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的新娘:波恩与凯-千年(2)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洋葱。

    一颗颗刚收成的洋葱,又小又丑。

    凯拿着刀子,一刀切下去,刺鼻的味道立时冲鼻上眼。

    厨房里,人声鼎沸,女人们来来去去,切菜、洗菜,生起炉火,她继续将手边的小洋葱切块,它们小虽小,却个个辛辣,让她没切几颗,就已满眼是泪,她将那些切好的洋葱全丢进汤锅里,然后将包心菜也切块扔进去。

    “夫人,你先到外头透透气吧。”安娜看她频频流泪,接手搅拌着那锅蔬菜汤。

    凯没有拒绝,走出热气蒸腾的厨房,抹去脸上的热泪,她吸着屋外的新鲜空气,泪水一时之间却依然止不住。

    天黑了,夜幕低垂。

    星星爬上了黑夜,人们点亮了火把和蜡烛。

    男人与女人们陆续回来了,厨房里升起了炊烟,浴场外开始有人排队等着洗澡,人们在一天的尽头,闲聊说笑着。

    苏菲亚从谷仓那儿抱着一袋新的燕麦走出来,赛巴斯汀走上前,替她扛起了那袋燕麦,苏菲亚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凯看着那男人和苏菲亚一起走来,忙匆匆再拭泪,但仍是没有来得及。

    看见她脸上的泪,苏菲亚担心地问:“夫人,你还好吗?”

    凯强迫自己挤出笑容,道:“只是洋葱。”

    她说着,走到一旁,让那女孩和扛着燕麦的队长进厨房,却因此看见主城楼上的那扇高窗。

    高窗里一片阴暗,他不在,她还没上楼,仆人们也忙得没空上去点灯。

    她不让自己多想,却无法抹去他下午转身离开她时的模样。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她能看见他眼里的痛。

    她让他失望了,她知道。

    那股揪心的痛,再次攫抓住了她,她不想这样对他,可事情从来就不曾在她的控制之下。

    仰望着那黑沉沉的主城楼,她深吸口气,却压不下胸中的痛,而那只让眼中的泪水,再次盈满。

    厨房门再次被打开,赛巴斯汀走了出来。

    她站在阴影里,以为他会直接走开,但那男人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他咕哝了一声,然后转身看着她,开口道:

    “南边那座村子有狼群出没,他担心那不是狼。”

    她一怔,抬眼瞧着他。

    “我们有很糟糕的邻居,”那精瘦的男人,沉着脸,道,“你应该听说过了,他们吃人。”

    凯瞪着他,泪盈在眼。

    “如果你要走,”赛巴斯汀低头看着她,说,“现在没有人会拦你。”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为何要亲自去查看那座村子?那本来是迈克尔的工作。”

    凯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男人所暗示的事。

    他是说……波恩离开……是为了……让她走?

    她瞪大了泪眼,脸色苍白地看着他,颤声道:“他……他不可能……我……我是他的妻子……”

    “你是吗?”他瞪着她,说,“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之后,你整天像个游魂一样,就连我的人都在问我,你是不是会和那女人回威尼斯,你以为他会怎么想?”

    心头蓦然一痛,泪水忽又夺眶,她将双手紧握在身前,听到他说:

    “他告诉迈克尔,如果你要走,别拦你。”

    凯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只觉得有些耳鸣,莫名晕眩。

    妻子是男人的财产,她嫁给了他,她从头到脚都是他的。

    他要让她走?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笨蛋。”

    那位队长粗哑的评论,让她发现自己把话问了出来。

    “你要走就快走,”赛巴斯汀眼角微抽,满心不爽地说,“干脆一点,给他一个痛快。”

    说着,他转身大步走开。

    她怔怔站在风中,胸中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掌握。

    风好冷,她嘴唇冷到发麻,心却痛得像被火烧。

    你以为他会怎么想?

