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故事:新书包里的秘密-成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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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朵茉莉花

    鲁越这趟回家,把老婆阿贞也带到省城打工。阿贞是个地道的农村家庭妇女,做闺女时就没出过远门。看到大街上男男女女搂搂抱抱亲热得和电视里一样,阿贞拧了把丈夫,满脸严肃地交代:“你可千万别动花花肠子!”鲁越听了扑哧一笑:“若是那种德性,我还要等到今日?”边说边摸了下阿贞的鹅蛋脸。“你敢!”阿贞脸一沉,狠狠瞪了鲁越一眼,踮起脚刮了下他的高鼻梁。

    鲁越是个泥瓦装修工,省城每一条街差不多都留有他的足迹,结交的熟人也不少。经朋友介绍,他很快给阿贞找了份在花卉园做修剪工的活,工资每月800块不说,老板还管两顿饭呢。

    夫妻俩在省城打工,而且收入不错,自然高兴,但美中不足的是,阿贞的老板要求员工吃住在集体宿舍。每周只有星期六这天,阿贞才有机会去丈夫的住处,帮他拾掇拾掇出租房,做餐晚饭和鲁越一块儿吃,夫妻俩住上一夜……不管怎么说,阿贞也知足了,以往她一个人待在家中种地,每逢农忙、春节时,鲁越才能回家住上几夜。

    现在阿贞心情好了,便和其他小姐妹一样,开始梳妆打扮着意包装自己。有个星期六傍晚,鲁越回到出租房,看到阿贞穿了套时装,脸上还化了妆,俨然城里的一个时髦女郎,心头着实一惊,本想问她几句什么,却只顾着搂着她亲个不停给忘记了。

    这天,鲁越早早地收工,回出租屋的途中,特意绕道去了阿贞打工的那个花卉园。他以前没见过花卉园的主人,但听阿贞说过,花卉园主人姓皮,是个老气横秋的秃老头,老伴儿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刚走到花卉园的篱笆墙边,鲁越就隐约看见花卉园一隅站着一个秃了顶的老头儿,甭猜,他一定就是皮老板了。鲁越打住脚跟,想进去和他打声招呼,可透过篱笆仔细一瞧,才看清楚皮老板正同阿贞聊得火热呢。天啊,阿贞如今描眉画唇的原来是冲着那个秃头老板!鲁越差点气晕,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凭他的性格,这时候他早该猛冲过去掴那秃老头两耳光,可眼下这样做势必会掴掉阿贞的饭碗。阿贞能在城里谋一份像样的工作可不容易。鲁越强压住内心的愤恨,怏怏地转了回去,心里暗忖:得想个办法治治那条老色狼!

    这个晚上,鲁越心里酸溜溜的,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阿贞刚踏进省城时就给自己下紧箍咒,结果她本人反倒经不住诱惑,率先踩了“红线”,居然和她的老板打得火热……鲁越越想越气愤,半夜里爬起来撒了泡尿,一拍大腿:有了,自己周围不是有一帮做泥瓦匠的哥儿们吗!

    第二天早晨起床,鲁越一脸倦意无精打采,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提着工具箱出了门,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扭头一看,竟是花卉园的那个秃头老板。

    “你叫鲁越,是阿贞的丈夫?”皮老板边问边递上一支烟。

    鲁越正烦着呢,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冷笑道:“你是?”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就是阿贞做事的那个花卉园的老板,姓皮。”皮老板用力抽了两口烟,顿了顿,“有件事情,我想找你商量商量,不过,这也是阿贞的意思……”皮老板似乎有难言之隐,还轻轻叹了口气。

    想起昨日看见的一幕,鲁越心里骂道,你这个老东西,不就是比我多几个臭钱吗?鲁越牙帮子一咬,伸手就攥起皮老板的衣领,双目圆睁,低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大清早找上门,你究竟想干什么?”

    “小鲁啊,你先别急躁,听我解释——”皮老板推开鲁越的手,恳请道,“走,我请你喝早茶。”

    这下子鲁越有些懵了,皮老板登门不像怀有歹意,而且神情还颇为沮丧,不像是来示威的。鲁越心想,我倒要看看皮老板的葫芦里到底卖啥子药。进了早茶楼,皮老板才道出他的苦衷和这次登门造访的缘由。

    原来,皮老板夫妇本有一个名叫茉莉的女儿,8年前因患白血病去世了,年仅16岁。妻子大桂受不了如此沉重打击,脑子受到刺激,一病不起,看遍省城大小医院,最后依旧落了个神志不清的毛病,时不时犯病,嘴里经常念叨着女儿的名字。为了更好地照料妻子,皮老板不得不将自家的厂子托给弟弟看管,自己则在城郊购置一块地办起了花卉园。几年下来,花卉园已培育、嫁接出上百个新品种。皮老板还特地在园里辟了个茉莉花专区,他说看到那些洁白无瑕的茉莉花就好像看到了亲生女儿。每天他都要陪着妻子大桂在花卉园里散步,陪她说说话,以便她能更好地养病。前两天,皮老板像往常一样和妻子在花卉园里赏花,走着走着,大桂忽然向几个正在园里剪枝的女工跑去,一把将阿贞抱住,又哭又笑:“茉莉,我的女儿茉莉,妈终于找到你了,亲亲……”大桂抱着阿贞不放,一时吓坏了她。皮老板也不知所措,只好一个劲地给阿贞和在场的女工们解释。

    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阿贞十分同情皮老板的处境,也十分理解老板娘的心情。皮老板把病情发作的妻子送到了医院,以前负责给大桂治病的专家再一次对她做了会诊,结论让皮老板大吃一惊:如果让阿贞配合医生治疗,大桂的病很有可能痊愈!也就是说,现在要让阿贞作为女儿茉莉的替身来配合对大桂的治疗。皮老板兴奋得跳起来,决定和阿贞商量一下。昨天下午,皮老板忙完事后在花卉园里单独找到阿贞,给她说明了老婆的病情和医生的意思。最后,他双手抓住阿贞的胳膊,央求道:“阿贞,如果你答应,我会付给你双倍的工资。”阿贞涨红了脸,难为情地说:“老板,这件事,我还要和丈夫商量才行啊……”就这样,为了尽快给妻子治好病,皮老板问清鲁越的住址后,今日一早就直接找上门来。

    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鲁越羞愧不已,后悔自己不明真相就一时冲动误解了皮老板,幸好,还没有找铁哥们采取莽撞过激行动……

    接下来的日子,阿贞陪着大桂吃住在医院里。奇怪的是,阿贞并没有发现老板娘有什么反常举止。平常在一起,大桂说城里的故事,阿贞讲乡下的奇闻逸事,两人仿佛真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女。

    忽然有一天,大桂关上房门和窗户,拉着阿贞的手久久不肯放。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提包里拿出厚厚一沓钞票,直往阿贞怀里塞,还略显尴尬地说:“这1万元,你一定要收下。”

    阿贞连忙推开票子,面露微笑:“大桂阿姨,我陪您治病,皮老板已经付了工资,我怎么能平白无故地收您的钱呢?”阿贞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极不踏实,她知道,大桂的病又开始犯了。她一边稳住大桂,一边喊医生。

    “你别叫医生,其实我的病早就好了。”大桂霍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精神委靡不振,除思念已故的女儿茉莉外,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一直在为两枚眼眼钱而深感内疚与不安。

    “什么,眼眼钱?”阿贞一脸诧异。

    于是,大桂向阿贞道出了这些年憋在心中的苦楚。

    那时候,皮老板和大桂还很穷,夫妻俩靠在民间收购古钱币过日子。有一天,大桂路经一个村庄,看到有位小姑娘正在田边挖猪菜,蓄的长发用橡皮筋穿着两枚眼眼钱束着,好一个漂亮的马尾辫。看到那两枚眼眼钱,大桂眼睛一亮,走过去摸了把小姑娘的头发,笑着说:“小姑娘,你这漂亮的头发应该用发卡才是啊。”她边说边取下自己头上的一只发卡,“来,阿姨用这只漂亮发卡换你头上的眼眼钱橡皮筋……”

    不久,大桂把那两枚眼眼钱拿到古玩市场交易,卖了整整2000元。从这之后,家里渐渐地富裕起来,还办起了一家工厂,她就更加觉得有愧于那个小姑娘,并一直为这件事而深感不安,因为她的那只发卡当年只值5毛钱。再后来,女儿茉莉患病走了,大桂心里痛苦不堪而又惴惴不安,甚至认为那是老天对她的惩罚,是报应。她常常幻想着,这辈子能在茫茫人海里遇见那个小姑娘,补偿给她一笔钱……

    说到这里,大桂抓住阿贞的手:“那天在花卉园第一次看见你,我一眼就认出了深深印记在脑海中的那张鹅蛋脸,还有右眼角下的那颗红痣,断定你就是15年前的那个小姑娘,我当时喜极而泣,决定给你补偿。然而,老皮虽说挺疼爱我,但他却是个十足的吝啬鬼,不会同意我给你一笔钱,于是我就装着犯病,和医生合演了这出戏……”

    大桂这番话,听得阿贞心里沉沉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博出好运当乞丐

    一、最后两注彩

    孟守福和阿湘是一对贫贱夫妻,儿子考取高中后,便双双跑到省城老乡办的涂料厂打工。孟守福曾在村小当个民师,烟酒不沾,就爱看书读报。进城打工后,他还鬼使神差般地背着妻子偷偷买起彩票来。当然,他没钱一掷千金,只是两元十元地购买。遗憾的是,一年下来,竟连个五元尾数奖也没捞到一回。但这并未影响孟守福的思想情绪和购买彩票的积极性,他一次次在心里默念着彩票销售点门前贴的对联:你买我买你我都买,早中晚中早晚要中。

    这天下了中班,人没走出车间,孟守福的手机就响起来。来电显示,是贺三的电话:“守福兄,本期提前开奖,赶快到三岔路,我在026等你!”贺三是涂料厂老板未出五服的弟兄,在厂里做质检员,整天没啥事,一心想着中个500万后自己去办厂。因家住同一个乡镇,又常在一起研究博彩报刊,孟守福与贺三早已成为铁杆彩迷朋友。

    三岔路离涂料厂不远,穿过一条胡同即到。孟守福踏进026时,贺三正和几个陌生彩民在墙上挂着的“奖号走势图”前紧蹙眉头,哲人似的独立思考。三岔路共有三个彩票销售窗口,他们钟情026缘于两个原因,一方面此处的售票小姐是位年轻貌美性感十足的靓妹,更重要的一点是,026曾产生过一次200万。这个销售点的人气一直都很旺,就连从不买彩票的市民也常驻足店前,跃跃欲试……

    见到孟守福,贺三的眉头倏地一展,高谈阔论起面前的奖号走势,手舞足蹈,对本期奖号作出种种预测:“大家看,这样的走势不正是一个‘月’字吗?据我初步推断,本月026要出500万大奖了,并且将在本期出现,想想,现在不正是月末吗?”对贺三的宏论,孟守福自然早听厌倦,熟悉他的彩迷朋友都交头接耳,没一个相信他。见有个女孩彩民正张大嘴巴听得一本正经,还时不时用丹凤眼瞅他几下子,贺三的精神再次陡涨,清了清嗓音,紧接着,又滔滔不绝振振有词地发表了一番“演讲”。

