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在劝告自己,不要再想你了吧。
就象每次在西湖边的长椅上你轻轻靠在我的肩头一言不发时,任清风拂面,轻轻吹起你的裙侧时而我望着天空中永远灿烂的星座,我总是在劝告自己,总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的,忘记今晚的恬静忘记今晚的思绪忘记今晚的亲密。如水的月光下的你有如瀑的长发和苍白的脸。我独自一人时曾无数次地描绘过这梦幻般的脸庞,就象每次我都总是在劝告自己,不要再想你了吧。
大海边的沙滩上有一群孩子,里面有一个女孩,他们在筑起沙的城堡,也有人远远地坐着看她和他们的游戏,这时——他总是在想着,不要再想你了吧。
当每次一个人孤独地旅行,或者每次一个人安静地坐到键盘前时,我总是发现自己永远是孤独的奴仆。如果我一旦真心背叛了它,如果我把我自己交给了那我曾不敢付出太多的地方,如果我或者你都无法承受这太多的负担,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于是,我终于还是不敢离开我的孤独。
沙滩上的孩子们都走了,散了。那女孩也不知是哪里去了。或许那儿会留下几个沙堡,但岁月的潮水实在不会怜惜这一切。并且因为,明天那儿会有另一些孩子和另一些游戏。
我惊异于你的美丽。
我知道改变一个人甚至比创造一个人更加艰难,因而没有尝试。可这时,你的拥抱,你的轻语,你的若即若离,却都让我想起在孤独中出现在我门口的你。虽然我知道而且我总是在劝告自己,不要再想你了吧!——因为总有一天,我会在漠然中看着你离去而你也连头也未曾回,我也会不再想哪儿会是我感情的归宿而你也不会想……不要再想你了吧!
但是,我做不到。除非……
除非未曾与你相遇。
爱的颜色是苍白
一
1994年的7月,在一次笔会上,我认识了董。董高大英俊,才华横溢,是西安某杂志社的编辑。
我对董充满了崇拜。
相同的志趣爱好,又加上我和董是老乡,于是分别的日子里,我和董经常书来信往,董在回信的末了总是写上一句天气渐凉了,别忘了加衣、多保重之类的话,弄得我心里暖融融、甜丝丝的。
1994年春节,为了能够陪伴独在异乡的董过年,我自告奋勇地要求留下来值班。领导不知其中原由,于是将所有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我,怕我寂寞又从家里拎来了录音机。我自是喜出望外,虽然是远隔千里的电话相伴,却给我们刚刚萌芽的爱情罩上了一层浪漫而神秘的色彩。
通过弯弯曲曲的电话线,我们借助歌声传达了彼此的心声。从苏芮的《牵手》到叶倩文、林子祥的《选择》,再到钟镇涛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爱情的心音就在这一刻拨响了。还记得那个除夕的晚上,董将录音机的开关打开,里面传出了播音员甜美动听的声音:下面我要为大家朗诵的是我省著名青年诗人董写给他远在家乡的女友的《节日里,我想起了你》。
“……也许你从未察觉我对你深切的关注,甚至如夜百合一样兀自在风中开放……虽然夜的篱笆阻隔了我的行程,但我会用一生的力量来守望你,如守望一朵洁白的睡莲……”
饱含激情的声音穿过千山万岭,从电波里,从弯弯曲曲的电话线里传过来,一字字、一句句温暖着我脆弱而干涸的心。我就那么泪流满面地坐在电话机旁接受着那遥远的祝福。那是一种怎样的祝福啊,让我在纷繁复杂中感觉到一种真情的存在。我暗自发誓,以后不管经历怎样的风雨,我都会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份纯真的情意,因为它就像席慕蓉笔下的水笔仔,在这世间越来越少;我还要耐心地等待,即便青春的大树落尽所有的叶子,我也依然伫立于枯树的枝杈上,守着巢,等待那只飞鸟的归来。
二
