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先驱:清末革命党人秘史-一个江湖革命党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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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恢缘何附葬中山陵

    光绪末年,清廷迫于列强压力,同意由英商承建宁沪铁路,当时官府在江浙农村征募大批劳工,二十出头的江苏泗阳青年韩恢,因为在家乡生活无着,也应招加入。某日入南京城,路过戒备森严、富丽堂皇的两江总督署,衣衫褴褛的韩氏自惭形秽,触景而叹,对同伴大发了一顿感慨;后来党人蒋作新为他作传,追述当年情景,历历在目:

    至督署,仪卫森严,叹曰:“若大好房屋为满奴所居,大可惜。”好事者笑曰:“若何不入而居之?”烈士(按指韩恢)曰:“请君记之,不十年吾必逐其人,以居其室。”蒋作新:《韩恢事略》,载《革命先烈先进传》,台北:国民党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1965年,第470页。

    韩恢的这番话,颇似秦朝末年,陈胜与人佣耕垄上时,心怀异志,与一起做工的伙伴相约“苟富贵,勿相忘”时,所出感言:“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距韩恢的“夸海口”仅七八年光景,到了1913年二次革命爆发,当时已成为工党领袖的韩氏,在江苏讨袁军总司令黄兴出走后,偕同上海《民立报》主笔何海鸣,潜入南京城,运动陆军第八师官兵发难,宣布江苏再次独立讨袁,一时间声震江南,举国瞩目。在这期间,韩恢担任江苏讨袁军副总司令,果然占据了两江总督署,组建第三军并自任军长,率领数千民军据守南京,与张勋辫子军、冯国璋北洋军浴血厮杀了一个多月。这场保卫战,虽以金陵城池失陷而告终,却也证明韩恢这个人实非等闲之辈,他从一个新军普通兵目,成长为孙中山身边的亲信,靠的就是忠于理想、凡事做到剑及履及。

    有志者事竟成

    韩恢,字复炎,少时读过几年私塾,他的名与字都是自取的,“推翻满清,恢复炎夏”之意,不指自明。在那个时代里,如此彰显自己的种族革命思想,实不多见,于此一端,可见其人忠悃勇猛的秉性了。他的好友蒋作新在小传中描述其风度:“身材短小,气宇轩昂,语言讷讷,不轻诸口,而胆识过人,不拘小节”,也是十分传神的。

    韩恢的革命生涯,开始于他22岁入伍这年(1908),此时南洋新军第九镇已在南京成立,大量招收苏省农村青年中略有文化者,韩恢修建宁沪铁路归来,困居乡中,“孤贫无衣食”,乃与一批同村壮丁应募,跻身其列,被编入第三十三标。这一标的标统(团长),正是革命党人赵声,当时第九镇中革命空气浓郁,反清潮流涌动,营、连长中秘密加入同盟会的,已过半数,后来著名于时者,就有策动安徽大通新军起义的熊成基、辛亥年初领导广州新军发难的倪映典、攻克南京的镇军都督林述庆、南京武备学堂总办林之夏,以及安徽都督柏文蔚、江苏第三师师长冷御秋、江浙联军总参谋顾忠琛等人。

    这种氛围,对韩恢这样素有大志的青年,十分有吸引力,后来他升为正目(班长),乃投身军中革命活动,参与组织士兵俱乐部、设立阅书报社,赵声很赏识他,庚戌年秋(1910),介绍他秘密加入了同盟会。韩恢的泗阳同乡、民初国会议员张相文,也曾为其作过一篇小传,其中所说清末时韩氏“以征兵留金陵,多与贤豪长者游。所得俸金随之周济贫乏、无留宿者,于是军中无上下皆翕然称之。(韩)恢既闻革命排满之说,遂入同盟会,时时鼓吹于军中,每公言之不讳也”云云,就是当时他在第九镇从事革命活动的情况。张相文:《淮上党人录》,载张业修主编《张相文-中国近代地理学奠基人》,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第38页。