    孟守福表面在听,实则缜密思考着一个数字。近三个月来,他坚持购买前六位相同的号,只留一个尾数作机动。每次来026,看哪个数字在脑海里闪现的频率最高,就圈定哪个。孟守福进入紧张思维状态,可脑海里每次跳动的数字都不尽相同。他刚感觉出有些眉目时,该死的手机响了。市内的新号码,他本不想这时候接听,但又害怕是老家亲戚进省城来办事,在公用电话亭拨的。孟守福极不耐烦地接听了。

    一接不打紧,接了吓一跳。妻子阿湘在电话里吼道:“孟守福,你胆子好大哇,背着老娘买彩票。”孟守福的嘴皮嗫嚅几下,没敢吱声。“回来,老娘就站在你对面——”阿湘吼完,“啪”地挂断电话。

    孟守福将信将疑,抬头朝对面望去,024彩票点门前站着的果然是阿湘。原来,孟守福接到贺三的电话溜出厂子大门时,阿湘也悄悄尾随而来。孟守福一辈子阿弥陀佛,家庭内外都是阿湘“一把手”。在老婆面前,孟某人向来都抬不起头。想到买彩票之事最终还是被老婆发现,孟守福一下子没了心情,而且沮丧不已,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购买彩票了。不过,今天既然来了,岂能空手折回?他掏出4元零钞,请售票小姐为他机选了两注。

    接过彩票,孟守福对售票小姐抿嘴一笑,看也没看彩票一眼,就塞进裤子口袋离开。

    二、蒙冤五百万

    回到租住的地下室,没等孟守福站稳脚,“026那标致姑娘勾掉你的魂,是不是?”阿湘猛地将大门一碰,就双手叉腰怒目圆睁耍起泼来,“难怪老娘发现你每个星期都要往三岔路钻呢,这日子还怎么过!”

    望着妻子,孟守福显出一脸的无奈。夫妻双双在省城打工,一月的收入加起来总共才1500块,家中上有老人要赡养下有小孩要读书,“妻管严”不无道理。可转而一想,自己买彩票也不是在为这个家播种希望吗?“阿湘,你可不要瞎讲,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吗?”憋闷老半天,孟守福才挤出这句话。

    “为了这个家好,你咋背着老娘拿钱出去买废纸。”见孟守福搭上嘴,阿湘越发来劲,逼着他交代买了多少钱的彩票。

    “千把块钱。”孟守福从不敢跟老婆撒谎,实话实说。

    “你得的奖呢,”阿湘步步紧逼,“怕是全部被那小妖精给蒙了。”虽说阿湘从没沾过彩票,但听说过中奖的机会甚少,心里自然清楚,孟守福肯定未中过什么大奖,只是心痛那一千块钱白白打了水漂。她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这日子熬不下去了,要回娘家。阿湘是个急性子,心直口快,收拾停当,就拿起孟守福的手机向车间主任请了几天假,称要回老家看儿子。

    第二天一大早,阿湘匆匆出门。孟守福双手慌忙拦住她,笑了笑说:“把那两张彩票还给我,今晚开奖啊,说不准能中个500万呢……”阿湘没闲情,一心想着怎样早点赶车回老家,随手从裤兜里搜出两注彩票往地上一扔,讪笑道:“没脸皮的500万!”再踅转身,怒气冲冲甩门而去……

    阿湘这人什么都好,可有个缺点至今未改,那就是同孟守福拌嘴吵架后就往娘家跑。这不,结婚这么多年了,脾气还依旧。好在作为丈夫的孟守福早司空见惯。

    孟守福上了一整天长白班,累得腰酸背痛。贺三又来电话,神侃了一番他的本期体彩7位数奖号理论,并邀他今晚去026看开奖实况录像。他推了,说老婆都让他给气跑了,现在开始已经金盆洗手,从此不再购买任何彩票。贺三在电话里戏谑他一句“真不是个男子汉”的话便收了线。不过,今晚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说不准,这最后一搏会大获全胜呢。一年来的彩票生涯,他就在这种希望与幻想之中,和一群彩民朋友一道有滋有味地颠来倒去。

    这个晚上,孟守福破例叫了份5元的盒饭吃了。收洗完毕,他就蹲在附近开商店的老王家门前观看电视。老王也挺关心国家体育、福利事业的,听说今晚本期7位数体彩开奖,急忙调换频道,和孟守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博彩方面的话题。

    然而本期所有奖项全部揭晓,都没有孟守福所期待的那两注彩。孟守福垂头丧气,对天轻嘘一声,十分失望地回到自己的出租房。路途,他还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两张彩票揉成团,顺便扔进了垃圾桶。似乎还不解恨,一气之下,他又翻出收藏在床头柜里面的一卷博彩报纸和几册杂志,一份不留地甩出房门,然后关掉手机,呼呼大睡起来。

    翌日一觉醒来,才想起今天是晚班。孟守福简单地煮了碗面条吃罢,就去街头观赏一些超市举办的促销演唱会。一来解闷,二来消磨时光。不知不觉,大半天时间转瞬即逝。回到出租房,他赶紧摸出压在枕头下面的手机。不看不晓得,看到慌了神。手机上已有十几个未接听电话,仅贺三一人就连续给他打了七八个。想必是贺三中了大奖,急着向自己报喜,他真后悔出门时三、忘记带手机。

    给贺三回拨过去,没待孟守福开口,贺三就在电话里惊奇地叫道:“孟大哥,你中的特等奖领了吗!”

    “特等奖,什么特等奖?”孟守福大惑不解,十二分委屈地说,“我哪有运气中特等奖?就你贺三聪明会调戏人哟——”

    “026出了个500万,彩友们都想到了你。”贺三的兴奋劲更足,恨不得立即飞奔到孟守福身边。

    “真出了个特等奖,你贺三弟,果真神机妙算啊!”贺三常拿孟守福开涮,孟守福待人忠厚敦实,你涮我,我也一样恭维你。在026,贺三经常自以为是,喜好张扬,居高临下地神侃奖号走势。他的性格,孟守福摸透了。再说,夫妻俩又在他贺家弟兄伙的涂料厂打工。反正么,说好话无须成本。

    “一帮彩友吆喝着要去‘霸王酒店’,你就蚀点财破费点,去摆几桌好了……”贺三在电话中噼里啪啦讲了一通,孟守福越听越糊涂。

    见贺三说得神乎其神,孟守福决定出去看个究竟。走至三岔路口就碰到开商店的老王。老王老远就迎了过来,双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搡了搡,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守福啊守福,祝贺你,不中不中,一中就中了个特等奖!”

    孟守福这回真的懵了,怎么都说自己中了500万呢。朝026那边望去,看得见大门前贴着一张硕大的红纸。甭猜,上面一定写着“本点喜中500万”。本城已有好几个体彩点产生过大奖,都是这样宣传的。

    孟守福万般无奈。“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顿了顿,满脸苦笑说,“老王啊,你怎么也认为我中了500万,昨晚,我们不是在一起看开奖实况录像吗?”

    “能中特等奖,是天大的喜事呀!”老王拍了拍他的肩,眯着一双小眼睛,压低声音说,“你看你看,又没谁找你借钱花,还真沉得住气,怕露富,是不是?”他拉起老王去租住房前面的垃圾桶寻找昨晚丢弃的两张废彩票,只可惜环卫人工连夜给清运了。

    孟守福沉湎在别人硬说他中了500万的痛苦中。没出两天,消息便传到他的老家,有几个亲戚居然一路风尘赶往涂料厂找他借钱,真叫他哭笑不得。孟守福正在上班,贺老板把他叫到办公室,先递给他一杯茶,然后坐下来娓娓道来:“孟师傅,我们是老乡,就不必兜圈子了,我这涂料厂是个小厂,目前产品滞销,大家上月的工资都拖到这月中旬才发。这些你都清楚,产口滞销的重要原因就是设备落后,我想在近期进一批高科技含量设备,在资金方面,想得到你的支持。当然,困难是暂时的……”

    贺老板的话没讲完,孟守福就已心知肚明对方的意图,怎么就连贺老板也认定自己中了500万呢。孟守福窝着满腔怒火,想辩驳什么,却没他吭声的机会。

    “孟师傅,我暂向你借50万,至于利息么,按目前银行的十倍支付,你看怎么样?”贺老板的语气似乎有些哀求了。

    026的确出了个特等奖,那真正的得主或许就躲在一旁偷着乐,可替他活遭罪的却是自己。孟守福对天骂道,我真是比窦娥还要冤枉。

    第三天,妻子阿湘兴致勃勃返回涂料厂。孟守福竹筒倒豆粒似的,将两天来发生的事全讲给她听了。阿湘却不动声色,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一改两天前的脾气,换了个人样,宽慰孟守福说:“顺其自然吧,反正你又没中奖,怕什么。”

    妻子一改从前的脾气,突然变得温顺豁达起来,孟守福总算找到一丝慰藉。要是平常,依阿湘的性格,非逼着问他到底中了多少奖。阿湘上班后,找她请客、借贷的人更多,都说“阿湘是内当家,手里捏着扣掉税后的400万”。你还真别说,贺老板也把上次对孟守福说过的一番话给她重复讲了一遍。阿湘有些莫名其妙了,厂子里整天谈论着孟守福中奖的事。无论夫妻俩怎样解释,但没有一人相信孟守福没有中500万。更可悲的是,因孟守福未答应借厂子50万,贺老板以厂子包袱过重将孟守福夫妻俩裁减掉。贺三、老王几个老朋友和孟守福也生出隔阂,贺三甚至还暗中监视着孟守福夫妇的行动。

    丢掉工作后的当晚,孟守福欲哭无泪,双手抱着妻子说:“都怪我买彩票惹了祸端,在城里找不到事做,我们的生活该怎么过啊!”

