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明说，他这时已经有了一种预感，似乎要出什么事。

    他知道，每当自己要什么事时，这种预感总是很准的。

    这一天，他特意倒了一个班，到东郊火化场去了一趟。这一天是他父母的忌日。他这几年始终保持着一个习惯，每到父亲忌日时，总要祭奠一下。他知道，其实这种祭奠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活着的人却是有意义的，这似乎是勾通两个世界的惟一方式。尽管他父母的骨灰并没在东郊火化场，但在那里有一片规模很大的公墓，所以，他觉得去那里祭奠父母似乎更合适一些。他在这个上午特意买了几块月饼。吴明祭奠父母从不像这个城市里的人，他不买鲜花或纸钱一类的东西，他认为这些没有任何用处，他只买最实惠的东西。父亲生前最爱吃月饼，每一年的仲秋节，父亲总会自言自语地说，明年吧，明年的生活也许就好一些了，到那时，一定要买几块月饼吃。但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吃到一块月饼。

    吴明在东郊火化场祭奠过父母，已经是将近中午。他原打算不再回公交公司，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是想了想，还有一两天就要发这个月的薪水了，就决定再等一等。他知道，自己后面需要钱，他的手里必须有一些钱才能去办想办的事。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吴明的小灵通电话是公交公司发的。公司为每一个司机配备了一部这种电话，但是，不知在这电话上做了什么手脚，只能接听却不能打出，这也就是说，如果公司想找哪个司机随时都可以找到，而你要往外打电话却不可能。司机们为此都有意见，说公司真是太精明了，这种小灵通电话如今百十元就能买一台，而且还是单向收费，如此一来，大家就等于随时随地都在为公司值班。所以，平时是从不接电话的。他知道，除去公司也不会有人给他打电话。但在这个中午，当电话响起来时，他还是打开电话接听了。

    事后他再想起此事，连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做。

    电话里果然是陈调度的声音。

    陈调度问，你是吴明吗？

    吴明说，是我。

    你现在，在哪？

    吴明想了一下，故意没说出来。

    他说，今天上午，我请过假了。

    知道，陈调度说，别人给你替班。

    那还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没在市里？

    我，在东郊火化场。

    火化场？你去那里干什么？

    有点……别的事。吴明说。

    你马上回来吧。

    干什么？

    有事。

    陈调度说着，似乎想了一下。

    你就直接来长城宾馆吧。

    吴明感到奇怪，去宾馆干什么？

    你先过来吧，等来了再说。

    好吧，吴明说，哪个房间？

    我在118房间等你。

    陈调度说罢，不等吴明再说什么就将电话挂断了。

    2

    吴明来到长城宾馆已是中午。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警官的人竟然也在这里。

    看得出来，李警官和他的下属并不是刚来，显然已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房间里到处堆着方便面的纸杯和一次性筷子，桌上的烟灰缸里也堆满了烟头。陈调度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回头看到吴明进来，冲他一笑说，坐吧，你随便坐吧。

    吴明就在床上坐下来。他忽然觉得，陈调度笑得有些虚假。

    他问陈调度，找自己来这个地方有什么事。

    陈调度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坐，一会儿李警官找你。吴明看了看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几个警察，说你们现在太忙，我还是下午再来吧。说罢就起身要走。

    陈调度连忙过来拦住他，说等一等，李警官找你真的有事。

    吴明看了看陈调度脸上的表情，心里立刻有些明白了。

    果然，李警官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坐到他的面前。

    李警官温和地说，陈调度说得对，确实是我要找你。

    吴明点点头说，好吧，你找我什么事，说吧。

    李警官朝里面歪了一下头说，到里面谈吧。

    吴明说不，还是在这里吧。

    他一边说着，就又坐下了。

    李警官说，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吴明摸出一支烟，点燃，看着李警官。

    李警官声音不大地说，第一个问题，在出事的那天晚上，你的车从梧桐街终点站那边出来时是9点5分，开到花园街终点站这边的时间是10点38分，这中间总共用了93分钟，据陈调度说，你们168路公交车的设计运行时间是75分钟，也就是说，你在那个晚上晚点18分钟，当然，那天晚上的特珠情况是下着大雨，但你一路上还有七个车站没有停靠，如果将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我们让陈调度根据实际运行情况估算了一下，最多晚点11钟，这也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还有7分钟的时间，你干什么去了呢？

    李警官一笑说，要知道，7分钟可是能干很多事情呢。

    吴明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李警官。

    第二，李警官又说，根据那两个农民工回忆，那一晚雇他们的那个人一再叮嘱，让他们在白水桥车站将那个病人弄上车后，一定要过两站再下车，而到了第二站，又曾经上来过一个人，他是在第三站和那两个农民工一起下的车，但是这个人你却从来没向我提过。当然，你的理由也很充分，你说当时车厢里的光线很暗，你从后视镜不可能看清楚后面，但是，我们试验过了，我们模拟了与当时相同的环境条件，发现在后视镜里并不是看不清后面，换言之，你连那两个农民工中有一个少了一只耳朵都可以看见，怎么会看不见有几个人呢？