    过去几天,她只注意到自己被迫面对的问题,没有注意他的感受。

    她以为他不知道、不晓得、不清楚她的打算。

    可他知道,也晓得,显然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但这几天,他一句也没有提过,他只是接受了澪,他让澪住到鹰塔,他告诉她,她的客人就是他的。

    心,一阵痛过一阵。

    恍惚中,她可以看见他深黑的眼,感觉到他在黑夜中拥抱着她,在餐桌下握紧她的手。

    如今回想起来,过去这些天,无论日与夜,每当她朝他看去,总能看见他在看她。

    每一天、每一夜,他注视着她。

    她不以为意,总以为是自己多心,可如今,她才发现这些天他虽然看着她,隔着老远也看着她,却从来不主动朝她走来。

    他被拒绝太多次了。

    他的生父、他的养父、他的母亲,甚至那些被迫收容他的修士。

    这一辈子,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不在乎他;就连西蒙,也选择逃避罚责,坐视母亲让他代替自己被惩罚。

    没有人在乎他。

    他知道她会走,一直知道。

    冷热在身上交错,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眼底的痛苦与失望,但他依然和她说:

    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要她等他。

    即便一再被那样错待,他依然对她怀抱期望。

    她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过的,她还以为她晓得,以为只有她的挣扎才是挣扎。他知道她会走,他知道她会离开他、抛弃他,就像他的父亲,就像他的母亲,就像那些他所在乎的人一样。

    等我回来再说。

    凯伸手遮住了发麻冷痛的嘴,闭上了眼,热泪滚滚而下,在她苍白的脸上交错,可那男人的脸清楚地浮现在眼前。

    他的脸庞无比冷硬,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他在揍那个孩子时那般。

    他希望她留下,但如果她要走,他不会拦她。

    他会给她自由,就像他把自由还给了那些农奴一样。

    就在这一刻,就在这一瞬间,她清楚,她不会离开他。

    她做不到。

    凯张开泪湿的眼,看见后方鹰塔的高窗里,澪站在窗边,高高在上地冷冷看着她。

    或许她的能力是个灾厄,可她晓得其实她还是有所选择,与其在这世间独活,她宁愿把握仅剩的时间,留在他身边。

    “我是他的妻子。”她看着澪,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开口。

    她知道那女人懂唇语,在厨房透出的灯火下,看得到她在说什么,凯含泪看着那养大她的女巫,坚定地告诉她:“只要他要我,我就不会离开他。”

    那千年的女巫沉默着,那张苍白冷漠的脸,离开了高窗,消失在塔楼里。

    不安的心,就此落定,一股强烈的渴望从心中升起。

    她想见他,她要见他。

    无法忍受他整个晚上都在想她会离开的事,她一刻都等不下去,那迫切的渴望是如此澎湃,她转身朝马厩走去,先是快走,然后跑了起来。

    守在马厩的安东尼看见她,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

    她没有理会他,只是翻身上了一匹马。

    “夫人……”安东尼站在走道上,看着她,眼里透着慌乱,“你……”

    凯在这时,确定每个人都有同样的疑虑。

    “我没有要去威尼斯,”她告诉他,“我要去找我丈夫。”

    安东尼迟疑了一下,这才往旁边退开。

    她将马骑出马厩,广场里,人们惊慌地看着她,安娜和苏菲亚跑出了厨房,丽莎抱着小安妮站在谷仓旁。

    当她将马骑到大门前时,看见迈克尔走出了城门塔楼。

    那像山怪一样高大的男人瞧着她,她以为他会阻止她,但那家伙只是暗咒一声,沉着脸,伸手替她转开了铁闸的铰链。

    看见迈克尔开了门,人们再次骚动起来,她回头看着那群人脸上的担忧,忽然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

    所以她看着迈克尔,说:“我是史瓦兹男爵夫人,波恩的妻子,这里是我的家,我希望我回来时,这里还能保持干净。”

    迈克尔一愣,露出了笑容,粗声应答:

    “当然,夫人。”

    她转头看向安娜,再交代。

    “帮我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

    “没问题,”安娜紧握着勺子,眼眶含泪地说,“不会让她饿着的。”