    阿湘把头斜靠在丈夫胸前,沉吟半晌,不紧不慢地说:“厂里、家里都说你中了500万,我们不可能有安宁之日了,现在应该想想办法,让他们相信你并没有中奖,这才是真正的出路。”

    “想什么办法?”孟守福抓住妻子,像找到救命稻草。

    “当乞丐!”阿湘神色坚定地说。

    四、夫妻当乞丐

    从农村出来,在城里打了两年工,现在转而又去当乞丐,孟守福实在有些想不通。人啊,怎么就该越活越差劲呢?但这是阿湘的馊主意。孟守福在妻子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乞讨就乞讨,只怕害苦她本人。

    没几天,夫妻俩就到了鹿城,决定选择在一座天桥边行乞。天桥周围有大型超市和商场,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属黄金地段,可乞讨者也多。在车站地下室租妥房屋后,夫妻俩在天桥附近足足观察了两天的乞丐生活,才开始换上乞丐服正式行乞。一个桥上一个桥下,隔日调换位置。像众多街头乞讨者一样,他们用一只歪歪瘪瘪的洋瓷碗压住面前一块书有行乞理由的破布……

    起初两天,孟守福进入不了角色,坐在乞摊前连头也不敢抬,生怕被熟人发觉或遭遇路人鄙视的目光。心底说不出是疼痛还是酸楚,施舍者往碗里丢了钱,也没叫声谢。几天下来,见收获颇丰,加之看到身边还有更年轻的男女乞丐,心里才踏实才理直气壮。

    有天收摊时,孟守福无意间发现一个脚板整日流脓淌血的老乞丐把面前的东西往提包里一塞,立起身,竟大踏步地往回走时惊呆了。原来那家伙是装的!一来二往,孟守福便同他熟络起来。他告诉孟守福,他已来鹿城干了七八年,用乞讨的票子做了新房,还为两个儿子娶了媳妇。阴雨天,他俩躲在桥下拿着啤酒对吹,孟守福道出了夫妻双双乞讨的原因。对方竟像听天书一样,摆摆头,轻叹道:“此乃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街头行乞也自有其难处,遇到搞环卫大检查,城管员一来,乞丐们都得无条件地停业。有个中午,孟守福正在吃盒饭,身边忽然围上几个人。他以为是路人看他面前那块破布上的字,没在意,反正互不认识。待他丢下泡沫饭盒,突然挤进来一条断臂汉子,将嘴左右一噘,旁边的几个人一哄而上,不分青红皂白给了他一顿拳脚。最后,断臂汉子嚷道:“明日这时候,准备4张老人头!否则……”刚才的几个打手一齐用鼻子朝他哼了声,作鸟兽散。孟守福讨教那老乞丐,才懂得这是鹿城的“丐帮规矩”,新手不仅要吃一顿拳脚,还要按时缴纳管理费,否则……老乞丐不往下说,他也懂了。几经周折,孟守福夫妻俩的行乞日子才慢慢安稳。

    这天赶至天桥边刚蹲下,孟守福就感觉出有一双异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他习惯性地向四周探视一番,没发现半个熟人。可就在他收回余光的一瞬,竟发现天桥上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天啊,贺三怎么也来鹿城!孟守福差点没惊叫出声,他黯然神伤,想爬起身立马逃遁。不料,贺三已经大踏步地向他走来。孟守福不得不佯装一副无所谓样,赔着笑脸,主动凑了过去,把他拉到僻静处。此刻,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也顺势往桥墩背后钻去。

    见到贺三,孟守福无不惊奇:“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贺三给他做了个鬼脸,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瞒你说,我是跟你们一道来的,只是下火车时同你们走散了。你们夫妻俩,真在这里当乞丐……”

    拉着贺三,孟守福满腹苦水与委屈,怏怏地说:“兄弟,不是你们给逼出厂子的吗?”

    “这么说,那得500万的主儿,真不是你?”贺三摸了把后脑勺,懊恼万分。

    “这回,你该相信孟老兄了吧!”孟守福脸露一丝微笑,把贺三的手狠狠摇了摇。

    孟守福和阿湘这次才真正澄清污枉。这天他们收了个早工,可回到车站地下室的租住房,就听到车站里正议论着一对外地夫妇因蒙冤中了500万大奖,而被当地人逼出门,前来鹿城当乞丐的新闻。孟守福很快找到那张刊登此条新闻的报纸,是当日出版的《鹿城晚报》下午版,一则“众人怀疑中大奖,夫妻行乞澄是非”的标题赫然入目,还配有他和阿湘行乞的照片。

    “报纸都登了,那将后我们还怎么做人?”孟守福不知《鹿城晚报》记者是怎样知道此事的。孟守福叫苦不迭,而阿湘却不以为然,用食指戳了下丈夫的高鼻尖,还有些得意地说:“正好,这岂不彻底澄清了事实,说明500万是我们背着的黑锅!”

    夫妻俩并不知道,他们在鹿城行乞的头一天就被晚报记者看出端倪。孟守福与阿湘面前那块破布上都用毛笔写着“家乡遭灾,房倒田毁”,辨口音,他们的家乡并未受灾。几经暗访,加之记者又碰到贺三找上门来……别说,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当记者还真是块料。

    五、儿子遭绑架

    送走贺三,孟守福暂且舒缓了一口气,心里仍忍不住骂道:“呸,这回总相信老子没中500万了吧!”然而,就在孟守福夫妇俩暗自庆幸现已摆脱厂里一拨老乡的纠缠时,又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正在发生。

    孟守福的手机每日都是白天关晚上开。这个傍晚,他把那份《鹿城晚报》折起来塞进了垫被下,一打开手机,就接到电话:“孟老板,你的儿子落在我们手上,让他向你问好。”

    “爸爸,我是孟辉啊,他们……”电话里的声音早已嘶哑,明显带着哭腔,话没说完,就被夺回话筒。那男人接着阴阳怪气地叫嚣开了,要孟守福速将80万打入指定的账户,并强调,如果报警一切后果自负。儿子遭到劫匪绑架!孟守福的脑袋一下子大了。来电显示号码,是老家县城的;听口音,绑匪是老家人无疑。甭说,当地亡命之徒一定听到孟守福中了500万大奖的传闻,才把他儿子当做人质敲诈勒索。

    孟辉在家乡县城一中上高二,生活费由父母直接汇寄。孟守福在本子上查找儿子留下的班主任老师宅电号码,可手忙脚乱,一时未查到。儿子是他们的命根子,这几年来把责任田包给别人,自己则带他妈出门打工不就是为了挣钱供他读书将来奔个好前程吗?包括自己买彩票,虽说从未中个尾数奖,这回还蒙冤当了乞丐……说到底,还不都是为这个家庭播种新希望,为了儿子吗?

    接到绑匪勒索电话时,幸好阿湘去了外面的公厕。她曾在医院检查出心脏患有小毛病,倘若得知宝贝儿子遭到绑架,说不准她会一头倒下晕死。孟守福头痛欲裂、烦躁不安,浑身早已沁出一层冷汗。孟守福称得上是个文化人,他不会被绑匪牵着鼻子走,连想也没想,首先就拨通老家县城的110报警。警察让他千万别急躁,教他怎样同绑匪周旋。按警方嘱咐,孟守福每隔几分钟,拨打一次刚才那个号码,可始终无人接听。

    整个夜晚,孟守福躺在车站的地下室闷闷不乐,双眼直盯着手机。然而熬了整整一夜,手机也没响过。见睡脚头的丈夫翻来覆去长吁短叹,阿湘不知其内情,心里直埋怨出门行乞是自个儿的主意,让男人在外受辱遭罪,自责不已。阿湘好言相劝:“守福,我们在这儿乞讨,虽说不体面,可挣的钱不少呀,比起在涂料厂打工强多了。”孟守福心如刀绞,身心俱痛,却又不敢把儿子现已落入绑匪之手的事说出,害怕她承受不了实事有个闪失。

    清晨,孟守福借故把阿湘支走,自己却躲在地下室等待警方的指令和绑匪的电话。手机响了,又是个座机新号。“孟老板,账户上怎么还不见你的80万,就不怕我们撕票吗?”绑匪终于来电话。

    “我正在筹钱啊,80万赎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再说,我们一无新仇二无旧恨,为何绑架我儿子。”孟守福的答话明显有些颤抖。

    “孟老板,你中了500万,扣税后不是整整400万吗?我只要80万,对你来讲不过是区区数目……”绑匪在电话里粗声大嗓地说道。

    “我真没中奖,是冤枉啊——”

    “叫你儿子和你说话,你就承认中奖了!”接下来是孟辉嘶哑的哭诉,“爸爸,快来救我,他们的刀子就搁在我脖子上……”没等话讲完,电话就给挂断。

    孟守福没有慌乱,稳住情绪后,赶紧把刚才和绑匪的通话内容与座机号一并报告给警方。但警方告诉他,他的手机早已通过电信部门被警方控制,所有通话内容均已记录在案。警方让他继续与绑匪周旋,目前案情已取得实质性进展,他们将尽快解救人质,让孟辉返校。

    孟守福一天没去天桥上班,待在地下室旋来转去,心急如焚,等待警方的好消息。天快黑时,手机响了,一看是鹿城的号码。他猜想,是不是绑匪把人质带到鹿城?想到自己的手机已在警方控制之下,于是壮了胆,一接听,居然是儿子打来的。孟辉在电话中说道,由于县一中有一位同姓同名的校友被绑架,他感到害怕,加之又在学校阅览室看到有关父母的报道,便一路赶到鹿城……孟守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迫不及待地问:“孟辉,你现在在哪里?”

    恰在这时候,阿湘收摊返回地下室。父子俩的通话,被她听了个明明白白。孟守福一把抓起阿湘的手,转悲为喜:“走,我们去接儿子!”

    六、其实中了奖

    虚惊一场后,孟守福一家三口在鹿城团聚。

    想到那个也叫孟辉的孩子仍在绑匪的控制下,孟守福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掉以轻心。绑匪几次打来电话催款,他都认真按照警方的要求,巧妙地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可狡黠的绑匪一连变换了三个账户,以转移警方视线。然而,隐蔽再深的狐狸也逃不过好猎手的火眼金睛。孟守福的儿子来到鹿城的当晚,他就接到老家警方的电话报喜,称此起绑架案已成功告破。

    因为孟守福在侦破此案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受到县公安局嘉奖,并邀请他出席庆功大会。孟守福一辈子忠厚老实,压根儿不想出风头去领奖,可他要送儿子回县一中上课呀,和阿湘商量,三人便从鹿城出发了。

    庆功大会上,孟守福惊奇地发现贺三也在现场,不禁怒火中烧。贺三怎么还要阴魂不散跟踪自己呢,难道还一口咬定孟某人中了特等奖。“老子被那狗东西害惨了!”孟守福气得鼻孔生烟,咒骂一句,头一扭,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大会散场后,孟守福走至礼堂出口,贺三竟疾步跑过来。你还别说,真是冤家路窄,想躲都来不及了。殊不知,贺三双手抱住孟守福的胳膊,“都怪我这张臭嘴,瞎说你中了500万,让你们夫妻俩去鹿城当乞丐。”他边说,边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没想到,你还宽宏大量,不计较前嫌,积极配合公安局解救了我儿子……”

    “解救了你儿子?”孟守福懵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看样子,贺三懊悔莫及,不像开玩笑,孟守福勉强一笑,十分敷衍地搪塞了几句,趁人多溜走。

    经打听,从绑匪手中解救出来的“孟辉”的确是贺三的儿子。原来,贺三入赘孟家,他老婆姓孟。贺三无根据宣传别人中了500万,差点送了自己儿子一条命。得知实情后的乡亲们无不感慨万千,说贺三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中奖风波平息了,儿子被绑也仅仅是一场虚惊。在家里住了两天,看妻子没出门的迹象,又没见她做任何准备工作,孟守福好生奇怪,问阿湘:“我们什么时候去鹿城呢?”

    “去鹿城?”阿湘明知故问,还对孟守福神秘一笑。

    “乞丐,我是一百个不情愿当了,我们还是去城里找个厂子打工吧!”孟守福耸了耸肩,语气坚定地说。

    “谁还让你去当乞丐?我们也不必外出打工了。”看到丈夫一副憨厚腼腆相,阿湘“扑哧”一笑,脸上洋溢灿烂。她把身子移近孟守福,像当年谈恋爱一样,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孟守福猛一抬头,看着阿湘,顿时瞪大双眼,见到外星人似的。

    事情是这样。

    那天,阿湘悄悄跟随孟守福走到三岔路口,亲眼目睹他钻进026彩票销售点时,气不打一处来。以前只听说他买彩票,曾产生过怀疑,但这次终于得到印证了。看见身边一家店铺门前摆着一部公用电话,她操起话筒就拨打孟守福的手机。放下话筒,阿湘搜出一张伍元的票子递给店主。店主叫了声“嫂子”,乐哈哈地说:“本期体彩今晚开奖,买两注如何?连同话费恰好5元,说不准啊,嫂子能中个大奖呢!”