    吴明说，这是因为，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重要，所以才没有说。

    好吧，李警官点点头，就算是这样，我再来问你第三个问题，你曾经说过，那两个架着被害人上车的人，也就是叫张三狗和李老瓜的那两个农民工，你说他们当时都穿着帆布雨衣，就因为他们穿了帆布雨衣你才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孔，但事实是，这两个农民工不可能有这样的雨衣，经向他们询问，他们在那个晚上也确实没穿过什么雨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也是你看错了吗？由此也就又出现一个问题，事后你又是根据什么突然又十分肯定地说，他们两个一定是农民工呢？

    吴明立刻不说话了。

    接下来是我要问的第四个问题，李警官心平气和地说，那一晚我们赶到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情况，当时要找的第一个人自然是你，但是，你们的陈调度却哪里也没有找到你，他说你因为看了那具尸体，一直在不停地呕吐，大概又到什么地方吐去了，但是，还有人看见，你当时并没有呕吐，你是趁旁边的398路值班室里没人，到那边打电话去了。事后我们查过，那一晚从22点30分到22点50分，这部电话机确曾有一个电话打出去，对方应该是手机，但是并没有人接听，而且从此，这个手机号码就再也没有使用过，机主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名字，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吴明摇摇头说，你说的，我听不懂。

    李警官摇摇头说，你这就不对了，我刚才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楚，也有根有据，你怎么会听不懂呢？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是哪里的人？

    吴明说，这……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李警官说，我既然问，当然有关系。

    吴明说，好吧，我是宁阳人。

    李警官点点头，说被害人也是宁阳的。

    吴明说，那又怎么样？

    李警官又说，那两个农民工，也是宁阳的。

    吴明说，宁阳离这里很近，这只是巧合。

    李警官笑了，问，能有这样巧吗？

    吴明沉了一下，就凭这些，你们就怀疑我吗？

    李警官说，当然不会只凭这些，我们还掌握很多情况。

    3

    在这个中午，李警官对吴明说，也许你会问我，就算这些都是成立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呢？吴明笑了一下，说对，我正要这样问你。李警官说，你当然有足够的动机，不过关于动机问题还是留给你自己来说，我现在只说一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李警官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当然，只凭你一个人是无法做成这件事的，但那天晚上曾出现过的另一个人，说实话，我们还一直没有寻找到他的行踪，不过可以想像，他和你一样，应该也对这个周一明充满了仇恨。你们在事先一定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先摸清了周一明在那一晚要干什么，然后，一个人打电话，先把他从天上人间夜总会里叫出来，约好在一个没有人的僻静地方见面，然后便埋伏在那里，等他来了乘其不备用丝线勒死，再按事先的设计为他做了一些化妆，就叫了一辆出租车弄到白水桥公共汽车站，接着又去附近的劳务市场雇来两个农民工。当然，这一晚的大雨确实帮了你们的忙，你们没想到会下这样大的雨。不过因为这场下雨，也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这个人在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些，也就是说，当你开着那辆168路公交车来到白水桥车站时，并没有看到他，害得你还多等了一会儿，这也就是那丢失的7分钟时间。当然，你们对那两个民工并不放心，所以那另一个人提前赶到下一站，也上了这辆公交车，当看到一切都按事先计划的完成之后，他才在第三站和那两个农民工一起下了车。而这一切，那两个叫张三狗和李老瓜的农民工还都浑然不知。李警官说到这里，深深地舒出一口气。接着，他又说，你一定有两个问题要问，第一，如果真像我说的这样，你干嘛非将尸体放到自己的公交车上呢，这样岂不是自找麻烦？我觉得，这也正是你聪明的地方，你们恰好是利用了人的逆向思维，有时最值得怀疑的，也恰恰是最不必怀疑的，而且这样一来，这件事的发展也就会一直在你的视野之内，你可以不动声色地一步步控制着发展的方向；第二，你也许会问我，如果确实如此，你又何必主动说出那两个农民工？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己提供了重要线索？当然不是这样，你后来主动说出这两个农民工，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而且你估计，我们应该不会找到这两个人。但是你错了，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他们。李警官这样说罢，盯着吴明。

    如果我刚才说的这些都对，你不要说话，就算默认了。

    吴明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警官又说，现在只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那另一个人，究竟是谁？

    吴明沉了片刻，抬起头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好吧，李警官说，还是老规矩，我说，你听，如果是，你不要说话就行了。

    吴明说不必了，我不想再提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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