    凯扬起嘴角,这才扯紧缰绳,策马骑过城门,穿过木桥与石桥,飞驰上路。

    风很冷,天已经完全黑了,可她的心在狂奔,血在沸腾。

    黑暗森林里,雾墙慢慢、高高升起,教人看不清前方。

    她不害怕,她是大地的女儿、森林的孩子。

    过去那些日子,她看过无数次波恩研究的地图,和他一样清楚他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她不需要人们指引方向。

    她策马狂奔,米白色的亚麻长裙在风中飞扬着。

    她穿过山丘、田野,越过小溪、山涧,在黑夜中,进入迷雾茫茫的重重森林之中,奔向那个偷走她心的男人。

    奔向他。

    从小跟着澪东奔西跑,凯的骑术很好。

    她是如此急切、满心雀跃,急着想要见到他,想要伸出双手拥抱他,告诉他她的心,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这一生、这一世,绝不会主动离开他。

    当她穿过那广袤的森林,骑出那浩瀚迷雾时,月亮高挂在天上。

    她可以看见,麦田在月下绵延,一条小溪宛如银带,穿过田野,几栋屋子就坐落在麦田的正中央。

    其中有一栋屋子冒着浓烟,月夜下,那栋惨遭火烧的屋子是如此明显。

    凯心头陡地一跳,无名的恐慌与不安倏然上涌,她驱策着马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

    越靠近那座村子,她的不安越深。

    被火烧起来的那栋房屋,是村子里最大的屋子。

    远远地,她就能看见人们在提水救火,有个男人在指挥救火。

    那应该是他,但那不是他。

    隔着大老远,她就能从那男人的背影认出来,那不是他。

    她心更慌,骑马飞奔过大街,却在街上看到一头巨大的棕熊倒在血泊之中,她策马飞驰而过,在那栋被火燃烧的屋子前,扯紧了缰绳。

    骏马人立而起,吓了那指挥救火的男人一跳。

    “夫、夫人?”

    她认出他来,是朗格,他一头一脸的灰,但让她更害怕的,是他双手都是血。

    “波恩呢?出了什么事?”她脸色苍白地在马上开口问。

    朗格看着她,脸上惊疑满布,然后在听到她的问题时,露出让她恐惧的表情。

    他一脸抱歉,哑声道:“那头该死的熊,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人他试图阻止它——”

    刹那间,她只觉整个人像在瞬间掉到了结冰的湖水里。

    那头熊死了,可它是如此巨大,她不认为他能毫发无伤,她听到自己问:

    “他人呢?他在哪儿?在哪儿?”

    朗格伸手指着左手边一栋有条大狗坐在门边的木造小屋。

    顾不得其他,凯慌乱地翻身下了马,心头狂跳地跑了过去。

    在漫天的火光中,她可以看见,地上有可怕的血迹一路洒落进门,她心慌意乱地匆匆推开了小屋的门,屋里没有灯火,只有一个小小的火塘,靠墙那儿有张床,穆勒蹲跪在那儿,安德生也在,那高大的孩子满脸是泪,两个人的双手都沾满了血。

    她推开门时,他们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那张简陋的木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他脸色苍白如雪,从他身上漫流出的血是如此多,以至于还从床沿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死了。

    她无法动弹,不能呼吸。

    这世界的声音,仿佛在这瞬间,全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那像块破布一般,躺在床上流血的男人。

    不,不会的。

    他要她等他的,他说等他回来再说的,他不会这样对她,他不能这样对她。

    她告诉自己,但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就在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攫抓住她,就要冲破喉咙的那瞬间,她看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那上下的起伏,几不可见,就像是幻觉。

    她不知自己如何能动,但她来到了床边。

    他的人拿了一块毯子把他包了起来,但就连那块毯子都被他的鲜血染红,她在床边跪了下来,抖颤着手伸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如此害怕,那么恐惧,怕得几乎不敢让手指真的触摸到他,害怕那真的是她的幻觉,是她太过渴望才出现的幻觉。

