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明说到这里，终于停下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忽然，他说，你一定要问，那一晚的另一个人究竟是谁，对吗？

    我摇摇头，一笑说，你不要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更别低估了我的分析能力。然后，我对他说，那个人姓徐，叫徐庠，对不对？

    吴明看看我，没置可否。

    我又说，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要问一问你。

    他说，你问吧。

    我问，你后来是怎样离开那里的？逃跑吗？

    吴明笑了笑，说，我后面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当然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他将我递过去的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说，好吧，我还是接着一开始的事情给你讲吧。

    我不解，一开始的事情？

    对，就是我杀了赵强以后，带走那个叫黄小莲的女孩回宁阳的事。

    好吧，我立刻提醒他说，你说这些，对你自己是有好处的。

    他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在坦白交待？

    我点点头，说对。

    他说，如果为这个，我就不说了。

    我说，不管你是怎样想，客观上应该是这样的。

    好吧。他说。

    2

    吴明带着那个叫黄小莲的女孩又回到宁阳县城。

    自从那一次他杀了刘童离开这里，中间只回来过一次，就是来给周一明的父亲周副县长送信，告诉他周一明被杀的消息。但那一次并没在这里停留，他甚至都没顾上看一看这里就匆匆离开了。现在，他发现，这里并没有太大变化，除去又多了几座风格不土不洋的建筑，其他一切如故。只是街上的人比过去明显地多起来。人一多就显得很肮脏，到处尘土飞扬，而且路边随处扔着一些不可降解的烂餐盒和破塑料袋一类白色垃圾。

    他想起来，在长途汽车站前面不远的拐角处有一个烟摊，摊主是一个老爷子。如果这老爷子还健在，他算着他应该有将近八十多岁了。这老爷子姓刘，那时他总叫他刘爷爷。过去刘爷爷曾在宁阳一中当过工友，负责看大门，号称鹰眼，自己学校的学生可以过目不忘，外边的人要想混进去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后来刘爷爷退休了，就在这车站附近摆了一个小烟摊。

    吴明一边这样想着，带着黄小莲朝这边走过来。

    果然，这个烟摊还在。刘爷爷正守着他那堆花花绿绿的香烟在看报纸，快八十岁的人了，居然连老花镜也不戴。他走到他跟前，故意咳了一声说，买烟。

    刘爷爷嗯一声，并没有抬头。

    他说，我要一包“万宝路”。

    刘爷爷扫他一眼，接过钱随手给他拿了一包香烟。

    他仍有些不死心，故意又问，这烟，不会有假吧？

    刘爷爷放下报纸，抬起头看看他，又看了看他。他的心里顿时怦怦乱跳起来。

    刘爷爷说，我在这里摆烟摊可不是一年两年了，这里的人都知道，我还从没卖过假烟呢！

    他的心里稍稍舒出一口气。

    刘爷爷又打量了他一下，你不是本地人吧？

    他嗯了一声，故意问，您看呢？

    刘爷爷说，听口音有点像，可看穿戴，应该是从外面来的。

    他冲刘爷爷一笑说，我出去做了几年生意，刚回来。

    刘爷爷点头说，难怪呢，这宁阳县城的人都知道我刘爷的烟摊，从不卖假货！

    刘爷爷果然没认出他来，这让他的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其实他很想跟刘爷爷打一个招呼。当年刘爷爷曾在父亲的面前夸奖他，说他将来一定能成大事，让父亲好好供他读书，读高中，读大学，读博士，将来做一个大官回来，让这宁阳县成也跟着风光风光。

    这时，他回头又朝刘爷爷的烟摊看一眼，就带着黄小莲朝街里走去。

    3

    吴明估计，赵强被杀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宁阳这边来。现在的通讯如此发达，赵强又是死于非命，再加上他爹是这宁阳县的财政局副局长，恐怕赵强的身份一经确认，消息立刻就传过来了。好在赵强这些年的社会关系肯定也极其复杂，背景又乱，即使是宁阳县城这边的警方，一时也不会想到他这里。但是，那个大于头就很难说了。

    所以，他必须赶在这里的人想起他之前，尽快找到大于头。

    他走在路上问黄小莲，准备什么时候去见赵强的父亲。

    黄小莲犹豫了一下说，要不，还是先住下吧？

    显然，黄小莲对去见赵强的父亲心里也没底。

    于是，他就带着黄小莲来到县城边上的一家宾馆住下来。这是一家新建的宾馆，地处偏僻，比较安静，而且房价也很高。这种宾馆在这样的县城里，客人自然比较稀少。他要的仍然是一个套间。这一次黄小莲没再表现出惧怕的神色，跟着他来到房间里，自然而然地就走进卧室，把身子一仰躺在床上了。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口一口地吸着烟。窗外飘进一阵阵熟悉的空气，使他感到很亲切。这空气里的气味使他想起了父亲和母亲，还有他的家。

    他起身走进卧室，又一次问黄小莲，什么时候出去。

    小莲慢慢坐起来，想了一下说，中午吧，吃过午饭。

    但她想了想，立刻又说，要不……还是下午吧。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黄小莲一激灵，嗫嚅着问，你去……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他只是觉得想去看一看那个赵副局长，看他失去儿子之后会是一个什么鸟样子。当初就是这个赵局长，他曾经道貌岸然地对父亲说，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啊，你身为一个人民教师，竟然教育出这样的儿子，你应该感到耻辱才对啊，你要反省一下自己了，现在你儿子被抓进去，这也是罪有应得啊！

    那一次赵副局长是来宁阳一中搞财务审查。其实这种事并不需要他这副局长亲自出面，但不知为什么，他不仅来了，而且查得很认真。那是在吴明出事的第三天。据徐庠说，自从他出事以后，他父亲就像丢了魂一样，每天都想着如何去公安局打探消息，却又走投无路，所以总是神不守舍，什么工作都干不下去了。那天赵副局长见到吴明的佼亲，一听在身边陪同的校长介绍，立刻笑着说，哦，知道知道，大名鼎鼎嘛！

    吴明的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赵副局长。

    赵副局长又笑呵呵地说，好啊好啊，久仰大名啊！

    接着，赵副局长就对父亲说了那样一番话。

    赵副局长最后又说，我知道，你曾经到处去告我的状，还有公安局的刘局长和其他几位领导，不过我们不怪你，相反还要表扬你，尽管你不了解具体情况，但这才是一个人民教师应该具备的正义感，可是关于你儿子的事，你也要做一做自我批评你啊。

    赵副局长最后这几句话，显然是说给校长听的。

    于是，校长连忙在旁边频频点头。

    父亲就是在那天下午被正式告之停止工作的。据徐庠说，父亲在接到这个通知之后，情绪倒并没显出有多么激动，只是让徐庠继续去打探公安局那边的消息，看是不是有可能在尽短的时间内把他弄出来。然后那天晚上，在他为徐庠辅导功课时，就突然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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