    由于革命党人在第九镇活动频繁,行迹为满探侦知,两江总督端方下令严格查处,已暴露身份或遭到怀疑的同盟会员,如赵声、柏文蔚、熊成基、倪映典等,或请调、或退伍,陆续离开该镇,以避其锋。赵声应广东督练公所之邀,赴粤训练新军,在离开南京前,特约韩恢谈话,委以日常联络三十三标同志、加紧宣传革命思想的重任。韩恢在军营中的身份只是一个兵目,因为好与其他标营的军官们交往,常常一起外出活动,时间久了,引起本队队官(连长)的不满,多次以违反军规、言行不轨为名,对他迭加呵责。韩恢性本耿介,同时有恃无恐,每每予以不客气的回敬。蒋作新在所撰韩传中列举的一例,就十分生动有趣:

    一日以私出故,为队官郭某所觉,窘之。烈士曰:“私出为思想耳。”郭问思想为何?烈士曰:“队长以堂堂晋东学生,尚不知有思想耶?”郭无以对。在军中行动多类此。蒋作新:《韩恢事略》,见前引书。

    与上级作对的结果,自然是遭受排挤,由于冲突屡起,难以调和,韩恢只好选择退伍,以免祸及同志。1911年年初,他从赵声来信中得知,同盟会将召集海内外志士,在广东发动大举,于是束装南下;到广州后,与赵声之弟赵光招募的数十名江皖同盟会员,组成敢死队,在行将爆发的起义中担任先锋。农历三月二十九日下午,黄兴率领一百多名革命党人,携着炸弹、短枪,向两广总督署发起猛攻,韩恢也在阵中,冒死冲锋。这场战斗中,革命党人殉难八十余名,殓葬于广州黄花岗七十二人,其中江苏阵亡者四人,分别为阮德三、徐国泰、叶树棠、华金元,都是第九镇下级军官。在激烈的街战巷争中,英雄饮血,志士弹亡,韩恢得以突出城外,仅幸免耳。国民党党史会编撰的《革命先烈先进传》,存有《赵光、韩恢覆林森、邹鲁补述黄花岗烈士事迹书》,其中对于江苏志士作战情形,叙述颇详。起义失败后,幸存的党人们陆续逃回香港,不久,赵声忧愤成疾,口吟“长使英雄泪满襟”之句,郁郁身亡;韩恢骤失依靠,不愿在外乡漂泊,于是只身返回南京,伺机以动。

    几个月之后,武昌起义爆发,江苏军界,因为同盟会在新军、巡防营中活动多年,已遍播革命火种,不少中下级军官跃跃欲试,图谋响应。三十三标原二营管带柏文蔚,也潜入南京,策动旧部发难,计划攻占江宁将军铁良公署、夺取清凉山弹药库,不料举事前夜密泄,两江总督张人骏调张勋江防军入城,大肆搜捕,参与此事的党人大多逃散。如此一来,众人都期望移驻城外的第九镇统制徐绍桢,此时能够振臂一呼,群起而拥之;无奈徐氏犹豫彷徨,多日不能决断,于是韩恢和原第九镇军官苏良斌等,与督署卫队、巡防营暗中联系,约定了起事时间,并派人密请徐绍桢届时举兵攻城。11月8日,即上海宣布光复次日夜间,卫队、防营按时行动,韩、苏还派同党崔瑛收买江宁县署衙役,将几十个囚犯从狱中放出,共集合起四五百人,分头向督署、汉西门等处发起进攻。一时间,城内多处地方枪声大作,火光冲天,秩序大乱。但因南京深夜闭城,给徐绍桢的密信未能及时送达,韩恢指挥的义军很快不支溃散。

