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在外-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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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厮杀

    〔我才真是身不由己〕

    邵晓枫问:“你今天没什么事吧?”

    早上跑步回来就看到邵晓枫的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

    我回了电话,问:“怎么了?”

    “没事,今天陪我去一趟嘉华吧,我接了他们的案子,这会儿拿不定主意。”

    “那九点半见。”我答应下来,心里大概猜到这案子应该和越夏有关。

    嘉华娱乐是老牌的娱乐公司,长于青春偶像剧的制作,手里有大把的电视台资源,早几年和地方卫视合作的选秀节目是每年新鲜偶像的来源。老板孙佳华,香港或者广东人,没人说得清楚,当然了,女人混到这个份上,也很少有人纠结她来自何方了。

    邵晓枫的竹马越夏驻唱的时候被孙佳华发掘,今年年初和其他几个人一起组成组合预备出道,组合名称暂定CET。晓枫毕业无聊,被人撺掇做了一家宣传工作室,主要外包艺人和综艺节目的宣传,她身后资源强大,又找了得力的人帮忙打理,虽然自己不太上心,但经营状况倒是很好。

    孙佳华大约知道越夏和晓枫的这一层关系,所以把CET的宣传外包给了晓枫。冲着越夏,邵晓枫自然会花心思、动资源,孙佳华自己省了心,也不会花太多钱。

    只是孙佳华即便经营算计,这次的算盘可能也并不那么如意。她不知道的是,邵晓枫和越夏自从一年多前在傅霓的婚礼上大吵了一架后,虽然表面上和好,但关系早不如前,三不五时地掐起来,然后各自冷战。

    当时吵架的原因除了两个当事人,到现在也没有谁清楚,不过错在越夏,是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共识。原因很简单,先说越夏本来就离经叛道,这几年越发邪性,几乎得罪了所有从小到大的朋友。再者,他家里这几年接连出事,父兄基本上从重要职位上退了下来,家人仓皇出国,国内只有不愿意离开北京而且早就游离在家族外的越夏一个人形单影只。按照晓枫仗义的个性,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背离朋友的。邵晓枫是女王脾气,有时候难免任性,但这个姑娘对越夏是够意思的,至于这种“够意思”中有没有别的意思,晓枫不说,也没有人深问。

    所以,即使再互相折磨,晓枫还是接了越夏的case。或者是因为念旧,或者只是两个斯德哥尔摩患者,监禁彼此,互舔伤口,却只是惯性使然。

    没有谁说得清楚。

    我在家里吃了早餐,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小时才出门,又在楼下的面包店买了一份羊角面包和欧蕾,才开车往南边去。

    邵晓枫果然迟到,我到了嘉华所在大厦的楼下,在大堂又等了十几分钟,这个人才姗姗来迟。依旧是墨镜遮住半边的脸,脸上的粉厚得仿佛日本的艺妓。

    我递给她早餐,这人接过来,也不停下脚步,匆忙带我进了电梯:“催催催,路上来了四五个电话催,老娘停车差点剐了前面的车。”

    电梯里没人,直接按到23层,邵晓枫摘了墨镜,厚厚的粉也掩不住疲惫,拿出咖啡先喝了一口,长出一口气:“饿死我了。”又拿出面包往嘴里送,丝毫没有千金小姐的优雅。

    “到底来谈什么事?”我问,递给她纸巾。

    她擦了嘴,不看我的眼睛:“也没什么,你帮我拿拿主意,我……”她迟疑了一下,“我想把越夏他们几个人的经纪约接过来。”

    “什么?”我抑制不住叫了出来。

    电梯门正好打开,外面有人涌进来,我不再说话。晓枫低着头,拿出镜子补了嘴上的口红,一切收拾妥当,23层到了。

    出了电梯,我低声道:“你发什么疯?”

    邵晓枫脚步踩在大理石地面上,脸色苍白:“孙佳华知道越夏家里的事情了,有点怕事,想逼越夏退出组合。你知道他除了跳舞,没别的了,我不能看着不管。”

    “你怎么管?接了他们的经纪约能怎么样?你玩真的啊,还真当经纪人?这和你过家家弄的那个公司可不一样!”

    邵晓枫仍旧游移不定:“所以今天不是来谈么,我前几天就听说他们憋着事呢,一直压着。我想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打消念头。”

    “她要是不呢?”

