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说,在那个上午,他开车一直心不在焉。
吴明一向对自己的身体很自信。他觉得健康是自己惟一的资本了。这些年,幸好他的身体还算结实,否则就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吴明工作不惜力气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他可以早班连中班,然后下中班第二天早晨再连早班,这样连轴干几天都不知疲倦。而且,他即使上午修半天车,下午也照样可以去跑车,这在一般的司机是很难做到的。但是这一次却不知为什么,他一上午开着车总感觉方向盘很沉,似乎有些转不动。关键是走神。吴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边开着车脑子里不知不觉地总在想别的什么事情,但具体想的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这对于公交司机来说应该是大忌。于是他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想以此来让自己提起精神。但这样一来车上的乘客又有意见了,一个不到五十岁的女人在后面娇声娇气地嚷着说,吵死了,能不能把收音机开得小一点呀?吴明没说话就将收音机关掉了。他开公交车时,无论什么原因,从不跟乘客吵架。
下午交班时,陈调度来找到吴明。
陈调度告诉吴明,那个被害者的身份已经查明。
陈调度笑了一下说,这个人还真是一个私企老板,叫周一明,据说是一个副老总。吴明哦了一声问,杀他的人,有线索了?陈调度说,还没有,不过听李警官他们说,侦破工作难度很大,因为这个周一明几乎什么生意都做,所以社会关系很复杂,而且与他结怨的人也很多,这就比较难办了。陈调度又说,在他的尸体里,还发现了大量的酒精,刘姐说得对,这个叫周一明的人在被害前肯定喝了很多的酒。
吴明说,那就要看他在哪喝的酒了。
陈调度说,有人看见说,在出事的那一晚,他曾经去了一家夜总会,但不知为什么很快就出来了,好像是接电话,然后就再也没回去,大概就是在这时出的事。
吴明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这样说,那个电话就很重要了。
陈调度说,是啊,李警官他们已经到移动通讯去调查了。
吴明说,现在科技这样发达,要想查一个电话并不困难。
陈调度说,那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事了,现在,要让你去办另外一件事。
陈调度说罢,又特意强调,这可是一件不太好办的事啊。
刘一看看陈调度脸上的神色,问什么事。
陈调度想了一下说,那一晚的事经过公安机关的分析,对咱们也有些不利啊。
吴明有些不解,问,哪一点不利。
陈调度说,那个叫周一明的被害者是在晚上9点30分到10点钟之间被害的,而他被弄上你的车时,根据时间推算,应该是在10点10分左右,这也就是说,他是刚死不久,而他在这时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呢,如果还没有完全死,也就是说,还有被抢救过来的可能,那我们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了,你说当时正在开车,并不知道这些具体情况,可是谁又能为你证明呢,如果被害者的家属这样追究你的责任,你就是到了法庭上也说不清楚,咱们作为运营单位,毕竟有保证乘客生命安全的义务,这是不容否认的。
吴明说,话也不能这样说吧,那个叫周一明的人被人勒成了那样,伤痕已深达颈骨,还怎么可能再抢救过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关于这一点,公安机关应该可以作证。
陈调度摇摇头说,如果死者家属就抓住这一点不放呢?
陈调度又说,如果公安机关不肯为你证明这一点呢?
吴明张张嘴,一时无言以对。
陈调度说,这也挺难缠呢。
吴明听陈调度这样说,也感到有些棘手了。
他问,那该怎么办?
所以,陈调度说,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只有让你去办。
吴明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定是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
他说,你说吧。
陈调度说,刚才公安机关那边打来电话,说是他们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忙不过来,所以责成咱们公交公司这边通知被害者的家属,我想这也是一个机会,正好可以安抚一下死者家属,让他们不要再节外生枝,闹出别的什么事来。
吴明立刻明白了,陈调度是让他去通知死者家属。
他问,死者家里有什么人?
