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在外-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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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池

    〔我是你的靠山,有这么让你难以启齿么?〕

    我比预定的时间早两周去了厦门。

    本来不必这么早进组,可是一年多没上镜,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所以路爰提议早点陪她一起进组的时候,我就答应下来,想先适应一下环境。

    离开北京之前,想着要不要和邵云斐打个招呼,到了机场,换登机牌,托运,登机,坐好,手机按了几回,电话最终也没拨出去。旁边路爰催促:“快起飞了,关机吧。”

    我也就关了机。

    六月末的厦门已经热得让人窒息。

    拍摄地点在吉美,但酒店定在岛内,据说是参加这档节目的最大牌的女嘉宾薛倩要求的。结果就是,我们没到之前,先期过来做准备活动的录制团队每天都要花一两个小时在路上。

    路爰抵达的第二天,之前负责协调、订酒店的导演助理立刻被请回北京,整个团队也移驾到距离拍摄现场走路不足五分钟的酒店。

    处理整件事情的过程中,路爰话说得虽然客气,态度也算柔和,但说一不二的作风显露无遗。直到此刻,所有人才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有点森女范的白富美根本是个狠角色。不论这个节目播出之后的效果如何,至少在录制过程中,别想有谁浑水摸鱼。

    路爰的权威就算是竖立起来了。

    与此同时,我接替赫曼依主持《不服来战》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了。

    一开始只是有一两个微博爆料赫曼依不会参加《不服来战》,立刻遭到粉丝围攻:“新闻稿都发了,你说不上就不上,电视台你家开的?”

    但很快,爆料大V“第八维”发出消息:“赫曼依已经确定退出《不服来战》,接替的是她的老同学苏白。赫曼依自杀传闻缠身,惨遭弃用,也是情理之中,但被曾经的闺蜜顶替也是伤感,只能说娱乐圈没有什么真正的友谊。不过我想问问,你们谁还记得,苏白是谁?”配图第一张是我和曼依上学时候的合照,青涩友爱;第二张是曼依获得影后的颁奖礼,风华正茂;第三张是我一年半前突然退出《伪装盛典》的新闻截图,晦暗不明。

    两小时内,我的名字被推上微博热搜。

    媒体监控小金立刻把手机拿给路爰看。当时,忙了几天的路爰和我正在酒店的餐厅难得安稳地吃一顿中饭,她扫了眼屏幕,手上还拿着刀叉,突然轻笑了一声。

    “这个第八维最近很红啊,总能拿到第一手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路爰的助理Sara跟过来看着屏幕说。

    “他这爆料不会是对家给咱们下的套吧,赫曼依粉丝不少呢。”小金猜测。

    “还真不好说。”Sara蹙眉,“不过现在怎么办?”

    “人家都帮忙宣传了,咱们不接球就太不识趣。”路爰转回头,切下一小块牛排。

    “导演的意思是?”

    “跟宣传的人说,做一个‘苏白是谁’的话题吧。”路导演说完,优雅地把牛排放进嘴里。

    “得令!”Sara反应了几秒,眼睛一亮,兴冲冲带着人走了。

    “苏白是谁?”我放下刀叉问,“路导演这么拿主持人炒作,都不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怎么呢,苏主播有意见?”路爰挑眉问。

    “不敢。”

    我们相视一笑,各自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当晚,一条带了“苏白是谁”话题的长微博被推上微博热搜第一,标题是《我只是想做我自己》。

    内容科普了我在艺院念书时期接过的节目和获得的奖项,并细数围绕着我的各种传闻,尤其是一年半之前突然退出《伪装盛典》背后的各种猜测,于是一个坚持自我、背景神秘的实力派白莲花形象就这样成型了。文案的力量感人,我废弃已久的微博瞬间涨了不少粉丝。

    紧接着,八卦博主纷纷跟进,我和赫曼依在学校中的种种过往被扒出,猜测我回归的原因和背后黑手的微博五花八门,还有人猜测路爰作为《不服来战》的导演,同样面对老同学,厚此薄彼,背后是因为白富美小公主受不了赫曼依爆红,有意为难。