    “她要是不呢?”晓枫重复一遍,突然笑了一下。

    我退后一步,她这一笑像极了邵云斐,有种狠戾的放肆,几乎让我不寒而栗。

    晓枫浑然不觉,却突然坚定了神情,挽住我的手臂:“那就和她过过招,反正我也闲着。”

    等到了孙佳华办公室的门口,进门的已经是从来都无懈可击的女王了。

    门口的秘书看到邵晓枫忙起立迎过来:“邵总早,华姐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晓枫点了点头,被她引导着到了门口。

    秘书敲门:“华姐,邵总到了。”

    “Come in.”孙佳华带着烟嗓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门被从里面打开,嘉华的宣传主管主动开门,孙佳华一身精干套裙,站起来,开口是生硬的广东普通话,“晓枫啊,早上是不是又堵车?”

    “还好。”邵晓枫介绍,“孙总,这是我同学苏白。苏白,这是孙总。”

    “苏主播久仰。”

    我和孙佳华握手,换了名片,寒暄了几句,各自坐下。

    “孙总这里好风光。”我对着落地窗外横亘的蓝天白云道。

    孙佳华面有得色:“早几年不值钱,我买的时候两万多一平米有人还骂我傻。近几年怎么样,做这一行的陆陆续续都搬过来了,交通方便,环境又好,才真是一房难求。”

    “还是孙总的眼光长远。”晓枫笑了笑,“好项目和好房子都逃不过孙总的法眼。”

    孙佳华听出晓枫话里有话,退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道:“晓枫,咱们就说说什么是好项目。”

    “能赚钱的就是好项目喽。”晓枫道。

    “对。”孙佳华点头,“不过除了能赚钱,还要不惹事,对不对?有多大的本领挣多大的钱。越夏,不说他家里的事情,只说他的私生活,我没本事,扛不动,况且CET还没出道,赚不赚钱谁知道。”

    “孙总说得不错,还没出道,提赚钱也不合适。”

    “不甩掉越夏,CET连不惹事都做不到,何况赚钱呢?”

    晓枫顿了一下,懒于周旋,突然问:“如果我说,孙总看在我的面子上,或者,看在我们家的面子上,不要做这个决定呢?”

    孙佳华沉默,我几乎能看到这个女人精明的头脑里,利与弊幻化成无数的筹码飞快地在一座天枰上堆积,权衡。

    她思考的时间如此之久,让我几乎以为她要妥协,可再开口,孙佳华已然坚定了主意:“晓枫,我这么多年一直做下来,唯一的心得是,不是我的钱,就不赚。”

    晓枫沉默了片刻,才道:“孙总这是执意毁约了?”

    “CET还没成军,谈不上毁约,我看不如越夏自己退出。”

    “这算是舍车保帅?”晓枫歪着头问,模样无辜。

    孙佳华靠向老板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

    “不得已。”

    晓枫笑了:“孙总,在商言商,我理解你,不过也好心提醒,你要不要问问你保的帅,他们对你舍车的意见如何?”

    孙佳华的脸色一变:“晓枫你什么意思?”

    邵晓枫不慌不忙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喂,江潭,你老板要和你说话。”

    那边是安稳如山的声音:“我这就过去,当面说吧。”

    偌大的办公室安静了下来,一分钟的时间,只有空调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晓枫重新拿出咖啡和面包,慢条斯理地吃早餐,动作是被富养长大的女孩子才有的优雅节制。

    孙佳华和她的宣传主管不吭一声。

    不多时,孙佳华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她接起来,是秘书疑惑的声音:“孙总,江潭在外面。”

    “让他进来。”孙佳华也没心情说英语了,放下电话。

    门打开,进来的青年身形高挑瘦削,五官深邃,英俊挺拔,夺人眼目。

    这是CET的队长江潭,也是我们的老同学,当初导演系的大才子,和许恩雅在艺院并称第一才子和第一才女。然而可惜的是,当年两个备受瞩目的新星毕业都没从事专业,恩雅进了顶级时尚集团做了摄影师,现在经营自己的小工作室,江潭竟然鬼使神差地要出道当偶像。