    听到这话,阿湘才发现身旁的这间店铺是一家彩票购买点。阿湘一咬牙,暗自思忖,“你买我也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店主让她选两注号,阿湘从没买过彩票,也不懂得选号规则,却装出一副内行相,对售票员说道:“劳驾你帮我选两注吧!”

    阿湘回娘家前,孟守福讨要自己买的两注彩票时,阿湘误将自己在024买的两注给了丈夫。回到老家县城,在转车乘坐县内公汽时,听车上的人都在议论昨晚开奖的7位数体彩,出了一个500万……这时候,她想起了自己的口袋里还有两张体育彩票。下车时,她拾起乘客扔在车上的一大沓报纸,走到僻静处,翻开“彩友”版,拿出彩票一对,她差点喜晕了,其中一注,竟中了个特等奖!她喜极而泣,却没敢声张,在娘家住了一晚,连儿子也没看一眼,就偷偷去省体彩中心兑了大奖。回到省城出租房,孟守福就向她倾诉一肚子苦水。阿湘一番思前想后,决定去当乞丐,以消除他们对孟守福的怀疑。

    看见阿湘手中的一张银行通兑卡,孟守福孩子般地失声痛哭起来……

    醉人的夜晚

    克劳斯和桑妮以并列第一的成绩考入国立重点高中。桑妮是议员的女儿,家庭条件宽裕。而克劳斯出身寒微,是一个苦命孩子。刚跨进高中门槛,父亲就遭遇一场意外车祸丧生,母亲一夜之间哭瞎双眼。与他青梅竹马的黛丽娜也搬迁至另一座城市,从此杳无音讯。克劳斯伤心至极,还不得不每天晚上在圣母大教堂附近贩卖玫瑰,一个法郎一个法郎地挣,供自己继续念书。

    或许是学校有意安排,他俩还是同桌,成为学习上暗地较劲的一对“天敌”。桑妮天生丽质,穿戴高雅,一对波斯猫美丽的大眼珠闪射出蓝色幽光,生动而迷人,被大伙儿赞誉为“校花”,更是一群男生心中追逐的神圣天使。可她仗着优异成绩和优越家庭环境,心高气傲,专心专意扑在学业上,对那些钦羡与爱慕的目光置之不理,平常除与克劳斯一起探讨功课方面话题外,很少与其他男生搭讪。

    这天放学,克劳斯丢下书包就推着平板车直奔花卉市场批发玫瑰。半路上,桑妮骑着单车一路追赶过来,拦住他,气喘吁吁地说:“克劳斯,有道物理应用题,想请教你……”

    克劳斯只得停稳平板车,帮助桑妮解答那道物理应用题。这个晚上,克劳斯没有去花卉市场,也没有守摊出售玫瑰。桑妮把他请到离圣母大教堂不远处的一家豪华酒吧喝小香槟。克劳斯真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桑妮在学校孤傲得像皇室公主,令一拨子男生望而却步。再说,这家酒吧非普通人所能消费,一瓶小香槟得花几百法郎。为感谢桑妮的盛情款待,克劳斯一番犹豫,最后在酒吧楼下买了几枝玫瑰送她。其实,克劳斯是多么想把自己的第一束玫瑰送给天真单纯的黛丽娜啊,可她现在又在哪里呢?!克劳斯只能在心中惦记她,默默为她祈祷,祝愿她学习进步,生活愉悦。

    有天傍晚,克劳斯刚从花卉市场贩来玫瑰,天空就飘起蒙蒙细雨。正为两框玫瑰一枝未售出发愁时,忽然“嘎”的一声,一辆乳白色的小轿车停靠在花摊旁。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摇下玻璃窗说道:“这些玫瑰,我全买下!”克劳斯顿时瞪大眼睛,一脸惊喜地问:“我的上帝,这是真的吗?”年轻人十分豪爽,干脆,问了玫瑰的数量与价格,当即付钱,带着所有玫瑰风驰电掣离开。

    自此,这个戴眼镜、驾乳白色轿车的年轻人几乎每晚都要在圣母大教堂附近买走克劳斯花摊最后所剩的玫瑰。克劳斯实在太忙碌,辛苦,既要复习功课,又要照料双目失明的母亲,就没去多想那个关照他生意的年轻人。

    克劳斯的物理科成绩特别优异,不到一年,就自修完高中物理学全部课程。升至高二,他和桑妮被学校同时推荐参加巴黎大学组织的“法国中学生物理科大赛”。复习准备阶段,桑妮不断地寻找机会向克劳斯请教难题,还请他吃了两顿麦香基。克劳斯念及同桌情谊,以及桑妮平时待自己的种种好处,便不厌其烦,耐心细致地为她解疑答难。大赛揭晓,出乎老师和同学们之意料,桑妮荣获一等奖,而克劳斯却榜上无名。对此,克劳斯不气不恼,付之冷冷一笑。因为,他挺自信对物理科知识掌握的程度和功底,懂得最为关键的考试还是高考。

    光阴荏苒,转眼高中生活结束。工夫不负勤奋人。克劳斯以全校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巴黎大学,桑妮仅被一所普通高校录取。桑妮的父亲为顾及面子,花了一大笔钱也把女儿送进巴黎大学,使得他俩又成为大学校友。克劳斯上大学时,还把吃政府救济的母亲一并带到巴黎,在校园街租下一间屋子居住,以便更好地照料母亲。没有课的晚上和节假日,他一样要去花卉中心批发玫瑰,在租住房的楼下销售,挣学费。

    临近寒假有个晚上,克劳斯卖到深夜十一点钟,仍剩半筐玫瑰。寒风刺骨,空中时不时飘落几片雪花。明日就要期末考试,还有功课需要复习,克劳斯急得直跺脚。不料,那个原先在老家城市经常买走他最后所剩玫瑰戴眼镜的年轻人,依旧驾着那辆乳白色轿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克劳斯心头不觉一怔,怎么、难道……年轻人推了推眼镜,一脸心急火燎,连忙说有重要事务急需办理,将半筐玫瑰给全买走。过后,克劳斯前思后想,由于自己对桑妮在学习上的帮助,断定那个买玫瑰的年轻人是受桑妮当议员父亲的指使,有意照顾他生意……克劳斯更是对桑妮感激不尽,只要是桑妮的邀请,他总不会迟到半分钟,并且要给她送上几枝玫瑰。当然,克劳斯也从未停止过对昔日好友黛丽娜的思念,遇到老街坊,都要绞尽脑汁打探她的有关情况。

    大二开学报名头一天,克劳斯接到桑妮的电话,称自己已经离开巴黎大学。正要询问其原因时,对方却挂断电话。克劳斯向桑妮那个系的几位熟人询问,但没有人知道她退学的缘故。

    在迎接新生的晚会上,克劳斯一眼就从队伍中认出黛丽娜。四年来,他与黛丽娜没通过一次信,网上聊天时,也从未碰到过关于她的帖,还以为她自此从地球上蒸发了呢。见到心爱的女孩子,克劳斯又惊又喜,晚会结束,便迫不及待地找到黛丽娜,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凝望着她那张奶油一样闪烁瓷器光泽的脸,半晌才吐出话来:“黛丽娜,我终于见到你了!”说完,竟情不自禁地在她的纤纤细手上轻轻吻了一口。

    听说克劳斯的不幸遭遇,黛丽娜伤心得双眼噙满泪水,并表示自己愿意承担起照顾他失明母亲生活的任务。

    几经周折,克劳斯终于从报纸上得知桑妮家的处境。原来,桑妮当议员的父亲,因涉嫌一起贿赂选举案而被政府革职。更要命的是,检察机关还没收她家财产。桑妮本可以在亲戚的资助下继续留在巴黎大学读书,可她心疼父母,坚持随父母一道住进深山里的一个小山村,过起田园生活。

    克劳斯疯了似的,整日忧悒不乐,不顾母亲的极力劝阻,背着黛丽娜向学校请假,一路风尘赶往桑妮所居住的那个小村庄。

    黄昏里,看到桑妮和一位老人正在一排玫瑰树旁种蔬菜时,克劳斯心头猛地一颤,昔日天使般的桑妮,如今俨然变成灰姑娘,裙裾上沾着的泥土斑斑点点……

    桑妮也看到克劳斯,双眼露出惊喜之色,迟疑片刻,甩下手中的铁铲,跑过去叫道:“克劳斯,你怎么来到这儿?”

    克劳斯心里酸酸的,喉结上下滚个不停,屏声敛气好一阵子,才诚恳地说:“我来接你上学,桑妮,我好喜欢你呀。”

    桑妮颔首微微一笑,却又马上神色一黯:“我家的变故,你肯定全都知晓。我再也不能上学了,要陪伴父母,现在,我是他们心灵的唯一依托……”

    “桑妮,你一定要完成学业!”克劳斯斩钉截铁,语气坚毅。

    “完成学业?”桑妮鼻子一哼,“你还记得那次物理学大赛吗,是我父亲花钱做了手脚。”她顿了顿又说,“其实,你才是真正的一等奖获得者……”

    克劳斯脑袋里蓦地“嗡”一下,骇然得张大嘴,差点晕倒。

    “那不是你的错。”这时候,玫瑰树旁闪出一个人,是黛丽娜。看到垂头丧气的桑妮和疑惑不堪的克劳斯,黛丽娜神闲气定,“桑妮,你还是回到巴黎大学继续自己的学业吧,最好,今晚就跟我们一道走——”

    见黛丽娜从天而降,克劳斯弄不明白了,暗忖,她怎么也跟着跑到这个偏僻村庄?于是不解地问:“你——”

    黛丽娜在玫瑰树旁徘徊,一边随手折下一枝玫瑰,一边用手往前一指,“是他,驾车将我送到这儿。”

    克劳斯顺着黛丽娜手指的方向一瞧,不由得傻了眼。不知什么时候,山坡边停了一辆乳白色小轿车,那个熟悉的戴眼镜的年轻人正疾步朝这边走来。克劳斯更加糊涂了,低声问黛丽娜:“他究竟是谁?”

