢呼,不想喝酒,不想大声打电话,我什么都不想做。我是真的想把自己埋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痛哭一场。我没挥手就告别了,我没流泪就离开了。一切都是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顺其自然。可这确实就是当初我要的那种云淡风轻。
我挥之不去的是很多很多我曾经铭记的时间点,无关于谁。每个场景里我都是主角,我真的想过要在第六棵树上刻上我的名字,可离开的时候我却忘记了哪个是第六棵树。
昨天醒过来的时候,天有些阴,不透亮,我就忽然觉得这是在之前的高中吧,于是这段时间的所有,只不过是某天夜里一个梦的零碎章节,我却将它当真了。
然后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回过神,我到底是远离那里很久了。人工湖附近放了几张木椅子,偶尔有情侣坐在上面低着头细细地说着什么,有时候风吹过去,能带起几片枯落的叶子。秋天莫名其妙地就到了,仿佛就是忽然之间的事情。
每次在翻看照片的时候,都会安静地翻涌起很多带着回忆的情绪。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种感觉称之为所谓的伤感。我不喜欢这样,好像之前所有的时光都是我用尽力气也抓不住的过往。
大学不同高中,课程很松,一周能空余出很多的时间四处走走。
总是爱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在离校门口最近的站牌等一辆公车,踏上去,不问终点,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找个陌生的站牌下车,随处走走。
坐在公车上面对窗子的位置,抬头就是外面的天空,不是很浓重的色彩,带着很浅淡的透明。我喜欢那种带着平静却暗自翻涌的场景。
记得有次碰到一个新疆的小孩子把手伸到了我的上衣兜里,我回头的时候他急匆匆地走掉,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没说话。
高考之后我说过要去江南,去乌镇,却还是被一些不够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了。我心心念念的青石板路,温婉的格局,缠绕的雨,还是存于梦里。可是未曾真正触摸过才能一直向往,一如一场梦,未曾触碰就不会破碎。
一直都喜欢行走在昏暗的路灯下,没有人。听着耳机里传出的很大的声音,却不足以抵消我所有的恐惧。很多的时候,都习惯了一个人这样。偶尔会想哭一场,或者是偶尔莫名其妙地笑笑。
这个城市总是能看到很多很多明亮的光,还有星星。我太喜欢在黑色之间奔波,然后那些漂亮的色彩全都让我有着亢奋却柔和的情绪。
突然想起了四月初的武烈河和“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样的诗句。想起在我回来的路上,还有看不见线的风筝。每一丝的颜色都搁置在我的心上,安静的,清浅的。不得不让我想起爱情,所有关于爱情的模样。
其实,所有的美好只停留在我可以想起的思维上,把所有的一切都幻想的充满了暖暖的浅色调。我只是很固执地相信,或者说,仅仅只是我给自己的一个信仰。所以不管这个世界荒芜成多么的苍凉,我都只是握紧自己手心里的温暖。
陪着这个世界远行,行走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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