时光在诗句中流逝,一次次,握着董的来信,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1995年的7月,董终于有了一次来京的机会。他比去年胖了许多,也沧桑了很多,我有一点陌生地望着他,很拘谨、很客气、也很礼貌,没有想象中的浪漫,更没有想象中的亲密,我和董还有他们的一位领导在一家餐馆里共进午餐。我感觉到了深深的失落与委屈,因为董没有单独陪我。他只是在他们领导吃菜或喝饮料的间隙,才不失时机的为我朗诵着写给我的诗:“这座城市突然在我眼里变得近似于花朵般的妩媚与蜜意,那是因为你而美丽……”我和董约好第二天一起回河北老家。然而第二天我等到了中午,董的电话却没有打过来。我打过去电话才知道,董已在凌晨和他们领导回了西安。当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拨通了西安的长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走了?你为什么要骗我……”在电话里我委屈得要命。董则说:“因为有新的安排,临走前怕打扰你的美梦,就让别人转告你,他们没告诉你吗?”他的声音温柔中有紧张。
我挂断了电话。董太不近人情了,毕竟那是我盼望了多少个日夜的结伴而行,而董就这么突兀地踏碎了我粲然的希望。但是,我还是想他,那是一种心痛而又绝望的思念。
记得那个雪花飞舞的初冬,我终于忍不住又拨通了董的电话。
“雨儿,你在哪儿?你现在还好吗?”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董还记得我的声音。
“你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董迫不及待地问。
“帘卷西风。”我有点自怜的味道。紧接着又问:“你呢?”
“衣带渐宽。”董像是在应和。
我紧紧地握着话筒,像握住了董富于磁性的声音,感觉心的距离很近,近得使泪水又一次涨潮,我相信我和董的心是相通相连的。然而在相通相连之后,谁又不盼望一份相守?记得后来董在给我的一首诗中这样写到:“在时间的回归线上/我摇着的是一叶没有水的船/枫叶,我爱你/又有如何用?”
可怜的枫叶就这样飘零了一生的等待,就这样耗尽了青春的感情。
三
1996年春节,当董明明确确地告诉我他只是我生命中一个过客的时候,我流干了两年来所有的眼泪。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却意外地发现了某杂志上有一首董发表的歌词,那是董写给秦皇岛海边一个女孩的,董在歌词中写到他们已经相恋3年。更让我震惊的是,其中一页上有董与那个女孩在海边相依相偎的照片,还用了大量文字讲述他们美丽而浪漫的爱情故事。
那是一种置身于黑暗,再也见不着太阳的痛苦。然而我还是给董寄去了我最深的祝福。曾经认为,董会牵着我的手走,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所以我不在乎风雨。可是,当董只是在诗里一千遍一万遍的说爱我,想我,却已牵了别人的手时,这爱、这诗还有什么意义吗?
后来,我看见董寄给我的照片,穿着我亲手缝制的毛衣坐在雪地上微笑,笑容幸福而灿烂。然而,我记忆深处的爱情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颜色。回首曾经,董的爱情剥落了诗意的朦胧,是那么单薄寒伧,而我,付出的却是火一样的青春啊!这段迷失,也许正应验了一句歌词——“把苍白当作了水晶”——是的,我的爱情的颜色,是苍白的。
只因不敢靠近你
往事悠悠/落花飘零/追忆落花/香留我心。毫无诗兴,却无来由在纸上写下这么两句。或许这是为了减少悲剧所带来的痛而聊以自慰的一种说法。错失是一种美,而由于过份的理智来夭折一段未知结局的故事,以强求保留一份完整的美,是否太牵强了些呢?