    拂晓时分,韩恢率领一干人马逃到城外,与第九镇开到雨花台的前锋会合;在攻打江防军炮台的战斗中,他的残部被编成敢死队,以所携炸弹冲锋陷阵,徒手夺得机关枪两挺,被誉能战。攻城进行到天亮,第九镇士兵因缺少弹药,分批退出火线,在这场战斗中,敢死队47人阵亡。韩恢带着剩下的弟兄,一路向镇江撤退,投入林述庆镇军,被任命为炸弹队司令。其后,中部同盟会总会宋教仁、陈其美等组织江浙联军,以徐绍桢为总司令,会攻南京,韩恢所部随同镇军出发。当联军围攻紫金山天保城炮台时,便以镇军炸弹队为前锋,向上仰攻,韩恢身先士卒,所率队员都是赤膊上阵,以志有进无退;经过两夜鏖战,队员死伤枕藉,终于占领天险,控制大炮,联军才得以向城墙推进。

    韩恢的拼死命、打硬仗,遂在军中有名。到二次革命失败后,讨袁、护法诸役中,国民党不少高级干部贪生怕死,斗志衰退,孙中山对出身于军队底层的韩恢独具青眼,屡予重用,便是欣赏他临阵不畏,危急时刻敢于用命这一点。

    血战南京城

    辛亥年(1911)初冬,南京光复后,韩恢与镇军团长臧在新衔命率部渡江,进占清江一带,以谋取根据地,因知府蒋雁行已宣布反正,自立为江北都督,于是罢师返宁。这时,因为林述庆与徐绍桢争夺宁军都督,镇军发生内讧而解散,又值南北议和高唱入云,韩恢以“破坏已终,当谋建设”,遣散了炸弹队,转而投入政治活动。转眼间中华民国宣告成立,韩恢与南京临时总统府庶务科长朱卓文、上海工人领袖徐企文等组织中华工党,为劳工谋求利益,颇活跃一时;几个月后,孙中山下野,韩氏又与国民党激进派胡侠魂、何海鸣等建立“铁血监视团”,宣布以监督袁世凯为己任,誓死捍卫共和。1913年春上,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被刺,袁世凯大借外债,充实军备,准备与南方革命党铁血相见。在国民党内部,孙中山、黄兴两派为如何应对北方的挑战,而争论不休。韩恢等人却不管这些,他们在工党和“铁血监视团”旗下集合百余人,于5月29日夜,冒雨向上海制造局发起进攻,计划夺取军火、占领全市后,宣布独立讨袁。但因寡不敌众,甫一接战,所部即行溃散,韩恢逃入租界,匿迹不出,徐企文被捕后押送北京,不久被杀,其他同志也多有因此送命者。

    民初政坛,乱象纷呈,利用江湖会党介入政争,虽非从韩恢起始,但他却是驾轻就熟之人,而且每每能干出一番大声响,这是孙中山欣赏其才能的另一原因。

    一个多月后,二次革命爆发,李烈钧、黄兴先后在湖口、南京就任赣、苏两省讨袁军总司令,宣布与袁世凯断绝关系。很快,北方军队张勋、冯国璋两部,沿着津浦铁路迅速南下,部属在徐州一线的讨袁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黄兴在南京仅坚持了十余天,便因为饷械两空,悄然出城,亡命日本。在这群龙无首之际,革命党人依靠的陆军第八师官兵仍斗志高昂,愿意与北洋军决一死战,但亟须一有力人物挺身而出,主持局面。国民党《民立报》主笔何海鸣与韩恢政见相同,一拍即合,相约一同赴宁,捡着黄兴留下的场面,打起孙中山代表的旗号,共谋一番大事业。韩恢一生中最为传奇的一幕,由此揭开。

