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天晚上，吴明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和素芸说话。吴明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小诊所里灯光昏暗。他慢慢睁开眼，朝门口那边看过去，竟然是清水中学的常老师。常老师嘴里的那颗闪闪发光的铱金牙齿使他一眼就认出来。常老师似乎刚又受了伤，鼻孔和嘴角还在向外渗血，脸上满是尘土，头发像干草一样蓬乱着。他好像正在埋怨素芸。他说，当初咱们是做过交易的，在煤气站起火的那天晚上，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你现在怎么把这件事给说出去了？

    素芸说，我说给谁了？我谁也没说。

    常老师说，你不可能没说。

    素芸说没说，我真的没说。

    常老师说，你如果没说，吴老板是怎么知道的？

    素芸问，他知道什么？

    常老师说，他已经知道，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去过煤气站。

    素芸说我还正想问你呢，这两天吴老板一直在说，他已经调查清楚了，在着火的时候我就在现场，那一晚知道我在那里的只有你一个人，是不是你对他说的？

    常老师突然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吴老板这家伙太狡猾了，他是分别从你和我的嘴里诈出实话来，然后再用这实话去诈对方，我真恨不得杀了他！

    常老师咬牙切齿地说，真的，我真想杀了他！

    常老师这样说时，脸上就有了一团杀气。

    当时吴明看着常老师那副刻骨仇恨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接下来常老师就告诉素芸，就在这个晚上，他刚刚又被人打了。

    常老师非常肯定地说，不用问，这一次又是吴老板干的！

    常老师说，他这样断定是有着充发依据的。他说，就在几天前，吴老板曾经又找过他一次。那是一个傍晚，他下了班从学校里出来，发现吴老板正等在大门口的街上。吴老板开的是一辆二手的“皇冠牌”轿车，当时他正靠在那辆“皇冠”的车头上，很有气派地叠着二郎腿吸烟。他看见常老师从学校里出来，就扔掉烟头笑嘻嘻地迎上来。

    这时常老师也已看到吴老板，他想装作没看见走过去。

    但吴老板却走到他面前，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吴老板说，这样着急，你又要去干什么啊？

    常老师只好站住了，问他，你要找我吗？

    吴老板说，我当然是找你，在这个学校，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常老师充满诫备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吴老板又问，你是不是又想去找素芸啊？

    常老师说不，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吴老板说是啊是啊，我最近也见不到她了，她现在好像不爱理我。吴老板说到这里看看常老师，又说，不过，她跟你也许会有不少的话说呢。

    常老师立刻警觉起来，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老板说，在起火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和她站在煤气站的门口说了半天话么？

    常老师说，你是说，我在起火的那天晚上去过你的煤气站？

    吴老板笑眯眯地说，怎么，难道你没去过吗？

    常老师立刻将两手一摊，嘴里嘁地一声说，我去你那个破煤气站干什么，我又不买你的煤气，不要说深更半夜，就是大白天我也不会去你那种地方的。

    吴老板说，这就奇怪了，明明有人看见，你在那天晚上和素芸站在煤气站的门口，你怎么不承认呢，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敢这样说，就可以找出证人来。

    常老师把牙一咬说，好吧，那你就去找证人吧，我跟他对质。

    吴老板看看常老师，忽然耐下心来说，我现在这样找你，就是还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只要你承认了，不管怎样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后面我还有事让你帮忙呢。

    常老师仍然一脸无辜地说，我承认什么，我没什么好承认的，你最好去把那个证人找来，否则这件事就是到了公安局也说不清楚，搞不好还要弄出个冤案来呢。

    这时吴老板的脸色就一点一点掉下来。

    他说，找证人？找证人不是太费事了？

    常老师说，怎么都可以，随便你吧。

    吴老板说行啊，那你就等着吧，以后会有人来找你的。吴老板走到常老师的跟前，把脸凑近他说，你听清楚了，你一天不承认，一天就会有人来找你。

    他这样说完，就钻进那辆二手“皇冠”呼地开走了。

    2

    常老师当然明白吴老板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绝没想到，吴老板这一次竟会将事情做得这样绝。