    于是三个女人的宫心计就这么在头条位置上连续霸榜一天一夜。

    我的微博瞬间被曼依的粉丝攻占,大骂我不要脸、心机婊。

    我为数不多的粉丝则欢欣鼓舞,卷土重来,与赫曼依的粉丝互掐,不亦乐乎。数量虽少,但气势夺人。

    第二天一早,詹巧丽出了新闻稿,声称赫曼依由于参加崔小进新片的拍摄决定退出《不服来战》的录制,并对我愿意帮忙代替表示感谢。代替这个词意味颇多,不过也算是事实,我自然不能纠结,和赫曼依互相@对方,表达祝福。

    《不服来战》官微随即证实赫曼依退出和我的加入,同时祝崔小进新电影票房大卖,表示希望电影上映之时,节目上见。

    崔小进借上热度,带新电影话题转发此条微博,并趁机发布演员名单,赚足眼球。

    两厢和气。

    网上风评略微转向,粉丝骂战暂时偃旗息鼓,但同时有人开骂节目组炒作,再掀起一轮骂战。

    《不服来战》开门宣传爆红,我一年多没有曝光率的短板经此一役再也不算什么。我被贴上“知性”“神秘”“有来头”的标签,成了宣传利器。

    外界风风雨雨,路爰充耳不闻,准备工作做得有条不紊。

    我渐渐找回了状态,帮她试验游戏环节,和团队一起磨剧本台词,与邵云斐始终没有联系。

    直到七月的第一个周末,嘉宾陆续到达。

    派去接薛倩的车一出发,路爰就收到一条微信,一个小时之后,负责接待薛倩的导演助理珂珂从长崎机场打电话过来,带着哭腔问:“导演,薛倩一定要住在岛内,不肯上保姆车,怎么办?”

    薛倩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比我们小一岁,圈子里最知名的影视制作公司世河传媒新捧出来的小花,和我一样,播音主持专业,主持人出身,去年却因为一部都市情感剧一炮而红,成为年轻女明星里当仁不让的人气王。赫曼依退出《不服来战》之后,节目组里最有人气的非她莫属,所以要求自然也多起来。与曼依那些科班出身的演员不同,薛倩这样野路子出身的年轻演员在网络上的声势不可小觑。

    珂珂不是新人,能力不错,脾气也好,不是逼急了自然也不会打电话回来求助。

    路爰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指挥几个人搭一个充气的城堡,不知道是什么问题,鼓风机换了几台,那一堆萎靡不振的橡胶就是纹丝不动。

    盛夏的阳光下,路爰踩着高跟鞋,Sara跟在她身边拿着小电风扇降温,却几乎没什么作用。

    路爰平静地听完珂珂的话,告诉她:“把电话给薛倩的助理。”

    电话很快被转交,那边是一个男生左右为难的声音:“路、路导……”

    “Andy?”路爰扫了一眼Sara递过来的人员调配单。

    “对,对……”Andy显然没想到,素未谋面,自己的名字竟然被记住了,声音中有一点点得到认可的兴奋。

    “你好,我是路爰,我听说倩倩想要住在岛内?”

    “是、是……不好意思啊,导演,倩倩、倩倩不习惯住在太偏僻的地方,她有时候犯了头痛,半夜要看急诊……”

    路爰耐心道:“这我了解,不过,住在岛内每天要跑两个小时在路上,倩倩得不到休息,怕她会更容易生病。”

    “这,这个……”Andy显得非常为难。

    路爰等了他半晌,也没有听到别的理由,明白这事讲不了理了。

    沉默片刻,路爰道:“好吧,我理解倩倩的要求,那这样,这几天录制的行程单你收到了么?”

    “收到了!”Andy连忙回答。

    “好,我这就让珂珂送你们去岛内住,但是,每次的活动地点都在吉美,请你们准时参加,不要迟到,可以么?”

    Andy似乎是在征求薛倩的意见,很快回答:“可以!”

    “好的。那请把电话再交还给珂珂。”

    “好的!”

    珂珂接过电话,仍旧带着鼻音:“导演?”

    “珂珂,你陪着嘉宾一起住在岛内吧,每天和她一起过来,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一下。”

    “没、没事,都是我没处理好……”珂珂本以为会挨骂,却没想到路爰只字不提,当下被几句话说得再忍不住眼泪。

    路爰也没安慰她,叮嘱几句就放下电话。

    Sara担忧说:“这薛倩人还没到就搞这么多事,估计不会安分。”

    小金接话:“她现在人气太高,据说后面也有金主捧她,自我感觉肯定不错。”

    路爰没有说话,倒是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我问。

    “你之前和这个薛倩碰过面么?”

