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恒立
我是谁?在哪里?在干什么?
—莫扎特
外公死了,在我历史考试的前天早上。坐着父亲的车,窗外的天空一层层相互覆压的乌云,没有令丝毫阳光泄漏出来,雨,由淅淅沥沥瞬转为磅礴。豆大的雨滴砸落在炽热的柏油路面上,漾起的水蒸气令到汽车大灯的远方很是模糊。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悲痛刺破厚实的玻璃,侵袭着我的心。
外公的葬礼,一个做了36年盲人的人的葬礼,生前的质朴在葬礼中不见丝毫。舅舅作为唯一的儿子,手托起胸前那张用红木相框裱得极其奢华的遗照,虽奢华,却丝毫不像外公的作风。但作为外孙,我没有半点权利插话,唯有照着程序一步步地走。点了香,叩了头,哭了丧,喊了冤,最后将一块极为廉价的龙须糖放在那堆被蜡油浸湿的沙子旁。低头低语道:“你总算可以在下面肆无忌惮地吃糖了,再也不用害怕所谓的糖尿病。”
我仍旧一直记得外公生平的最大嗜好之一便是吃糖,在他未患糖尿病之前,他的理想是吃遍天下各种各样的糖。我知道他有这个嗜好,所以在探望他的时候给他带糖。久而久之,他吃的糖超过一百种,但是离吃遍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后来的一天,他天旋地转地晕倒,舅舅嘱托父亲载他去医院体检。体检结果一出,外公原本的开朗消失得无影无踪。“病人血糖过高,即糖尿病。”医生捧着那一沓体检结果,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个在黑暗世界里生长早已茂盛的梦想,夭折了,无声无息的。虽然医生再三叮嘱,但外公还是会忍不住拿出那些以前藏起来的糖果躲在角落里吃。我便与其说起那些关于糖尿病人烂足甚至截肢的事情。唠叨久了,他反倒开始对糖有了恐惧,有一天他主动和我说要备一包无糖的王老吉凉茶,这时候我才知道,他的恐惧已经深深地驻长在心底,很深、很深!
后来的某一天,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外公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或想做的事情,我都愿意去为你代劳。他极为平静地说,我只希望在死的那一刻可以保全身上所有的零件,不至于缺胳膊缺腿地进入回收厂就好。
我诧异了,从吃遍所有糖的乐观到如今这个令人畏惧的愿望,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唯有老套地回应道:“你会长命百岁的。”他没有继续说话,扶了扶手中那根导盲棍,那对没有光感的眼睛望了望天空,长吁一口气。我慌了,开始害怕,唯有扶着他的肩膀,随着那个方向望去。远处的孩子在放着灰色纸鸢,线越放越长,风越刮越猛,纸鸢飞得很自由,那个燕子的图案在澄蓝的空中显得显眼,悠悠晃晃,缥缥缈缈,一切都是自由的模样。但线还是承受不住风的压逼,最后那一刻断了线,斜直向下飞去。线还是那样漾在天空,但风筝坠落了,不知飘向何等方向,或许那是一个没有风的地方。
长跪后起身,抬头看了看那个是时候火化的尸体,透过那三两层的纱帐,依稀可以大概看到一个人躺在里面,还有一条腿搁置在旁边。这应该是心肌梗塞最后的抢救手段,但最终还是没有挽回那缥缈徘徊在曲折心电图上的生命,那些长辈,他们很是希望锯掉大腿的瞬间,外公会醒来喊疼,这样他们能够在外公生命的最后听到遗嘱,然后奉行,这样足以获得村里人互相传颂的孝子称号。但是我此时此刻却不希望外公醒来,甚至是渴求。我害怕!害怕外公醒来摸到自己的大腿没了,然后躺在床上那黯然神伤的表情,那令人无比心寒的表情。
也就这样,外公死了,死得并不漂亮。那黑暗世界里极其容易兑现的理想此时此刻一个个破碎。
出了祠堂门口,一只残存骨架的纸鸢落在了门槛下。或许它也一度想过要飞,但是不管再大的风亦无法回到最初,它失去了关于飞翔的一切。而我在猜测这或许就是当初的那只纸鸢,那只令人感到欣慰却无比痛心的纸鸢,如今却只有骨架的残存。
行了一大串的仪式,我随着母亲来到一处偏僻的瓦房,一口散落的锅,散落一地的灰烬。或许再怎么变,外婆还是改不了一如既往的迷信。担心这场葬礼会为那个装修完善的家里带来半点不干净的东西。
母亲递来一碗饭,我看着那仍未散去热气的米饭,久久没有食欲。四岁大的表弟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有些人他死了却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却已经死了。我的手猛地一颤,碗从手中滑落,啪!一声过后,那磁片碎落一地。大姨听到了这句话便大步向表弟走来,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挥起那双因为过度劳动导致粗糙地大手向他那细嫩地脸上打去。表弟来不及躲,受了一掌后,号啕大哭起来。大姨唬吓他,表弟却越哭越厉害。
表弟或许根本没有错,臧克家的这句话也没有错,但时间上却不小心得罪了那落后的传统。假若换作以前,大人们必定会摸一下他的头,然后说他人小鬼大。而忌讳令一切混乱,孩子的哭声和那妇女的骂声令我开始畏惧。
我在思考,外公确实是死了,而我是不是也死了?我的理想是不是还在?是不是如臧克家所说的,我仅是一副躯壳,已经毫无理想?