    “怎么啦?”黛丽娜含羞地得意一笑,眼眸里流动着心驰神往,“现在告诉你啦,他是我老爸公司的职员。今天,我还要告知你一个特别好的消息,那就是,我已接到医院电话,他们已寻找到一对眼角膜,过不了多久,你母亲就可以重见光明……”

    这一刻,几年来一直蒙在鼓里的克劳斯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暮色四合,晚风徐徐。此时,山坡上的玫瑰开得正艳,在山风中弥漫出馥郁的芳香,让整个小山村都醉了。

    天使之泪

    玛蒂是个苦命女孩,在修道院长大。但她自小就对舞蹈表现出浓厚兴趣,无奈,因为一条腿与生俱来的残疾,使得她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伸缩自如,更不能淋漓尽致地展现舞姿。修道院的人都为她摇头叹息,可这并未影响玛蒂对舞蹈艺术的追求与神往。

    平常在修道院练舞,玛蒂总会惹来修女们惊奇甚至讥讽的目光,认为一个有腿疾的女孩子怎么练也不会成正果。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抚养她成人的修女贝丹妮。贝丹妮鼓励她说:“乖闺女,如果你真喜好跳舞就尽情地大胆地跳吧,阿妈全力支持你!”贝丹妮早把玛蒂当做亲生女儿,还为她请了舞蹈老师,坚持每周两次送她去培训班。

    然而,玛蒂的进步并不明显,几个常规动作无论怎样练也没有练标准,她自己更是恨死了那条腿。她没有因此而气馁,始终如一咬紧牙关苦练基本功。为了不负贝丹妮的一片良苦用心,每日清晨,玛蒂就跑出修道院,去附近一个休闲广场的角落偷偷练习舞蹈。尽管没有一双观赏她舞蹈的眼睛,但过往行人并不认识她,这便使得她在心灵上稍稍得到一丝慰藉。

    这天清晨,玛蒂像往常一样在广场一角练舞,身后忽然响起掌声。她不觉一惊,这掌声着实让她感到意外。鼓掌人停止许久,可掌声仍在她心中回荡。玛蒂趁旋转身子欲变换姿势时,看到了一位戴茶色镜精神矍铄的老人,他似乎刚做完晨练,悠闲自得地坐在一只石凳上,正一边小憩一边看她练舞。

    练完自己规定的时间,玛蒂走过去,坐在离那人不远处的一只石凳上,笑了笑问:“大伯,您真的认为我跳的舞很好吗?”

    “真的,你跳的舞棒极了!”老人语气坚定,还竖起大拇指。

    “大伯,那我就每日清晨在这儿跳舞给您看,行吗?”

    老人点点头,思忖片刻,笑笑说:“那简直太好了!”

    自打这天起,每个晴好的清晨,在广场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路人们总会看到一条腿有残废的女孩认真地练舞,旁边还坐着一位戴茶色眼镜的老人正聚精会神地观看。现在终于拥有一双能欣赏她舞姿的眼睛,玛蒂的信心更足了干劲更大了。哪怕一个细微动作,她也要练上几十遍,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坐在一旁的老人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欣赏,隔不了多久,就要报以玛蒂一阵掌声与喝彩。

    一个早晨,玛蒂练完舞蹈同老人打过招呼正欲离开广场时,老人突然叫住她,问道:“姑娘,你跳的舞叫什么名字啊?”

    “哦,我忘记告诉您,我目前正在练习的是独舞《天使之泪》。”玛蒂满脸自豪地说。要知道,《天使之泪》是她的辅导教师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和自身优势,花了很大工夫,特意给她编排完成的。

    于是,老人就记住了“天使之泪”这个舞名。老人又好奇地问道:“姑娘,你为什么要把这么优美的舞蹈起这么忧伤的一个名字呢?”

    玛蒂不说话了。她实在不愿意向一个陌生人透露自己的身世和处境,更不愿意破坏她与老人在休闲广场共同营造的和谐氛围。同老人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玛蒂就匆匆返回修道院。

    看到玛蒂克服重重困难练习舞蹈并取得较大进步,贝丹妮高兴得直掉泪水。有天上午,贝丹妮把她拉到一旁,眼光闪闪地说:“玛蒂,你躲在广场练习的舞蹈《天使之泪》,阿妈都看过,真是棒极了,阿妈替你高兴呢……”

    玛蒂心里一愣怔,啊,自己每日清晨偷偷跑到修道院外去练舞的事阿妈原来都知道了!玛蒂尴尬一笑,然后深情款款地对贝丹说妮:“阿妈,只要您喜欢,我就天天给您跳《天使之泪》……”

    此时此刻,这对特殊母女竟不约而同抱着对方抽噎起来。

    不久,贝丹妮决定把玛蒂送到巴黎一所著名舞蹈学校进行专业的理论学习和训练。通过朋友帮忙和资助,贝丹妮很快替玛蒂办妥入学手续。玛蒂再也不能去广场练舞了,但她心里一直装着为她鼓掌的那个戴茶色眼镜的老人。玛蒂暗暗给自己鼓劲加油,一定要克服困难,以顽强的毅力跳出自己独特的风格和气质,报答贝丹妮、那位陌生老人以及所有关心她的人。

    玛蒂没有辜负贝丹妮的厚望。毕业后,在法国举办的一次全国性舞蹈大赛中,玛蒂的独舞《天使之泪》,以她别具一格的风格和精巧的舞姿脱颖而出,征服所有评委和观众,最后荣获大赛特等奖。玛蒂一下子成为舞坛最年轻的新秀,当地几乎所有的报纸、电视都报道了她的成功。紧接着,玛蒂的专场舞会在巴黎各大小剧场轮番演出,并取得巨大成功。

    玛蒂成名了,可她心里常常惦记着在修道院附近休闲广场坚持看她练习舞蹈并第一次为她鼓掌的那个戴茶色眼镜的老人。玛蒂好几次在接受新闻记者采访时都提起了他,并表示,她一定会抽时间去看望那位老人,并乐意为他跳自己的成名舞《天使之泪》。

    后来有一次,玛蒂在巴黎国际歌舞影都表演结束她的成名作《天使之泪》,就听到一则令她感动不已的消息:有位盲人因躲闪不及迎面驶来的一辆小轿车被撞得老远,警察送他到医院后才发现其手中紧紧捏着一张“天使之泪舞蹈晚会”入场券……玛蒂当即决定前往医院探望那位特殊观众。遗憾的是,玛蒂带着一大抱康乃馨和营养品赶到急救中心时,那个盲人已被推进太平间。当盖着尸首的白布被撩开一瞬间,玛蒂不由得瞠目结舌,“哦”地惊叫一声。谁也不会明白,这个特殊观众居然就是几年前每日清晨坚持在休闲广场观赏玛蒂练舞的老人!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我的上帝呀,这怎么可能呢?”玛蒂双手蒙脸,慌忙折转身,向大门外默默走去……

    就在玛蒂春风得意荣耀之时,她的心绪却久久难平。

    回到贝丹妮身边,玛蒂再也不想让阿妈住在修道院了,坚持要接她出去随自己一道居住。可贝丹妮不愿意离开修道院,她喜极而泣地对玛蒂说:“好闺女,你现在已经功成名就,便是你对父母双亲的一种最好报答了!”

    “父母双亲?自小您不是就告诉过我,我是一名试管婴儿,在实验室出生,从来就没有父母吗?”玛蒂摇摇头,倏地瞪圆双眼,一脸惊诧地问。

    她真正的身世,除了修道院院长和修女贝丹妮以外谁也不清楚。贝丹妮抹了一把泪,望着面前青春靓丽的玛蒂,道明了她的真实身份——

    玛蒂的父母原本是一对幸福富裕的夫妻,父亲麦克斯还是当年知名度挺高的律师。就在玛蒂刚刚出生的时候,由于一场意外变故,使得麦克斯永远地失去双眼。母亲忍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寻死觅活,终于有一天割腕自戕。后来,双目失明的麦克斯把他所有家财都捐赠给了修道院,自己则开始另谋生路,修道院也便接受了他的女儿。因为贝丹妮曾经是玛蒂母亲的一个朋友,善良的她就主动承担起抚养玛蒂的重任……

    没听完贝丹妮的讲述,玛蒂早已泪挂腮边,啜泣不止。

    不用说,那个在休闲广场坚持为她热烈鼓掌戴茶色眼镜的老人就是玛蒂的亲生父亲麦克斯。

    原来,麦克斯并未离开这座城市,而住在修道院附近,专替人拉二胡伴奏过日子。他无时无刻无在牵挂女儿玛蒂的成长,听说腿有残疾的女儿特别爱跳舞而又时常遭人白眼之后,在修女贝丹妮的帮助下,他每日清晨坚持到广场“观赏”玛蒂练舞,并给予她最热烈的掌声。前不久,当麦克斯从收音机里获悉玛蒂即将在巴黎最有影响的国际歌舞影都演出的新闻后,毫不犹豫地托人花费800法郎购买了一张入场券,又一路颠簸赶往巴黎,没料到……

    几天之后,玛蒂找到了父亲麦克斯的坟墓,并在墓前倾注全部心血表演了独舞《天使之泪》。

    夜玫瑰

    冬夜的街头,寒风凛冽,偶尔还会飘落几片雪花,熔化在行人们的脸上。此刻的城市灯火阑珊,而在圣母大教堂附近一隅,蜷缩一团的彼德却正焦虑地等待着一位特殊顾客。然而,直到路人散尽,彼德也没有等到那位每晚都来购买他最后几枝夜玫瑰的小伙。

    彼德是个苦命孩子。自小就失去父亲,靠母亲卖报、做零工供他上学。就在他即将跨进中学门槛之时,母亲竟被一场意外的灾难夺去双目,她的世界从此变得漆黑一团,只能待在家里做些简单活儿。彼德现在不得不凭自己的双手和政府救济继续维持学业。刚放寒假,他便开始坚持每日上午卖报,下午从花卉市场批发鲜花,在圣母大教堂周围摆弄花摊。

    彼德等待的那个小伙总是在他快要收摊时赶来,从塑料桶里挑选出剩下的几枝玫瑰,再匆匆离去,像怀有满腹心事。因每次都来得较晚,小伙所买走的玫瑰也大多残枝败叶,是些破损了的玫瑰。当然,这些玫瑰便宜,买一束也只相当于刚卖时一枝新鲜玫瑰的价钱,几个法郎就足够了。

    前些天的晚上,彼德又在快要收摊之时遇见那小伙。他在花桶里择出几枝玫瑰,照以前的价格付完款。彼德给他一个友善的微笑,正欲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总是这样晚才来买玫瑰时,小伙却心急火燎地折转身……彼德甚感奇怪,连忙把塑料桶和手推车放在教堂背后的一棵大树旁,悄悄紧跟其后。彼德要看看这位几乎每晚都要买走他最后几枝玫瑰的特殊顾客到底送的是何人,为何这么晚了还要送玫瑰。彼德疾步追随在小伙身后,拐街抹巷,最后踅进一条阴暗窄小的胡同。彼德知道,住在这条狭长胡同里的都是一些不甚富裕的人,有的甚至还十分贫穷。胡同里黑黝黝的,嗖嗖冷风在里面直打旋儿,唯有一扇窗口还透着些许亮光。尽管那亮光微弱浑浊,但在冬夜这片黢黑幽深的胡同却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温暖。小伙“咣哒咣哒”地蹬上楼没多久,那扇窗口的灯光便熄灭了。小伙居住在面前这排老房子的那间屋子里无疑。彼德猜想:那间或许并不宽敞的屋子还住着一位青春靓丽的女人,每晚都守着一盏台灯等待丈夫归来。当她接过丈夫呈上的一束夜玫瑰时,露出的笑脸一定比玫瑰更加灿烂……

    这个冬天似乎特别寒冷,也特别漫长,但彼德要利用这个寒假挣下一学期的学费。无论天气多么寒冷,也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飘雪,他每日都要白天卖报纸,晚上摆花摊。他的花摊每晚都摆在圣母大教堂附近,现在已拥有一批固定客人。他相信,这是上帝给他带来的一份好运。只是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见到那小伙了,彼德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种不祥之兆。彼德收起花摊,迎着刺骨的北风,推上他的小车绕道进入那条幽暗的胡同。站在胡同口,彼德惊呆了,那扇窗口竟然还亮着灯光。彼德暗忖,小伙大概还尚未回家,否则,那灯光不会依然如此柔和地映照窗帘。彼德毫不犹豫地从花桶挑选出一大束尚且鲜艳的红玫瑰,径直朝那唯一拥有亮光的楼道走去。

    没待敲门,那扇门便自动打开。藤椅里躺着一个神情疲惫的女人,她立即坐正身子,在彼德脸上愣怔片刻,然后笑盈盈地说:“是托翰让你送来的玫瑰吗?昨夜他没有回家,我知道,今晚他一定会请人送来的!”

