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站在修道院的门口,仰望着那石造建筑上方的十字架。
这座修道院位在村庄与田野的另一头,它拥有自己的田地、畜栏,几乎就像是一座小型庄园,除了给修士们居住的房舍,它还有一间小教堂。
在以前那些修士病死之前,这间修道院颇为富有,不过如今除了残存的屋舍,几乎什么也不剩了。
为免事情拖下去会横生枝节,加上之后就要开始收割燕麦,又得再次农忙。
他很快将婚期定了下来。
新来的约翰修士与查理神父听到婚期一愣,但波恩是领主,他坚持那是早就定下的婚期,而在这帝国的边境,只要教会还收得到税,这领主也能确保修道院的安全,让他们能把税收上缴教廷,他们俩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所以,神父答应在这一个主日,替他们主持婚礼。
在饥荒与瘟疫肆虐了好几年之后,这场婚礼是这段贫苦艰困的日子里,唯一值得庆贺的事。
虽然还有不少人病着,但情况都在控制之中。
看着眼前的灰色建筑,这一刹,凯神情有些恍惚地回到几天前。
这阵子,日子过得好快,像眨眼就飞逝而去。
那场女巫闹剧之后,苏菲亚坚强地带着其他女仆,回到了城门塔楼的两间病房,依照凯先前的指示照顾病人。
让凯有些不安的,是被火焚身的第三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摆放在病房桌上的小盒子,被波恩拿了过来,她原以为是苏菲亚,但苏菲亚说是他拿来的。
她怀疑他知道了什么,或许那天她治疗约翰娜时,他看到了什么?
可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必也会怀疑,怎么可能还会娶她?
不安隐隐在心底浮动。
他看见了她脚上的旧疤,她不是很确定当时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她并没有真的承认任何事,他也未曾逼问过她。
为了救她,他要娶她。
也许他并没有想那么多,即便他的家族纹章上有铁十字,她知道他的信仰并不是那么虔诚,她从来不曾看他去过教堂做弥撒,或口呼天主的名号。
这场夺取人们性命的瘟疫和饥荒,让许多人对教廷宣称的天主失去了信心。
凯将那冰冷的黑色石头握在手中,低头看着。
他不相信神的存在,也不相信真的有女巫,他认为女巫只是住在森林里,懂得药草知识的女人。
他不相信怪力乱神那种事。
即便如此,她却仍不敢使用它,不敢轻易冒险,所以忍着痛,她将那石头放回盒子里收好。
然后,这一个主日,终于来临。
今天一早,丽莎就来敲了门。
那十五岁的少女,在看见她脸上残存的瘀青时,忐忑不安地看着她,道:“凯夫人,我很抱歉,我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听了太多那些关于女巫的传言……”
凯知道,丽莎会这么不安,是害怕她之后会找她哥的麻烦。
“我相信队长已经明白了解,这一切都是误会。”
虽然不是完全能够谅解那个殴打她,又差点烧死她的队长,但她确实了解那男人只是想要去除可能的威胁。
看着那紧张的少女,凯深吸口气,微微一笑,道:“现在,如果你能想办法帮我把这瘀青遮盖一下的话,那就太好了。”
“噢,当然,没问题,”丽莎满眼是泪地松了口气,“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她匆匆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安娜和丽莎、苏菲亚一起出现,手上抱着一堆东西,开始帮她梳妆打扮。
她没有想到会看见她们,她本来打算就这样下楼的,但那些女人显然不是那样想的。
结果,她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丽莎将她乌黑的长发全放下来,梳顺之后,再小心环绕着她额际和脸侧的瘀伤,将它巧妙地遮掩起来。
安娜为她换上一件白色的衬衣,当她们替她拉紧胸腹间的绑带时,她忍不住开口。
“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你们确定这真的有必要吗?而且,这领口会不会太低了?”她低头就能看见自己丰满的胸部,感觉它们像是随时都要掉出来似的。
“当然有必要。”丽莎瞧着她,说,“领口太低?不会,这很正常的,小时候我父亲带我参加过附近另一位爵爷的婚礼,他的新娘也是这样穿的。”
她摸着腰腹上那好像交叉了上百次的绑带,道:“我真的不认为我之后能自己把这衣裳脱下来。”
安娜笑着摆摆手:“噢,你放心,大人会有办法的。”
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已经为她套上那件女人们在这几天赶出来的礼服,替她拉好裙摆。