九岁的时候和外公说过我要当一个宇航员,外公也会在每一年春节摸一摸我的头,然后说道:“离宇航员又近了一步了。”那个时候,我的理想很庞大,但在发育期一过后,我才知道,那个理想碎作一地,我没有哭,或许我很清楚身高是件命中注定的东西。随后便一度恋上吉他,每当繁忙罅隙都会倚在外公身旁,弹奏着那些外公最爱听的歌曲。外公也问过我,是不是想当一个歌手。我说,歌手很难当,我只是乱弹弹。外公说,我们那个时候会弹吉他的都是歌手,而且很引人喜欢。或许在他依旧能够观察世界上的花草树木的时候,那些青年人只有频繁的劳作,能闲下手去弹吉他的也确实能够被称为歌手。而时代不同,吉他已经达到普及的地步,我唯有把理想降得很低。我说,我只想有空就倚在你的身旁,为你唱歌。也就这样,我的弹唱就成为了外公在黑暗世界里能够享受的全部音乐,或许仅仅是一片噪声罢了。
也曾有一段时间,他习惯把我称之为歌手,我只是一笑而过。外公说,我听着你的歌肯定会长命百岁。我则说,会弹到你长命百岁的那一天。而这场不知不觉的死亡打乱了一切,我的理想也随之戛然而止。我也就成为了表弟口中那个死去了的人。
历史考试,心不在焉地把整张卷子填满。老师在考试后的第三天告诉我,莫扎特能够和莎士比亚混在一起,我确实服了你。记忆里,我记得莫扎特说过一句,我是谁?我在哪里?而关于莎士比亚的压根没有记住半句。也就这样,我记住了莫扎特,还有那句话。
中考的日子,一步步逼近,卷子一张连着一张发了下来。深草绿色的卷子,上面的铅字,在脑海里徘徊,飘逸在脑里的每一个角落,直至遍布整个大脑。我莫名地想哭起来,面临即将来到的中考,那一股强袭的压力,我却意外地坚强了下来。同桌的那对女生聊起宿舍的谁谁谁躲在被窝里痛哭,被说的那些人每天早上都睁着红肿了的双眼一如既往地努力。而这种现象也如同传染病一样开始在整个班里蔓延,甚至整个学校里蔓延开来。
在烦恼充溢的某些时间里,我曾多次找班主任,和他说,我想哭。他并没有责骂我像个女人,而是扶着我的肩膀说,为了理想拼一把吧。我说,我没有理想,理想压根就是死了的。他一脸诧异,惊奇地问,你到底为了什么而选择考试?
“大概是为了虚度这一段原本可有可无的时间吧!”
班主任没有继续往下接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我,然后长叹一口气。而倒过来想,我确实是在虚度,打着学习充实生活的幌子逃避失去外公的痛处。
父母也曾多次在饭桌上谈起外公,他们两人眼眶越说越红。便说,回房学习。当进了房间,反锁了门后,瘫坐在地上,连哭都变得乏力。
过了几天,班主任主动找到了我。
“为了自己的未来找一个真正的理想吧。”
“老师,你就不怕我害的你得不到奖金吗?”我嘲讽道。
“我怕什么?又不是没有钱过日子,奖金不外乎那一千多,我现在衣食无忧,也确实要为你们这帮兔崽子做点有意义的事了。”老师笑着说,笑容里突然有着令人忧伤的感动。
我没有继续说话,望了望学校围墙外的天空,一只灰色的鸟划过天空,灰色的轨道却如此清晰可见,灰色,与那只纸鸢的颜色一模一样。
中考总算到来了,当填完最后一张卷子的时候,我颓败地趴在桌子上,天空仿佛变得晴朗。我感到快乐,不久后却是完完整整的忧伤,快乐是我已经逃过了中考这一劫,忧伤是因为我还是难以找到我的梦想到底是什么?
中考放榜在6月13日,老师给我发来短信。
“小子,祝贺你考上了高中。请记住我和你说的那句话,去找自己的梦想,别让人生白活—”
6月15日原本要回学校拿毕业证,我没有回去,只是嘱托朋友代拿。因为我真的找不到理想为何?倘若班主任开口问我找没找到理想,我只能无言以对。
后来的生活一度与猪的生活节奏无太大差异,除了睡就是吃,毫无节制。懵懵懂懂地打开电脑,网络上的朋友问我要不要去参加聚会,我都一一回绝。父亲也曾和我说起关于外公的那些事,叫我不要太过在意。我也渐渐从失声痛哭变得淡定,而外公的死已经变成一个记忆,烙在手臂上,说不出有多痛,只是它已经陪着我存在着。
8月7号,我约了小艾出来喝咖啡。她和我聊起她在小说创作上的某些灵感和经历,我只是敷衍了事地回答了,或许我在外公死后便没有再碰笔的缘故。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告诉我,李然死了,写了遗嘱后吃了三十多粒的安眠药,他在遗嘱的最后提到三件事情,第一件是要办一场西式葬礼,应该在后天举行。第二是要和他的女朋友说一句他爱她。最后一件则是想见你一面。
我慌了,原本拿着咖啡杯的右手开始发颤,咖啡洒在了体恤上。
李然是我在写作路上的一个朋友,他从事杂文写作,但是因没有遇到知己而感到忧虑。可这并无碍于理想,他说他想用自己的文字找出真相。前些天,在对某个作家的质疑却被那些无伤大雅的愤青们唾骂。茶会上,他告诉我,他想要自杀。
我从那空洞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深邃却说不清的东西,但是仿若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深深地扎根。我说,要么你丫就给我马上去死,要么你就好好给我写,写到那些愤青对你甘拜下风为止!
