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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明说，那段时间，他躺在病床上几乎痛恨这世界上所有的人，甚至连自己也痛恨。他想，他为什么要去帮那个吴老板，如果他不帮他，他在那个晚上完全可以从煤气站里跑出来，不要说被烧伤，几乎可以毫发无损。现在他帮了他，又救了一条清水街上的所有人，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起初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又被医院安排到这样一个高级病房，连身边的护士也都换了。直到那些媒体记者来采访，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他为什么要接受这些记者的采访，这样的采访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出名吗？新闻人物吗？见义勇为的光荣称号吗？他不需要这些。他想告诉这些记者，你们如果有精力就去干一点正经事，至少在这时，他不想陪他们搞这种采访之类的无聊把戏。

    后来医院找到素芸，让她来劝一劝他。

    医院对素芸说，这会让他们无法收场。

    于是，素芸只好告诉吴明，那些记者是她找来的。

    吴明不相信。他对素芸说，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素芸说，这是真的，这些媒体记者真是她找来的。

    吴明第一次对素芸发起火来，他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素芸说如果不这样做，你的治疗怎么办？医药费又怎么办？

    素芸只好如实告诉他，她去找新闻媒体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医院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交医药费，就不能再给他用药了，而他的伤只要一天不用药就有感染的危险，一旦感染再想控制就困难了。素芸说，现在媒体记者至少可以造一些舆论，这样对大家都好。素芸一边这样说着，急得满脸通红，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吴明立刻不再说话了。他当然明白素芸的心思。

    好吧，他说，我……可以……接受采访。

    素芸没有说错，这次采访对吴明的处境果然起到一些积极作用。事后虽然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篇文章见诸报端，却也对医院施加了一定的压力。媒体的高度关注，使院方进一步意识到这件事关系重大，倘若只为住院押金和医药费这样一些具体的小事就贻误治疗，这个责任是无论谁都承担不起的。与此同时，医院也注意到，在记者来医院采访的那天，这个患者已表现出很明显的抵触情绪。他对记者采访的不配合，实际上也就是在向媒体表明一种对院方的态度。这使医院感到很不安。

    院方立刻着手，重新制定了一整套治疗方案。

    也就在这时，公安机关那边的说法也终于明朗起来。

    公安机关的说法是，目前起火原因还不能排除人为因素，至于究竟是责任事故还是有人恶意纵火，尚待进一步查明，不过煤气站负责人管理不善，而且有违反相关操作规定的行为，这个责任是不容推卸的，所以，煤气站负责人应对火灾造成的后果先承担起经济方面的责任。公安机关的这个说法，显然是针对那笔医药费的。

    看来清水医院已在公安机关那边做了工作。

    2

    事情到了这一步，吴老板才不得不来医院露面了。

    那天上午，吴老板是拖着一串手机的电话铃声走进病房的。所以他就站在病房的门口先接电话。待他在电话里将这批货物发到哪里哪里，那笔款子落到哪里哪里都交待清楚了，这才收起电话，走到吴明的病床跟前。吴老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纱布，白白嫩嫩泛着一层油光。当时素芸也在病房里，正在喂吴明吃药。素芸看看吴老板说，你终于还是来了。

    吴老板哼一声说，我当然要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怎么能不来呢。

    素芸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老板一笑说，没什么意思。

    吴老板看看素芸，又说，公安局那边的说法我已经知道了，我今天就是来送医药费的，刚才已在楼下交了六千元钱，都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嘎嘎儿新的大票子。

    素芸说，欠医院的医药费是一万六千多元，你只交六千元怎么够？

    吴老板说，我只有这么多了，不要说公安局，就是公安部来了我也没有了。

    素芸说，你用的那只手机都值几千元，你怎么能说没钱？

    吴老板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说，手机？你让我卖手机？

    素芸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老板说，你干脆连我也卖掉算了！

    吴老板说着，将脸上的笑容唰地一收，两只眼就眯起来。他说，这年月，什么事都不要做得太过分，不要贪得无厌，要给别人留一条路走，自己才好有路走，真挤得别人上了绝路，自己也就只好被拖到绝路上去了，我说的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吴老板说这些话时显得轻松亲切，甚至还有一些知己，但口气里却透出一股寒意。然后，他就走到吴明的病床跟前，像个医生似地歪起头，冲他很认真地看了看。

    当时吴明躺在病床上，透过脸上的纱布缝隙看着吴老板。

    素芸站在吴老板的身后，对他说，你说没钱不是理由。

    吴老板回头看看素芸，眨眨眼问，那你说什么才是理由？

    素芸说，你没钱就去想办法，只交这点钱，医院是不会答应的。

    吴老板的鼻孔里哼出一声说，医院？只要公安局答应就行了。

    素芸说，你样做，公安局那边也不会答应。

    吴老板笑眯眯地说，我觉得，我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了，你还让我怎样说你才能明白呢，这件事最好不要搞得大家浑身都是泥水，鱼死网破就没意思了。

    素芸也冷冷一笑，说，你可以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没有关系。

    吴老板说好吧，再说明白一点就再说明白一点，你以为这六千元钱我就是那么好拿出来的吗，我是已经搞清楚了，着火的那天晚上你确实在场，当时的事情你都看见也都听见了，你是一个重要的证人，所以我才认这六千元钱的帐，可是你那天晚上又为什么在场呢，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吴老板忽然和蔼地一笑，又说，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件事，一直是你在替他说话，你是他的家属吗，我凭什么非要跟你商量这件事呢，我不跟你说行不行？

    吴老板说罢，扔下哑口无言的素芸就一摇一晃地走了。

    3

    就在吴老板走了没多久，上一次曾来采访过的那个文字记者又来到医院。他对素芸说，他叫秦朗，是晚报记者，上一次回去后，他一直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他说，所以，他还想对这件事进行一下深入采访。

    他问素芸，是不是可以跟她谈一谈。

    素芸略想一下，就答应了这个秦朗。

    素芸在这个上午只跟秦朗交谈了很短的时间。秦朗凭着记者职业的敏感，立刻就对医药费的事发生了兴趣。他说，一个见义勇为的人受了伤，最后医药费竟然成了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新闻点，对，这篇报道的题目就叫《英雄流血不能再流泪》！

    秦朗这样说完，就又匆匆地赶去公安机关了解情况了。

    记者秦朗对公安机关的采访，使这件事进一步明朗起来。公安机关对吴老板的态度非常恼火，当着秦朗的面就将吴老板传唤来。公安机关的人很明确地告诉吴老板，至少在目前，这次火灾他是要负全责的，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先给伤者治病，其他的事后面再听候处理。

    但记者秦朗绝没有想到，他这样对公安机关采访，却将整个件事拖进了一盆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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