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明说到这里，就沉默下来。

    停顿了一下，我问他，你当时，想保护那个叫素芸的女人？

    他点点头，但立刻又摇头说，凭他当时的能力，又能保护谁呢？

    他看看我，苦笑了一下说，那时候，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啊。

    他后面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显而易见，如果他有这个能力，也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这时夜已深了。我在来看守所时，想到可能要熬夜，因此特意带了几包好一点的香烟。这时，我拿出烟，递给他一支，自己也点燃了一支。这个不大的房间很快就被烟雾充满了。我走过去，打开窗子。郊外的夜晚还是比城里凉爽，这时，一阵风吹进来，使人感到很舒适。我又为吴明倒了一杯水，放到他的面前。他点点头，说谢谢。

    然后，他又接着说，那段时间他原本心情好了一点，虽然那个吴老板待人有些刻薄，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休息，而且住的条件也很差，那间小平房里到处都是老鼠，但他毕竟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他总可以勉强养活自己了。可是青背犬被杀这件事，又在他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自从经历了父亲的事，他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的身边随时都会发生危险。或遭到什么人的暗算。不过他知道，将吴老板的狗杀死，然后钉在素芸小烟店的门板上，说明这件事与他无关，应该是冲着素芸或吴老板来的，此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同时冲着他们两个人。但是，这也让他感到不安。他想，素芸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呢？

    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深不见底的天空里散射出透明的月光。微微吹拂的秋风里，飘浮着一股苦涩的草木气息。吴明吃过晚饭，正躺在煤气站的小屋里想心事，忽听外面的房门似乎轻轻响了一下。他立刻坐起来，抬起头一看，就见一个年轻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面前。这个人不是很高，但很结实，如果不是有些驼背和水蛇腰，应该是一个很魁梧的男人。吴明看着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

    男人冲他笑笑，嘴里露出一颗明晃晃的铱金牙齿。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临时工？男人盯着他问。

    吴明戒备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男人仔细地打量他一下，点点头，轻轻一笑问，你跟素芸，是怎么认识的？

    吴明又看了看他，觉得这是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但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男人也许跟那条被杀的青背犬有关。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等着，想听他还会说些什么。

    果然，这男人又说，素芸没在家，我以为，她会在你这里。

    吴明摇摇头说，不，她不在我这里。

    男人又眯起眼用力看了他一下，哼出一声，就转身走了。

    后来吴明才知道，这个男人姓常，是附近清水中学的体育教师。据说这个常老师很有些名气，由于对田径运动很有研究，所以训练的学生去市里参加比赛经常能拿到名次。但他的口碑却不好，经常有女学生的家长找来学校，向校长反映一些这样或那样的情况，还有的家长甚至情绪激烈，声称要去法院告他。清水中学的校长先是找常老师谈话，让他以后不要再训练女学生了。再后来，索性就建议他，找一个女人成家算了。

    据说正因如此，常老师才认识了素芸。

    2

    事后素芸告诉吴明，说这个常老师曾对她说，他对她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他希望这种感觉能变成现实。常老师说，尽管他是因为买烟才跟素芸认识的，但这种看似偶然的认识背后也存在着一种必然，否则他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买烟，而偏偏来她的小店呢？常老师又对素芸说，但尽管如此，如果她不喜欢吸烟男人的气味，他也可以马上戒掉。素芸告诉吴明，她面对着这样一个体育老师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她觉得他嘴里的那颗铱金牙齿很狰狞，说起话来一闪一闪的，非常刺眼，而且他的嘴里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总是离得很远就能闻到。但她并没有将这些感觉对他说出来。素芸说，她担心一旦说出来，常老师会跑去医院将那颗牙齿拔掉，那她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但是，这个常老师的热情还是很快就受到打击。常老师发现，每当自己来小烟店里找素芸时，总会遇到煤气站的吴老板。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吴老板显然不是来买烟的。吴老板习惯抽一种牌子很古怪的香烟，好像是什么雪茄，据他说这种牌子的雪茄在一般地方很难买到。常老师据此认为，吴老板来烟店的目的非常可疑。当然，吴老板对这个姓常的体育老师经常出现在素芸这里，也感到很不快。他们相遇时先是彼此视而不见，都坐在小烟店里软磨硬泡，试图将对方耗走。后来在一天晚上，就终于有了一次正面冲突。

