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诗歌的一个重要的内容,是对风景优美的祖国山河的描绘与歌颂。他走过了很多地方,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观奇遍诸岳”。他对祖国的山河有一种强烈的热爱之情,他更善于用艺术的手法来表现那些美丽的景物,以引起读者对那些景物无限的热爱和向往。他所喜爱的自然景色,也并不是引导人远离现实,隐居山林的幽闲静谧的图案,而是那些“峥嵘崔嵬”的蜀道,“势拔五岳”的天姥山,“登高壮观”的庐山等,他自己喜欢那种雄伟壮丽,使人胸襟开朗的广阔的景色。
自然景物的壮丽也影响了他诗歌风格的形成,譬如下面的这首《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他用单纯的语言和具有动感的形象,写出了壮美的自然景色,用银河做比喻也非常新鲜、具体。苏东坡曾称赞这首诗说:“帝遣银河一脉垂,古来唯有谪仙词。”这首诗的确是将飞流直下的银河的景象生动地呈现出来了。李白写过很多描写自然景物的诗,这些诗都是富有那些景物本身的具体色彩的,这就需要作者能够把握住他所描写的那些对象的具体特点而又能用动人的形象和诗的语言来加以表现。在表现方法上,也是丰富多彩的,如另外一首也是写庐山瀑布的诗,就另有他的特点:
西登香炉峰,南见瀑布水。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歘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
前一首写的是远望的景象,写出了在阳光下面,满山烟雾,瀑布直下的壮观。这一首却是登峰近看,对于水流的急湍更易领会了。从近处举目仰观,瀑布显得尤为壮美。“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二句,不用比喻,只用白描和联想的手法,来写凌空而下的瀑布的实景,具有一种单纯自然的美丽。
李白善于写动态中的景物,比如《望天门山》一诗: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他这样写景物,就使读者像跟着摄像机镜头一样,使景物具有动感地呈现在面前,有一种置身其中的感觉。
他也常常用一种夸张的手法来形容他所写的对象,例如《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一诗: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还如《北风行》诗: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这和我们所熟知的“白发三千丈”、“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等诗句一样,都是属于一种夸张的表现。这种写法可以使所写的对象非常突出,特别是在写雄伟壮丽的自然景物时,可以使诗意有开阖动荡的效果。这种夸张的写法又常常和他丰富的想象联系在一起,有时还运用一些神化传说等典故,这就形成了一种“壮浪纵恣”的多彩的笔峰,例如被人们所传诵的名篇《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是这样。
他也常常把所描写的对象人格化,赋予人的感情,例如他的名句“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就是这样,不只是人在看山,敬亭山也在不厌地看人了。他经常都不是把自然景物只当成他所描写和刻画的对象,而是和他自己丰富的想象和诚挚的感情相结合的,这就使他的诗在艺术上也达到了高度的成功,富有感人的力量。
除了对祖国山河壮丽景色的描绘与歌颂外,李白的诗中表现最多的是一种对摆脱社会羁绊的渴求,对庸俗的人们的蔑视,对有才能的人在社会上得不到应有尊重的愤慨。这些思想常常借饮酒高歌的行为和游侠求仙的向往表现出来,而且这种表现往往又是非常强烈的。这些思想主要还是由他自己的遭遇出发,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真实面貌,而且也正是和当时人民的愿望相通的。这在他对唐朝统治者所发动战争的态度,以及在“安史之乱”时所表现的浓厚的爱国思想等方面,尤为直接和显著。他的思想是不断发展的,经过长期社会生活的磨练,使他对当时的社会现实认识得比较清楚了,这种精神明显地表现在他的创作上面。因此,正如上面所说,李白的诗歌在风格和表现方法上都是富有浪漫主义精神的,但因为他根本上是从现实出发,也就鲜明地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现实的面貌。可以说,他的作品正好给我们提供了古典作品中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典范。
李白是一个个性很强的富有才能的人物,这也同样表现在他的创作上,他的诗也是非常富有独创性的个性鲜明的作品。像他描写自然景物的那些诗一样,他的一些写个人感触遭遇的诗篇,也同样具有相似的风格特征和艺术特色。
在以抒发个人思想感触为主的抒情诗里,作者的感情必须是真挚的、热诚的,那样,才会有强烈的感染力量。历来评论李白诗的人,都说自然直率是他的风格特色,李白自己在评论别人的诗时也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为好诗的标准。所谓自然,应该包括两个方面的意义:第一,诗中的思想内容是真实的,感情是诚挚的,绝不是随声附和的、虚伪的。第二,是用单纯的诗的语言表达出来,并形成一种自然优美的风格的。在李白的诗篇中,这两点都表现得很明显,像“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欲醉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这样的诗句,不仅情真意切,语言自然,而且也表现出了作者的个性。正因为他的性格是坦率的,他所要表现的感情是真挚的,因此他也就不屑于雕章琢句,而只用一种优美朴素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思想感情,这就形成了他那自然单纯的艺术风格。
李白的很多诗都不大受格律的限制,在李白的诗集中,仅乐府诗就有149篇,约占全集的1/6,与乐府相近的诗行尚未计算在内。这就是因为乐府歌行这种格律很宽,字句不受限制,是一种比较自由的诗体,更适于表达李白那种奔放的感情和壮阔的内容,也可以更自由地发挥他的创作才能。不只如此,就是他所写的五七言律诗,也往往是不拘对仗的。如《夜泊牛渚怀古》一诗: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他是一个性格豪放的人,他不能容忍诗歌形式对诗歌内容表达的限制,他对诗歌的见解主张是这样,他的诗歌创作也是这样,这就形成了他诗篇中的那种“清水出芙蓉”的单纯自然的风格了。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李白的诗歌和民间文学的关系了。正因为他吸取了民间文学中的丰富营养,并给以集中和加工,就使他的作品不仅在内容上有和当时人民愿望相通的地方,而且在艺术上也具有符合人民美学爱好的特点。这是形成李白诗艺术特色的一个重要因素。
李白受《诗经》、《楚辞》的影响是很深的,他的诗的精神特色有许多地方和屈原的作品相似。这首先是因为,他们都是抱有理想和才能在当世得不到公平待遇的人物,因此,那种热烈的情感和爱国的精神是相同的。其次,他们的想象力都很丰富,善于运用夸张的表现手法,诗篇中都具有浪漫主义色彩,因此在艺术特点上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正因为李白继承了以前的古典诗歌中的优良成分,又汲取了民间文学的丰富营养,加上他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遭遇和经历,才形成了他那种豪放雄健而又单纯自然的富有创造性的诗歌特色。
李白诗歌的艺术成就,在中国诗歌传统中,可以说已经到达了高峰,在文学史上,也只有屈原、陶渊明、杜甫等少数几个人可以和他并称,而且也都是各自具有不同艺术特色的。他写了很多个性鲜明,富有感染力的诗篇,那种“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放气魄,那种“青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单纯的风格,都对后世发生了很大的影响,那些诗篇也因此得到了历代人民的传诵与爱好,构成了我国古典文学传统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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