他笑了笑,原本以为这件事这样便会平静下去了,但悲剧却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猝不及防的。
翌日,我来到了葬礼的现场。因为遗嘱和李然父母的传统观念相冲突,也就这样成了洋不洋,土不土的葬礼。而李然的女朋友也迟迟没有接电话,我们给出一致结论就是,她也有可能死了。我看着躺在棺材里面的李然,表情很安然,但是他的父母却在棺材旁边哭得甚为厉害,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转过身,对着棺材口说,你小子压根就不适合写杂文。
哭声和那唢呐声夹杂在空气中,唢呐的声音出现在葬礼上,实在是不伦不类,但是这都无碍于场内所有人的悲伤。
李然确实是死了,和外公一样,肉体上和精神上都死了,而且关于理想那一部分死得还令人感到一丝丝的惨不忍睹。一直看着葬礼的开始直到结束,从棺材里到一坛子的骨灰,李然和外公一样,最后面的那个简单的梦想也没能实现。
出了门,我看着天空,一只不知名的鸟在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哀号。
灰色,如同纸鸢一般的颜色。小艾哭笑着说,他或许就是李然。我的眼泪刷地一下便垮了下来。
这些人的死一直在萦绕在我日常的思考,我在思考他们不知不觉的死到底最为悲痛的是什么?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在家里生活得很颓废,每天每夜的虚度。但我似乎依旧在思考,我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8月14日,朋友打来电话说要聚会,我简单洗漱后便出发。而聚会的内容却是关于理想。我一人躲在角落,抓起啤酒往嘴里灌,啤酒冲刷着胃,直到后来我冲到厕所里吐了起来,抬头望了望镜子,才知道自己的脸上如同涂抹了六十年代的高原红,悲凉透骨的红。
从聚会里走了出来,找了一张路边的石椅坐了下来。胃里反复倒腾的啤酒冲了上来,对着黝黑的柏油路面吐了起来。最后无力地瘫坐在石椅上。
我,李然,外公,三人在生命的某个瞬间失去了理想,理想则如同那只残破的纸鸢一样,死得尸骨无存。
我跳了起来,摇摇晃晃,对着透黑的天空大喊:我是谁?在哪里?在干什么?
在路上
文/边十三
平镇,明村。
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不知道自己在火车上颠簸了多久,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就下了车。火车站被埋没在一片荒草之间,站牌的漆已经掉色,隐隐地可以认出站牌上的字是“明村”。
明村的天空很蓝,是那种特通透的蓝。我拖着很大的行李箱走到人家聚集的地方的时候,腿脚都麻了。这个时间,几乎每家的烟囱上都有白烟“呼呼”地冒出来。我问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姑娘,这里哪儿有旅店。她上下仔细地看了看我,看得我有些不自在,之后她笑了。对我说:“你是外地的吧,这里没有旅店。不如,你住我家好了。”她的发音与普通话偏离了很多,但大致还是能听得出来。
她说她叫莫从,然后领我进了她的家。院子很大,有两间独立的房子,一大一小。莫从搬着我的行李箱,我跟着她进了那个稍微小一点儿的房子。
她说:“这是我家。”然后又伸手指了指那间大点儿的,说:“那是他们的。”当时我并没多问“他们”指谁,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父母。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莫从看样子也不过只是十八九岁的孩子,难道这么小就已经和父母分开过日子了吗。
我不会烧饭。看着莫从娴熟老练地起火煮饭,我只是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她坐在灶台边,抬头问我:“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一个人走了这么远。”我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毛然后接起她的话:“我的目的地不是这里,只是想走得远一些,离开北京,我讨厌透那个地方了。我在这里下车只是因为如果我再坐火车就要吐了。”莫从轻轻地笑起来,柴禾的灰渣飞上了她的头发,她的笑夹杂了些许无奈,我看不懂那是对我的同情还是对她自己的同情。
那个晚上,我和她挤在一个木板搭起的小床上,我们说了很多,直到天快亮我们才睡着。
莫从是个坚强的姑娘。
她有个弟弟,在平镇上念高一。明村有些落后和守旧,依然有着顽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莫从没念完高中就回家开始赚钱。她不喜欢她的父母,她说她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从她父母那里花钱买来的。我从没想到,原来孩子和父母之间竟然也能划分的如此清楚。
住在这里几天偶尔也会碰见莫从父母,他们进进出出的,却始终不与莫从有什么对话,也从来没问过我是谁,从哪儿来。
我有些心疼莫从。她给我看她右小腿上的一道细长的疤,密密麻麻的。
她说那是她父亲用刺槐条抽出来的。我想象不到尖利的小刺割伤皮肤的感觉,何况又是那么的密麻,可莫从却说的轻描淡写。
我父母希望我有个如花似锦的前程。
从小学到高中,我总是在重点学校的重点班。我父亲的人际关系很广,不管我的成绩如何,都能受到学校的优待,我却始终对此嗤之以鼻。
我叫李梦阳。我父母希望我成为一个耀眼的太阳,做梦都想。但或许是青春期特有的叛逆吧,我对他们的期望总是不屑一顾。一直都热衷于我自己想要的那种肆无忌惮的自由。
他叫路,很精神挺拔的男生。我们在一起已经快一年,家里人也知道他。因为他成绩好,人也那么优秀,所以父母同意让他和我在一起。我承认,在这一点上,他们还是有些开明的。
高三第一次期中考试之后,我的成绩一塌糊涂。路的成绩却呈现平稳上升的趋势。路看到我的成绩之后有些激动,很用力地抓着我的胳膊说:
“阳阳,你到底想不想考大学了,你到底想怎样?”我低着头沉默,路继续说:“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你还要怎么折腾?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说完后他就转过头用侧脸对着我。我还是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路。我记得当初他说“我喜欢你,就喜欢你想一出是一出的折腾,你身上有我没有的那种青春”。
我甩了甩肩膀上的包,转身回家。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不断地给我夹菜,然后不停地说要努力学习,为你付出这么多不容易之类的话。之后又说,路这孩子不错,多向人家学习学习。突然之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摔掉筷子,吼道:“我从开始也没想让你们为我付出这么多啊,你们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吗。还有,以后别提路,你们喜欢他就认他做儿子好了,我没他优秀,也做不到他的优秀。”然后我爸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很滑稽地定格住。我看着他剩下的那半碗米饭,哭了。我爸放下了筷子,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妈默默地将那半碗米饭倒进了垃圾桶。
之后我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一声叹息。清晰而沉重。