那礼服虽然不是白色的,但十分典雅大方,它有着宽大的袖口和金色与紫色的镶边,只不过,它的领口和衬裙一样低。
可是,它真的很美,虽然有些布料,看起来是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但都是上好的布,她知道,她们一定花了许多心思,才能做出如此美丽的礼服。
苏菲亚在这时拿来一块缝着蕾丝的白色头巾,让她戴上,然后小安妮拿着绑好的花冠和花束溜了进来。
“这不是玫瑰,但我们手边只有这个,”苏菲亚看着她说,“这是孩子们一早出门去采来,亲手做的。”
凯看着眼前的女人们,还有那笑得好开心的小安妮,只觉鼻酸眼热。
她忍住那想哭的冲动,蹲下身来,让那孩子替她戴上那用野菊做成的花冠,再小心接过小女孩手上,用蒲公英、蓍草、洋甘菊、迷迭香与薰衣草绑成的新娘花束。
“安妮,谢谢你。”她含泪微笑。
小安妮露出腼腆的笑,然后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凯心头微紧,握着那备受祝福的花束,直起身子,鼓起勇气,在女人们的注视下,转身下楼。
当她下楼来到内庭广场时,那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他把胡子刮干净了,身上难得穿着比较正式的服装。
他腰间仍别着一把剑,黑发在风中飞扬,正在和路易说话。
相较她秀丽典雅的礼服,他身上的服装偏暗且黑,然后他意识到她下了楼,转身朝她看来。
当他看见她时,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不安,几乎想要反悔,不由得也停下了脚步。
像是察觉到她的迟疑,他很快回过神来,一语不发地走上前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她心跳飞快,不得不攀抓着他强壮的肩颈。
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转身,上了马,然后一路无言地坐在她身后,拿披风环抱着她,替她遮挡着那不断从天上飘下来的毛毛细雨,策马穿过村庄,骑到修道院附设的教堂。
于是,她在这里了,紧握着手中的新娘捧花,站在这个地方,看着那个她这一生不断被排斥的地方。
她从来没有走进过任何一间教堂。
教堂屋顶上方的十字架像一把剑,高高指着灰蒙蒙的天。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身旁的男人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走进去。
她脚趾上的水疱还没全好,每走一步仍会疼痛,跨过门槛的那瞬间,她感觉心跳得飞快,石造的教堂十分庄严,长长的板凳上坐满了人。
除了留守城堡的人之外,几乎所有的士兵、村民和农奴都来了,就连那队长赛巴斯汀也坐在最前排。
那曾经试图烧死她的神父站在走道的尽头,一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就在他身后,即便窗外下着雨,那扇窗看来依然万分鲜艳明亮。
彩绘玻璃窗上描绘着一个盖着头巾,抱着婴儿的女人。
她知道,女人被尊为圣母,窗前下方那尊被钉在十字架上、头戴荆棘的男人,是天主之子。
她被他牵握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来到了神父与修士面前;如果可以,她比较喜欢让那个曾想阻止火烧她的约翰修士主持婚礼,但事情显然不是她可以选择的,她只能庆幸,还好要留下来的,是那位修士,而不是这位神父。
接下来的过程她其实有些恍惚,只听到那面容高傲的查理神父拿着一串念珠和一本《圣经》,开始对着她念起拉丁文。
那些字句,听来十分熟悉,但又如此陌生。
过去那些年,她也曾研读过教廷的《圣经》,却无法认同其中部分说法,更无法理解教廷要人花钱购买赎罪券以换取救赎的做法。
她等着在场的某个人跳起来指责她这异教徒亵渎了这神圣的地方,等着那尊耶稣像流下血泪,或劈下闪电。她甚至觉得也许她脚下的地板会燃烧起来,或就此裂开,将她完全吞没。
但是,这些事都没发生,而他一直握着她的手。
他在这时握紧了她的手。
她回神,才发现那名神父、修士和他都瞪着她。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凝视着她,粗声道:“查理神父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凯恍然过来,惊觉自己漏听了最重要的问题,她尴尬到不行,忙道:“当然。”
他紧绷的眼角微松,这才转头看向神父:“你听到了。”
查理神父看着他,咳了两声,看着那女人,重新再问一次问题:
“凯,你愿意嫁给西蒙·雷曼·尼古拉斯二世吗?”