——航云
三年前的一个黄昏,他用笔和纸告诉我,他喜欢我的自然、我的纯真甚至还有那令人头痛的孩子气。我抑住狂奔的心跳,一口气跑出去,稍作镇静后,那种被人欣赏的自我感觉与初遇此事的手足无措交织一体。我理智分析思付:他太优秀了!前学生会主席、系里第一个学生党员、毕业留校任教才二年,已有三篇论文获奖,学识、品行、仪表样样出众。我的自愧不如占据了心头,这种幸福降临得太突然,我需要时间和过程,再者感情发展太顺利,日后会不加珍惜。我对自己的信条:凡事顺其自然,属于你的东西想赶也赶不走。
又是周末,他悄悄约我晚上去跳舞。我告诫自己不能跟着感觉走,回他晚上要赶约稿,跟自己作对的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图书馆的楼梯上,他低声道找你找得好苦,接着递过来两本席慕蓉的佳作。他说知道我偏爱清新优美的作品,我抹去掠过心中的惊喜,礼貌地谢了他并说出了这些书全在我的床头,那一天我读懂了写在他脸上的失望。
静寂的夜里我正视真实的自己,他竟那么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的妈妈好想有个儿媳妇。我转身逃开自己脱口而出的早该说给他听的心声。终有一天,他说他害了那么长的相思之苦却不知是无奈的一厢情愿,之后他听从母亲的安排,准备去做新郎。他苦笑道那是因为你的缄默,你的冷淡,你的熟视无赌。那一夜我心中苦不堪言,我真的很在乎你的真心而是自觉不如不敢靠你太近。他告诉我下月结婚的消息后,我遮住自己哭泣的眼睛,送他一份精致的结婚礼物。
永远错过的痛心与失落常在月冷星稀的夜晚袭上心头。你说我像云,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当歌的旋律响起时,我泪光盈盈。
《END》
她是一个聪颖的女孩,却亲手葬送了一段本该属于她的恋情;
她是一个理智的女孩,因为相信属于自己的是赶也赶不走的;
她是一个感性的女孩,否则就不会在孤寂的夜晚唱出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她是一个矛盾的女孩,因为她有冷静的头脑,火热的情感;
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她把无言的痛楚全都留给自己;
她是一个纯情的女孩,她把最真的祝福送给最爱的人;
她是一个永远的女孩,因为她还不懂爱情。
“你说我像云,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世上最难懂-女人心。
我们的爱情
半个月后,自觉稳定了,我提议召开一次家庭会议。会议主题是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目标:5年内拥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生活水平上小康。
她愕然。
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吗?我详尽说明:我工资每月4000,奖金另计,你工资每月1500,奖金另计,我们每个月花销有500就够了,照此计算,我们5年可省下30万。30万,贷一套7年期的房子足够了,我们还可以贷一辆车,桑塔那2000就可以。而且5年正是我们的大好年华,我们的收入会上升,目标的实现不成问题。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狗屁!
什么?
没油没面没米没菜交通通讯应酬房租,500块钱一个月?OK,就算我们勒紧裤腰带豁上命,够了,可是我妈呢?要我嫁了老公忘了娘吗?还有我们的爱情,它也不用保养了吗?
当然要给我岳母钱。可是爱情和钱有关系吗?
如果无时无刻不算计着怎样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两天后爱情就不存在!
这是一个穷姑娘说的话吗?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错了。这话听起来是挺让人伤心。
是瞧我好养才娶我的吧?她愤愤地起身,走到角落里,那里有墙的阴影,我看不见她的眼泪,我不想看见。
你说怎么办?僵持良久,我试探着问她。
她一言不发,又过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倚着的角落里走过来,坐到我面前的小板凳上,手托着腮,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我,说:我们就这么过吧。
我点点头: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她看着我,脸上绽出胜利的笑容。
她受的教育是:生活是幸福的,活着是美好的,小事情里也孕育着快乐。我受的教育是:生活艰难,世事险恶,做人要不动声色,每走一步路都得谨慎小心。我们的生活由此充满了冲突与矛盾,还好有爱情护佑,无伤大雅。
在广泛又严酷的社会生活中,我们的本性也渐渐显露出来。我是冷酷的,她是善良的。和她走在一起,我发现肢体千形百状的乞丐比我一个人走时多几倍。
给他们点儿钱。她拽着我,征求我的意见。
很抱歉,我已经过了给乞丐钱的年龄。
为什么?
我宁愿花八毛钱的邮费把一毛钱寄给希望工程,也不愿给他们一分钱。
你看不到他们很可怜吗?