我走回卧室里面反锁上门,在包里掏出日记本。写道: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空掉的城池,尸横遍野。就连天空都涂着残忍的血红色,热烈却苍凉。可怕的现实轻而易举地推翻了想象。日子回旋成强大的旋涡,如此反复。巨大的悲伤泛起暗涌,铺天盖地。
之后我打开画夹,乱七八糟的色彩在调色盘里绽开,之后再沾染到水彩纸上,让我有种莫名的快感。我明白,在现实和梦想的接轨处,始终有条沟壑,很难跨越。我现在不能依靠我喜欢做的事情来养活自己,真可悲。
那天早晨我很早就出了家门。拖着行李箱,背着我的旅行包。包很大,里面只装了我的一本日记,还有一个存着很多五角硬币的玻璃罐。我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又买了一个很小的画夹子,把它塞进了行李箱里。
踏上火车的时候,心里像藏了只兔子,激动得不能自已。然后抠出手机卡扔到了窗外。我不知道手里的车票是到哪里的,只是想逃离得很远,很远。
不再面对。
莫从听着我说的这些话,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微笑,不说话。
她带我去田间,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大自然。麦子闪着金色的光,大片大片的,真的如同波浪。我坐在地边儿,手指不断地捏着脚边的土坷垃。莫从顺手摘了根草放在嘴里,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叼了根草咀嚼着,有种酸涩却陌生的香气。这一刻,我几乎快忘了我是谁。
明村的一切于我来说都是新鲜的。莫从指着前面那条河,她说:“那是安河,老一辈的人说这河里有河神,很灵的。”之后她又说:“不过现在,倒没什么人信了。只是逢年过节会有人拜一拜。”我看着莫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姑娘让我想起一个词语—沧桑。或许还有些不恰当,但这却是这时候的她给我的感觉。
晚上我和莫从坐在她的屋子里,没开灯,只有月亮的光照进来,这种亮和城市中霓虹的亮全然不是一个概念。几天来,我第一次感觉有点儿想家,还有路。
我始终都不是个合群的孩子。
成绩平平,性格有些偏激。路说:“你不要太尖锐,一直像个刺猬一样怎么行。”
他不懂,我的脆弱总是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他不明白,我真的不喜欢被其他女生孤立,却无可奈何。我不会迎合,我的梦想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一个巨大的笑话。很多人在乎的,只是将来会考哪所大学,成绩有没有进步,又排了第几名。仅此而已。
道不同,不相为谋。
放学之后,我习惯性地在校门口旁边第四个小超市买一包三五烟,然后拐进了一个二楼的网吧,找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玩游戏打磨时间。
那次我爸找到我的时候,我在看一个很小的短视频,片名叫《刺爱》。
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还夹了一支烟。我爸就站在我旁边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愣了一秒钟,掐灭了烟,有些心慌,站起来看着他。然后发现他眼睛有些红。心里像被什么堵上了一样,当时我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可顿了顿,却只是平静地说了句“爸,回家”。我爸点点头,转身下楼。
我跟莫从说这些话的时候,能感觉到左心房的震颤。他们的纵容,让我难过,如同濒死的鱼,即将窒息。爱与恨,都成了疲惫。
莫从与我商量,村里小学的老师请假了,需要一个临时代课的人,问我可不可以帮忙。我考虑了一下答应了。
我教三年级孩子的语文和数学,一共两个班。第一堂课,我很紧张,很多双眼睛都一直看着我,没有人吵闹,也没有人睡觉。眼神清亮。他们在下课的时候会在我身边给我唱歌。都是他们本地的歌曲,我没听过。稚嫩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天真,忽然就让我感动。他们有很旺盛的求知欲,笑的时候特单纯。那种单纯,绝对是我从未接触过的,纤尘不染。
那晚我躺在床上,背对着莫从,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起身翻出日记本,伏在窗台上,借着月光写下几句话,“现在的我和很多人就是城内城外的位置,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明村的一切,和我之前所生活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然而,我和明村这些孩子们的梦想,却也是背道而驰的。
之后的几天,我用了很多时间给孩子们讲北京。一派繁华,霓虹满目。
看着他们亮的闪光的眸子,我就觉得心疼。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每天都要为家里分担一些工作。烧饭、喂猪、割麦。那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熟练。
我失眠了,想家,想和路之间的问题,想我之前的生活。放电影一样地闪过一段段画面。眼睛酸的发涩,眨一眨,竟然很轻易地流出了泪。我转过身用胳膊环住莫从,问她:“你有梦想吗?”她“嗯”了一声,之后说:“我想要离开这里,这个村子留不住我。它太落后,我要去大城市,最起码不要有重男轻女那种封建观念的地方。”我没有再说话,莫从口气里的坚定让我觉得自卑。
离开家的十三天后,我用公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然后听见我爸的声音,瞬间就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努力地吐出几个字“爸,对不起”。泪水喷薄,听着电话那面他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闺女,玩够了就回来吧。”我说不出话,就拼命地点头。明知他看不到,却还是重重地点头。
莫从送我到火车站,我把我的画板留给了她,那里面记录了很多很多关于明村的美好与单纯。
车窗外的风景在眼前都成了模糊的图像,渐行渐远的青春如同那些倒退过去的画面,我把握不住,只好被时间推着向前走。
无能为力。
下火车的时候,看到爸妈守在出站口。我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挽起我爸的胳膊,这么简单的幸福,之前却一直不以为意。其实,很多东西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它的珍贵,比如亲情。
我给路打电话,不等他说话,我说出了分手,然后干脆地挂掉。这就是我想的我们之间的结果,他缺少的是我身上那种放肆的青春,他也只是想在我身上找到他的渴望。可他,却始终不愿逃开某些束缚。我想,我们的梦想仍然不同。
我还是那么固执。在明村的这段日子,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莫从的梦想,看着孩子们的梦想,那种坚定,让我再也不忍心放弃我自己的梦想。
爸妈已经同意我学画画这个专业,我也答应他们要乖乖把高三读完,然后接着以画画的专业考学,未来呢,就以这个专业谋生。很两全齐美的方案。
不知道莫从会不会有一天去她向往的大城市,但是,只要我们都在路上,梦想就不远。我们的倔强是追逐梦想的资本,无论如何,我知道,我们都不会有放弃的一天。这很足够。
枯萎的枯萎
文/DS
1
死亡并不新鲜。
2
这是一种平静。当你看着急躁的风卷挟着那些你不曾见过、熟稔而来不及告别的物什如同尘埃一般扑面,你抓不住它。当你看着黄昏被空阔的海水湮没且漫及你的脚踝一点点将你沦陷,你甚至想欢呼雀跃。
你是否记得你五年前、十年前的模样都已不重要,因为那个你已死。即使你向我掏出你那时影印于纸间的图像,那又如何?