“我……”
她吐出一个字,然后忽然理解那是个陌生名字,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差点脱口问那是谁,但掌握着她的大手突然收紧。
她转头看他,那男人看着她,黑瞳收缩着。
她粉唇微启地看着他,止住了到嘴的问题。
那男人面无表情地再次转过头,倾身对那神父说:“你漏了两个字,我的名字是西蒙·雷曼·波恩·尼古拉斯二世。”
神父一愣,没有多想,只匆匆道歉,忙改口再问:
“凯,你愿意嫁给西蒙·雷曼·波恩·尼古拉斯二世吗?”
她看着身旁那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为何,虽然他的名字长到让人头昏,她却总觉得这之中有些古怪,但他再次转头面对她。当她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她心头莫名紧缩着。
所以,她没有开口质疑,她猜事到如今,他叫什么名字,其实也不重要了。
当她张嘴,她听见自己吐出那简短的承诺:
“我愿意。”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声,其实不是那么确定,但那小声的承诺,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听起来好清楚。
说出口的那一瞬,她明显感觉到整座教堂里的人都松了口气,那些吐气的声音,让她怀疑方才大部分的人都屏住了气息。
就连眼前的男人,也明显放松了肌肉。
他垂眼看着她,黑眸深深,透着一股让她无法清楚辨认的情绪。
然后,她跟着他一起对着她不曾相信过的神,和曾试图烧死她的神父,说着她应该要言不由衷的誓言。
这一切如此荒谬又虚假,她不应该要在意,可当他替她戴上戒指时,当她为他戴上他的戒指时,当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时,一切又真实得如此吓人。
就在这时,他低头吻了她。
那吻,如记忆中一般火热。
他松开她时,心在胸中狂跳,凯微喘着凝视着他,感觉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所有像是被蒙上一层纱的知觉都变得异常清晰。
从早上起床之后,那原本罩着她的恍惚,完全消失殆尽。
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脸、他的眼,还有在他黑瞳中的女人。
就在这一刻,当他用那炙热的眼神看着她时,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和他是真的在同一条船上了。
蓦地,他收紧了长臂,将她拉得更近,然后再一次地,低头亲吻她。
那是一个充满宣示与占有的吻。
她可以听到人们的骚动,神父的嘟囔,但他没有因此停下来,只是将她搂得更紧,直至吻到她双脚发软,才停了下来,然后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这一刻,凯一张小脸如火烧般红烫,几乎不敢看向旁人,只能让他抱着她,穿过那长长的走道,走出了教堂。
门外很亮,当他抱着她来到屋外时,那霏霏的细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厚重的乌云之间,透出一道光,洒落在两人身上。
那明亮的光,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我想,这是个好预兆。”
他低哑的声音,吸引了她的视线,然后才发现,他正看着她。
凯不由自主地屏息着,感觉一颗心,猛烈敲击着胸口。
然后,她听到自己张嘴点头同意:
“是的,这是个好预兆。”
他扬起了嘴角,露出微笑。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深吸口气,再次迈开脚步将她抱上马,翻身也跨了上来,坐在她身后,看着从教堂里鱼贯而出的众人,扬声道: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我与我的夫人希望邀请所有的人,到我们的城堡,参加我们的婚宴,和我们一起用餐。”
对他的邀请,她不觉意外,这是两人前几天就商量好的事情,但对在场的人来说,却是个大大的惊喜。
人们脸上露出了欣喜与笑容,接着开始有人拍起手来,口哨与道贺声此起彼落,事情终于开始变得欢欣热闹起来。
他满意地朝众人点头,这才握紧了缰绳,搂着她策马回城。
那一天剩余的时间,过得非常忙乱。
凯和波恩知道,接下来事情要顺利,讨好笼络这些村民与农奴非常重要,若要对抗连年的饥荒,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在厨娘安娜的带领下,女人们煮了许多食物,幸好波恩到西边的采购还算顺利,赛巴斯汀从南方也带了不少粮食回来;那是她无法真的责怪那位队长的主要原因之一,再怎么说那家伙没有带着那些钱跑得不见踪影。
她在小心计算过后,挤出一些食物,来庆祝这场婚礼。
她和安娜甚至忍痛宰了一头猪,那猪是波恩花了许多钱才买回来的,她说要宰它时,他看起来还真的心痛了一下。
她说服了他那是必要的,他也清楚晓得。
这里的人苦太久了,他们需要好好地庆祝热闹一下,让人看得到美好的未来与前景,然后才会愿意一起努力。
燕麦只是个开始,他们需要更多的人下田耕种,重新圈养牲口,才会有更多的食物。
所以,他同意了她的计划,举办了这场在此时看起来异常奢华的婚宴。
他们在城堡大厅里摆满了桌子,准备了充分的食物,他甚至开了两桶当初从她地窖里带回来的麦酒。
免费的食物和酒,是最好的诱惑。
人们陆陆续续地到来,没有多久就坐满了大厅,刚开始,那些人还有些拘束,但没有多久,大伙便吃喝开来。
女人们在主城楼大厅与厨房间穿梭来回,送酒、送水、送面包。
她坐在他身边,扮演着称职且富有的新娘,不时对人露出微笑。
每当有人对她敬酒,她也一一喝下,当然,她眼前的酒壶全是带有颜色的药草茶。
然后,他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拿起酒杯站了起来。
“敬我的夫人,这上好的麦酒,是她带来的嫁妆。”
“敬凯夫人!”久未尝到麦酒滋味的男人们欢乐举杯齐声庆贺。
“她不只带来这金黄的麦酒,也为我带来久违的阳光。”他在众人的眼前,看着她,朝她伸出了手。
虽然明知他的话只是为了造势,凯仍觉心头狂跳。
她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意思,站了起来。
“亲爱的夫人,你认为,你带来的麦种,是否能在此落地生根,让我们酿出如此的美酒?”