    我顿了顿:“去年我离开北京之后,《伪装盛典》是她接替。”

    路爰沉默了一下:“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交集?”

    我垂下眼睛:“怎么了?”

    路爰说了一句:“没事,接着布景吧。”

    我意识到路爰还有没说完的话,但是也没追问。看着他们下到海滩上,呆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搜索“薛倩”,第一个关联词是“男友”。

    我点开,看到一张照片,薛倩从一辆车上下来,却不肯离开,模特般高挑的身材小鸟依人状依偎在驾驶座旁的窗边,恋恋不舍地与车内的人告别。

    照片缓存完全的刹那,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那辆车我太熟悉,是一辆白金汉蓝的路虎,挡风玻璃前面放置的紫檀大悲咒是邵家老太太在五台山请的。

    不知道被什么情绪催动,我突然抓起手机,拨了号码,而下一刻,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做了什么,愕然地看着手机屏幕。

    电话还没等接通,我立刻挂掉。

    邵云斐的电话很快打回来,我突然脱力,握着不停震动的手机,缓缓蹲在地上,蜷成一团。

    远处海鸥的叫声伴随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响。有人欢呼:“起来了起来了!”始终不给力的城堡终于成形。

    可在海岸的这一头,我心里本就摇摇欲坠的城池坍塌得一塌糊涂。

    晚上的选题会第一次全员到齐,所以地点定在我们落脚的酒店餐厅。大家边吃边聊,也希望借着这个机会,拉近成员之间的距离。

    我和路爰一起回酒店,进了包厢才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安排在齐逸旁边。

    两年多不见,他看到我第一句话是:“上次见面你好像还没毕业。”

    我不觉笑起来:“还真是,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齐逸不到三十岁,以歌手的身份出道有几年了,业内风评很好,但唱片行业不景气,所以也要常参加综艺节目,维持曝光率。好在他外形不错,谈吐也得体,很受欢迎。

    当初我做电台节目的时候,他是常驻嘉宾,彼此很熟悉。我们落座,齐逸帮我打开面前的小火锅,说:“我不敢老呀,但你是大女孩了。”

    “这是说我老了?”

    “是说你懂事了。”

    “懂不懂事也能看出来?”

    “嗯,知道愁滋味的就是懂事了。”

    我一怔。

    齐逸在我的小火锅里放了一只还活蹦乱跳的虾,看我发愣,才说:“我下午就到了,听说你和团队在海边搭景,本来想去打个招呼,可看到你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发呆,就没过去。”

    下午,我可不仅仅是在发呆。

    齐逸说:“当初你发展得那么好,手上三四个节目,怎么就突然回家了呢?”

    虾子很快熟透,红彤彤的,让人垂涎,只是再不会摇头摆尾。

    “也没什么,毕业的时候,突然很迷茫,想家,不知道继续在大众面前曝光的意义,越来越怕自己变得更有名,所以就回去了。”

    齐逸点点头:“红得太快了,可能就会有这种茫然。只不过能像你这样当机立断的不多,大部分人都舍不得眼前的纸醉金迷。”

    我低头剥虾,没说话。

    很多事情,最终放弃,也可能是因为没有舍不得的资格,只是这样的理由无法和他人言说。

    “虽然两年多没见你,我倒是常听见你的消息。”齐逸说。

    “哦?”

    他想了想说:“我的新专辑请了宁泽当制作人,咱们回北京可以聚一聚。”

    是了,他们是很熟悉的朋友。

    我苦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海鲜吃到一半,薛倩才姗姗来迟。

    路爰当时正跟大家敬酒,薛倩戴着墨镜推门进来,锥子一般的脸上是浓浓的妆,后面跟着珂珂和Andy。

    “不好意思各位,我下午的时候有点头疼,多睡了一会儿,迟到了。”声音有着她这个年龄和装扮不该有的甜腻。

    路爰坐着没动。

    胡子拉碴的副导演大刘忙站起来:“没事没事,厦门天气热,姑娘家难免适应不了,咱们养足精神,才能好好录制是不是,导演?”

    路爰笑一笑:“是啊,倩倩,坐吧,休息好了么?”

    “好多了,让导演费心了。”

    “来来来,倩倩坐这儿!”大刘招呼。

    有人在路爰和大刘中间加了椅子,薛倩也就顺势坐了。

    大刘介绍:“都认识吧?啊?都别抻着啦,我知道这是你们这帮单身狗梦里的女神,有要签名的咱们饭后先过我这一关啊!”

