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的新娘:波恩与凯-魔女(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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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从厚重的云层缝隙中钻了出来,洒落田野。

    波恩站在路边,看着那绿意盎然的燕麦田和逐渐增加的人手。

    农家出生的路易与卡恩带头照顾燕麦田与豆田,因为凯开始收纳照顾城堡之外染病的村民,那些本来躲起来,只愿照顾自家农田的农奴一个接一个开始出现,帮着他犁田做垄,除草施肥。

    那些燕麦,在短短一个多月里,已经长得很高,但还没抽穗开花。

    一旁种豆的豆田里,绿色的藤蔓在棚架上攀爬着,可也同样还没开花结果。

    他很清楚,还没收成之前,什么都是不确定的,但是至少现在这些作物仍在成长着,没被前一阵子的雨水给淹没。

    他拿着铁耙子,走到燕麦田里,在燕麦与燕麦的田垄中间,小心耙除地上冒出来的杂草。

    这工作简单无聊,虽然不需用脑,但十分费时,不过铁耙能挖断杂草的根,除掉杂草,则能确保更多燕麦的收成。

    他从这一垄,除到那一垄,重复同样的动作,不让自己思考太多。

    阳光渐渐变得炙热,让他身上的汗水直冒。

    单调的体力劳动,以往总是能让他暂时把那些烦恼拋在脑后,可这一次却没什么用。

    从昨天深夜,他看到她在月光下的模样之后,就无法将她的身影完全抹去。

    当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光着脚,踩在草地上,迎着月光。

    那模样,看起来如此圣洁,他却只想下楼走到她身边,脱去她身上的衣裙。

    整个早上,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

    这真的太蠢了。

    她想要他,他知道,感觉得到。

    但她逃走了,不止一次。

    他知道她在躲他,昨夜她甚至转身落荒而逃,而他清楚晓得一时冲动会制造出什么样的后果。

    他就是那该死的后果,而他这辈子,有好几次都希望自己从来没出生过。

    如果他曾经从他悲惨的童年中学到任何教训,那就是绝对不要制造出另一个像他一样的孩子。

    他不怪她试图逃走。

    可这依然无法让他将她的身影抹去,所以他继续低头弯腰耙着草,做着那无比单调费时的工作,然后在脑中继续幻想月光下的她。

    染病的人,挤满了城门塔楼。

    像是附近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挤到了城堡里来。

    有些人情况还好,只是轻微发烧,但有些人情况很糟,身上长满了脓包,甚至还在咯血。

    她把症状不一的人分开隔离,除了原来的那间房,还另辟了一间房当作病况较轻微的人的病房,虽然有苏菲亚、丽莎她们的帮忙,她仍觉得自己像是一根两头烧的蜡烛。

    城堡里,食物消耗的比两人想象得快。

    那天早上,她忙到一半,就看见他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

    知道他有话要说,她放下手边工作,走上前去,踏出门口的那瞬间,她忽然领悟他要说什么。

    “你要出门?”

    他低头看着那聪明的女人,点头。

    “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源,那些作物暂时也不需要更多的照顾。”本来他打算多等几天,等到赛巴斯汀回来,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你打算去哪儿?”她问。

    “过几天,西边那里会有个市集,价格可能会比较高,但离我们近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迈克尔他们情况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会让迈克尔和穆勒、安东尼留守城堡,我交代过了,你有任何事都可以要他们帮你。”

    “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以为他会转身下楼,他却仍站在原地,垂眼看着她。

    那视线深黑炙热,宛如燃烧的海。

    一时间,心头狂跳。

    出来时,她不敢靠他太近,在一尺远外就停了下来,可即便是这距离,依然感觉还是好近。

    因为他的视线,因为他一直没走,她身体又热了起来。

    不知为何,在他的注视下,身上的衣物好似又再次消失不见。她应该要把视线移开,她应该要回病房里去,却动不了。

    恍惚中,他不知怎的靠得更近。

    她屏住了气息,心紧缩,身微颤。

    蓦地,丽莎的叫唤从身后传来。

    她猛然回神,匆匆转身。

    谁知,他却在这时突然伸手,将她捞了回去,拉下了她绑在脸上遮住口鼻的布巾,低头狠狠地吻了她。

    那个吻万分火热,让她双腿发软。

    像开始一样突然,他放开了她,捧抚着她热红的脸,粗声开口命令。

    “该死的,这几天你回我房间去睡,听到了没有?”