开往春天的地铁现在停在了秋天。南方小城的秋天永远是游荡着薄凉的风,阴郁郁的云以及挂满叶子的树,还有行人。这风从海边吹来,它不像你会在每一处经途留下影子,它安静得甚至不去呼吸,因为它比你怯懦得多。
我想和那些不愿受人尊敬的人同行。
不过,那么好的人可不愿与我为伍。
第一次被太宰治吸引住恐怕是由于这段流俗于众的话。在反复阅读人间失格以及斜阳后我恍惚看到,那个在春风沉醉的夜晚忽而起了自杀念头的零余者竟真的死去。我拾起莫大的勇气才将自己的灵魂抽离出来,在逆光的世界兀自游走。这大概是梦。
3
眼、耳、口、鼻心这五感以外的第六感是梦魇。
你可以在梦里恣意而为,赤身裸体在人群中穿梭,窥看别人不愿袒露的阴暗处。同你欢喜的人告白。大笑或哭,杀别人或杀自己。
然而你须记住,醒后的一切便形如废墟一般弹指陨灭。
很难想象一个无梦之人如何走过弥散着大雾的人生小径。他要将虚妄、欲念、仇恨、悲苦弃置何处。
三崽说他亲人被疾驰的卡车碾过身体截成两半,血如挤破的球一般绽开,灰尘迅速从风中挨近,粘连住每一寸稠湿的液体。他只是听闻,却如同目睹一般。这话语仿佛穿透过我的耳膜在我的梦中重现,紧闭的双眸前隐约映照着闪烁的图景。
三崽说他又一个亲人年衰而逝。在随风起舞的燃尽的纸灰下人们先是哭,然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哭。
说不动容是假。即使是个无关紧要、不曾相识的人如融冰一般消失,内心也会颤抖。
然而岁月沉淤后,自己甚至忘记了这些曾经鲜活的人。那些死去的人恐怕连名字也不曾留下。
一个月后三崽已经没有伤心的知觉。他迷恋上吉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弹奏。嘶哑、音调模糊的声音在城市的顶端流动,是怒吼一般热烈地狂欢。是快乐吗,还是对自由的向往?自由是活的还是早已死去?
几年前在书上看到王朔谈及一个只是点头之交,但每年总会聚于一处闲聊的朋友忽然死去,然后是他尤为动情地戏谑,这些存在人大脑中的记忆恐怕也会孤独吧,因为同你拥有一致记忆的一方已经不存在。等所有人都死去,这些记忆又会漂浮到哪里。无人知晓。
同我拥有一致记忆的人。细数之下,仿佛凑成了半个生命的历程。然后这些人一一死去,我也死去。这记忆就该凭空消失了吧。
4
梦里我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老张说他已不再混日子。他把手上的金链卖掉,购置了一架二手摩托车。他在同车子一样破旧的小城里穿梭自如,送些小货,赚点小钱,要彻底告别从前那些偷偷摸摸的日子。
红毛跟家里拿了几万块在原先高中的街道旁开起了一家不大的奶茶店。
我看见他围着方格围裙笑迎客人的模样,然后已经想不出他从前拿着砍刀在街上同人对峙是什么场景。
光头亮帮人剪起了头发,卑躬屈膝地用粗糙的手抚摸别人的头发,一刀一刀剪下去的是一切过往。
而我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青春这道列车从我身上碾过。然后我已知道,此刻我被截成两半。大家簇拥而来哭一阵,然后在一月来之前忘掉我。那血泊之中其实还有三崽缥缈的歌声,不能说是缥缈,因为我听得难受。
5
再过几年这情形又不一样了。
不是说这世道一直在变吗?好人变坏人,活人变死人。
你说二十年后的你还记得现在的你在想些什么东西吗?是在算计着你身边的这群人什么时候散场,还是一点点数着过往?