    8月初的一天,韩恢与何海鸣从上海搭乘“大福轮”,星夜赶赴南京,从仪凤门入城。韩氏早年当兵时,长驻金陵,眼下与驻防南京的江苏第一师及宪兵、巡警等处军官,不是同乡、便曾同事,和在宪兵队做事的党人蒋作新、刘传铣等,更是多年好友,由他出面联络旧部,运动起来得心应手。南京同志听说韩恢偕一国民党大人物入城,认为是孙中山派来的代表,纷纷要求会面,如此,他们很快发动了江苏第一师官兵及宪兵二百余人,作为起义的基本力量;因安徽政局变乱而退到南京城外的一个卫戍团及江北讨袁军,则作为警卫和策应。8月8日凌晨三时许,城外富贵山炮台忽鸣一炮,城北断断续续响了一阵枪,复归平静;一片混乱当中,由安徽卫戍团开道,宪兵练习所一班士官护送,何海鸣、韩恢被拥到空荡荡的江苏都督府里,分别就任江苏讨袁军正、副总司令,并贴出布告,宣布“卷土重来,恢复独立”。

    守卫南京之战,由此轰轰烈烈拉开帷幕。城内守军,陆军第八师的基本部队第十五旅,经过徐州一战,打得残缺不全,仅剩下不到两千人,江苏第一师实力也只有两个团,两部加起来约在五千人左右。韩恢又从南京周边城乡招募新兵,名为第三军,这些稍加训练即发给枪械的壮丁,有名无实,只能在各城门维持治安,辅助守卫。随着张勋统率武卫军、冯国璋督带北洋第二军,从扬州、镇江两个方向渡江,先后朝南京压来,城内局势屡屡告急,在太平门、朝阳门等几个主战场,北洋军合力进攻,几度推进到了城墙根下,在守军拼死抗拒下,无法入门。但是,经过十多天连续作战,一、八两师死伤严重,因南京城门多而守兵少,官兵疲惫不堪,得不到休憩调整,随时可能失守。

    在战斗间歇,担任调解的英国医生马林在太平门城楼找到韩恢,劝说他休战并与北洋军讲和,韩恢斗志犹存,表示将竭力抵御,把战事进行下去。南京陷落后,马林在一次集会上向听众报告当时情形:

    ……统带官之杰出者,可推韩恢为最。韩少年有为,每战辄亲临前敌,剧战中余往见,韩曰:“我军血战数昼夜,疲困已极。请君为我传言北军,息战三日,然后择一平野之地,一决胜负,如何?”余笑却之。与韩相谈时,韩每朦朦睡去,可见疲乏不堪矣。这是马林在南京战事结束后一次演说中的回忆,载《时报》1913年9月21日。

    最后,在何海鸣、韩恢宣布第二次独立二十二天之后,南京城池终被攻破,北洋军炸塌了富贵山南侧大段城墙,蜂拥而入,韩恢率领残部撤到钟鼓楼、鸽子桥一带,仍与穿蓝大褂、拖长辫子的张勋兵卒展开巷战。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韩恢又冲出聚宝门,退向雨花台,集合了从城内逃出的数百名溃兵,欲与敌人决死一战;直到遥见城内都督府燃起了熊熊大火,他才与总司令何海鸣、代理都督张尧卿等,在武定桥下乘坐小船,躲进日本海军陆战队设在成贤街的驻屯哨所,随后潜入日本领事馆避难。张勋在攻入南京次日向袁世凯报告说:

    ……据降兵供称,此次宁垣抗命,日人暗助实多。昨日何海鸣、张尧卿、韩恢三逆,自破城后即逃匿该(日本)领事馆,现我军行经该处,日人即从窗内放枪外击,应请严重交。《张勋致袁世凯电》(1913年9月3日),载《近代史资料》1962年第1期。

    此后,他们从南京赴沪并躲藏月余,又乘坐日本轮船逃出上海,也多赖日人协助。据日本外务省政务局编制的一份逃亡东京革命党人名单,韩恢抵日时间为10月21日(与何海鸣同行),先到下关港口上岸,由等候在那里的日本友人护送到长崎,几经辗转,最后抵达东京。在袁世凯签发的革命党人通缉令中,韩恢其名列入“首要分子”一栏,赏悬十万大洋以购之。