她看着他,道:“我不知道,我不懂耕作,但在我们那儿,往年这里出产的麦酒,价格可比南方的高,北方的男人也比我们那儿的男人强壮多了。”
这句吹捧,让大厅里的男人们沸腾了起来,他更是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再次亲吻她。
凯在他嘴里尝到麦酒的香甜,无法控制地羞红了脸。
众人的口哨和吆喝不停,她甚至听到女人们的咯咯窃笑。
她一时间有些紧张,想起之前听说有些偏远地区的男人,仍习惯新婚夜在众人面前完成那件事,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很怕他会直接将她抱到桌上占有她。
她差点忍不住想伸手推开他,但他在这时停了下来。
凯满脸通红,微喘地看着他,那男人眼神火热地看着她,然后转头看着众人,再次高举他的酒杯,高喊:
“敬凯夫人!”
“敬凯夫人!”众人随之振奋地高举酒杯。
当他重新坐下时,他将她拉到了大腿上,大手环着她的腰。
如她所愿的,男人们自然而然地开始在宴席间聊起耕作的事,当那些男人上前和他敬酒时,他也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她的富有,以及她是威尼斯富商的女儿,将来会继承一大笔遗产的故事。
那是个天大的谎言,但他们需要希望,而威尼斯远在天边,这里的人,一辈子恐怕都不曾离开过附近方圆二十里地,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说法。
因为她是个有钱的女继承人,当然若有人想要来商借麦种,也没有问题。
欢腾的气氛一路持续下去,酒足饭饱之后,在他频频不断地暗示之下,终于开始有人鼓起勇气前来和他提起借贷麦种的事,他眼也不眨地承诺借贷麦种给人们耕种,大手却在桌下和她的小手紧紧交握。
凯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激动。
这是个赌注,她是有钱,但没有那么多的钱,如果今年无法成功,一切就完了,可是至少这是个开始。
那场庆贺的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不知何时,有人拿出乐器开始唱起歌,有人开始跳起舞。
因为挤进了太多的人,大厅里的空气其实不是很好,她觉得有些晕眩,但仍勉强自己撑着。
然后,在她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一阵起哄喧闹之中,她被扛上了他的肩头,走向通往主卧室的楼梯。
她头上的花环掉了下来,她连忙抓住,却来不及救那漂亮的蕾丝头巾,它滑落下来,一下子就被人群淹没。
人们跟着他,口里唱着走调的歌曲。
那些方言她不是每句都听得懂,但其中粗俗的意思还真是不言而明。
这男人喝醉了,他走起路来有些摇晃,还跟着唱了好几句。
凯再次惊慌了起来,他在这时来到了门口,就在她慌乱地以为他们全都会跟着挤进他的房间里时,赛巴斯汀从旁扛着另一桶麦酒冒了出来,拦住了那些半醉的男人们。
他趁人们被麦酒转移注意力时,扛着她进门,将那厚实的门牢牢关上。
她还没回神,就已经被他扛到床边,放到了那张四柱高床上。
凯怔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以为他会在下一瞬扑上来,他却转身走开了,而且脚步稳得像在高墙上行走的猫,当他替她倒了一杯水回来给她时,她这才领悟,他其实根本还很清醒。
“我以为你喝醉了。”
她松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却看见他直起身子后,伸手取下他腰上的长剑,解开了身上的腰带。
“我没有。”
他说着,转身把长剑和腰带放到椅子上,脱掉了上半身的衣衫,然后是他脚上的靴子。
好吧,她猜这件事是不可能再逃避下去了。
她心跳飞快地站起身,放下水杯,脱去身上的礼服,但那件礼服太过合身,里面的衬裙绑带又紧箍着她,每次她抬手都觉得无法呼吸,变得更加晕眩,好不容易脱去了那件外袍,抬头却看见那个男人已经脱得精光。
那赤裸的身体在火光映照下,看来更加雄伟,他还是瘦,但已经比之前她第一次看到的样子好上太多。