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带着记忆往下活着的。这记忆我们是剪不断的。它只会越发的长,长到怎么也理不顺。而时间又总不会停下来让你好好看看。
梦魇是一秒一百六十八帧地闪过。你可以模糊地看看你自己是怎么走过这些路的,只是被水蒸过的模糊。
当你已不再想继续活下去的时候,转念想想,你是否有勇气去死。
“天气啦,季节啦,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一直在变。”
如果累了的话,把那些苦闷都扔到梦的匣子里吧。
直到连梦也枯萎了,再也开不出娇艳的花。到那时,你再一动不动地立于此处吧。
一路高速
文/张恒立
1.5倍行距,五号字体。我要好好写一写关于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理想。
我,小离,老魏,三个人。同样爱文字、同样爱摇滚、同样狂妄不羁。
老魏现今十九岁,我们之中最为年长的。在2012年年初已经拿到驾照。
小离现今十六岁,我们之中最年轻的。在2011年年底出了一本书,名为《我的青春》。
我现今十七岁,三人中我显得极其普通,没有老魏的睿智淡定,亦没有小离的年轻有为。至今毫无成就。
老魏打来电话,约我们一起去看海,在电话中反复提及起关于他考到驾照的事情。我和小离欣然答应。大体计划是从高速一路猛踩油门,看到湛江的指示牌就打方向盘下高速,剩下的一切交由GPS导航仪。听天由命。
三人挤上了老魏的皇冠,车里收拾得极其简洁,地毯上没有一丝污渍。
“我们还是回家吧,太干净了,没地儿下脚啊。”小离笑了笑。
“没事,都是哥们儿,看哪儿干净就往哪儿踩,不要介意。”老魏看了看倒车镜,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汽车发动了。引擎声很淡,如同蜜蜂飘过。
小离和老魏在前排谈论着关于汽车的话题,插不上半句话。一个人呆呆望着窗外,高速公路的隔音板仿若连成一线,飞驰过去。汽车越开越快,计速器上的指针在120以上反复晃动。
中考失利。学校的档次如同往上跳楼梯一样,脚不小心一滑,坠入了最底层。迈入宿舍的那一瞬间,脸上一度是中考失利后的黯然神伤。同一宿舍的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九个放下了行李后便去校园里一探究竟。看看哪个班级有美女,哪个角落适合谈恋爱,哪个老师样貌怪异。诸如此类的话题,他们竟撰写成了一本不小的册子,在宿舍里轮流翻阅。传到我的手里的时候,我只是冷眼望了过去,他们也便识趣地拿着本子离开了。每每在中午,他们双手托着下巴,发出狰狞的笑声。我用被子捂住头,直到笑声断了,也就睡了过去。久而久之,我才发现我并非是这十二个里最为特立独行的一个,我只能算是其中之一。
“我不习惯和这帮人在一起,他们写的东西实在太伤风败俗,多读伤肾。”小离放下了米兰·昆德拉的书,愤然地拍了拍大腿。
“他们这群没志向的家伙,以后必定赚不了大钱。”老魏一本正经地说。
“只能说,这些人只是闲来无事,连学校的地理坐标都逐一分析,由此可见,这群人根本不是学生,而是打地道战的游击队队员,但目标是为了泡妞。”我掀开了盖在头上的被子说。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笑了笑。也就这样,宿舍分成了两个帮派。九人对抗我们三人,最后我们三人输了。被子和行李被丢在了外面,老师过来调解,九个人被开除了住宿资格。我们三人充满胜利感地霸占了偌大的空间。
九人走后,那些粗俗的长篇小说和那本封面已经有着一丝裂痕的笔记本丢在了垃圾桶。
青春也就这样开始了。
突然间切了歌,整个车厢里徘徊着林肯公园的歌曲。充斥着重金属气味的音乐,似乎唤醒了我们沉睡已久的摇滚细胞。小离的臀部反复在座椅上扭动,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响。
“你这个家伙,还是那么喜欢摇滚?”老魏长按了一下喇叭,发出了很长、很长的声响,一响便是两年。
有一次,小离请了很长的一回假。老魏反复按着他的手机号码,却在按拨出键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说“男人给男人打电话太娘们了”。
直到最后,他痛下决心按下拨号键的瞬间。小离迈进了宿舍门口,颇有“说曹操,曹操到的感觉”。但小离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人回来,肩上扛着一个低音炮,右手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当我们问起他去了哪里的时候。
“我一直在家里。”小离说。
“在家里干什么?你不会哪儿个部位不行了吧?”我问。
“没有,就是写写小说,赚了点稿费。”小离说话的声音变得平静。
也就这样。我们才发现,小离是一个小说家,而且在某些杂志也算德高望重,甚至开起了专栏。简介那里写到,A市最年轻实力派作家。后来小离说他很痛恨“年轻”这个词,因为他总会剥夺你一些荣誉,让你的文章看起来标新立异,而不是真正的文字。然后改了笔名,叫作老离。投稿的地址改为《故事会》和《读者》。我常常嘲笑他说:“你就那么讨厌你的青春?”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低头写稿。
笔记本电脑连接低音炮。整个宿舍散播着林肯公园镀满金属色彩的音乐,小离站在干枯的水泥地面上来回扭着他的臀部。样子滑稽可笑,我们相视而笑。老魏说:“我们三个人,你最年轻,走在了最前面,实在令人佩服。”
着实如此,他很强。而我的生活依旧是一度消沉,甚至越演越烈。认识了几个女生,每天在石椅上暧昧,我提出要接吻,女生起初不大愿意,但是时间久了也就勉强接受了。我摸了摸她的嘴巴。她说:“这或许就是我们的青春。”我突然感到身上有着一股沉重的挫败感,连抬手都变得乏力。相对于小离,我实在连狗屁都不是。
和小离说起关于我的生活。
小离停了下来说:“你和我一起写文章吧。”
也就这样,我被小离收入门下。但是我一直没有叫他师父,直到今天。
两个人一直这样写了下去,我也开始尝试写稿,投稿。
汽车的喇叭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呜咽。
老魏以极其高超的车技躲开了一只来路不明四下奔逃的小猫。
小离连忙称赞老魏的车技神乎其神。
汽车喇叭的呜咽声突然间在脑海徘徊,变得突然、紧张、担忧。
过年回来,已经是2011年。开学,小离带了笔记本、低音炮和一个整理箱。生活一如既往地走着,但是老魏却离奇失踪了。小离提议在各大论坛发帖找人,但是对于不会上网的老魏来说,这种方法根本就是滑稽之谈。
手机号码打了好多次,但一直是关机状态。
小离说:“他不会死了吧?”
“应该不会。”我挠了挠头皮。
教室的桌椅空空如也,黑板上,他的名字挂了整整一个月。我们有过去找老师,老师反倒问起我们。最后三个人都以不知道的结果,结束了简短的对话。小离拿出手机,继续反复拨打老魏的手机,但还是关机。
我们到过熟知的每一个地方,四处打探,但是没有丝毫线索。心里一度紧张和担忧。
一直到了六月,老魏才回到学校。他回到了宿舍,但是没有带褥子和行李,只是穿着整齐的西装,系着领带。他说:“我退学了。”
我和小离突然慌了。
原来这几个月,老魏在一家公司实习管理工作。因为老魏神乎其神的管理天赋,高层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这个还有一个月便要踏入十八岁的少年。这一切很突然,被录取对于老魏来说是突然,老魏的退学对我和小离来说更加突然。
老魏从西装内袋掏出了一包中华,拆开了包装,一个人递了一支,然后点火。我拼命地往嘴里吸。三个人看着彼此,强颜欢笑,最后还是掉了眼泪。这是我踏入高中的第一次落泪,显得如此矫情。
“咱们是男人,别哭了。”老魏擦了擦泪眼。
小离在老魏走后反复说起他,那个神乎其神的男人。他的能力竟然能够令公司高层心悦诚服。
我们都很佩服他。一度落后的他,打开后备引擎,一路狂飙,并且越过我们一大截,最先抵达了终点,小离和我的引擎却依旧发出那低沉刺耳的咆哮,却依旧一如既往地龟速行驶。
老魏问起我:“言,你现在怎样,在学校还好吗?”