    讨袁打先锋

    在日本一年,韩恢频繁谒见孙中山,进呈反袁计宜,孙中山对其忠诚革命、勇猛善战,十分欣赏。不久中华革命党成立,要求入党者按手印、立誓约,绝对服从孙中山领导,国民党重要干部中如黄兴、李烈钧、柏文蔚等,多有不从者,唯韩恢不计条件、主动要求加入,益得孙中山赞许。避居东京期间,曾独自潜回上海,召集旧部,欲与张勋、冯国璋决一高下。这便是到了1915年8月,他以一己之力发动起来的南通之役:

    复积同志谋再举,又得各方军人赞助,约定清淮扬镇苏沪金陵于次年一月一日同时举,事为伪同志改充郑汝成侦探之孙某王某所破坏,樊炎、贺新、张铁庵等三十人死焉。又举又败,马升甫、崔道平诸君又死焉……是时总理在日本,恐失长城,迭电召之,乃东渡共商大计。蒋作新:《韩恢事略》,前引书,第471页。

    参与此役的党人,多是流落在上海、南京的退伍军人,几同乌合之众,虽号称某军某团,且有日本人接济的武器装备,但人数不敷建制,战斗力有限,故在南通登陆,与县警备队交火后,即告不支。韩恢并不气馁,又集合残部,与南通镇守使管云臣所部一千余人大战于城外,勉强支撑到第三天,终于败退四散。不久,他在徐州招抚营兵、会党数百人,准备再度起事,因北洋军布防严密,无处下手,只得作罢。韩恢的这种干法,虽勇气可嘉,为讨袁造了不小的声势,但毕竟以弱击强,无济于事,孙中山在东京闻报,担心韩恢行事鲁莽,屡仆屡起,徒伤同志性命,这才电召其返回日本,从容酝酿,以待时机。

    到了1916年年初,袁世凯大张旗鼓,帝制自为,在日本的革命党人陆续回国,预备举事。在布置讨袁军事时,孙中山指定长江方面总负责人为陈其美,江苏省则为韩恢、周应时(原江苏第一师师长),可见对韩氏器重有加。韩恢旋即回国,在上海密设机关,鉴于南通扼守苏北大门,北洋军向苏北皖南一带运输给养、军火,多经过此地港口,决定再次派遣党人潜赴该地,组织大规模举义。未几事败,军事骨干伏龙等十四人被捕,江苏督军冯国璋下令一律执行枪决。当地《通海新报》报道云:

    连日在港捕获的党人和炸弹,已有数起之多。均系暴力分子来通捣乱者,内有早经密缉的伏龙等一并在内。捕获后由警察队送往镇守使署讯问,当于昨日早晨将伏龙、沈岭南、张廷桢、赵亚杰、顾锡九、龚士方、梁峻泉、吴良臣、张同一、李子洲、李武卿等十四名一并押赴刑场,一律执行枪决。转引自储子润整理《烈士韩恢生平史略》,载《泗阳文史资料》第六辑,政协泗阳县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9年,第12-13页。

    到这年6月,袁世凯病亡后,孙中山回国发起护法运动,韩恢离沪赴粤,在孙中山大元帅府奔走效劳,其间曾隶许崇智、蒋作宾麾下,参与援闽援鄂之战。1921年5月,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从桂林出师北伐前,任命韩恢为江苏招讨使,遣他先期回省布置策应,迎接北伐军到来。韩恢在江苏立足未稳,即传来陈炯明叛变、围攻总统府越秀楼,孙中山避难永丰舰消息。这时,孙中山身边缺乏忠诚可靠的领军人物,于是电召韩恢返粤,委以讨贼军总司令一职,令他重整旗鼓,向叛军发起反击。此后一月余,韩恢亲率先锋五百人,与陈炯明粤军大战于黄埔、海珠,缴获敌舰数艘,逆势才得以扭转。在此期间,孙中山先后批给韩恢活动经费贰角票伍万元、粤币大纸弍千元,在当时筹饷异常艰难情况下,如此之数已为巨款,可见孙中山对韩氏信任之深,属望之高了。到1922年8月,忠于孙中山的许崇智部不敌粤军,官兵溃败,孙氏判断僵局一时无法打破,乃决定率亲信离粤返沪,再作计议,同行者有蒋介石、汪精卫、陈策、韩恢等。