    应该说,除了长得非常非常帅,这个人没有任何应该出现在偶像团体里的道理。

    江潭来自演艺世家,祖父是新中国第一代导演;父亲如今是国内最大的电影集团东视的董事长——中国电影教父级的人物;母亲八十年代便名满天下,横扫各大奖项,包揽当时电影八成的女主演,如今是艺院表演系的教授;哥哥江河更是如今国内唯一能同时驾驭奖项和票房的鬼才导演。然而背景如斯,这样一个人,导演系毕业,毕业作品就已经斩获奖项,却抛弃专业,以偶像团体出道,几乎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不过更让人猜不透的是江潭对邵晓枫的态度,这两个人上大学的时候似乎暧昧过一段时间,后来随着越夏转学到艺院变成三人行后就没有下文了。毕业之后,江潭跟着哥哥跑了一段时间的片场,后来越夏签约,江潭来嘉华探望他的时候被孙佳华发现,最终被游说出道。

    此刻,江潭一来,孙佳华脸色不定,她大约也想到了自己之前忽略的事情。

    “阿白来了?”江潭看到我,挑挑眉。

    我摊摊手:“嗯,陪着晓枫过来。”

    江潭问邵晓枫:“没谈拢?”

    邵晓枫强压着的焦躁这会儿再也隐藏不住:“谈得拢还叫你来干什么!”

    江潭无奈,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转身到孙佳华老板台的对面,拿出一纸合同:“孙总,抱歉,我要和您解约。”

    孙佳华笑得难看:“江潭,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解约?”

    “没什么,不太想玩了。”江潭笑了一下,“违约金按照合同来,您没有什么意见吧。”

    “江潭,这事不能孩子气……”孙佳华气结。

    组合根本没出道,违约金的数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孙总,咱们就甭绕圈子了吧。”邵晓枫插话,“他当初就是为了帮越夏一把才签约的,现在自然没必要留着了。”

    “江潭,你很有潜力,如果不想在组合出道,也可以安排你去演电视剧。嘉华这方面的资源,业界没有哪里比得上……”孙佳华话没说完,自己就噤了声。

    她和我们一样,都意识到了她刚刚用了最笨的理由说服江潭留下。

    江潭最不缺的就是资源。

    他若是要,送上门的机会已经眼花缭乱,别说电视剧,电影资源也是应有尽有。孙佳华当初极力要签约江潭,也不可能没有仰仗江家的势力、进军大荧幕的想法,可眼看这一切都要打水漂了。

    “抱歉,孙总,我对电视剧没什么兴趣。”江潭的家教涵养让他没必要再亲口提醒孙佳华这个事实。

    “你和越夏走了,CET剩下的人也就没必要出道。”孙佳华冷静下来,试图亲情绑架。

    江潭顿了顿:“这个我想到了,所以孙总要跟他们几个解约我猜他们也不会拒绝。”

    言下之意就是正好我都带走。

    我此刻才明白,邵晓枫根本是已经想好了后路来的。

    这女人为了越夏也算是拼了,还拉着江潭给她护法。可她到底图什么呢?爱情怕是早就过了期,友情也早就破碎不堪,这样拼命,越夏也不一定领情。

    邵晓枫后来和我说是为了一口气。这口气,不是争气的气,是一口断不得的气,残存如游丝的气。

    这口气,其实说来也不过就是一个习惯。

    习惯彼此维护,习惯互相伤害,习惯苟延残喘。

    既然不能分离,只好努力保全这一口气。

    即使以江潭和其他几个人的美好前景做赌注,越夏身上,不提他的家庭,只考虑这个人,未知太多,足以让孙佳华退缩。

    谈判注定无果,各自商定再考虑一番,勉强维持着礼貌道别。江潭带着我和邵晓枫出门。

    电梯下行的时候,我问:“孙佳华会改变主意么?”

    “不会。”江潭答。

    三人沉默。

    邵晓枫脱力一般靠在玻璃镜面上,半晌说了一句:“老娘这也算要创业了。”

    和北京城星罗棋布的漫咖啡里满怀希望、激情四射阐述商业理想的创业青年不同,邵晓枫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无可奈何。

    几个人在楼下分开,江潭带着邵晓枫去吃饭,我拒绝了和他们同行,坐在车里,打开手机,回了昨天晚上那条微信:我现在在青年路,你现在有时间么?

    对方很快回给我一个微信位置,附言:“和崔小进在这边吃贵州火锅,私家菜,你过来么?”