小离说:“是啊,我们也该说说你了。”
“还是一样,活着,却很累。”我摇了摇头。按下了玻璃,风冲了进来,撩拨我的头发。
老魏说:“听说你也开始写小说了?”
“言现在也是小说家了。”小离笑了笑。
“和你们比起来,我不过东施效颦罢了。”我拆开了一包烟,点了火,每吸一口却感到心头有着一股隐隐作痛的感觉,如当年一样。
我和小离住在宿舍里。小离说:“言我想走了,为了梦想,我想走了。”
“去吧,为了梦想,不要犹豫。”我笑了笑,表情很生硬。
小离那天晚上用低音炮放了一首周华健的《朋友》,声音不再摇摆刺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低沉且矫情的悲伤。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
小离说:“那些摇滚不过只是为了刺激脑细胞,便于写出小说卖钱罢了,真正喜欢还是这首,真正喜欢的不是狂妄不羁,而是朋友。”
我去阳台抽了一支烟,反复哼唱着这首歌,眼泪刷地一下便落了下来。
小离仍旧哒哒哒地按着电脑键盘,那是他的未来,他的理想,他所最为渴望的事业,一路以八十迈的速度向前飞奔。
高一最后一天轻松度过后,小离走了。这件事情早已约定好了,不像老魏那样突然。告别的时候,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有空再聚”。没有落泪。
小离哭了。
我看着他,不敢作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这样扛着低音炮,手拿笔记本电脑走了出去,怎样来便怎样走,他却不再茫然。
我站在原地哼唱着那首《朋友》,眼泪再次袭来。
我突然爱上了写作,很莫名其妙的事情,或许我和小离一样,一样爱好写作,慢慢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但却只是宣泄心里的情绪。
不久之后,宿舍便搬进了新的同学,睡在小离和老魏床位上的叫小西和小峰。但是我还是习惯性地叫起他们小离和老魏。他们顿感莫名,而此时此刻,我的心头正在隐隐作痛。
车子一路狂奔了四个小时。到达海边的时候,车子镀上了一层暮色。找好了旅馆后,脱了鞋,便向着大海狂奔。松软的沙子,海水反复往回冲。海面波光粼粼,哗啦啦的海水冲过沙滩,似乎没有带走一丝半毫。
我们一直在海边待到了晚上七点,天没有完全黑下来,仍旧残余半点暮色。街边的烧烤摊子摆了起来,老魏出手大方地点了很多。我们没有吃东西,只是拼命抓住啤酒瓶往嘴里灌。
直到三人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方才搁下了手中的瓶子。布满孜然的肉串冷了,我们醉了。
老魏抓起啤酒瓶往远处的墙上砸去,青色的空瓶瞬间变成了碎片,扎破了手,深红色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遍布整个手。老魏冷冷地笑了笑,向着大海大喊:
“青春!我的青春!”
小离继续喝着啤酒,他没有说话。脸上如同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高原红,异样的悲凉深深渗入心头。最后一瓶啤酒灌完后,小离瘫倒在地上,眼泪缓缓流了下来,静静的。
我突然坚强了起来,没有哭。只是把脚浸在海水里,把啤酒往海里倒。
海水似乎有点发烫,灼伤着我的腿,感到生疼,一直随着脉络延伸到心里,隐隐作痛。
关于青春,我们以八十迈的速度一路向理想狂奔。只是与青春擦肩而过。我们没有了青春,他太过短暂,而称不上是青春。
老魏走的那天,那些散落的烟头在阳光下散发着一丝悲恸。
小离说:“这个男人还会不会继续令人担忧?”
在小离走的那一天,我在米兰·昆德拉的书上小心翼翼地画上了一处标记: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关于我们的青春在我写小说的那天,我写了一篇随笔。题目为:《祭奠青春》。
直到后来我们似乎一直都围绕青春在走。老魏的公司推出了一个新系列的产品,主题叫作青春。无独有偶,这个单子落在老魏的肩上,他打来电话向我求救。然而我们都没有办法。小离的新书叫《我的青春》,一度热卖,但在写序的时候,他写上了一句话,“我的青春被繁忙取代,所以……”青春在那段匆忙的时间里着实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回忆。
我们的青春如同一场戏剧,但回忆却短得只有一张照片。当我们依然张狂的今日,眼泪突然变得脆弱。我们把青春做成了一部励志片,很卖座,结局却感伤了起来。我们在理想这条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卡夫卡的书只是闻其名却没有真正去了解。米兰·昆德拉的书看了很多,也深受感动,但是却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影响,诸如此类的作家也曾借用过很多句话,但无非是只闻其名,未曾读过他的大作。我们一直自以为是地写了下去。青春这颗白球高速向着无数个目标连续发射了过去,却连边也没有擦中。我们忘了,青春的黑白照片上,只有我们自己的出镜。我的四周,空无一人的清冷。
远处悬崖上的石头正在大片大片地剥落,砸落在海上没有溅起一丝水花,极其平静。如同我们的青春,到头来我们压根没有做什么。
老魏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要去旅行,但是行程匆忙,旅行被出差取代。
小离为了签售会反复在几个城市周转。我为了公共英语反复倒腾公交,在繁忙的城市街头,迷失了方向。而这场旅行不过是命中注定的,大概我们都累了。深夜里拉下马桶阀门,低沉的咆哮,如同内心那挣扎的呐喊,我们反复在深夜喊起,却无济于事。我们变得很矫情,从分别到如今,我们变得无比感伤。
夜很深了,我反复写着关于我们的青春。依旧1.5倍行距,五号字体。但是却从开始的淡然写到泪流满面。
一路低沉的咆哮着的青春,我们狂奔而来又狂奔而去,一路高速!