她一下子岔了气儿,呛咳起来,更加喘不过气来,她掩着嘴轻咳,却依然觉得难以呼吸,刹那间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差点昏倒在地。
“老天。”他咕哝着。
她还没回神,他已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抓起了桌上的匕首,直接将她胸前那成排紧绷的绑带给划了开来。
“吸气,”他搂着她的腰,扯开她胸前的布料,道,“大口一点。”
她听话照做,然后才发现自己终于可以顺利喘气,等她吸了好几口气,感觉眼前终于再次出现颜色时,才发现他把她上半身的衬裙整个都扯了下来,她就这样直接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皮肤的温度,和他胸腹上的毛发。
而且她可以看见,他在看,垂眼看着她的身体。
刹那间,又屏住了气息。
“吸气。”他看着她,黑眸深深,哑声开口提醒。
她张开嘴,颤颤再吸一口气,却无法遏止小脸染上红晕。
“你穿太紧了,”他告诉她,“你干吗把自己绑得像火腿一样?”
她能感觉他的手,抚着她胸腹上被勒出的痕迹。
“不是我,是苏菲亚她们。”她面红耳赤地说着,明知不该阻止他,却不自觉抓住了他的手。
他眼角抽紧,挑起了眉,直视着她的眼。
“我希望你不会傻得以为,这一切只是权宜之计,”他握住她丰满的臀部,用力将她压向自己的欲望,粗声道,“因为这不是。”
凯倒抽口气,满脸通红地看着他,有些结巴地说:“我没、没这么想……”
但她的手,仍紧抓着他在她腰侧上的另一只大手。
波恩看着怀中紧张的女人,也许他不该这么粗鲁,但他不希望她对这件事有所误会;或许他还是应该要让她喝点酒,可他更不想她在新婚夜时,醉得不省人事。
今早当她穿着那身美丽的衣裙,头戴花冠地走出主城楼时,他看着她,有好一会儿都无法呼吸,这女人美得像不存在人世间的妖精。
那飘落的细雨,在她衣上、发上、花冠上,结成小小的水珠,就连她粉嫩的唇上,也沾染了些许。
她看起来就像古老凯尔特人口耳相传,那些住在森林里,深受大地之母宠爱的精灵们。
一整天,有好几次,他都觉得他只要一不注意,她就会消失不见。
她很想逃走,他知道,感觉得到,当她站在雨中,当她坐在马上,当她跨过教堂的门,甚至当他牵握着她的手,走在教堂中时,她好几次都想抽手。
他能察觉到她手指肌肉那几不可察觉的抽搐。
每一次,他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他原以为她会在最后关头反悔,但她没有。
她一直待在他身边,说出了那些誓词,还陪着他回来,在大厅里和他一起,配合着他的谎言,演那出戏。
凝望着身前那紧张的小女人,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她抓着他的肩头。
他让她坐到高床上,脱掉了她的衬裙和鞋袜,除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她的皮肤很白,曲线柔软自然。
但是,她雪白的肌肤上,仍有些地方,残留着未完全退去的瘀青与红肿。
他伸手轻抚着那些地方,那让她悄悄再吸一口气,又伸手抓住了他。
他抬眼看她,看见那双翠绿的瞳眸睁得好大,像一汪碧绿的泉。
他能在其中看见自己。
她战栗着,长长眼睫下的绿眸透着紧张与不安。
这一次,他没有催促她,只是凝视着她的眼。
她坐在床上看着他,半晌,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放他的手自由。
波恩抬手,穿过她的发,他以手指梳开它们,让那子夜般的黑,在她身后完全披散开来,衬着她雪白的肌肤。
她颈上的脉动,急速地跳跃着。
他低下头来,张嘴舔吻那跃动的肌肤,她吸着气,瑟缩着。他握住她的腰,往下吮吻她的锁骨、她诱人的肌肤。
老天……她能感觉到他的舌头,甚至他下巴冒出的胡楂。
她满脸通红地张嘴喘息,小手揪紧了他的黑发,全身抖颤抽紧。她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感觉他捧抓着她的臀,更加拉向他。
等她回神,她已浑身是汗地瘫倒在床上,只觉晕眩无力,不能思考。