    彼德一头雾水,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彼德笑了笑,递上怀里的玫瑰。

    “我的上帝,这么多鲜艳的红玫瑰,得花费托翰多少钱啊!”说完,她把那束玫瑰紧贴在脸上……

    彼德始终一言未发,只是不断地向她点头微笑。他粗略地打量了一下里面的摆设,发现每一只花瓶都插满了玫瑰。屋子里弥漫玫瑰馥郁的芬芳,温馨,惬意。

    彼德为她关上门,一声不吭地朝楼下走去。

    待他回到手推车旁,抬眼望去,只见那扇窗子的灯光已经熄灭。胡同里冷森森的,彼德心里却热乎乎的。

    第二天早晨,彼德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新闻,称前天晚上,圣母大教堂附近一条偏街发生一起车祸,一个名叫托翰的青年在搬运公司加完班往家赶的路途,不料被一辆小轿车撞上,没等送进医院就停止呼吸,可他手里还紧紧捏着几枝玫瑰……

    彼德心头一颤,莫非?难怪?他坐立不安了,立即跑到那条胡同,利用卖报的机会很快打听到有关那个坐藤椅女人的情况。托翰果真是那个女人的丈夫!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还告诉他,托翰的妻子叫汤丽诗,患了绝症,早被医院下了“绝命书”,目前由医生上门替她做保守治疗,至多也只有一两个月的寿命了。为了给汤丽诗治病,托翰早已变卖所有家产,还因此而失业,只得搬到贫民区居住。除照顾妻子外,托翰还要不分白天黑夜地出去做零活。

    彼德既为托翰夫妇的忠贞爱情所感动,又为他们的悲惨遭遇而难过。他忍不住一口气把托翰每晚都要买几枝夜玫瑰送给汤丽诗的故事讲给老人听了。

    老人轻轻“哦”了声,蹙眉沉思一会儿,然后把彼德拉到一旁,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自这个晚上起,彼德每次批发回鲜花,首先都要从中挑选出几枝最艳丽的红玫瑰放一边,等收摊后直奔贫民区胡同,敲开窗子依然亮着灯光的那扇门,把玫瑰献给汤丽诗。

    “又是托翰让你送来的?最近他的工作很忙吗?”汤丽诗满脸疑虑地问。

    “是的,亲爱的汤丽诗,你的丈夫托翰如今已找到一份高薪水工作,最近出差了,是国外,大约需要一个多月才能返回,他嘱咐我每晚都给你送红玫瑰,并祝愿你早日康复……”彼德强忍着内心的疼痛与不安,按照他和那位老人共同商量的意见,一个劲儿向汤丽诗解释。

    “我能活到托翰出差回家那天吗?”汤丽诗忽然沮丧起来,喃喃自语。

    “不,你的脸色不是挺红润的吗?再说,托翰的新单位听说你患病,他们已提前支付工资和奖金,早将10万法郎打入医院账户,你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医疗了。”

    “是吗?那简直太棒了!”

    汤丽诗又开始使用昂贵药物治病了。

    每每给汤丽诗送去红玫瑰,看到她日渐苍白的脸和瘦骨嶙峋的身体,彼德下楼时总要流泪。

    就在这个寒假快要过去的时候,汤丽诗也终究离开这个世界。

    获悉汤丽诗的噩耗,彼德很是伤心过一阵子。这天,他卖完报纸就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也不想去花卉市场批发鲜花了。然而母亲却拉着他的手高兴得泪流满面。母亲得到了一个意外惊喜,那就是今天下午突然接到医院电话,说医院正准备给她做角膜移植手术,通知她尽快到医院办理相关手续。彼德听到此话,以为母亲说梦话。他心里十分清楚,母亲是多么渴望自己的一双眼睛复明啊!但是,在整个巴黎,角膜一直都是奇缺的,患者需要经过漫长等待,甚至一辈子也难等到一双角膜……确信这消息是真的之后,母子俩抱作一团,喜极而泣。

    彼德母亲的角膜移植手术非常成功。复明后的母亲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知道那对角膜的主人是谁?院方告诉母亲,那双角膜是一位身患绝症的年轻太太临死前主动托付医院为她移植的。

    彼德终于可以安心上学了。母亲又开始她的卖报生涯,晚上还兼做零工。直到彼德从医科大学毕业,他才得知母亲的那对角膜是那个叫汤丽诗的苦命太太自愿捐献。同时,彼德还收到一封汤丽诗的亲笔信,由一位没有留下姓名和地址的市民转寄。

    尊敬的彼德:

    自从你第二次给我送夜玫瑰,我就无意间从收音机里获知我丈夫惨死于车轮下的消息。我也知道,治病的钱即是肇事司机与保险公司给托翰的理赔款。为了不辜负你的一颗善良慈爱之心,我决心顺从你的谎言,装着高兴的样儿接受“托翰雇请你送来的夜玫瑰”。不久,我就打听到你的家境。听说你母亲因意外事故摔坏了双眼,自知时日不会太多的我便当即向医院报告,我死后愿意将自己健康的角膜无偿捐献给你的母亲……

    没等看完汤丽诗八年前写下的这封短信,彼德双手颤抖,泪水汩汩地流出眼眶。

    医学系毕业的彼德发愤努力工作,决心终身研究人体角膜与移植技术。十年之后,彼德终于事业有成。他已在人体角膜研究领域取得重大突破性进展,并且在巴黎建立起世界首家人体角膜库……

    少女的祈祷

    寒假,大学生杰克迪来到居住加勒州的外婆家第一个黄昏,就听到对面院子里传出阵阵琴声。这琴声乍一听还算悦耳,但作为读乐声专业的杰克迪来说就不那么认为了。他知道,这首著名的《少女的祈祷》弹得并不娴熟,甚至还显得很生疏。

    可就这不甚协调的琴声,杰克迪几乎每个黄昏都能听到,成为他寒假生活中一道极不和谐的风景,于是决定去对面院子里探个究竟。奇怪的是,当他循声走近那扇窗口,琴声却戛然而止。看过去,宽敞明净的房子里摆放着各种品牌的钢琴。原来,这里是一家钢琴商店!杰克迪站的位置是商店背面,其门面牌匾在繁华的加勒大街。“琴声怎么会立即停止?难道……”杰克迪心里犯疑了,也更加激起他想弄个明白的好奇心。

    第二天,他早早地埋伏在一棵芭蕉树旁。黄昏时分,窗口如期传出琴声,依然是那首弹得并不完美的曲子。甭猜,是主人正在练习《少女的祈祷》。杰克迪蹑手蹑脚移至窗前,探头望过去,只见一个打扮时髦的长脖颈女孩端坐在钢琴前认真地弹着曲子。天啊,她居然只有一条胳膊!杰克迪惊愕得差点叫出声来,连连后退几步。此时,琴声也陡然中止。女孩似乎已注意到了他的窥视,甩过一条空荡荡的袖管,站起身,躲进一间侧房。

    杰克迪呆呆地望着那台钢琴,久久不愿离开,惊叹之余,心底也不禁佩服起那独臂女孩的坚强与高傲。回到外婆家,杰克迪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夜晚,一个大胆的想法顿生,那就是,要充分利用这短短的假期,帮助独臂少女弹熟这首曲子。

    几经周折,杰克迪也只是仅仅打听到,那个独臂少女每日黄昏都要利用琴店打烊时间在这里练习钢琴,其他信息一无所获。这天黄昏,杰克迪鼓足勇气悄悄来到那家琴店,碰巧那独臂女孩正欲掀开琴盖。杰克迪毫不犹豫地跨步走上前,帮她一把掀起琴盖。女孩一怔,但她的目光在杰克迪胸前佩戴的那枚“科伦坡大学”的校徽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再温和一笑。

    杰克迪问:“我可以用这架钢琴奏一支曲子吗?”

    不容对方回答,他就坐了上去,颇投入地弹了起来。瞬间,《少女的祈祷》便轻快地从他的指尖流出,回旋在整间屋子里,忧伤而美丽。

    站在一旁的女孩感慨杰克迪直率的同时,更惊叹他演奏技巧的娴熟。这首曲子,被他弹得无可挑剔,以致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好一会儿,她仍沉浸在《少女的祈祷》的情境里……杰克迪还教给她用单手演奏钢琴应该注意的事项以及舞台表演的一些基本常识。杰克迪离开琴店时,女孩颔首一笑,眨巴着一双幽蓝明亮的大眼睛,告诉杰克迪,她叫布娜,琴店是她舅舅的。

    自此,几乎每个黄昏,杰克迪都要在琴店里教布娜练习曲子。练习得最多的,自然是那首著名的《少女的祈祷》。经他的点拨,布娜很快掌握了使用五指演奏钢琴的窍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看到布娜的钢琴旁常常放着一块“金枪鱼三明治”,杰克迪断定,她特别喜好“金枪鱼”。每次去钢琴店之前,杰克迪总要花几个卢比备上一份烤面包夹金枪鱼,令布娜欢欣不已。一个礼拜下来,杰克迪竟然发现自己深深爱上了布娜!

    就在杰克迪准备离开加勒州的前一个黄昏,待布娜练习完曲子,他一把抓住布娜的胳膊,然后用双手捧起她的一只纤纤细手,情不自禁“叭”地吻了口。布娜没有反对,但她听见了杰克迪吻后发出的一声轻叹。布娜脸色一黯,扭过脖子,挺生气地问:“你感喟我缺少一条胳膊,对吧?”推开杰克迪,布娜冲出琴店……

    “我不是那个意思。布娜,我爱你——”杰克迪跟在布娜后面跑了几步,但布娜仿佛使了魔法一样,转瞬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返校后,杰克迪曾多次邀请布娜去自己就读的科伦坡大学游玩,可每次都被她婉言谢绝。他们只好在电话里、网络上频频幽会。布娜对杰克迪说:“在我心中有个约定,那就是等你大学毕业后,再赴约,随你……”杰克迪明白布娜的良苦用心,更加发奋攻读声乐专业。

    光阴荏苒,杰克迪转眼大学毕业,进入斯里兰卡一家著名的视影音响集团公司。他和布娜的感情也日益深厚。当他满怀信心把自己已同独臂女孩布娜相爱两年、准备娶她的消息告之母亲时,母亲却惊讶得瞪圆眼睛,冲着儿子大声吼道:“你疯了,这桩婚事绝对不成立!”