一个乞丐听到了她的话,挂在脖子上的腿激动地颤抖起来。
他们是天生的乞丐,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拧断胳膊敲断腿,给他们钱,就意味着还有无穷匮也的小孩会变成这样的乞丐,你忍心吗?更何况我还整天想着谁能赏两个钱给我呢。
最后这句话也许不单纯是为了转移她的视线,我也许真的这样想过。
太没骨气了吧?堂堂的汤子臣怎么能这样想?思想上的乞丐比形式上的乞丐更可怕。我会看不起你的!
可我就是禁不住这样想。
不许想。
嗯,不想。我说。可是谁能赏我两个钱花花?
她喜欢买一些没什么实用价值的东西,比如几盆花,一些不锈钢餐具,一些小玩具,一些一块钱一张的风景画,各种格子的床罩,还有上面有黄色月亮和星星的蓝色窗帘。那间破屋子很快花里胡哨了起来。
还有一些打折服装。在服装方面的我观点是:要么不买,买就买好的;她的观点是,不管好坏,能穿出“味”来就是好的。
一日一钱,百日百钱,这些破玩艺儿会阻拦我们迈向康庄大道的脚步。我终于忍不住了。
你真把这个破烂地方当家了?
这不是家吗?
这个不过15平米,厕所离它20米开外,兼具厨房卧室餐厅功用,低矮阴暗的平房能算是家?
玩物丧志,亲爱的,我们有更高尚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不值得我们为之增光添彩。我语重心长。
就是说我们要做将来生活的奴隶,即使将来,5年后,那个目标实现了,又会出现另一个目标,我们又会成为另一个目标的奴隶,就这样,我们永远是奴隶,物质生活的奴隶。归根到底还不是你纨绔子弟爱慕虚华追逐虚荣的劣根性所致?
这些东西真的让你快乐吗?
是的,我快乐。
好吧,做你快乐的穷人去吧。
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穷人。穷人就是没有奋斗目标的人。妈妈说的对,他们不值得同情。我推开门,爬到山顶,我得嚎着嗓子大喊几声。回来时她已躺下了,没做饭,我也用不着道歉了。后来,几个钟头后,站在外面等她时,我看到了满天星星眨着揶揄的眼睛。
半夜,她轻轻地推醒我。
怎么了?我转过身。
我也许可以做个兼职。
做什么?
没考虑好。
不用。我把她抱在怀里,觉出她瘦了,可怜的姑娘。或许真是我错了。
我怎么忍心你去兼职?我只是说要节约每一分不该浪费的钱。我不想我们的爱情是到了30岁你无时无刻不抱怨我。
嗯。她哽咽了。
吻着她咸咸的眼泪,在她耳边轻轻唱起那首《啊,姑娘》。
她耐心地等我把歌唱完,怯怯地说:我想去厕所,你陪我去好吗?
这才是她的重点。
生活太平淡了,平淡得令人难以忍受。有时去接她,在校门外看到那帮少年打篮球,真想把衣服脱下来,跟他们来一场。参加工作不过半年,这些就抛弃了我,以往的生活和情怀就抛弃了我,现在的生活将四肢封锁起来,要我规规矩矩地待人接物。那时候我的思维是抱怨生活,在它面前,我想都没想便选择了被动。
你就不会往菜里加一点辣椒吗?