    她面红耳赤地看着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告诉我你听到了。”他恼怒地要求。

    她点点头。

    见状,他双瞳变得更黑,让心又跳。

    “我很快就回来。”

    他抚着她湿润的唇,哑声说着,然后才放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离开。

    她靠在墙上,半天无法回神,等到她清醒过来,他已经带着两个才刚恢复体力的士兵,骑马出城。

    为了她也不清楚的原因,她爬上了塔楼,从城门塔楼上的城墙往外看。

    他越过了石桥,转上森林小径前,仿佛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头朝她看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大老远,在空中胶着。

    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下一瞬,他举起了手,将其紧握成拳。

    她不知他为何那么做,但胸中那颗心,却仿佛被他紧紧掌握。

    然后他把头转了回去,策马走了,消失在山林里,再看不见踪影。

    他的离开,让人手更加紧迫。

    留守的士兵不多,他们仍需要每天到田里帮忙。

    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她不得不变得更加严厉,再三要求所有进出病房的女仆都一定要洗手、包住口鼻,可即便如此,夏绿蒂还是倒下了。

    直到这时,城堡里的人,才警觉到她不是万能的,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然后所有对那些染病的人曾有的同情与怜悯,都再次被惊惧击退。

    人们想起了这瘟疫,曾经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那天早上,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城门塔楼那两间病房。

    当她去厨房找人时,厨娘安娜不敢和她对上视线,苏菲亚在角落,脸色苍白地揽着杰利,在她进门时,把头转了过去,丽莎更是不知跑哪儿去了。

    恐惧,再次占据了整座城堡。

    凯不怪她们,她能了解这是生存本能,没有人想染上瘟疫,没有人想死。

    所以,她只是开口要求。

    “至少,帮我把东西送到病房门外。”

    她们没有回答,她没有强迫,只是提起那烧好的药草汤汁,转身走了出去,回到塔楼继续照顾那些病患。

    半晌后,她听到敲门声,看见门外放了干净的开水和布巾。

    她松了口气,拿起那些东西,转身回房。

    可虽然不用一再来回去拿那些用品,她还是只有一个人,而塔楼的两间病房里,有超过三十个病人。

    那两天,她忙得天昏地暗,日夜都没有停下来,她不断帮那些人清洁、送水、擦药、喂食,更换床单与干净的布巾,清理他们的呕吐物与排泄物。

    痛苦的呻吟、咳嗽、啜泣与绝望充满一室。

    更糟的是,当她替那些病人处理患处时,不是每个人都像约翰娜那般能够理解,神志清醒的人也许可以,可是有些人早已病到神志昏聩、意识不清,当她试图帮助他们,有人还会想要攻击她。

    虽然那些人多半已经虚弱到不行,但她必须拿针和刀子替他们清除脓包,为了不让他们在过程中,过度挣扎伤到自己,她不得不将他们绑起来。

    “你这女巫!魔鬼!放开我!放开我——”

    “不要、不要!啊啊啊——住手、请你住手——”

    “神啊!拜托你阻止这可恶的恶魔!别让她再折磨我了——”

    “主啊,求你宽恕我的罪过,助我免于地狱的恶火,求你拯救我的灵魂、拯救我的灵魂——”

    “圣母马利亚!伟大的母亲,请救救我、救救我脱离这魔女的掌控——”

    “走开、走开——你这巫婆!别靠近我——”

    哀号与咒骂声,不断回荡在石墙之间。

    她不理会那些泪水、愤怒与恐惧,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替他们进行治疗,将那些脓包切开,将污浊的脓水挤出来,直至能见到干净的鲜血,再小心地替他们上药,避免之后伤口恶化。

    她不是没想过用自身异能帮助他们,但那些人太过惊慌害怕,即便她舒缓了他们的痛苦,他们也没有感觉,而且若她太累,使用能力超过限度时,一个不小心,也容易失控。

    她知道自己不能无限度地使用它们,这种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清楚记得自己的能力曾经对大地造成的伤害。

    蓦地,正当她在替一个不断尖叫哭号的老妇人清除脓包时,病房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凯闻声回头,只见一名陌生的骑士咆哮着冲上前来,她甚至还没听清楚那男人在喊什么,就已被一拳打倒在地。

    手上的小刀在瞬间飞了出去,剧痛在头侧炸开,她趴在地上,痛得无法呼吸。

    什么?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她有那么一瞬间,搞不清楚状况,然后一声咆哮冲进耳里。

    “你这该死的女巫!”