他热烫的大手仍在她身上,带来阵阵战栗。蓦地,撕裂般的疼痛让凯清醒过来,那侵入的感觉太痛了,她反射性伸手推他,但他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双手用单手钳抓在头上。
身体里的疼痛,被那火热的厮磨给掩盖抹去,只剩下可怕的渴望,迫切需要被满足。
被她的需要紧裹包围的感觉太好,他将自己埋得更深,失控地呻吟出声,彻底交出自己。
细雨淅淅沥沥地在窗外下着。
火塘里的火静静烧着,当他从她身上爬起来时,凯仍无法回神,甚至无力起身查看他去做什么。
她又累又羞,心跳依然跳得飞快。
半晌后,那男人回到床边,将无力反抗,又羞得无法言语的她抱了起来,走过燃烧着的火塘,跨进了冒着蒸腾热气的浴桶里。
于是,才知道,他刚刚是去把搁在火塘边保温的热水加到浴桶里,他甚至把那瓶她给他的药草香油,倒了一些进去。
方才太过紧张混乱,她甚至忘了洗澡这件事。
浴桶虽大,两人一起还是有点挤,他让她坐在他双腿之间,往后依靠在他身上,不忘把她仍有水疱的裸足,搁在浴桶上。
刚开始她还有些紧张,但除了小心地替她清洗着身体,他没做什么多余的事,然后他就这样抱着她,坐躺在充满热水的浴桶里。
添加了香油的热水,舒缓了身体的紧绷与疼痛。
水光在眼前荡漾着,迷迭香与冬青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他温暖强壮的身体在身后贴着她,左手放松地搁在浴桶上,右手松松地环抱着她。
这男人毛发旺盛,不只胸膛,就连四肢上也有着黑色的毛发,它们此刻湿漉漉地贴在他手臂上,泛着水光。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贴着她的背心,感觉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
他身上的味道和药草的香味融合在一起。
那让她更加放松下来,无意识地跟着他一起呼吸。
雨在下,火在烧,心跳渐缓。
温热的水包围着她与他,柴火在火塘里静静燃烧,一切是如此温暖。
奇异的平静,盈满心头。
情不自禁地,凯昏昏欲睡地闭上了眼,然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他搁在她腰腹上的手,和他十指交扣在一起。
她不该就此觉得安心,却无法推开那念头。
莫名的安全感充塞心胸,悄悄地,她喟叹了口气,彻底完全地放松下来。
波恩可以感觉到怀中小女人睡着的那个瞬间。
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这几天又一直紧绷着,即便受了伤,却还心心念念着那些病人,甚至在他告知两人必须结婚之后,主动提议应该要趁这个婚礼,吸引村民前来。
本来,她只是建议他提供借贷。
是他擅自添加了她的身世背景,每当他提及她是富商的女儿,还有那即将继承的遗产,她都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不像他,这女人并不擅长说谎。
他可以清楚感觉她对那谎言的不自在,但她附和着他的谎。
她是个美丽、性感,顽固又勇敢的小东西。
现在,她是他的妻子了。
轻拥着怀中的小女人,他在温暖的热水中又待了一阵子。
夜深了,雨停了。
窗外的月悄悄在云中探头,他等到水变温了,才小心地抱着她出浴桶,替她擦干了身体和长发。
在摇曳温暖的火光中,他替她清洁双脚,替那些逐渐消退的水疱抹上药油。
她在这之中只轻叹了口气,咕哝了几句语意不明的话,没有真的醒过来。
和他相比,她真的十分娇小白嫩,就连那裸足,也又小又白,那让她脚上的新旧烧伤更加显眼。
他轻抚着她脚踝和小腿上烧伤的旧疤,心头微紧。
然后他上了床,躺在她身边,拉来毛毯,裹住她与自己,将她拥入怀中。
她又叹了口气,小手习惯性地环上了他的腰。
一股奇怪的满足感,盈满心胸。
只是心底深处,仍有一丝罪恶感隐隐晃动。
他深吸口气,将它抹去,不去想那些谎言、那些罪疚,却仍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拥着她的长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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