    回到上海后,韩恢居家一个多月,这是他二十年革命征程中最为闲适的一段时光。他与妻子许慧贤于1916年结缡,岳母许张氏原是经营珠宝的商人,在租界霞飞路仁和里拥有一座二层楼房,当时韩恢刚从日本回国,在上海恢复中华工党,即设总部于此。因韩氏开展政治活动,兼以岳母生意严重亏损,几年后,这处房产被巡捕房判处破产拍卖;其后,他的妻儿依附家族,在公共租界八仙桥附近赁屋而居,生活十分局促。未料,这是他最后一次与家人团聚了。

    附墓中山陵

    按照国民党官方的说法,韩恢护送孙中山回沪后,本拟再往福建参加讨伐陈炯明之战,临行之前却被友人出卖,密告于警探,遂被淞沪警察厅捕获,于10月30日解至南京。江苏督军齐燮元以韩恢此前潜来苏北组织军队、煽动举事为罪名,随即下令枪杀。据《中华民国国父实录》所记:

    本(十一)年夏,国父大举北伐,任韩为江苏招讨使,以策动陆海军下长江收南京。适陈炯明之乱作,国父避于军舰待恢复广州,韩受命讨贼,立总司令部于黄埔,夺海珠、获逆舰,出生入死者数十日。兹国父在沪,韩亦随出广州来上海,近以闽事得手,韩本欲候船赴闽,不料为友所卖。韩启行之前,友设宴饯行,韩醉后遂为诱捕,本日解至南京,苏督齐燮元即令在督署内杀之。罗刚编著《中华民国国父实录》,民国十一年(1922)十月三十一日纪事,台北:三民主义奖学金基金会,1988年,第4121-4122页。

    以上所述韩恢被捕情形,是根据同年11月13日《顺天时报》报道而录,不知可信度如何。在此期间,上海《申报》刊登的题为《民党巨子韩恢被捕解宁枪杀之经过》的详细纪事,叙写韩氏被杀经过,却颇不相同。这篇报道称,韩恢被获,起于他潜居租界期间雇用的某汽车夫,在与警察厅一车夫谈天时,无意中透露雇主姓名;而警厅车夫恰好知道韩恢其人,正是通缉令上大名鼎鼎的革命党人,乃密告厅长徐国梁,并与租界车夫合作谋韩,以期领得重赏:

    ……上月二十八日,韩乘汽车至租界之某处转角某戏院观剧,当由韩之汽车夫赶即通知该厅汽车夫,该车夫赶即报告该厅长,该厅长立派侦缉队长,率带探员四人,携一迷药手帕,乘坐汽车,飞往该戏院门首守拿……侦缉队之汽车,尾随在后,各探员跃登韩车,将其紧抱,即以药帕塞其口鼻,立时昏倒,随即进行解厅,略讯数语,立办解文,密解南京,至督署后,略加讯问,即行枪毙。载《申报》1922年11月9日。

    当韩恢在上海被捕后,同志即向孙中山报告并请救援,孙氏于11月3日急电齐燮元,开列种种理由,请速释放,却哪里知道,这已是韩恢遇害后第三日了。南京方面则以韩恢其人,“因北京政府有令通缉,并悬重赏,即淞沪护军使署,亦曾有通缉明文”,且韩氏几年前在南通屡屡举事作乱,被误认为“江北土匪”已经处决等辞,作为答复,以塞责任。