    杰克迪性格犟,和母亲顶嘴道:“无论怎样,我都要娶布娜……”

    母亲站起身,双手一摊,“上帝,我可不想见到布娜,除非我们断绝母子关系!”说着,进入休息室,重重地碰上房门。

    杰克迪并不气馁,反而颇平静地提前给布娜打通电话,“亲爱的,我已大学毕业,可以娶你了吗?”当然,他不会愚蠢地将母亲的意见告诉布娜。

    布娜在电话里支吾了几句,没有直接回答。不过,她给了杰克迪一个甜蜜的响亮的“电波吻”。

    “我明日就到加勒见你!”杰克迪兴奋得跳起来。

    布娜的心里也乐开花。因为杰克迪不仅英俊潇洒,而且是斯里兰卡大学优等毕业生,更重要的是,他毫不嫌弃自己的“独臂”,深爱着自己……布娜准备精心打扮一番,明天焕然一新地出现在杰克迪面前,同时,还要给他一个意外惊喜。然而,第二天等到天黑也没有见到杰克迪的身影出现。第三天、第四天……布娜急了,忽然想起最近几天来,报纸、电视都在报道有关海啸的新闻,该不会……忽然,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她的双眼随之潮湿。

    布娜慌慌张张赶到杰克迪外婆家。外婆告诉她,杰克迪在赶往加勒州的途中,遇上了由印度洋地震引发的海啸,杰克迪和众多列车乘客不幸被海啸吞噬了……听到这话,布娜“哇”地大哭起来。

    没过多久,布娜着意把自己装扮成新娘模样,不顾家人反对,径直前往杰克迪父母所居住的城市科伦坡,在公墓管理处找到了杰克迪的纪念碑。布娜怀抱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蹲在杰克迪的墓碑旁,面向所有围观的人们微笑……

    在公墓管理处负责人的帮助下,大伙儿帮她运来一架钢琴,放在杰克迪的墓前,布娜用单手演奏起《少女的祈祷》。心酸的音符盈盈的泪,她一连演奏了三遍。琴声如泣如诉,像一片云,久久回旋在公墓上空……

    演奏完毕,布娜回过头,只见一位贵妇人装束的女人正止不住地抹眼泪。她俩的目光一碰,对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大惊失色,一脸疑惑地说:“请问,你就是布娜小姐?”

    布娜轻轻点了一下头。看得出,贵妇人装束的女人一定是杰克迪什么亲人。

    “儿子杰克迪曾经告诉我,他相恋两年的女友只有一条胳膊,而你……”说着,泪水再一次蒙住她的双眼。

    布娜确信面前的女人就是杰克迪的母亲时,突然双膝跪下,啜泣道:“我是魔术师的女儿,每次同杰克迪相处时,我都使了障眼法,让他只能看到我的一条胳膊……”

    “布娜小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杰克迪的母亲耸了耸肩。

    “一来为了更好地使用单手演奏钢琴,二来考验杰克迪到底是不是真心爱我……”

    听到这里,杰克迪的母亲扶起布娜,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两个女人哭作一团。

    爱的召唤

    一

    汤炳万是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在城郊一家小型企业做保安。此人文化水平不高,但他十分钟爱武侠小说,有空就会捧上一册金庸的书,如痴如醉地看个没完,时不时还要依照书本上的武打套路比划比划一番。除此,汤炳万还特别注重锻炼身体。别人晨练,他晚练,坚持每晚七点钟从家里出发,登一趟位于住宅小区附近的绣林山。

    这天晚上,汤炳万刚登上绣林山手机便响了。是保安科长打来的,通知他立马回到厂里,准备押送一批货前往山西。汤炳万原是下岗职工,市政府实施再就业工程安排他重新上了岗,所以他很珍惜现在这份工作。接到通知的他,抄小道急匆匆地直往山下奔。

    经过一条杉树林道时,汤炳万忽然听到嘤嘤的啼哭声。声音从靠山里的一片洼坑地发出,并且是个女人的声音。汤炳万顿觉事情不对头,山林深处全是杉树林,黑咕隆咚的,那个女人在这里哭什么,莫非有坏人欺侮她?汤炳万十分警惕地顺一条小山径斜插过去,借着婆娑的月光,果真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一手搂着那女孩一手正在撕扯她的衣裙。

    “放开我!”

    “你不是小姐吗,这世道哪有小姐不陪客的?”男人的声音怪腔怪调流里流气。

    “不不不,老板娘不是说,只让我陪你在绣林山边走走的吗?”

    “少假装正经,老子可是花了票子的!”男人恶狠狠地嚷道。

    “我只是个普通的洗头妹,决不会干那种事的……”女孩呜咽起来。

    汤炳万蹲在陡坡边又往前移动几步,清晰地看见那黑不溜秋的男人压在女孩子身上,正撩起她连衣裙的下摆。女孩说:“你再耍无赖,我就要喊人了!”“嘿嘿,小姐,你大声喊吧,在这山林里,恐怕你叫破嗓子也没人应!”

    女孩的哭声这时候也更大了。汤炳万实在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火冒三丈地大喝一声:“住手!”

    “滚开,少管闲事!”那家伙先是一惊,然后恼羞成怒地吼道,并且向汤炳万啐去一口飞沫。

    “大哥,快救救我——”女孩声嘶力竭。

    “再不放开,别怪我不客气了!”汤炳万纵身跳到洼坑边,厉声怒道。

    “是不是找死!”说时迟那时快,五大三粗的男子举拳朝汤炳万的头部擂过来。汤炳万机警地就势往下一蹲,接着使了个旱地拔葱,然后闪电般地飞起一脚,踢倒对方。那家伙不甘示弱,“哎哟”一声又爬起身猛扑过来。汤炳万的武打小说总算没白看,紧接着又用了个扫腿动作,一脚准确无误地踩住对方的头,义正词严地说:“我是公安局的,还不识趣,就别怪我执行公务了!”那家伙见自己不是对手,“呸”了一下,乖乖地弓着肥腰向山上逃去。

    汤炳万忙扶起跌坐在地的女孩,问她:“没事吧?”

    “没事,警察大哥,多亏你的搭救,不然,我就被那家伙……”女孩说着,泪水哗地流了一脸。

    “没事了,赶快回家吧。”说罢,汤炳万就火急火燎地沿山路往下小跑步离开。

    “警察大哥,站住!”汤炳万车转身看了女孩一眼,那女孩望着他说,“警察大哥,我好害怕呀,你能护送我一段路吗?”

    走下绣林山,就是宽阔明亮的开发区大道,街上霓虹闪烁,灯火灿烂。汤炳万这时才惊异地发现他所护送的女孩竟如此靓丽:淡紫色的碎花连衣裙裹着苗条而丰满的身躯,亭亭玉立,皮肤白皙,高雅迷人,宛如山边的一棵小垂柳,清新脱俗。

    汤炳万没闲情理她,走到机动车道边,招上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我叫胡桃,大哥,你呢——”

    二

    一天上午,汤炳万下了班刚走出厂子铁栅栏就迎面碰上一个手提塑料袋的女孩。“汤大哥——”

    女孩亲热的叫喊让他莫名其妙,凝眸对方愣怔好一会儿,也没能想起面前的靓女究竟是谁。

    “汤大哥,你忘了,我就是那个在绣林山上被你救过的胡桃呀。”女孩莞尔一笑,落落大方。

    “哦——”汤炳万想起了前些天的那件事,赶紧打圆场说,“你不是叫我警察大哥的吗?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其实,那天晚上走到街道边,我就看清楚你的T恤衫上印有天龙公司的标徽,就断言你不是公安民警,而是天龙公司的职员!第二天,我就找到天龙公司以便当面感谢你,不料,公司保卫科里居然挂着贴有你彩色照片的岗位责任制,你的同事说你已出差去太原,于是……”说完这些,胡桃的脸颊早已绯红一片。

    这时候,天龙公司的员工下班后纷纷从大门口经过,一些同汤炳万有过接触的人禁不住七嘴八舌议论开,有的说,哟,汤科长的女友还蛮标致呢;有的问他,阿万,你何时请咱们喝喜酒呀;还有的说,你这个炳万小子艳福真不浅啊……这连串的话,胡桃全都听见了。她站也不是走也不成,当时羞得恨不能钻地缝。

    汤炳万的心里自然特别激动,指着厂子大门前的另一条小巷说:“胡桃,我们往这边走吧。”胡桃就跟着他踅进小巷。没走几步,胡桃从手提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大纸盒,说:“汤大哥,那天晚上多亏你,我买了件衬衫,想送给你,彼此作个纪念吧!”胡桃将那个印制精美的盒子递过去。汤炳万推了推说:“我怎能接受你的礼品呢,再说,那天晚上,无论是谁遇见了都会那样做的。”胡桃有些生气了,鼻子一酸,对汤炳万说:“如果你不收下,就是嫌弃礼物轻了,是瞧不起人家!”胡桃已把话说到这份上,无奈,汤炳万只好收下。

    汤炳万要请胡桃吃午饭,胡桃也就没推辞。汤炳万将她带到“有缘快餐店”,共同吃了一顿饭。分手时,胡桃还要去汤炳万的手机号码。

    这天晚上,汤炳万失眠了,脑子里全是胡桃美丽的身影。睡到下半夜,见自己还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迷迷糊糊的,就拨亮日光灯翻阅一本租来的武侠小说,可看了近一小时,竟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海里依然满是胡桃灿烂的笑颜。莫非自己爱上她?汤炳万常在书本上看到英雄救美的故事,虽说他称不上是一名真正的英雄,可胡桃的的确确是个美女。

    第二天,胡桃给汤炳万打来电话,问她买的衬衫合不合身,要不,就给他拿到服装城去调换。汤炳万高兴都来不及呢,连连说:“很合身很合身,就像是为我订做的!”

    接下来的日子,这座城市的几家公园都留下他们手挽手走过的脚印。胡桃快乐得像一只小燕子,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与美好之中。汤炳万亦珍惜这场“英雄救美”之后意外得到的爱情,想想自己也年龄不小了,就处处顺从胡桃,博她开心。

    不过,汤炳万心里还是有个疙瘩,那就是胡桃在一家美发屋做事。一次,汤炳万问她:“胡桃,你可以不在发廊里做事吗?”

    胡桃说:“在发廊里做怎么啦,我只是想在那里学学手艺,再自己当老板么。”

    “我的意思是……”

    “瞧不起我是不是?”说完,胡桃柳眉倒竖,一气跑开了。

    汤炳万跟在后面喊:“胡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爱你!”

    三

    没过多久,汤炳万将自己谈了女朋友的事告诉娘。娘自然喜得合不拢嘴,要儿子立即将未来的新媳妇带上门来让她亲眼瞧瞧。汤炳万今年已是二十有五的大青年,爹死得又早,是娘一泡屎一泡尿拉扯他成人的。他以前曾经处过几个对象都黄了,做娘的巴不得汤炳万早日把儿媳妇娶进门,也好告慰丈夫的在天之灵。

    不过,汤炳万没急着把胡桃带回家去,因为他心里有所顾虑。胡桃的家在外省乡下,是父母的独生女儿,虽说家庭境况比较好,但她现在毕竟在理发屋学艺,娘会同意他谈一个发廊妹做女朋友吗?娘问及胡桃的职业时,汤炳万用一句“在本城打工”搪塞过去。

    后来在娘的再三要求之下,汤炳万最终还是选择一个双休日将胡桃带至家中。娘看到胡桃长得标标致致体体面面,心里乐开花,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进餐时,炳万娘无意间看到胡桃手腕上戴着的一只玉镯,眼睛不觉一亮,再也没多说一句话。看到那只玉镯时,炳万娘的泪水差点儿涌出,为掩饰尴尬故意躲在一边去吃。汤炳万喊娘坐在桌旁吃,娘只当没听见,那只玉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心头疑窦顿生,莫非……

    胡桃离开汤家向炳万娘道别时,炳万娘趁机抓起她戴有玉镯的手腕说:“胡桃,你这只玉镯真漂亮啊。”炳万娘说这话时,将胡桃的玉镯映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玉镯上分明雕着一只金凤。炳万娘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胡桃说:“大婶,今天您忙辛苦了,就早些休息吧!”