    她睁开眼,发现眼前景物重叠着,一股温热涌上鼻头,她惊慌地抬头,看着那个愤怒的男人,抬起手试图解释。

    “我不是——”

    话未完,他已一脚朝她肚子踹来,将她剩下的话全数截断。

    她又痛又惊,混乱之中,只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伸手抱头,保护自己,一边大声叫喊着。

    “住手!大人!你误会了——”

    但那男人不听她解释,只是发狂地对她又踢又打,还抓住了她盘在头顶上的头发,将她往外拖出了那间病房,拖下了塔楼。

    “我不是女巫——我是在帮他们——”

    她在途中试图挣扎着,他只是抓着她的头,用力地撞向石墙。

    这一撞,让她眼前一黑,软倒在地上,瞬间失去意识。

    安东尼开了门。

    在看到赛巴斯汀队长隔了将近三个月,在所有的人都要放弃希望时,终于带着大批货物和那些男人回来的一刹那,他是如此兴奋,所以他开了门。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可怕。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他无法反应。

    城门塔楼里发出的可怕哀号,让赛巴斯汀队长在进门后飞快冲上了楼,那些被绑起来的病人,凯夫人染血的刀与双手,她粗哑的声音,还有与额前白发不符的年轻容貌,只让一切看起来更糟。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凯夫人已被赛巴斯汀队长打倒在地。

    那恐怖的一拳让他吓得呆住了,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队长将凯夫人痛殴一顿,然后将她拖下了楼。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赛巴斯汀队长是如此愤怒,那些刚回来的士兵也愤怒地跟在一旁叫嚣着:

    “女巫!”

    “该死的女巫!”

    “烧死她!烧死她——”

    安东尼看着赛巴斯汀队长将凯夫人一路拖到了内庭广场里,接下来发生的事如此恐怖。

    城堡里的人全都因为这场骚动聚集了过来,人人脸上都又惊又慌,苍白而毫无血色,人们看着她被拖行,却无人敢开口阻止。城堡里大部分的男人都被迈克尔带出去田里帮忙了,剩下的都是大病初愈的人和几个女仆,就算他们想做些什么,也不敢违抗这些士兵。

    安东尼战栗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阻止这件事继续下去,混乱之中,他手脚并用地飞奔上楼,到了塔楼的顶楼,点燃了烽火。

    主啊,我们的天父,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度来临……

    凯从可怕的晕眩昏沉中清醒过来,发现她的手脚早已被麻绳绑缚起来。

    她睁开眼,看见天快黑了,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名剃掉了顶上毛发,戴着小圆帽的棕袍神父,手握着一串念珠、一把十字架,一边用拉丁文念念有词,那些经文随风飘散在空气中,钻进她耳里。

    那个可怕的男人将她拖拉到了内庭广场中央,指挥着几名陌生的士兵抬来了晒衣场的木棍。

    神圣的天父啊,我恳求你毁灭恶神的势力,求你把他们投入地狱深处,永远囚禁在那里……

    神父继续念着经文,士兵们则接二连三地搬来了木柴,堆在一起,然后将她拖拉过去,绑在那被绑成十字的木架上。

    凯试图开口说话,张嘴却痛得泪水直流,才发现她的嘴唇早因方才那顿痛殴被扯破,当她喘着气再试一次,却只觉喉头一甜,咳呕出一嘴鲜血。

    男人们将她连同木架一起立了起来,她脸上的布巾不知何时早已掉落,盘在头上的发辫也被那男人粗鲁地抓握而散乱开来。

    因耶稣基督之名,及他神圣的十字架和圣血的力量,我们捆绑这信奉撒旦的邪恶灵魂……

    风吹得她长裙如旗帜般啪啪飞扬作响,她意识有些模糊地看着眼前重叠晃动的景象,看着那神父手持念珠与十字架,拿着十字架对着她比画,看着那些男人继续在脚下堆积木柴。

    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她为何会让自己陷入这种麻烦之中?为何她就是学不会不要多管闲事?