    孙中山得此噩耗,以营救不及,顿足叹息再三,数日后又得消息,汉口军事特派员金华衮也在上海被侦探绑架,押赴武昌后,即遭湖北督军萧耀南下令枪决。于是分派党内同志赴宁汉办理丧事,并致电齐燮元、萧耀南,对于杀害党人行径,加以痛责。电文略云:

    报载武昌杀金华衮,南京杀韩恢,皆密向上海租界诱捕,不与审判,遂处极刑,而杀之之名,则以金、韩曾隶民党,党人惶惑,奔走相告,文(孙中山自称)自来沪后,已密令各省党员,停止军事进行,黎(元洪)、曹(锟)、吴(佩孚)及抚万(按齐燮元字)先生,信使往还,亦共商和平统一之方,开诚相见,不图斯时乃有任意捕戮党人之举,破坏和平,孰任其咎?……金韩两君,私人行止,别为问题,然当不至遽蒙死罪,若以往事谋国,概被以土匪恶言,则海内志士,人人自危,前途险恶,将有不堪设想者,共和国家官吏视民命如草芥,此于两公令望,不无歉然,心所谓危,不敢不告也。《为金韩被杀致齐萧电》,载冯超编《中山外集》,中央图书局,1927年,第81-82页。

    是年韩恢35岁,大志未酬,被陷敌手,死有憾恨也。自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后,孙中山在日本屡屡组织讨袁,1917年回国后又连续发起护法、护国之役,在频仍战事中,手下不乏能征善战之良将,然而像韩恢这样每上战场,身先士卒,且敢于冲锋陷阵的“死士”,却不多有。孙氏曾发感慨,革命党人若个个“不爱钱、不怕死”,则革命早已成功矣!而身边期属之人,又弱一个,他哀痛非常,久久不能释怀,在1924年底定广州、就任陆海军大元帅后,曾特电召韩恢妻子许慧贤偕年仅6岁的幼子韩定国,赴大本营见面。韩定国回忆:

    一九二三年孙中山先生回到广州,成立大元帅府,召我母子去广州,在大本营亲切接见……那天孙中山先生慈祥地向我伸出一只手,手上托着一节毫洋(当时使用的角币),给我作见面礼。我走上前去向他一鞠躬,头正好碰在孙中山先生的手上,将洋毫撒落一地,引起了在场的人们一阵笑声。孙中山先生怕我难为情,连说“不要紧”,笑着抚摸着我的头说:“长大了要继承你父亲的遗志,为革命奋斗。”并亲手批了300元抚恤金,又以大元帅命令追赠父亲为陆军上将。韩定国:《纪念先父韩恢烈士》,载《泗阳文史资料》第一辑,1983年,第134页。

    韩定国所说追赠其父一事,见中华民国十三年(1924)四月十一日广州陆海军大元帅大本营命令,内称韩恢、伏龙“生立功勋,死极惨烈,经交由大本营军政部议复,请予赠恤。韩恢着追赠上将,伏龙着赠陆军中将,均照阵亡例给恤,以昭忠烈。”《追赠韩恢伏龙令》,载《孙中山全集》第十卷,中华书局,1986年,第54页。追赠上将军,在国民党内可谓哀荣已极,早年在同盟会中居领袖地位的赵声、陈其美、黄兴等死后,亦恤如此,韩恢以一名下级军官、党内中层干部而膺殊遇,可见孙中山的一片情义。

    韩恢在国民党内受到的尊崇还不仅如此,到了1928年北伐成功,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始建中山陵,韩恢遗体也由当年就义的南京小营荒地中,移葬于中山陵左侧的卫岗,并竖立石牌坊一座,上书“烈士韩恢墓道”。其后,在整个国民党统治时期,先后以国葬规格附墓于此的党国元老,仅廖仲恺、范鸿仙、谭延闿三人而已;韩恢若泉下有知,且能与孙中山会面,将复何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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