    席间几个单身男生哈哈笑起来。

    “大刘哥,别胡说。”薛倩嗔怪一句。

    “倩倩这次身上压着重担,粉丝宣传也给力,来,哥哥先敬你一杯。”

    薛倩起身和大刘喝了酒,也就没坐下,敬路爰:“导演,我签约的时候还不知道谁是导演,咱们也没见到过,这段时间,可请您多多关照。”

    她这话有论资排辈的意思,不过路爰只笑了笑,举酒杯:“咱们互相照应。”

    齐逸碰碰我的胳膊,问:“新鲜的扇贝,要不要吃?”

    我放下筷子:“不了,已经饱了。”

    薛倩闻声看过来,大刘忙介绍:“倩倩,这是咱们这次节目的主持人,苏白。阿白,这是倩倩。应该都认识吧,美女和美女,相见恨晚有没有?对了,你们应该还是同乡。”

    薛倩看了我一眼,坐下来:“不止同乡,若真论起来,我还要叫苏主播一声师姐呢。”

    “师姐?哎,我记得倩倩你不是艺院的啊,这是从哪里论的?”大刘来了兴趣。

    “我们是一个中学的,只不过我晚苏主播一届,况且如果不是苏主播去年退出《伪装盛典》,我也没有机会接替。”

    “别主播主播的,都叫远了。”大刘说,“跟我们一样,叫阿白嘛。”

    薛倩笑了一下,没说话。

    “咱们一个中学?我之前还真不知道。”我关了小火锅的开关,想让沸腾的水安静下来。

    “这也难怪,我那时候不过是无名小卒,你当时在学校是文艺骨干,说叱咤风云也不为过,整个学校……不对,整个学区也没有谁不知道的。”

    这话未免讽刺——当初叱咤风云的我,如今名气可大不如从前的无名小卒。

    所有人都噤声,我轻轻笑一下:“我都不记得自己这么有名气过。”

    大刘忙打圆场:“那倩倩你应该也是宁泽宁大制作人的师妹了?”

    这个话题转移的方向不能更糟糕了。

    果然,薛倩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学校里见过,宁师兄和苏师姐是我们公认的金童玉女,到现在他们合作的钢琴伴唱还是我们校庆录像里必放的一段。”说到这,她仿佛想起什么,收了声,“我是不是说多了?不好意思师姐,我才从戛纳回来,时差还没调回来,乱说话。”

    “没什么,我们确实是同学。”小火锅里的汤终于不翻腾了,只是仍旧涌出灼热的气息,“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难为你还记得。”

    “宁师兄我其实只见过几面,他可能也不太认识我……”薛倩突然笑了一下,“不过呢,我和苏师姐之间还有一个更熟识的人,是吧,师姐?”

    我一怔。

    薛倩接着说:“或者,从与这个人熟识的程度来看,我才是师姐?”

    一个女生可以如此轻松地谈起这样的话题,该钦佩她放得开还是厌恶她不要脸?

    只是,无论是什么态度,我似乎都没有资格。

    胃里蓦然一阵抽搐,然后是一丝丝的恶心,之后是嗓子眼里的腥甜。

    “阿白?”齐逸最先发现我的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我话音刚落,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至小小的屏幕上,“邵云斐”三个字恒定地闪烁起来。

    难受的来源此刻无比清晰,那是一种无法抑制、即将灭顶的自我厌弃。

    我拿起手机关了静音,关机:“抱歉,我去一下卫生间。”

    亮如白昼的洗手间里,我干呕了几声,却吐不出来什么。回到洗手池旁,抬眼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眼角发红却干燥得挤不出一滴水的样子,突然有种卸下这一层层的脂粉的冲动。

    “要这个?”一只卸妆液送过来。

    路爰靠在洗手台上,丝毫不吝惜身上那条熨烫笔挺的铅笔裤是不是会沾上水渍。

    “洗面奶有么?”我接过来,“我卸了妆,可就不回去了。”

    “不回就不回呗。”路爰拿出一个随身的化妆袋给我,看到绿盒子的香烟,抽出一支,用手把玩着,突然笑了一声,“薛倩,这姑娘,还真有意思。”

    “你看戏没够的个性能不能改改?”