我眼睛对辣椒过敏。
可下班回来,老远就闻到了辣椒味,还有她的咳嗽——她在满屋呛鼻的烟气中,流着泪,咳嗽得像片风中的枯叶。
我难为情地看着一桌看起来劲道十足的菜,暗中咽口水。
吃啊,我也喜欢吃辣椒。
我这才拿起筷子。
这个心眼多的姑娘也用别的方式刺激我。有天上班我觉得背有些刺痒,开了一上午的会,中午时分才有机会跑到卫生间,把衣服脱下来,在衬衣里面翻到了一粒毛茸茸的绿色的小东西。
我找个耳朵陪你你就不会无聊了。
我才知道它叫苍耳,是种狡猾的植物,粘在人们身上,种子就散播到了四方。
是我对你的爱!她狡辩。
冬天很难捱,她披着被子备课,我们像两只寒号鸟在大风呼号大雪纷飞的夜晚瑟瑟发抖,我觉出了这种生活的可笑,以我们的经济实力完全可以在市区租一套水电暖齐全的楼房,起码会过得温暖点。我把这种想法对她说了。你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那终归是租呀,要受人脸色,总不比买下来安安稳稳地住着好。我们再忍忍,风雨过后是彩虹,苦行僧终会修得正果的。
我听不出这句话是不是对我的挖苦和理解。我没问,她又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春天来的时候,我们进行了一次郊游。出门就是葱茏的山峦,我们就在对面山上野了一次炊。就是这样的活动,对我们而言也是难得的。
在一片空地上铺起一块格子布,坐下来,我迟钝的手指拨起了吉它弦,她趴在我的腿上,深情地看着我,脸上漾起动人的红晕。女孩子脸上的红晕是奇迹,而这些奇迹没有一个胜得过我的灰姑娘。
其实,如果我细心一点,就会注意到其实是因为她的脸色太过苍白了。
她说她感到幸福。
你幸福,所以我幸福。我恬不知耻地说。
反正我们的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可有天晚上,我在夜里听到了她的抽泣。
你在唱歌吗?
她说嗯,我就睡过去了,过了很久,我一下子惊醒了:你哭了?
还是说唱歌的效果比较好,这句话触动了她,她抽搐得更厉害了。
谁欺负你了?我马上想到我的父母。我不该忘记我们就生活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她终于哭出声来,哽咽着说没什么,只是想家了。明天是母亲节。
嗯,明天给我岳母打电话拜节去。
你不打算送点东西给我婆婆吗?
是母亲节,可不是她的节日。
我说了无尽温柔的暖心的话才把她哄睡。第二天就去找了那家私立学校的校长。果然,是我那虚伪的妈妈在作祟。
韩骄月同志的教绩有目共睹,我们不会屈服某个人的压力放弃这样一个好老师。
我激动地握住那位慈祥的女校长的手:人间自有正义在。
难为她了。你母亲把她叫到操场上和她谈了很长时间,那严厉的声音,我坐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慈祥的校长犹豫地说,就像不好意思在背后说人坏话。我看了看窗外,操场离这儿足足有两百米。至于谈的什么,我就不用求证了。可当我站在家中那豪华的地毯上,当我面对着他们圆润光滑的脸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眼里涌着泪水,我不想让它们当着他们的面流出来。我转身而退。
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冰冷的阴险的声音。
晚上我买了好多菜回去。她说怎么,你要累死我吗?
我做,宝贝,你吃。
菜做得很香,她吃得也很香,其实她吃什么都是一副满足的样子。
你怎么还敢教语文?
你查我?
真替那些学生担心。是那1200元稿费给你的信心?
哼!我的学生的分数比那些公立学校的学生的分数高多了,市里举行的作文大赛,唯一的第一名就在我班里,还有三个第二名,五个……
我知道,我说。
就在我决定更好地、加倍好地待她时,她竟以我的名义让“妈妈好”花店送了束康乃馨给我的母亲!在母亲节这天,在我的脚步踏进又踏出家门的这天。这不是自作聪明,自作多情是什么?
小臣,花我已经收到了。你这孩子有话就是不愿当面讲,其实说了又怎么样,我是你的妈妈呀,不会怪你的……
我尴尬得无地自容,我的自尊心从未遭受如此打击。
尽管她竭力用历史事件对我讲“是我们伤了他们的心”、“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的道理,我还是甩了她一巴掌。
她呢,她就跑掉了。我觉得这纯粹是耍脾气,就没当回事儿。天黑的时候,她还没回来,我才慌了。
我去了汽车站火车站和轮渡码头,如果她要通过这些方式逃掉的话……不,她穿着件没口袋的裙子,没带钱,逃不掉。我跑到了山上,又到了海边,海面上任何一个飘浮的黑点都让我心惊肉跳。海边的人们多么悠闲,表情多么富有诗意,如果有人刚从这里跳下去,他们不会这样的。
他们不会这样吧?