雨季祭
文/盛之楷
Thediaryofrainyseason.Youandme.
—题记
零零
这篇文章写于六月的末尾,成作于九月。谨以此来祭奠这场雨季,祭奠那个夏天,祭奠所逝去的年华,祭奠你们,还有我。
零壹
这个春末初夏一直到暖秋的凉凉的雨季,就是那时候我们分别后的,第一个年吗?一如当年。
零贰
时间潇潇洒洒跨过了六伏天,二零一一年的日晷也又走过了半数。它似乎从来不知道等人,只是一味的闷着头无趣地跑着。也许也是因为不敢驻足,不敢停留—这不可也不被允许回头的哀伤。时间的背后像是一座长长的坟场,那些错落残败伤痕累累的墓碑铭文,以及支离破碎的残壁,那些所剩下的都只是为了证明某些东西确实曾经存在过。
它们被轻轻盖上了一层灰色的棺盖,包裹在时间为它们精心准备的密封的琥珀里。时针不停歇地走着,把未来刻画成现在,现在演变成过去,通通圈起漂亮的圆,打上代表结局的符号。它是一位无声无息的送葬者,为所有万物送上最后的哀悼词。
零叁
六月中旬,已是初夏。在这个初夏的雨季,带着昏昏沉沉的苍白天空和灰灰涩涩的雨云,带着薄薄凉凉的风,带着潮潮湿湿、凄凄凉凉的冷雨,带着混杂在空气中的中考、高考那些紧张的气氛,带着又是新的一轮离别散席,从此各奔东西汇入茫茫人潮,消失不见的无奈。
零肆
漠然站在时间的节点上,我撑起一柄漆黑色的油布伞。雨声滴落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路人们面无表情地走着各自的路,擦过我的身旁。错杂的步伐踏起一朵朵水花,在被水洗刷得光滑流动的路面上溅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有人说一场雨代表着这个世界需要洗一洗。那么一个雨季代表着什么?
是啊,代表着什么呢?或者什么都没有吧。只是,只有,记忆中有那么一个雨季。
零伍
有鸟在啼,蛙在鸣,唯独缺少了那永不知疲倦的蝉。恍然间觉得这个朦朦胧胧的夏天,只是记忆深处的梦境。这不是夏天,更像是夏至未至,北雁南归,风柳斜阳,草尖点露,泡沫浮沉,曲终人散……天空忘记了雨停,大地忘记了淋漓,而我则忘记了你的侧脸。像是不经意间突然唱错了曲调,又像不知意时打开了原本以为锁死的暗匣。就这样停住了时间,走进了世界断层的横切面,又或者那从未到过的地方。
我喜欢那句话: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而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像是从前每一天寻常的午后,逃出校门后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出口。
荷塘里泛起一小片波澜,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粼粼刺眼的芒点。有小荷才露尖尖角也有映日莲花别样红。偶尔也会有雨燕破空,振动的翅膀使湖面勾起水一笔,水滴跳跃,在光下发散。在繁重到缺氧的功课里也要学会放松、深呼吸,相信明天会更好的我们就算再绝望也会自欺人般不放弃希望。
于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无奈都结束在那一个夏日。
零陆
只是现在,雨还在下。
像是一位可怜的人抱着自己的膝盖独自哭泣。可是,它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悲伤?那样脆弱不由自主地哭泣,是愤恨是懦弱是不甘还是悲伤……还是就是纯粹的泪点,要牵强地诠释起好像世界欠了它的人生?又或者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局外者永远都只是局外者,这一个个跟你无关的局你永远入不了,也永远不要试图入局。因为你只在局外,你就永远是个傻瓜。但又因为你是个局外者,作为回报你可以看清那些自以为是的局内者看不清的世界。
零柒
我倏地听见微弱的蝉鸣,抬起头看向窗外意外地发现雨停了。空气里忽然多了一丝温暖,风吹在脸面上一股清爽。雨停了,就像是这样,在我毫不知晓的瞬间。这好比是在一部悲伤的小说上画了句点,你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又在何处结束。底心只是惆怅,而眼角却溢出泪花。
只是因为,总要有结束的时候啊。
零捌
午后的阳光用力地穿过云层斜插向大地。天就这样亮了,缓缓地天晴好似庄严宣告着这一雨季的最终完结。仔细回想这两个星期都是雨天。所有人都同仇敌忾地谈论着说讨厌这样的天。
总算可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遮挡在天空的阴霾逐渐散开,蒙蒙的水汽化成雾霭。天放晴了。
可是我停滞在半空中的笔打不下这最后的结尾。
遇上一场夏雨季,还会再来吗?可笑我竟然开始恋恋不舍这雨季。
因为啊……这一滴滴晶莹液体下,是记忆中你们莫名的美丽。
零玖
布谷鸟抑扬顿挫的啼声将我猛地拉回现实,原来已经入秋很久了,原来时间真的又这样跨越了那么长的距离,而我却又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晓。释然,伴着淡淡的无聊,随着几日晴爽的天气,开始了新一轮的序幕。不知怎么说,也不知说什么。反正一直都是这样,会泛出一点一点让我们疲倦的无力感。
到底是期待呢,还是厌恶呢?
无所谓了。
零拾
记得还未开学的时候,我拿着这篇文章给别人看。结果有一个人很可爱又很认真地说:“失恋了吗,分手了吗,别难过啦,都会过去的……”
我笑了。回过头重新看的时候真的有透露出分手后那般深深的哀怨的味道,无语了。
只是后来,我轻轻地回答着:“不是的呢。”我真正念想的,只是和你们哭过笑过打过骂过翻脸过和好过放肆过并且从此以后一起约定再不会忘记的,毕业那年。
因为那年,我们永远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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