    “你们爱演,我为什么不看。不过最近也没心情看戏——”路爰停了停,“我总觉得这节目还差点什么。”

    “已经很不错了,环节、剧本、人员都很好。”我含混着说。

    “但好像缺了一个爆点。不是宣传上的那种爆点,现在能预想的结果还是有点普通。”路爰沉思。

    这个女人的个性是做就做到极致,她头脑聪明,可利用的条件又足够,所以这样不知足也是情理之中。

    我拿出面纸擦了脸:“第一次,也别期望太过,没有差错就好,别事事求全。”

    “也许。”路爰直起身,“完事了?走吧,抽支烟去。”

    夜晚的吉美,明月初升,灯火缠绵。

    我和路爰走在细致蜿蜒的街道上,被红红火火的市民生活侵染着,让我平静了些许。

    “厦门和家里不太一样,虽然都是海滨城市。”我说。

    “隔着这么远呢嘛。”路爰随手买了一份土笋冻,递给我一根竹签,“想家了?”

    “用不用这么小气,就不能买两份?”我插了一只被包裹着的叫植物名字的虫子,沾了些芥末,放在嘴里。

    “我吃不掉,吃到第四只,就会记起来我在吃虫子。浅尝辄止懂不懂?”

    “不懂。”我很快吃了第二只,第三只,“懂,也做不到。贫瘠惯了,一旦拥有就放不下。”

    路爰停下脚步,问:“你说的,是邵云斐还是宁泽?”

    “我拥有过他们谁么?”我反问。

    “宁泽我不知道。”路爰低头吃掉最后一个土笋冻,将盒子扔在垃圾箱里,“不过邵云斐难道不在你掌心里?”

    “你说什么笑话?是我在他的掌心里,而且他手掌心里的人也太多了……”我笑起来,酸涩到极致,反而不得不笑出来。

    “话说回来,你怎么和邵云斐勾搭上的?”路爰问。

    “去年他在大连待了一阵子,总到台里,莫名其妙就认识了。”我的回答多少有些避重就轻。

    路爰倒是不在意这个,只说:“他纵然是晓枫的哥哥,但名声你是知道的,这个人能给你不可想象的便利和地位,也捏着你的命脉。选了这条路,你是想好了?”

    “……其实没有。”

    路爰笑起来,不再说话,吸了一支烟,满足得像猫。

    便利和地位,我之前没想那么多。当初不过是为了活命,慌不择路,只是现在苟活下来,觉得自己这么活着有点可怜。

    夜色渐渐浓重,已经无边际地走了好一会儿,想到我这样素颜难免被路人拍照传到网上,我们便往回走。

    路爰也不再多问。有的话,已经没有讲出来的意义,因为改变不了现状的一丝一毫。

    这是路爰能给予的最好的体贴:不评断、不干涉。

    只陪伴。

    回到住宿的酒店,大堂里灯火通明,我们与正从楼梯上下来的人遭遇个正着。

    “苏白。”薛倩已经带了醉意,被Andy扶着下楼,看到我,突然挣扎着摇晃起来,“刚才怎么不当着大家的面接他的电话?”

    我停住脚步:“倩倩,你喝醉了。”

    “我清醒得很。”薛倩挥开Andy,一步一步走向我,“怎么不敢在大家面前接他的电话?他都不介意,你有什么好怕的?”

    薛倩一反甜美可人的形象,来势汹汹,大大超出常理,几乎让我困惑。

    “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按了电梯键,却被她一下子拽住胳膊。

    “还有谁不知道么?当着这么多知情人何必遮遮掩掩!装什么神秘?还好意思发那个《我只想做我自己》的软文?呵呵,别搞笑了!那是你们糊弄网友的招数。你自己是谁?你算老几?坐了多少制作人的大腿换了今天东山再起?”

    “倩倩!”Andy脸色突变,想要捂住她的嘴,却已经晚了。

    在场的几个工作人员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深夜,虽然酒店里人不多,但还是有人已经拿出手机拍照,路爰的人立刻过去交涉。

    我一晚上不断被挑战的神经宣告崩溃,转过头,看着对面酒醉狼狈的女人,笑了一下:“倩倩?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不是很清楚?”薛倩抬头,眼圈通红。

    “我不清楚。我还想问问,你刚才说的话谁教你的?在这样的公众场合撒泼谁教你的?”