她去了哪里?我疲惫地爬上过街天桥,伏在栏干上,看着下面灯火阑珊的大街,看着流星般往来的车辆,对她而言,这还是个陌生的地方,她孤单一个,还被丈夫甩了一巴掌……我发誓,找到她,我一定跪下来向她求饶。
一双纤细的胳膊从后面绕住我的腰,一个脸孔贴在了我的背上。是她。
你去哪儿了?
就跟在你后面。
她眼里闪烁着泪光。谁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在笑。真想再来一巴掌。
以后别这样了。
嗯。回家吧。她把手放进我的手里。
我握着那细细的瘦瘦的手指,握到了她的孤单和恐惧。找个店美美地吃了一顿,回家就躺下了。都没有睡意。
很孤单吧?
你知道?
很恐慌?
你理解?
嗯。我在想一个问题。或许现在有个孩子是件好事,这样我们的年龄差距也不会很大。
可我们的计划呢?
稍稍推迟一点不会有关系的,我可以再辛苦一点。
嗯。她翻过身,背对着我。
她怎么这样?怎么对这么大的事一点态度都没有?
很长的一段沉默过后,她问:你真这样想?
真这样想。
天知道我心里可不确定呢。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用一种乖乖的声调对我说:亲爱的,我们有孩子了。
我一回来就看她隆起的腹部,她脸上的红晕算什么奇迹,这才是奇迹呢。我逼着她辞掉兼职的语文课,所有脏活累活我都揽下来,累死也幸福。
可她还是支撑不住了。
又是晚上,又是在那起伏不平的破木板床上,又是满天揶揄的星星,她转过身对我说:我觉得好辛苦。
是啊。辛苦几乎是我们生活的全部内容。有泪水流到我的嘴里了,味道就是辛苦。
如果我有一个好妈妈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妈妈不会有错的,是我自己不争气。
听着,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你是最伟大最坚强最可爱的女人,在全世界,全宇宙。
唉。
要不把工作辞了?
我不该把这话说得这样勉强。过了一会儿,她哇地一声哭了。我吓坏了。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哭。
我手足无措,不知道原因,无从安慰。
真想天天看着大海,真想站在高处看着别人家的炊烟。
明天我们去看?
我想回家。
回北京?
还能去,去哪,哪儿?
从这句颠破流离的话中,你可以想象我亲爱的灰姑娘都哭成什么样了。我心中充满愧意。我毕竟毫无经验,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使一个怀孕的女人感到好受些,这里又没谁指望得上,有过两次亲身经历的岳母一定会做得比我好吧。
我送你回去。
不!我自己回,回去。
你在赌气吗?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给我买张飞机,票,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坐过飞机呢。
我们一起坐飞机回去?
不,不用了。你还得赚钱呢。
我依然听不出这是对我的挖苦还是理解。
什么时候?
明天,明天就走。
明天?可是工作怎么办,最起码得和人家打声招呼。那位慈祥的女校长。
你就不能替我去,去打声招呼吗?她喊了起来。
我?我去,我去。
她走的时候把财政大权——那张红色存折转交给我。半年的时间我们竟攒了5万块。我们过着怎样黑暗的生活啊。
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的话听起来假惺惺的。
她笑。这一笑,多么凄凉。
这个还是你留着。你是家长。
不,它是你的。
它是我的,我是你的,所以它是你的。
那先放我这里。
然后她提出两个很非份的要求:一要我拥抱她一下,二要我吻她一下。尽管脸上火烧火燎的,我还是照做了。
说好了,不许给我打电话、写信或者伊妹儿。
我知道。为了我们的宝宝,这些能带来辐射和感情波动的方式我们一概拒绝。
要坚决遵守。
坚决遵守。
她像母亲一样,不,她带着一种母性的笑容看着我。
亲爱的,这不是永别吧。
这天她长发披肩,没戴眼镜,像个超级模特般飘然地走过检票口,回头朝我嫣然一笑。那么美丽,不,是那么凄美。
她一去就是五个月。这五个月让我发现她对我是多么珍贵,我多么地依赖她。她在,那阴暗的屋子就是天堂,她不在,就是地狱。只有她那些小情趣,那些小玩艺,那黄月亮黄星星的蓝色窗帘,那格子床罩,那些弱不禁风的花卉,这些我曾粗暴反对过的,才给我的心灵以温暖和明快的安慰。
现在这些东西全在我们的新家里,它们是我的宝贝。
我每天都想,一空闲下来就想,她什么时候回来。一下班我就会飞奔回家,我希望她已在家里燃起生活的炊烟。有时在上着班,脑袋里忽然有一种预感,就偷偷跑回家,猛地将屋门打开,欣喜地叫一起:亲爱的!