    “方便么?”我问。

    “当然方便,崔导说等你买单。”

    “好,一会儿见。”

    我放下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手机进入导航模式:“前方二百米直行,右转弯……”

    如果生活也能有这样的导航就好了,即便偶有偏差,总好过时时刻刻,不知去往何方。

    偏窄的小路,临街的建筑,简陋的户外铁皮楼梯斜逸出来,歪歪扭扭,战战兢兢。

    我踩着高跟鞋到了楼上,暗淡无光的空间,穿过一家韩式料理,才到了最角落里的一处店面。

    等门的认识我,笑:“苏女士,赫女士和崔导演在最里面的位置。”

    说着推开两扇门,霎时间,充溢的阳光铺撒出来,人不多,几张台子,靠窗的位置,赫曼依一身湖蓝色连衣裙,裙摆上大片的花朵散落,艳丽无双。

    这也是一个将胭脂堆积成雪的女人,只不过她掩饰的不是一夜未眠的彷徨,而是血液流失过多后的苍白。

    还可以化妆呀!女人们无奈地庆幸着。

    我停下脚步和曼依互相对望了片刻。

    上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对方还是在雪白的病房里。

    我听闻消息,连夜赶回大连。清晨的时候进入病房,床上人刚刚苏醒,细瘦的手指颤动,睫毛缓缓张开。

    昏迷了两天的人,看到我,眼神憔悴而静谧。

    我想说话,但是没能张开口,她就已经将头缓缓偏过去了。

    那天下午,我匆匆回了北京。

    半月后,我们又在私家菜馆里见面,只希望互相看到的都是彼此不算糟糕的样子。

    “阿白,怎么不过来?”曼依招手道。

    穿着窄腰桃红衬衫的崔小进闻言扭动身体,回头站起来,和我拥抱,是他喜欢的夸张的亲近:“天啊,亲爱的,你怎么才来,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我坐下来:“快两年了吧,我毕业之前,还没离开北京的时候,在台里还有固定节目,你带着《我猜过,你还会回来》的组上我节目。”

    崔小进想了想,嗔怪:“不是啦!后来江河的戏在大连跑宣传,我过去给他站台,也是你主持。”

    “还真是。”我也回忆起来,“对呀,当时还说那个戏第一版的剧本是你改的呢。”

    “可不是呢,你都忘了!”

    服务生端上一杯柠檬水,问:“苏女士喝什么?”

    曼依接过来问:“上次那个新鲜的薏米汁还有么?”

    “有。”服务生回答。

    “你还喝那个行么?”曼依问我。

    “行呀。”我点点头。

    “那来一扎吧,我们都喜欢。”

    服务生下去。

    我问崔小进:“那次后来我请大家吃海鲜,怎么不见你?”

    “唉,别提了,我本来是蹭他们的宣传想去游泳的,结果人还在台上呢,家里保姆就三五个电话地催,说狐狸在家里上吐下泻的,我还哪有心思吃喝玩乐呀,立马买机票回去了。”

    狐狸是崔小进养的一只纯种加菲猫,傲娇可爱,在网络上拥趸众多。

    擅长都市情感题材的名导演崔小进有两个标签是每逢上新戏都要拿出来炒作的:他的性向,以及他家猫的性向。

    这一老一小两只公狐狸,紧紧拿捏着网民的传媒神经,挨骂的同时爆红。

    当然,一个人的成就不可能只源于一方面。除了炒作,崔小进满足了这个文化落寞的时代太多对艺术家不近人情的要求,商业化或者流俗从不是他的枷锁,是他的一对羽翼。

    这个人超强的交际能力与他日益扩张的人脉成正比,只是我从不知道他和曼依已经这么熟悉。

    “前几天听说你回北京了,我就跟人说,看看怎么着,这样的人怎么着都得回来,难不成就那么埋没了么?”崔小进叹息,“不过北京现在待着是越来越不如地方上舒服了,我现在没事就回扬州,小城市,去哪儿都方便,舒服。”

    曼依调侃:“没看出来崔导还有归隐山林的心。”

    “唉,我倒是想,但不敢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咱们苏大主播不都回来了么?”