    Andy慌忙在中间说:“苏主播,倩倩不是那个意思,她喝醉了,不会说话,你别介意。倩倩,你今天太累了,我陪你回去休……”

    “你走开!”薛倩拨开Andy,“苏白,你给我装什么前辈?你当初就勾引赫曼依的男人,和宁泽勾勾搭搭被发现不得不隐退,现在又回来干什么?找到更大的金主了?”

    “金主?”我气极反笑,“这个词是谁教你的?倩倩你红了几年?这么做是谁教你的?你的经纪人么?还是你的老板?沈世群过来了没有?”

    薛倩听到沈世群的名字瑟缩了一下,转瞬似乎又横下心来:“不是金主那是什么?真爱么?别搞笑了!邵云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心里也清清楚楚他就是你一块跳板,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他是你的靠山有这么难以启齿么?”

    “哈!”

    我还没说话,突然听见后面有男人轻笑的声音。

    所有人应声回头。

    大堂中心站着一个男人,白色休闲衬衫的袖子挽到肘关节,高挑恣意。

    邵云斐扶着一只黑色皮箱,碰上我的视线,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我身体晃了晃。

    路爰突然叹了口气。

    男人嘴角翘着,说着好久不见,脸上却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一丝阴鸷浮现在他素来嬉笑的脸上,显得异常可怕。

    我站立在现场,不发一言。

    越是生气的时候,越是笑,这是邵云斐一贯的风格。

    薛倩突然酒醒了一般,捂着口,接连向后退了几步。

    邵云斐没看她,却拉着皮箱向我走来。

    “怎么傻了?下午给我打电话做什么?”高挑的男人走近,微微俯身,揽住我的腰,“哎,是不是瘦了?”

    我头脑空白,心里清楚已经把眼前的人惹怒,却还想不出脱身的办法。

    “我回电话怎么不接?嗯?想说什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畔,感受到我的轻颤,邵公子突然低笑起来,“还有,倩倩问的问题,你怎么不回答?”

    “什么?”我心神混乱。

    “倩倩的问题。”邵云斐仍旧是笑,“我是你的靠山,有这么让你难以启齿么?”

    我闭了闭眼。

    你是我的靠山?还是我的灭顶之灾?

    我强作镇定,尽量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你来这边做什么?”

    “明天去台北,在这里停留一晚。”

    “今晚住哪儿?”

    “没订酒店。”他说得轻松,我蹙了蹙眉。

    “你住在几层?”邵云斐问。

    “十二层。”

    “那走吧。”

    我局促地看向路爰,她那边已经基本上控制住了现场,应该不会有影像流传出去,冲我挥挥手,示意快走。我被邵云斐带着才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传过来薛倩不可置信的声音:“邵云斐!”

    我站着没动,邵云斐止住脚步,回身,挑着眉笑:“倩倩。”

    “云、云斐,咱们好久没见了……”薛倩在他的目光下,突然气弱,后退着说。

    “是啊,有时间聊。”邵云斐揽住我转身。

    “我买了新网球拍,咱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打球?”

    邵云斐闻言,答了一句:“好,有时间聚。”

    薛倩突然大喊:“我知道你喜欢打网球……”

    邵云斐停住脚步,笑了一下,回身:“不用这么费心,倩倩。比起网球,我更喜欢的,是好聚好散。”

    一刹那,薛倩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邵云斐还是笑:“咱们就好聚好散,行不行?”

    怎么好聚好散呢?

    有一方动了感情,另一方却已经挥断衣袖,还指望什么好聚好散。

    十二层,我房间的门口,邵云斐高挑的身影站在不远处,轻声命令:“开门。”

    我强自镇静了几番,从包里面拿出房卡,双手却仍旧哆嗦着,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惧怕。

    电磁感应的声音响起,机械转动,门开了,灯火通明。

    邵云斐只在我身后说了一句话:“到床上去。”

    我感受到后背温热的压力,踉跄着进屋,勉强站定,回头:“邵云斐,你这样,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你说呢?”邵云斐不在意,摘下手表扔在一边。

    我推拒他欺上来的身体:“邵云斐!”

    “嗯?”

    “我是你第几个薛倩?”

    邵云斐身形一滞,退后半步:“你在意?”

