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小莫

    爱可以战胜一切。

    ——希尔泰

    仿佛是一场梦。梦里，他说，他急需一笔钱，生意上的一笔外债要打理。他的眉头紧锁，帅气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他的模样让我心痛。犹豫再三，我终于将手头图纸的复印件，高价卖给了另一家公司。一月后，这家公司的新款服饰居然提前我公司上市，我被毫不客气地解雇。然后他与我们所有的存款，都在一夜之间失踪了。

    我的心痉挛成麻花，我痛的不只是钱、工作，还有我苦心经营了三年的感情啊！我不分昼夜地发烧，梦呓。我宁愿这是一场梦，不再醒来。

    可是那个微凉的清晨，我还是听到了厨房里的叮当声。他回来了！当这个想法袭过来时，我的眼泪刷地奔涌。是的，他是爱我的，像我爱他一样，他怎么舍得抛下我。我挣扎着起来，打开卧室的门，进来的是一张苍老的脸。是母亲！说不尽的失望在心里漫延。我重新落枕，闭上眼睛。

    母亲端来一碗粥，小心地问：“喝点？”我想摇头，但小米粥的香味却氤氲着钻进我的鼻子里，肚子也不失时机地狂叫着，我有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将一碗热粥倒进肚里，胃马上舒服了。母亲笑着，很欣喜，问：“再来一碗？”我摇摇头，她想再劝，我闭上了眼睛。

    每天清晨，母亲早早起床，将窗帘与窗子打开，阳光与风立即吹了进来。然后，她下楼买菜。我无法再赖床，只好起来，穿衣、洗漱。镜里，人比黄花瘦。

    母亲买的花王菜很新鲜，绿油油的模样让我有了胃口。于是她天天买，每一顿的桌上，都有一盘花王菜。我说这种草莓的味道不错，床头的果盘里，于是天天都有草莓。我吃草莓吃到两眼发红，跟兔眼似的，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家养的几十只兔子。

    吃饭时，我问母亲：“家里的兔子还好吗？”

    “还好，你爸照看着呢。”她一边说，一边又往我碗里盛饭。

    我叹口气，说：“妈，我没事，你回家吧。家里那么多兔子，我爸一个人照看不过来。”

    第二天我买了回家的车票。收拾好她的东西，不由分说，送她到了车站。站台上，母亲流下了眼泪，她说：“莫儿，人生什么坎都能过！”我耸耸肩故作轻松，说：“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儿？”

    母亲抹着眼泪上了车。我扭过头往回走，眼泪哗地涌了下来。是的，母亲，我不是小孩儿，你的爱太多，只能让我更加烦燥与压抑。我不需要你的呵护；不需要阳光与风；不需要花王菜；不需要草莓，我需要的，是酒精与麻醉，这些东西，你没有。

    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拨打倩儿的电话。

    倩儿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她问：“鲁莫儿，你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她，她是我的同学，后来，总是花枝招展地出入男人中间，我称她为交际花。

    跟倩儿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白天睡觉，晚上喝酒、蹦迪。酒精、音乐、迷离的灯光、刺耳的尖叫，让我远远地逃离痛苦。在这里，我认识了张老板。

    那个午夜我再次喝得酩酊大醉，张老板送我回来，行至楼下，我打开车门下车，一阵轻风吹过，我的胃里一阵难受，我捂着胃蹲了下去。张老板下车扶住我，滚烫的脸凑在我耳边，他说：“你这样子，让我心疼。”我一怔。这话太熟悉了，我仿佛被这句话点燃，恍惚间，他抱起我，就要上楼。

    忽然间，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狗，一下子扑过来。他“啊”一声放开我，我被摔在地，野狗还不罢休，追着他叫个不停，他绕着车子，气喘吁吁地跑。猛然间想起来，打开车门，一溜烟跑了。

    我揉着摔疼的屁股，酒醒了一半。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依然在中午醒来，头昏沉沉的，胃里火烧火燎，想起母亲的小米粥，我不禁叹口气。酒吧不可以再去了，张老板那里，也不适合继续交往。未来何去何从，我一片迷惘。

