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远游”的李白到过全国很多著名的地方,他本应该很早就到长安去,但傲岸的性格使他觉得长安应该是他最后的目标,应该是别人请他去;去长安应该是去施展自己的远大理想和抱负,而不是像到其他地方那样随随便便地漫游。因此,他虽然游历了多年,也没有到过他非常想去的长安。
李白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皇帝一连下了三道诏书召见他,使他感到非常荣耀和兴奋,这一方面是为个人的功名利禄,但更重要的是他认为有了施展才能、为国效劳的机会。
初到长安的时候,李白确实是很显赫的。据说皇帝亲自迎接他,并“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还说了很多赞美李白的话,向他询问对一些国家大事的看法,并让他起草一些宫廷文件等等。
李白入京以后,被安排在翰林院,唐朝的翰林院里收罗了全国各方面有才能的人,上至文词经学,下至医卜伎术,什么样的能人都有,都是专门为皇帝准备的顾问,并没有什么官职。
唐朝的制度规定,学士初入翰林院,可以领到一匹马,做为交通工具。李白自己所说的:“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青琐贤。朝天数换飞龙马,赦赐珊瑚白玉鞭。”就是他初到长安时的生活写照。
李白是想做一番大的事业的,这在他的《驾去温泉宫后赠杨山人》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少年落魄楚汉间,风尘萧瑟多苦颜。自言管葛竟谁许,长吁莫错还闭关。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输丹雪胸臆。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幸陪鸾辇出鸿都,身骑飞龙天马驹。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章紫绶来相趋。当时结交何纷纷,片言道合惟有君。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
唐玄宗在早年是一个颇为精明的皇帝,但这时他已统治了30多年,觉得天下太平,社会富庶,统治地位很稳固了,就一心追求享乐的生活和长生不死的方术。当时在朝廷中最有权力的人是中书令李林甫,他是一个阴险而又弄权的人。当时的社会虽然表面上还很安定,但政治已经日渐腐化,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已经逐渐显露出来,并且深刻化了,但唐玄宗仍然终日沉溺于声色之中。
这时的李白已经在社会上建立了比较广泛的声誉,关于他的诗和他的轶事已经有很多流传,唐玄宗认为这个人物很新奇,可以做升平景象的点缀,于是就请他到长安来了。唐玄宗表面上对李白很重视,但并不想让他参与什么国家大事,只是希望李白能够像门客一样,做一些及时行乐的诗词,给他的宫廷生活增加一些乐趣。这只要看一下李白在长安最受宠的几件事就可以知道了。
有一次,唐玄宗正在宫中享乐,对高力士说:这么好的良辰美景,怎么能只有歌舞呢?假如在这个时候请李白做几首诗,不更可以夸耀于后世吗?于是就派人去请李白。这时的李白正在宁王那里喝酒,已经醉了。他来到唐玄宗的面前,很消沉的样子。唐玄宗知道音乐不是他的特长,就让他做《宫中行乐》这种格调的五言律诗十首。李白提起笔来,诗兴大发,一挥而就,没有一点勾抹的痕迹。
还有一次,宫中的牡丹花盛开,唐玄宗和杨贵妃一起到花园中赏花,并且让擅长唱歌的李龟年带领一班梨园子弟唱歌,他们正要开始唱的时候,皇帝忽然说:“观赏名花,面对妃子,怎么能用过去的歌词。”于是就让李龟年去请李白,马上写三首《清平调》。这时的李白酒醉还没有醒,就应命做下了以下三首词: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总之,李白特别受到皇帝宠爱的故事,大都是这一类帮闲的、类似清客倡优的事迹。他的朋友任华也做诗说过他做翰林时的情景:“新诗传在宫人口,佳句不离明主心。身骑天马多意气,目送飞鸿对豪贵。承恩召入凡几回,待诏归来仍半醉。”可见唐玄宗只是把他当做御用文人看待的。
李白对于这种生活,开始时还觉得很是扬眉吐气,但很快就感到寂寞和凄凉了,他原来的一切希望仍然是幻想,事实上并没有施展才能和建功立业的机会。