    汤炳万送走胡桃后,炳万娘赶忙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一口多年未曾开启的旧皮箱里找出那只她已保存二十多年的玉镯。她一层层解开包裹在外的绸子,取出玉镯,映着日光灯,手里的这只玉镯同胡桃戴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胡桃的那只雕着金凤,她这只雕着蛟龙。炳万娘的脑子里如一团乱麻,神情陡然变得沮丧起来,再也坐立不安了,暗自思忖着,难道这仅仅只是一种巧合?她决心向胡桃打听清楚那只玉镯的来历。

    汤炳万按照娘的指使同胡桃谈起了她手腕上那只玉镯。胡桃告诉他说,玉镯是她妈送给她的,还说玉镯是她妈结婚时的陪嫁品。汤炳万问胡桃为什么只戴一只玉镯,胡桃解释说,她妈的另一只玉镯早已丢失,如今只剩下她所戴的那只。

    汤炳万把他所了解到的有关胡桃玉镯的来历全告之娘。这些年,炳万娘一直在街头摆水果摊,虽说没赚到大钱,但比她原先在一家街道小厂做小工时还是要强些。自从意外发现胡桃手腕上那只玉镯之后,她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一心想着如何尽快地去弄清那只玉镯的真相。

    为了弄明白胡桃所戴的那只到底是不是同自己家里的一只是一对玉镯,她要汤炳万想办法将胡桃的那只玉镯带回家让她再看看。汤炳万不知娘哪根神经犯了毛病,自从他把胡桃带进家门一趟后,娘就对胡桃的那只玉镯感兴趣了,有事没事总要同他谈起胡桃的那只玉镯,整天神秘兮兮的。汤炳万长这么大,娘的话他都是一百个听从,从未反抗过。汤炳万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并灵活运用武打小说里的计谋,总算把胡桃手上的那只玉镯“骗”回家。但是,胡桃只给了汤炳万一小时时间。炳万娘独自一人藏在房屋里,将两只玉镯经过反复比对之后,发现它们确属一对无疑。

    然而,当汤炳万归还胡桃的那只玉镯时,胡桃捶胸顿足道:“汤炳万,你好大的胆啊,竟敢将我的玉镯调换!”汤炳万一时成了丈二和尚,接过那只玉镯,仔细瞧了瞧说,“这不就是刚才你戴的那只玉镯吗,怎么会有诈呢?”胡桃哭着说了原先那只玉镯的特征……看她要以死相拼的架势,汤炳万不得不将玉镯拿回家去问娘。可娘已不在家里。他跑到娘摆水果摊的地方,也没有见到娘的踪影。汤炳万一连问了七八个水果摊主,都说他娘已有好几天没有出摊了。一个小时之前,娘明明还在家里待着的,怎么一转眼工夫就失踪了呢。回想起娘见到胡桃的前前后后,是不是因为那只玉镯惹了祸端?

    四

    几经周折,炳万娘根据儿子所提供的地址找到胡桃老家。

    胡桃家里就她父母俩,住一栋两底两层小楼,除种有几亩责任地之外,胡桃爹还搞了特种养殖,一家三口的日子虽称不上多么富裕,但在当地那个小村子里绝对算得上小康生活了。

    炳万娘进得胡桃的家门,胡桃妈正在堂屋里择青菜。炳万娘假装自己过路讨水喝,顺便问及她的儿女怎么不在家。胡桃妈迟疑片刻,说她只有一个丫头,如今在城里打工。炳万娘问:“您就一个亲生丫头?”炳万娘故意把“亲生”二字加重语气。听到这话,胡桃妈的脸上立即掠过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不安。尽管她在极力遮掩自己,炳万娘凭直觉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她心中的不悦。

    炳万娘是个有心计的妇人,因不便直接询问胡桃的身世和有关那只玉镯的来历,她就向胡桃家附近的乡邻们打听。村上的青年男女大多外出打工挣钱,留守村庄的净是些老年人。有位老人告诉炳万娘,说胡桃不是她爹娘老子的亲生女儿,他们一辈子没生育,胡桃是收养的孩子。炳万娘一连向几户人家打听过胡桃的身世,可说法不一。她将信将疑,只得悻悻而返。

    当日她就返回附近镇上的车站,准备搭车回家。在车站一隅,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地摊,中间的高个子民间艺人正在舞弄手里的一条长蛇。那高个子艺人胡子拉碴,并且一身少数民族服装。她依稀记得,那艺人也曾在她住的那座城市摆过地摊。于是,炳万娘就站在那里多看了一会儿。临近发车时间,她径直朝车站候车厅走去。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刚进候车厅,一摸口袋,那只玉镯已不翼而飞。

    她一下子慌了神,脸色惨白,泪水直往脸上涌。身处异乡,人生地疏,可谓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位即将与她同乘一辆长途班车的旅客建议她去派出所报案,说不定还会有希望找到。就这样,她抱着侥幸心理前往派出所报案。她将丢失玉镯的经过以及此行之目的,全都向接待她的民警布袋倒豆粒似的讲了。

    民警为她的遭遇深感不幸,表示尽快帮她找到失物。小镇叫胡家场,是个偏僻的麻雀小镇,民警对小镇上的几个扒手了如指掌。当班民警试探着给一个外号“老大”的打通手机:“老大,把刚才你捞到的一只玉镯赶紧送来!”“老大”说:“警长啊,我没捞到一只玉镯。”“少废话,半小时之内送到派出所!”果真不出半小时,那个被叫做“老大”的家伙就将那只玉镯送到警长的办公桌上,一个劲儿地连连赔小心说:“警长,这玉镯不是我捞的,是另一位小兄弟……”“别赖账,滚!”

    “就是这只?”民警问。

    炳万娘看到刚才被盗的玉镯失而复得,心头一喜,感激一笑地说:“正是正是!”

    “你的玉镯有哪些特征?”民警又问。

    “上面雕有一条蛟龙,绝对的真玉。”炳万娘的回答很干脆。

    “原来,你是准备来冒领的”,民警边说边将手中的玉镯晃了晃说,“这上面雕着的分明是一只金凤!”

    “怎么会是这样呢?”炳万娘先是一怔,思忖半晌,“哦,是这样子的……”

    她还想申辩什么,民警腾地站起身,当机立断地说:“别演戏了,这儿可是派出所,铁铐认罪不认人!”

    炳万娘做梦也不曾想到因自己的一时疏忽竟会让事情变成这样子,只得再次请求民警保管好她那只玉镯,她要回家去让她的儿媳妇前来认领。民警感到面前的这个女人不同寻常,经商量,他们要看她究竟将这出戏怎样收场。当然,派出所不会轻易放人,一边把她安排住进一家小旅社实行日夜监控,一边通知了她的儿子汤炳万。

    五

    汤炳万跨省越县一路颠簸赶到胡家场派出所时,娘正在进一步接受民警的讯问。前不久,胡家场一带曾发生过一起“银元兑换系列诈骗案”,案件未破,因炳万娘操外地口音,也被列为重点嫌疑对象。在另一间办公室里,派出所陈所长问及玉镯的有关特征时,可汤炳万也是一问三不知,这就更加激起陈所长对他们母子俩的怀疑。陈所长一拍桌子,吼道:“大胆,竟敢前来冒领古玩!”

    就在“玉镯案”的审讯工作陷入僵局时,胡桃突然出现在所长办公室门前。“民警同志,有关玉镯的事,请直接问我吧!”胡桃的到来,着实让汤炳万吃惊不小,心里暗忖:她怎么也赶到这里来了?过后他才明白,胡桃听说汤炳万要到她的家乡派出所取娘,再联想起那对龙凤玉镯,认为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就悄悄跟着炳万后面赶来了。

    “你是谁?”陈所长见审讯室闯进一个打扮妖艳时髦的女子,不觉一愣怔。

    “我叫胡桃,是那只玉镯的主人。”胡桃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玉镯上有哪些特征,或者说你在玉镯上面做了什么暗记?”陈所长一脸严肃。

    “玉镯上除雕着一只金凤外,金凤尾部还刻有我的名字‘胡桃’二字。”

    陈所长将手上的那只玉镯正看反瞧,可怎么也找不到“胡桃”二字。没等他开口,胡桃抢先说:“民警同志,那两个字用肉眼是很难看到了,必须使用放大镜。”陈所长从抽屉里拿出一面放大镜一照,那只金凤的尾部果真刻有“胡桃”二字。陈所长望着胡桃,问她同这对母子是什么关系。

    胡桃说:“我是大婶未来的儿媳妇,住胡家场镇胡家场村五组,目前在他们那座城市打工。”

    这时候,炳万娘如释重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总算让那只玉镯回到手中。离开胡家场之前,她请求陈所长查一查胡桃的户籍。陈所长十分热情地给她帮了这个忙。炳万娘在胡桃家的那张户籍登记表上,清楚地看到胡桃是她父母所抱养。炳万娘心头怦地一跳,更加确信她那个意外发现的真实性,自己的怀疑也得到佐证。

    待汤炳万和胡桃手挽手走进派出所户籍室时,炳万娘一把拉住胡桃的手说:“胡桃,你就是我苦苦寻找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啊!”炳万娘喜极而泣,转而放声痛哭。

    众人见状,不明就里,面面相觑。汤炳万更是一脸疑惑,摇着娘的胳膊说:“不可能,胡桃是我的女朋友你的准媳妇,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你的女儿了呢?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二十二年前,也就在汤炳万三岁那年,炳万爹在长江边一个山场的采石塘口做工,不料遭遇岩石崩塌,炳万爹和另两名做苦力活的民工一起葬身爆破塘口。屋漏偏遇连阴雨。那年又恰逢长江发洪水,大堤溃口,他们的家乡被洪水冲成一汪水滩,房屋坍塌,粮食颗粒无收。那时候,炳万娘已怀孕八九个月,由于遭受突如其来的打击与灾难,她在政府安置的临时居住点早产了,落地是个丫头。经好心人奉劝,她也实在没能力再养活两个孩子,牙一咬,忍受悲恸把这个连名字都未来得及起的女儿送给了别人。她自觉对不起这个嗷嗷待哺的女儿,便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玉镯,连同孩子的生辰八字一并交付给好心人。母女俩分离时,她悲泪满面地说:玉镯在,孩子在……后来,炳万母子俩在娘家一远房亲戚帮助下离开长江边的那个小村庄,来到他们现在所生活的这座城市里定住。可是,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女儿。她也曾多次托人在老家打听过,得知因种种原因,她的女儿已被好心人几次收养,据说最后被一对已确诊无生育能力的河南夫妻带走了。没想到,二十二年之后,她竟奇迹般地见到那只玉镯。

    汤炳万不信,对娘说:“娘,我和胡桃是真心相爱的啊!”

    “闭嘴!”

    “娘,我不相信啊,我要带胡桃去做DNA鉴定。”

    第二天,他们三人踏上了开往省会城市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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