    我喝了一口柠檬水:“崔导别说笑了,我才真是身不由己。”

    “哟哟哟,跟我这装什么弱女子?当初你要走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得回来。咱们在这圈子里混得出来的,哪个不是厮杀几个来回出来的?谁身上没背着点这债那债的。不过呀,再怎么艰难,总要有好朋友在。”崔小进眼珠转一转,笑得有深意,“哎,不怕你们不乐意,我今天既然赶巧了,那就当一回和事佬。”

    赫曼依听到这,身体不自然地向后倾斜了一下。

    “路爰的新节目,我都听说了。”崔小进也不停下来,“曼依听说巧丽给你发的微信,气得要命,怕和你生疏了。”

    我抬头看对面,赫曼依已经平静下来,美艳的一张脸上是纹丝不动的妆容。

    崔小进当然不是赶巧了,我是被守株而待的兔子,到底来这树下走了一遭。

    “你和曼依这么些年的感情,一份工作有什么重要?詹巧丽手脚是麻利,可就一根肠子通到底,会做事,不会说话。”

    我笑笑:“让你一说倒生疏了,我都没当回事。本来也是我接了曼依的工作,巧丽生气也是难免。”

    崔小进拍掌而笑:“你看看我就说嘛,这么多年,阿白什么时候计较过这些事。这一行,没点心量还想成什么事!这多好,那这事就翻篇儿了啊。对了,曼依很快上我的戏,她还推荐你来客串。”

    赫曼依从桌面上拉我的手,冰冷的肌肤相碰,我莫名瑟缩了一下。

    曼依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强行拉住我的手说:“我身体什么事都没有了,阿白,之前我不对的地方,你别记恨,这次算是我赔礼。”

    我心里被冰柠檬水激了一下,所有情绪瞬时冷却。

    什么是赔礼呢?是方才的这几句话?今天这顿饭?或者,是崔小进电影客串的机会?

    又为什么赔礼?詹巧丽那几句话真值得这么大动干戈?或者是因为宁泽,那这个赔礼是不是也太晚了?

    傅霓订婚之后,我和赫曼依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和解?自然,这期间没有人一味受到伤害,我们互有对错,都有解不掉的愤怒和怨怼,稍有机会便要释放。好笑的是,之后又难免后悔,所以一次次和解。

    只是这一次,曼依,你是不是做了自己也无法承受的事情?我多么不想,甚至惧怕那些事情是你一手所为。

    “阿白,我很怕你生我的气。”曼依说。

    我笑笑,反握了曼依一下,便抽回手:“本来就没什么事,怎么说得这么严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有什么别的事呢。”

    赫曼依脸上僵硬了一下,崔小进似乎没察觉到,笑:“这就好啊。这世上,万事都可以不当回事,但好姐妹的感情不能动摇。哎,阿白,那咱们可说定了,我估计路爰的节目出来你这酬劳要翻几番地涨,到时候请你客串可别推脱哈。”

    “崔导不嫌弃就行。”

    这顿饭纵然有崔小进有声有色地调和,也吃得没滋没味,我们都没喝酒,散了的时候不过才下午两点多。

    赫曼依问:“什么时候咱们再聚?”

    我想想说:“可能要半个月后,我从厦门录节目回来之后。”

    她也没说什么,崔小进在车里催促,两边就此分手。我独自开车回家。

    下午的东三环仍旧堵得水泄不通,我打开车载电台听广播。

    音乐频道的节目,主播是我曾经的同事,声音清澈动人,语言恰到好处。

    我曾经也是这个样子,在不知名的地方,用声音陪伴一些旅途中的人。别人眼里的自我放逐,却是自己对自己的满足。

    可此刻,我行动艰难,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

    毕业后回家的那一年间,总是在权衡就这么一直留在电台的利弊,如今回到北京三个月,即将被彻底推回到屏幕前面,偶尔涌出来的腻烦,却让自己更加恐慌。

    我到底为什么回来?

    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生活?

    为什么……

    何必呢?苏白,你看,生存都有代价。

    是了,我想起来了,因为根本就没有选择。

    邵云斐曾经这么提醒过我的啊!

    崔小进说得不错,在这个圈子里出来的,大都是厮杀过后的幸存者。

    独善其身的生存是荒诞不稽的笑话。

    更何况,我不是路爰,不是邵晓枫,没有强大的背景、天然的庇护,甚至不是赫曼依,拥有不顾一切、直奔目标的动力和愿望。

    可我必须生存,想太多只能削弱我在这个丛林里厮杀自保的精力。疲惫是我生存的代价,安宁是我无望的奢侈。

    傅霓问过我为什么回来,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无法跟她说是因为我不甘心自我放逐,更因为生存法则之下,我必须强大,才能勉强自保。

    我是谁,已经不重要。因为我和我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即使,幸存之后,那个我,也必将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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