    然后,那个穿着锁子甲的男人拿着一根火把,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那根燃烧的火把在阴沉的天色下,看来异常明亮。

    原本站在一旁的修士走上前,和那手持火把的凶恶男人说话,短暂地阻止了他的靠近。

    人群在眼前晃动着,那火把也是,她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只觉得这一切虚假得像噩梦一般。

    她需要保护自己,但她在这时听见了哭泣声响起。

    她抬眼看去,看见杰利挣脱了苏菲亚的掌握,跑了过来。

    “凯——凯——”

    “杰利!杰利!”苏菲亚大惊失色,匆忙跟了上来,试图抓住弟弟,但小安妮在这时也飞奔而来,然后其他的孩子也跑了过来,爬上柴堆,抓着她的裙角哭泣。

    那男人和士兵们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骚动,一下子也没来得及阻止,匆匆推开了那名挡着他的修士,冲上前来。

    苏菲亚抓住了小弟,然后昂首看了她,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看见那女仆眼里满是泪水与愧疚,不想为难她,也不想为难自己,凯闭上了眼。

    哭泣的孩子们,一个又一个被拉走了。

    恍惚中,她可以感觉得到口鼻不断有血涌出滴落,一点一滴地带走她的力气。她应该要救自己,在还来得及之前,但那些熟悉的面孔,她曾经拯救的生命,那些苍白、惊慌的脸,在眼前交错。

    而她之前治疗那些病人耗费了太多力气,又伤得太重,她知道事情只要一开始,她就无法轻易停下来。

    她从来不了解,为何自己生来就和别人不同,为何她会拥有这样的异能,母亲不曾来得及告诉她就被人烧死,澪则根本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或许,她确实就如威尼斯那里的神父们所说,是不该存在这世上的异类。

    然后,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苏菲亚抖颤的声音在混乱之中响起。

    “凯夫人不是——”

    这一句呼喊颤抖着,却很大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让所有人震惊得安静了下来。

    因为不曾预料到有人会为她说话,凯不敢相信地再次睁开了眼,看见那少女紧抱着小弟,仍含泪昂首看着她。

    苏菲亚深吸口气,转过了头,看着那手持火把的男人,颤抖着道:“赛巴斯汀队长……你……你误会了……凯夫人她不是……她不是女巫……”

    凯无法置信地看着苏菲亚,刹那间,只觉泪如泉涌。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亲眼看到她满手是血,拿着刀在凌迟病人!”

    苏菲亚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个全副武装,手持火把的队长,害怕但坚定地道:“她只是……只是在帮他们……只是在替他们治疗瘟疫……她必须把那些对身体不好的脓水清除……”

    “放屁!治疗瘟疫需要把病人绑在床上吗?”赛巴斯汀怒喝着逼近她,咆哮,“你给我让开!”

    苏菲亚浑身一颤,将小弟护在身后,挺直了身子,鼓起勇气直视着那凶恶的队长,含泪重申:“她不是女巫。”

    他举起火把要揍她,苏菲亚吓得闭上了眼,但没有闪躲让开。

    凯看得一阵心惊,但那男人将火把挥到一半,却没有真的揍下去。

    赛巴斯汀高举着火把,怒瞪着苏菲亚,脸上又惊又怒。

    就在这时,厨娘安娜开了口。

    “凯夫人不是女巫。”

    赛巴斯汀震惊地看着安娜走上前来,站在苏菲亚身边。

    “安娜!”

    “她治好了我的瘟疫。”安娜看着那从小被她带大的男人,紧抓着围裙,白着脸道,“你如果要烧她,就把我也烧了。”

    然后,接二连三地,城堡里留守的女人都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凯夫人不是女巫。”

    “她不是女巫。”

    “凯夫人只是在治疗他们。”

    最后,连胆小的丽莎也站了出来,挡在那些士兵和赛巴斯汀前面。

    “哥,凯夫人不是女巫,她是这座城堡的总管。”

    “丽莎!”