陈调度说,这个周一明还没结婚,所以,只要通知他的父母就可以了。
吴明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这的确是一件不太好办的事情。周一明的父亲自然就是宁阳县政府的办公室周主任。尽管他一直没跟这个周主任见过面,又已离开宁阳这些年,但他还是不敢保证,在跟这个周主任面对面时,他会不会立刻就认出自己。
但是,吴明的心里也很明白,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去。
这时,陈调度对吴明说,让他去通知被害人的父亲,也是公安机关那边的意思,这里边还有一个原因,考虑到吴明也是宁阳人,或许说起来会更方便一些。
吴明点点头说,好吧,我去。
陈调度想想说,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早晨吧,你的班我已经安排了别人,你开着车队的工具车去,二百多公里路程,到那里办完了事,当天还可以赶回来。
吴明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在想,如果那个周主任认出自己怎么办?
2
吴明第二天一早就开着公交车队的工具车直奔宁阳县城来。他这时心里有些紧张。自从他杀了刘童离开宁阳,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不知这次回去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当然,他现在已经变化很大,他再也不是当年上中学时的样子,而且经过这几年的磨砺,他已成了一个脸上伤痕累累没有一点表情的男人。他想,周一明的父亲应该不会认出自己。
二百多公里并不很远,吴明在中午以前就赶到了。他决定不再县城停留很久,于是就开着车直奔县政府这边来。县政府显然已经重新翻建过,看上去比过去气派了很多。吴明在路上已经想好,为保险起见,不准备进到县政府的里面去,否则周一明的父亲一旦认出自己,在县政府的院子里很难脱身。所以,他想让接待室的人用电话把他叫出来。但是,他来到大院门口的接待室,一说自己要找周主任,接待室的人却似乎并不知道。
接待室的人问他,哪个周主任。
他说,当然是周天成周主任。
接待室的人问,你要找周县长?
吴明这才知道,周一明的父亲这时已是宁阳县的副县长。
接待室的人又看了看他,然后问,是从哪里来的,找周县长有什事。
吴明就告诉他们自己是从哪里来,然后又说了有什么事。
接待室的人立刻往里面打了电话,然后告诉吴明,周县长不在,出去开会了。
吴明想了一下,问,他去哪里开会了?
接待室的人告诉他,周县长正在县电力局开现场会。
吴明立刻就开着车直奔电力局来。他想,其实他完全可以将事情告诉接待室,然后让接待室再转告给周一明的父亲。但他既然已经来了,这时却很想见到这个周天成周县长,他想亲眼看一看,这个周天成周县在听说自己的儿子周一明被杀之后,会悲痛成一个什么样子。吴明想到这里,心里立刻生出了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
果然,周天成周县长并没有认出吴明。他从电力局的会议室出来时,上下看看这个陌生男人,然后充满戒备地问,你是哪里的,找我有什么事?
吴明告诉了周县长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又说,找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吴明这几年普通话已说得很好,口音里丝毫听不出有宁阳的痕迹。周县长想不出两百公里外那个城市里的公交公司会找自己有什么事。但他愣了一下,显然意识到了,他的儿子周一明正在那里。他立刻问,是不是……我儿子周一明在那里出了什么事?
吴明点点头,说对,就是你儿子周一明的事。
他……怎么了?
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吴明故意这样说得直截了当。他觉得这样说会更有冲击力。
周天成周县长果然一下愣住了,好像不太相信,他,死了?
对,死了,是被人勒死的,伤口深达颈骨,险些把脖子勒断了。吴明直盯盯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周县长,似乎将每一个字都吐到他的脸上。然后,他又公事公办地交待了一些事情,说了几句没有表情的慰问之类的话,就转身走了。在他走出一段之后,朝身后瞥了一眼,他发现周县长已经慢慢地蹲下身去,后背窝得就像是一只乌龟。吴明的心里感到一阵快意。
他在开车回来的路上想,好啊,终于到了这一天,现在轮到你们了。
他忽然流出了眼泪。他在心里说,你们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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