    倒一杯白水，顺手打开手机，手机铃声即时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一个亲切的声音问：“您是设计师鲁莫儿？”

    我怔住，设计师鲁莫儿，这个称呼，仿佛距今一个世纪之远。曾经，这个称呼让我骄傲，被我苦心经营多年，却又被自己一朝毁掉。

    我稳住情绪，问道：“您有事？”

    对方说：“我是汇泉服饰公司，想请您设计一款风衣……”

    我的泪缓缓落下来，原来，这世界并没有抛弃我。我还有重塑自我的机会，我的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

    我夜以继日地做设计，虽然累，却感觉踏实。让我欣慰的是，这样的邀请电话还会不时地打来。虽然没有一家公司正式聘用我，但是我已经感觉到满足。曾苦心经营过的名气，其实比爱情更可靠。

    好消息似乎一个接着一个，那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一家外资服装公司进驻本市，要招聘几名服装设计师。我将自己打扮妥当，面试、笔试，居然一路过关。那天回来，我在楼下的小公园里一直坐到黄昏，心里百感交集。我想起妈妈说的话，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是那家外资企业打来的，一个甜甜的声音说：“您好，还想请您将个人的详细资料发到公司总部的邮箱里，好吗？”

    我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了，我握着手机，飞一样地跑上楼去。来不及换拖鞋，先打开电脑开关，显示屏没亮，我诧异。开灯，灯也不亮，我一拍脑忽然袋想起来，应该有半年多没交电费了吧，肯定是停电了。这点小挫折破坏不了我的好心情，我转身，向楼下不远处的网吧里跑去。

    我对着网吧的电脑屏幕，噼里啪啦的输入个人资料。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雷击般怔住。

    那个声音说：“小伙子，你再帮我发条信息。”

    小伙子是网吧管理员，他说：“阿姨，这条信息不是已经发过了吗？”

    那个声音说：“上次发的期限是三个月，已经过期。谢谢你了。”

    然后，我听着那个声音念：鲁莫儿，服装设计师……

    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情，我怔怔地听那个声音念完，然后付钱离去。我木头一样站起，远远地跟着她。我的母亲！她瘦小的身影有些佝偻，微风吹着她的白发，她身上穿的，是我上高中时穿过的小棉袄。

    她走过一条熟悉的路，来到一个离我家不远处的地下室，站住、开门、进去。然后，地下室里的灯亮了。

    我呆呆地站了很久，终于抬手敲门。母亲开门见了我，眼里涌出意外，还有我再熟悉不过的慌乱。我往里瞧，地下室里，一只木床、一个电饭锅，锅盖开着，里面是水煮白菜。一只狗栓在床头，趴在地上，看见了我，“蹭”地站起来，眼睛里是警惕，继而，是惊喜。它就是我们家的老黄狗！

    往事像放电影般，一幕幕在我眼前呈现。深夜里的野狗，一次次打进来的电话……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这个地下室住了多久？三个月？四个月？她怎样藏好这只老黄狗？城市里是不准养狗的。这个只会喂鸡和养兔子的小老太婆，怎么会想到去网上发布信息……

    我泣不成声，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母爱太多、太泛滥，只能成为我的负担。我没有想到，原来我的每一步，都是瘦弱的母亲在推着我走；每一道关坎，都是母爱的潮水在抚平……

    我将母亲接回家，我吃她做的小米粥，一碗接一碗地吃。母亲笑呵呵地说：“多吃点，长得胖胖的好看。”我吃她买的草莓，一颗接一颗地吃，吃到两眼发红，每一颗草莓，都是她精心挑选的，自己却不舍得吃一颗。我吃她做的花王菜，绿油油的菜，她不吃，她的牙齿可嚼不烂。

    可母亲却说：“你得自己学着做饭，懂得照顾自己。”我还想挽留她，她说：“家里的那些兔子，你爸一人哪能忙过来，还有那些鸡，全都送人了。这些日子，可苦了大黄狗。”

    母亲唯独不说苦了她自己。

    我送母亲去车站，母亲说：“莫儿，日子会越过越好……”我拼命地点头。是的、母亲，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因为母爱是那么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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