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丝人气。她不在。
不能写信不能打电话不能E-MAIL,这是多么残酷的折磨!
只有盼望“十一”的到来,我要飞到她的身旁,将她接回来,她可以住在医院里,这一点我才想到。但上司一句“别人做也可以,但我不放心”,就把这假期给毁了。
十月底的时候,我还是去了。我的岳母打来电话,说孩子要生了。我一声狂啸,啊,我终于……我也不知道终于要怎么了。
在飞机上,我想了想,觉得不对,孩子的预产期在十二月份。不过我决定朝好的方向想。在机场看到了暴韩骄,他被一家甲A球队挖了去,真有他的。我表示热烈祝贺,问他是不是有比赛,要去哪儿?
我来接你。小伙子沉稳地说。
接我?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走吧。他拎过我的包就走。我竟跟不上他。走出机场时他已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像个侍应生似地直立车边等我。
我很满意。我要享受当姐夫的尊严,享受极地风暴韩骄阳对我的尊敬。这尊敬是谁带来的?在车上我禁不住激动地问他灰姑娘怎么样了,是不是养得胖胖的?不是不让我来吗?是不是想我了,哈哈哈。
暴韩骄一句话也不说。车开的方向也不对。
我们去哪里?
医院
当我穿过充满浓烈乙醚味道的长长的走廊,当我穿过哎哎哟哟的病人,当我走进她的病房,看到了她,我的灰姑娘,我的妻子,我的孩子的娘,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模样?
她笑着看看我,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旁边。那里躺着一个粉红色的肉乎乎的小东西。
是我们的孩子。女孩。她笑着说。
我们的孩子?她可真丑。我过去笨手笨脚地抱起那个小东西。丑得真像你。
你听出来了吗?这是一句恭维的话。
她笑了:给她起个名字吧。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我起个名字?我怎么忘了想了?
她说叫她汤骄月,你看怎么样?
好啊,和她妈一个名字,这种起名方式在国外很流行。
你同意?
当然。这个名字好极了,要世世代代地传下去。我做出不容置疑的模样。
汤,我很幸福。
我也是。我抱着我可怜的女儿,望着我可怜的妻子。辛苦你了。
真想和你过下去,到时和你一起经营我们的汤氏企业。可是……可是要泡汤了。
怎么?你敢离开我?
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
我爱你。我的爱情好像个阴谋。
我一脸疑惑。
我很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我还是爱上了你,还让你爱上了我,我还嫁给了你。你不怪我吧?
我一脸迷惑。
如果你爱我,你不要痛苦,玛莉莲,梦露和翁美玲死得都挺早,可死亡让她们永远美丽。我们的爱情像这样戛然而止,也很美丽。
这是什么逻辑?她在说什么?
可是她闭上了眼睛,永远闭上了眼睛。是白血病,应该接受化疗,不该生孩子。可医生又说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我不怪你。你知道吗?我爱你。你知道吗?我不想让我们的爱情戛然而止。你知道吗?
我猜她不,不,我猜她知道。
我喜欢在阳台上仰望夜空,仰望夜空里闪烁的星星,我能看到她安静的灵魂在那里闪烁。
我想在天堂她一定很快乐。
除了忏悔,祈祷,我还常请求我那只在这世上存活了十二小时的女儿,她叫汤骄月,我请求她那小小的灵魂,不要去寻找她的妈妈。
我想让你的妈妈,我的灰姑娘,永远快乐,永远幸福。永远。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