    赛巴斯汀震慑地怒瞪着眼前这些女人,火冒三丈地吼道:“他妈的,你们都疯了吗?!这女巫将人绑在床上,拿刀子凌迟他们,你们听到哀号不阻止她就算了!竟然还被她迷惑了脑袋,在这里替她求情说谎!这女巫怎么可能是城堡的总管!爵爷呢?大人呢?他人在哪里?为什么不在城堡里?你们老实说!他是不是被这女巫害死了?!来人,将她们通通给我拉开!”

    几名跟着他回来的士兵们闻言纷纷上前,拉开那些失去理智的女人们。

    一时间,现场又骚动了起来,男人与女人们争执着,尖叫咆哮的声音此起彼落,女仆与士兵推挤着、拖拉着,孩子的哭闹声震天价响,到处一片混乱。

    凯既震惊又困惑,无法相信城堡里那些女人们竟然站出来为她说话,为自己挺身而出。

    豆大的泪水,不知何时早已上涌,在风中滚滚洒落。

    然后,那火把在混乱中,被那男人扔了过来,洒了油的木柴堆,瞬间燃烧起来。

    “不要啊!凯夫人!”

    “快救火!快啊!”

    “放开我!你这蠢男人——”

    烈焰熊熊燃烧着,女人们惊声尖叫、奋力挣扎,却不敌男人们的强势拉扯。

    凯能感觉到灼热的火焰蹿了上来,热气黑烟熏蒸着她的手脚与脸庞,炙烤着她的口鼻,她咳得喘不过气来,心口大力跳动着。

    她不能再等了,可她不想害死这些为她挺身而出的女人。

    浓烟熏得她不断呛咳,但如果她汲取了大地的能量来救自己,这块土地就完了,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因此饿死。

    她的裙摆燃烧了起来,火舌舔噬着她的脚,那可怕的灼烫,让她忍不住挣扎着,但她挣不开那紧紧绑缚着她的绳索,痛苦的泪水盈满双眼,她无法控制地咳喘着,感觉自己像是要将心肺都咳了出来,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就这样被烧死时,忽然间,重重的马蹄声蓦然响起。

    她闻声抬眼,恍惚中,只看见一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剑,气势汹汹地从城门外冲了进来。

    因为那景象太过虚幻,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那男人在眨眼间策马冲过分开的人群,有如天神一般,来到眼前,高大的骏马在她眼前人立而起,长嘶急鸣,当它双蹄落下,瞬间踏垮了她脚下燃烧的木柴。

    着了火的干柴迸裂飞散,火星瞬间四溅,教众人惊呼退开。

    男人手上的长剑唰地挥斩过来,一次便斩断了绑缚着她的绳索,却精准地不曾划破她的衣衫,她从木架上掉了下来。

    凯倒抽一口气,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伸出长臂,从马上弯身捞起了她。

    她在半空中飞扬的裙子仍在燃烧,他反手再挥一剑,哗啦一声,利落地将那燃烧的裙摆砍断,任风吹扬上了天。

    当她回过神来,她已被捞上了马,稳稳地坐在他身前。

    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看见男人的脸。

    波恩。

    她屏住了气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的男人紧绷着一张脸,紧紧拥抱着她,他的衣衫上仍沾着泥巴,身上还有着汗臭。

    她从来未曾想过,也不曾冀望,这样的奇迹会发生。

    事情发生得那么快,而他应该远在好几十里之外。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异于常人。

    澪让她清楚了解这件事,她们和大部分的人都不一样,她们是异类、是女巫。对人们来说,女巫都是邪恶的、污秽的、淫乱的,烧死女巫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从来不曾奢望,若哪天她被绑上火刑架,会有人冒死来救她。

    可他来了,及时赶了回来,回来救她。

    紧绷的神经,到此终于断线,无法控制地,凯蜷缩在他怀里大口咳喘,感觉到热泪不断滑落。

    广场里的士兵,见状纷纷拔剑以对,但在看清来人时,都呆了。

    他拥着仍不断呛咳的她,看着广场众人,冷声怒问:

    “这里他妈的是在搞什么鬼?!”