    当时吴老板正坐在小烟店里。吴老板是来给素芸送一块衣料的，他刚刚去了一趟江南，带回一块很精致的“苏绣”，说是给素芸做一件华服很合适。吴老板说，现在华服很时兴，连外国总统来中国都要穿一穿，这东西女人穿了就更显腰身。

    素芸当即表示不能接受。她说，她并不喜欢华服。

    吴老板当然不答应，说，我已经买了，而且是从那样远的地方带回来的，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吗？他一边说，就要将衣料硬塞给素芸。素芸执意推辞，拒不肯受。就在这时，常老师一步迈进了小烟店。常老师看看吴老板，又看了看素芸。

    他嘿嘿一笑说，我来的不是时候吧？

    吴老板回头看看他，脸上滑过一丝讪色，随即说，你当然来得不是时候。

    吴老板的这句话立刻惹恼了常老师。常老师索性就在吴老板的对面坐下来。

    常老师对吴老板说，你不觉得把一块布料硬塞给人家，这样做有些无聊吗？

    吴老板撇一撇嘴说，这是布料吗，你先看清楚了再说话，这可是一块正经的苏绣。

    常老师做出不屑的神态说，什么绣也是一样，既然人家不想要就算了。

    吴老板说，告诉你，这样高级的苏绣，恐怕你这辈子都不见得买得起呢！

    常老师的脸顿时红起来，说什么东西都是一样，人家不要，总不能硬塞给人家。

    吴老板立刻沉下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做事情，从不喜欢别人插嘴。

    常老师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你不喜欢别人插嘴，我现在就插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一边这样说，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吴老板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说好，你可不要后悔。

    常老师将两手一摊，我当然不后悔，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好，这就好。吴老板点点头。

    常老师说，你不要摆出这种架式，你吓唬不住我的。

    吴老板没再说话，只瞥了他一眼，就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3

    吴老板在那个晚上拨打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电话，似乎是生意上的事。他先跟对方说了一下货色，接着又简单地谈过价钱，就将电话收了线。他临走时看也没看常老师，只对素芸说，哪天我给你找一个好裁缝。又用下巴朝桌上的那块苏绣挑了挑，就转身走了。当时常老师还并没意识到会有什么危险。在吴老板离开小烟店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庆幸，觉得自己终于赢得了与素芸独处一晚的时间。但素芸却已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不停地劝他早点回去。常老师有些不悦地说，我这两天心情不好，想跟你聊一聊，你怎么总想轰我走呢？

    素芸说，已经很晚了，我想打烊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去进货。

    素芸一边这样说，就起身准备去关店门。

    也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像是要买烟的样子，由于素芸已将售货窗口的铁栅栏放下来，他就不得不来到屋里。这个人在买烟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去的一瞬，突然一伸手就揪住了常老师的后衣脖。这时才看出来，这个人的身材竟然比常老师还要高大。只见他轻舒猿臂，稍稍一使劲就将常老师拎起来，然后又用力一抛，常老师就像一件物体被抛到了门外的街上。幸好常老师是一个体育教师，身手还算灵活，被扔到地上时顺势一滚就爬起来。但是，还没等他站稳，等在门外的几个人就一起走上来，他们面无表情地将常老师围在当中，跟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这几个人打起人来显然都很在行，动作幅度很小，声音也很轻微，但从常老师呻吟的声音可以听出，一定很痛苦。他们就这样打了一阵，最后又像安慰似地朝躺在地上的常老师拍了拍，就扬长而去。

    素芸这时才走过来，想从地上扶起常老师。她很认真地看了看他，又觉得有些奇怪，她发现常老师的脸上和身上竟然毫发无损，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但是，常老师几次想站起来，却都没有成功。

    常老师虚弱地说，这些人……很会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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