李白并不是整日都在宫中侍从皇帝的,他在长安城里找到了一些能够谈得来的朋友,一起饮酒做诗,来寄托他的狂傲和心中的抑郁与不平。他和贺知章、崔宗之等人经常在一起饮酒游览,被人们称为“酒中八仙”。这些人的地位虽然不同,但都喜欢一种放纵浪漫的生活情调,他们的饮酒当然包含着及时行乐的消极因素,但同时也是为了摆脱社会现实。他们酒后就高谈阔论,用傲慢的态度来蔑视一切。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就生动地描绘了这些人的形象,其中说:“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酒中八仙”之一的贺知章也是一位诗人,自号“四明狂客”,这时已经80多岁了,但仍然喜欢饮酒。贺知章对李白的才能特别赏识,李白刚到长安时,和他在紫极宫相会,他就赞赏李白是“天上谪仙人”,(“谪仙人”的意思是指神仙受到处罚,降到人间),并解下身上的金龟来和李白换酒喝。贺知章对李白的称誉和重视在当时是很有影响的。李白后来回忆说:“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李白特别喜欢“谪仙人”这一称谓,因为这表达了他厌恶庸俗的心态。
“八仙”之一的崔宗之也是李白在长安时期的好朋友。李白在《酬崔五郎中》一诗中说:“奈何怀良图,郁悒独愁坐。杖策寻英豪,立谈乃知我。”对他是很引为知己的。杜甫形容崔宗之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白眼望天”表现狂放的态度,“玉树临风”表现醉后摇荡的样子,可见崔宗之也是一个和李白性格很相近的人物。
李白这个时期的生活表面上是很得意的,生活享受也很奢侈,像他自己后来所说的:“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这种地位也使他感到人情的冷暖,“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但这些生活享受毕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苦闷,他在翰林院中,已经感到“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觉得曲高和寡,还要受到别人的猜忌,因而只能用读书来安慰自己。他也开始感到这种生活的不自由,因此想赶快建立功名,然后便离开京城,像严子陵、谢灵运一样去游览山水名胜。
在长安的3年当中,李白对唐朝统治者的腐败和罪恶,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他说: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霓,行人皆怵惕。
当时,长安城中,上好的房屋和肥沃的土地有一半被宦官占有,因此像高力士那样的人,气焰是极其嚣张的。唐玄宗喜欢斗鸡的游戏,在长安城中设有“鸡坊”,并挑选了一批人饲养和训练大量的雄鸡。因为皇帝喜欢斗鸡,一些有点地位的人也都跟着效仿,使斗鸡成为一种社会风气。对于擅长斗鸡的人,皇帝也特别欣赏,给大官做。这些不学无术、荒淫骄奢的统治者们,骄焰熏天,欺压人民,使李白感到特别气愤。
唐朝乱世的萌芽在逐渐地生长,政治腐败,奸臣掌权,宫廷中过着极其荒淫奢侈的生活,官吏贪污成风,人民的生活却日益艰难起来,生产力也逐渐衰落下去。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诗人李白,面对这种现象,怎能不感到愤怒呢?况且他自己也曾受到过一些鸡徒之流的威胁和煎熬。他在来长安之前的那些美好的理想都被严酷的现实击碎了,他只能离开京城了,于是他便上疏,请求离开。
皇帝很自然地答应了他的要求。这里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李白傲岸的态度使皇帝看着不顺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些权臣大官、斗鸡之徒在皇帝面前进李白的谗言。其中谗害李白最重的是高力士,他是皇帝的近侍,权力极大,各地给皇帝的奏章都要先经他过目,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这些人都是通过他才当上大官的。而李白则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正如后人所赞美的,李白“目中不知有开元天子,何况太真妃、高力士哉”!因此李白在皇帝面前喝醉了酒,就伸出脚去,让高力士给脱靴子,高力士能不恨他嘛。据说杨贵妃很喜欢李白的《清平调》词,高力士就进谗言说:“李白用赵飞燕来比您,太看不起您了。”于是杨贵妃也就恨起李白来了。实际上诽谤李白的也不止一两个人,李白极端看不起那些权贵大臣和斗鸡之徒,那些人怎么能看得下李白对他们的傲慢态度呢?
在离开长安时,李白给他在翰林院的同事们写了一首留别的诗,其中说:“一朝去金马,飘落成飞蓬。宾客日疏散,玉樽亦已空。才力尤可倚,不惭世上雄。”虽然经历了这次波折,但他豪放乐观的情绪并没有被消磨掉,他对自己的才能仍然怀有高度的自信,并且在和那些权贵要人们接触了一个时期以后,他更觉得自己“不惭世上雄”了,因此便很自然地又走上了漫游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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