    安娜第一个回过神来,指着那没脑袋的大队长,喊道:“大人!赛巴斯汀队长想烧死凯夫人!”

    赛巴斯汀瞪着那厨娘,恼火地道:“爵爷!那妖妇是个女巫啊!”

    “谁说她是女巫?”他怒瞪着那个队长。

    “附近的村子里都这样说!”一名士兵大喊着,“说我们的城堡被森林女巫占据了!”

    “是啊!他们说这女巫骗人说她会治疗瘟疫,但过来的人都没有人再离开!她将他们全都杀了,煮了汤来吃!”

    “没错!”另一名士兵扬声喊着,“大人!这女人把我母亲绑在床上,拿刀凌迟她啊!”

    “你母亲得了瘟疫!”

    他策马转身,瞪着那名士兵,道:“她只是在替她清除患部,就像你受伤时,需要把腐烂的肉割掉一样!还是你希望她让你母亲躺在床上受苦呻吟到死?”

    士兵闻言一愣。

    “那她为何要把那些病人绑起来?”赛巴斯汀恼怒地问。

    害怕他像苏菲亚一样,说不出一个理由来,会让他也跟着被质疑,她心头一紧,想要解释,可她吸入太多的浓烟,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那怀抱着她的男人,闻声回头,看着那个队长,怒声开了口。

    “那是为了不让人在她处理那些伤处时,因疼痛挣扎而伤到他们自己,就像人在战场上要被截肢时,那些修士要把他们绑起来一样!”

    他环顾广场众人,大手稳稳地环抱着她,下颌紧绷地握剑扬声:

    “这个女人所做的事,都是我要她做的,她不是女巫!”

    “大人,你怎能确定她不是?”

    这质疑的声音,非常冷静。

    众人回头看去,只看见那随队而来的那名修士与神父站在一旁,手里仍握着念珠与十字架,昂首看着那在马上的男人。

    开口的,是那名神父。

    “你如何能确定她不是女巫?”

    这个问题,让所有的人都转头看他。

    她能感觉到他肌肉抽紧,能看见他绷紧了下颌。

    然后,下一瞬,他看着那位神父,冷声张嘴宣告。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

    这话,让众人哗然,但知道真相的女人们聪明地没有反驳他。

    因为他大气不喘的谎言,凯一下子呛咳得更加厉害,却感觉到他收紧了在她腰上的手。

    他将她拥在怀中,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名神父,道:“凯是威尼斯商人的女儿,我到南部当侍从,在我学习当骑士时,和她父亲有过协议婚约,我们需要粮食,所以我写信要求她带着粮食过来,好让我们度过这个夏天。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们早在一个月前就饿死了,但她带来了食物,就在那座塔楼里,所以我们现在才有食物招待你,不过我想今晚,我和我的未婚妻恐怕无法邀请你与我们共进晚餐。”

    闻言,几名士兵面面相觑,那神父脸上也有些尴尬,身为队长的赛巴斯汀脸色更是如土一般。

    他把视线拉到那队长身上,冷声说:

    “赛巴斯汀,我相信你完成了我交代给你的任务。”

    “呃,是的。”赛巴斯汀僵硬地点头。

    “我想你还记得修道院在哪儿。”

    “当然。”

    “那就麻烦你替神父一行人带路。”说着,他不再理会那男人,只抱着她小心地翻身下马,喊着,“安娜,让所有的人安顿下来,给他们一些东西吃。苏菲亚,烧一些热水到我房里来。丽莎,去病房里看着。”

    几个女人闻言纷纷动了起来,就连被分配到要回到病房照顾病人的丽莎都没有抗议,乖乖领命而去。

    男人们见状,也不敢再拦,当他们发现自己竟然差点烧死未来的领主夫人时,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虽然大人好像没有立即和他们问罪,但白痴都看得出来他有多么愤怒,男人们看着他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紧抱着她,大步穿过内庭广场朝主城楼走去,纷纷立刻让出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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