    “不。”我答得斩钉截铁。

    “不?”他喉咙里模糊地笑笑,“哈,我知道啊。”

    屋子里空调有点大,我突然觉得发冷。

    邵云斐笑嘻嘻过来抓住我的手:“不过呢,你不介意,我也解释一下……”

    “不用……”

    “她出道的时候,沈世群拉皮条来着,我也不好不给面子,就出去玩了几次。但不知这姑娘哪根神经搭错了,我感觉要被缠上就撤出来……”

    “这些不用和我说!”恶心的感觉愈烈,我执意挣脱,突然大喊。

    “怎么了……”邵云斐住了口。

    我摇晃一下,勉强站直:“咱们这样的关系,不用说那些。”

    “什么关系?”邵云斐收回手臂,眼神晦暗不明,“咱们什么关系?”

    我喘着气,不说话。

    “我知道了。”男人仿佛自言自语,又退了一步。

    他漆黑的瞳孔里沾染了某些情绪:“这很公平。”

    我怔住:“什么?”

    “咱们这样的关系,很公平。”邵云斐说了一句,突然间的意兴阑珊让人心灰意冷。

    我抿着嘴唇,盯着男人转了身,他手放在皮箱的拉手上,拉开门,停住脚步。

    “苏白。”

    “……嗯?”

    “我也想问问,你把我,当什么人?”

    门关上了,防盗锁发出恪尽职守的声响。

    他没有等答案。

    可能根本不想听见。

    我跌坐在地,把脸埋在这空荡荡的安静中。

    第二天一早,我被手机铃声吵醒,Sara强作镇定的声音:“阿白,你来场地这边一下可以么?”

    “怎么了?”

    “薛倩宣布退出录制了。”

    我坐起。

    “阿白?”Sara问。

    “好,我这就过去。”

    简单梳洗了一下,看到地毯上的手表,价值不菲,被随意抛弃。

    我捡起来,擦拭一下表盘,看到一个女人模糊不清、孑然而立的身影。

    拿着手机下楼,电梯里点开微博,热搜第一名“薛倩”,第二名“不服来战”。

    薛倩在微博写道:有的事情很难面对,我决定退出《不服来战》的录制,跟喜欢我的朋友说声抱歉。希望大家都开心。

    粉丝在下面支持安慰的留言已经过了十万。

    《不服来战》的官微下面则口水声一片。

    有人质疑这是新一轮的炒作,热门文章:《不服来战》尚未录制,接连换将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

    我打电话给路爰,占线,又打给大刘:“沈世群来了么?”

    “没啊!”大刘焦头烂额,“我刚给他助理打电话呢,说沈大爷上日本接女朋友去了,还在飞机上呢,联系不上。薛倩这女的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老板不在家,来了这么一出!马上就开录了她作出花来了,带她的经纪人正往厦门赶呢。”

    说话间,我已经到了室内录制场地,路爰也刚刚回来。

    “怎么样了?”我问。

    “刚给金台打了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路爰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去跟薛倩沟通一下。”我说。

    “不用,金台同意了,推迟三天录制。”

    说服薛倩重新录制用不着三天……

    “你这是,要换人?”我蹙眉,这时候不都应该息事宁人么。

    “她不是不要录了吗?”路爰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再沟通一次。”

    “消息都发了,还有沟通的余地?”是了,路爰就不是息事宁人的个性,“我不用她赔钱算是给沈世群面子,不知道她是真痴情,还是真蠢呢。”

    做节目有波折很正常,但闹这么大也是前所未有。我坐下来,心知这时候就算薛倩愿意参加,路爰也必然不容她了:“赞助商那边……”

    “这次的赞助难道有哪个是冲着她薛倩来的?”Sara气不过。

    是了,这次赞助都是唐家下面的企业,那是邵云斐的发小唐家长公子唐羽说了算的。

    “三天你到哪儿去弄个女演员来替补?”我揉揉额头。

    “也不是非要女演员。”

    “剧本那就要重写,况且男的你也得找得到……”

    “这时候,就是要拼名媛人脉的时候了。”路爰的手机在细瘦的掌心晃动一下。

    “你还有心情调侃。”

    话音才落,黑色的手机响起来,她冲我眨眨眼,接起来,那边是邵晓枫懒洋洋的声音:“路导,我的小作坊开张了,抱大腿,求关照。”

    “好说。邵总您人什么时候到?”

    “已经在机场了。”邵晓枫答应得干脆利落,“鲜肉快递,航空直达,路导准备签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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