    第二天上午，常老师正在学校的操场上给学生们上体育课，只见几个年轻人朝这边走过来。当时常老师正在为学生们做演示。他两手抓住单杠，将身体悬在半空，向学生讲解做引体向上的要领。这是常老师最得意的时候。常老师一向以自己胳臂和胸脯上的雄健肌肉为荣耀，所以，他在给学生上体育课时就总爱穿一件弹力的挎篮背心，这件背心不仅能显示出他发达的肌肉，而且还印有“体育大学”字样，据说他在体大读书时，曾是一个很出色的体操运动员，有几次险些就在全市的大学生运动会上拿到名次。在这个上午，常老师做完引体向上的动作之后，又想给学生们表演一下双臂大回环，但他将身体来回悠了几下，好像又改变了主意，就这样像燕子一样轻盈地将身体来回摆动着。

    也就在这时，那几个人不动声色地走过来。

    其中的一个人走到单杠跟前，等常老师的身体飞翔到自己面前时，伸手在他的肋下轻轻捅了一下，常老师呀地一声，身体本能地一缩，两只手随之就松开了杠子，而此时他的身体正在向前摆动，就这样，他便沿着惯性伸展四肢飞了出去。此时他已经很难控制住身体，一直飞到四米开外才叭嚓一声落到地上，溅得操场上腾起一片尘土。

    常老师被这突然的一下摔懵了，仰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另外的几个人已经走上来。就在常老师准备挣扎着爬起身时，其中一个人一拳打到他的脸上，常老师应声又仰在地上。另一个随着跟过来，张开手掌就在他脸上拍了个满脸花。常老师只觉两个鼻孔一热，眼前金星四射，立刻就找不到方向了。

    其中一个嗓音粗重的人说，这只是第一次，以后我们会天天来的。

    另一个说，咱们说定了，你就在这个学校里等着吧。

    等常老师再睁开眼时，那几个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

    此后的几天，这几个人果然又来过几次，而且每次来的内容都基本相同，先是来到操场上，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常老师给学生上体育课，然后就一起走过来，突然将他围起来一顿暴打，打完之后也不说任何话，只是拍拍手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常老师感到这件事非常恶劣。他认为如果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到学校外面去解决，这几个人这样跑到学校里来，而且当着学生们的面，甚至是在他上课的时候这样揍他，这太让他丢面子了。

    常老师感到，这件事简直让他忍无可忍了。

    3

    但是，常老师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没将这件事告诉校方。

    常老师在清水中学一向以膂力过人著称，平时学校里有什么特殊的事，或遇有社会闲杂人员闯进来捣乱，都是由他出面去调停，在很多时候他实际充当的角色甚至已经近似于保安，现在他自己遇到这样的麻烦，再反过来去向校方求助，这就显得有些滑稽。当然，常老师也曾想过去找公安机关报案。但这几个人的形踪不定，很难预料他们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如果让几个警察整天守在操场边上看着他上体育课，似乎也不太现实。

    所以，直到常老师来找素芸时，就仍然自己咬牙坚持着。

    在这个晚上，常老师对素芸说，他的体育课已经无法再上下去了，整天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旧伤痕没好又添新伤痕，学校已经在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素芸对常老师说，可是，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常老师说，当然有用，只有你真正了解这件事，就算在起火的那天晚上我确实去过那个煤气站，你也可以证明，我与那场火灾没有一点关系。

    素芸不解地问，我怎么能证明？

    常老师说，你当然可以证明。

    素芸说，当时我只是跟你说了两句话，然后我就走了。

    常老师说，这就足够了，你看见，我当时确实什么都没干。

    素芸说，可是，我怎么知道，我走了之后你又干了些什么呢？

    常老师说，我当然什么也没干，你完全可以证明这一切。

    常老师这样说罢，立刻也怀疑自己的这个说法了。他突然意识到，素芸也许真的无法证明这件事。于是他哼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可真要想办法了。

    常老师的这句话，让人感觉有些阴冷。

    他这样说罢看一眼素芸，就转身走了。

    关于这件事，后来素芸曾多次向公安机关提起过。素芸甚至连常老师说这些话时的神情都详细描述出来。但遗憾的是，却始终没能引起公安机关的足够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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