    她的手抖得是那么厉害,可她不敢让自己迟疑,她强迫自己放下手,触碰他。

    他的脸冰得像秋天的井水,让心中黑暗的恐惧更加深浓,她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她感觉到他皮肤下微弱的脉动。

    他还活着。

    凯喘了一口气,泪水在瞬间夺眶。

    还活着,还没走。

    她没有想,甚至没有检查他的伤口,她伸出双手,捧抚着他的脸,俯身低头亲吻他冰冷的唇,汲取他的伤与痛。

    几乎在她触碰到他的同时,胸口顿时疼痛似火烧,那可怕的疼痛几乎撕裂了她,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差点喊出声来。

    “波恩……”她贴在他唇上,悄声开口请求他,“我的爱,拜托你,撑下去……为我撑下去……别丢下我……”

    滚烫的泪水从她眼中涌出,落在他脸上。

    巨大的痛楚,让泪奔流,但她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心跳开始变强,所以即便她能感觉胸前的肌肤陆续绽裂开来,感觉湿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胸口,感觉到黑暗袭来,她依然没有将手从他脸上挪开。

    忽然间,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肩头。

    “夫人。”男人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节哀。”

    那声音低沉冰冷,穿透了冰冷的黑暗与火热的痛楚,将她强行从中拉了回来。

    是苏里亚。

    凯警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强迫自己停下来,她握住波恩的手,忍着剧痛稍微退开,直起身子,转过身。

    “他还没死。”

    苏里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一脸平静。

    她泪流满面地喘着气,看着他说:

    “还没。”

    以为这威尼斯来的仆人是和夫人一起来的,屋里没人对他的出现感到讶异。

    “夫人,他没救了,不可能活下来。”一旁的穆勒看着她,哑声劝道,“我们现在做什么都没用,只能让他不要那么痛苦。”

    “他会活下去的。”强忍着胸前灼热的疼痛,她白着脸,仰望着穆勒,开口道,“我需要针线,干净的亚麻布,还有沸水。”

    那男人瞪着她,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看着他命令。

    “去烧水。”

    穆勒瞧着那娇小的女人坚定的表情,这一次没有再争辩,只掉头朝外走去,心慌意乱的安德生匆忙跟了上去。

    然后,她才转头再次看向苏里亚。

    “你不该这么做。”他低头瞧着她。

    “他还没死。”她重申着。

    “快死了,”他警告她,“他伤得太重,你会害死你自己。”

    她握紧波恩的手,看着他说:

    “我爱他。”

    苏里亚瞧着眼前的女人,可以看见她在光线不明的小屋中,有微光环绕包围着她,再从她手中流泻到那男人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记起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因为太过疲倦而被澪抱在怀里,那时她的脸上和现在一样,有着未干的泪痕。

    只是,当时她已失去了希望,如今还没有。

    人类总是这样,在他没有注意时,就已经长大。

    他不懂爱情是什么,但他见识过它的力量。

    说他不羡慕是骗人的。

    看着凯和那个垂死的男人,他没再劝说,只摘下脖子上的碧玺坠子,握住她染血的另一只手,将那坠子放到她手心里。

    凯愣住,愕然地仰头看着他。

    “如果你死了,他却活下来,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你懂吗?”

    凯握着坠子,只觉心紧喉缩,她点点头。

    “一次修复一点,不要做得太明显。”苏里亚覆握住她的手,垂眸淡淡警告她,“他若是好得太快,只会引人怀疑。”

    她再点头。

    “使用它,”他瞧着她,松开了她的手,“我会再拿新的过来。”

    说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苏里亚。”

    他停下脚步,回头向她看去。

    凯含泪瞧着他,哑声道:

    “谢谢你。”

    那向来冰冷淡漠的眼,在那瞬间,浮现了些许情绪。

    “他最好值得。”

    苏里亚淡淡说着,然后走了,替她合上了门。

    凯不知他为何会帮她,但此时此刻,她无法多想,只能回身查看波恩。

    她将那包着他身体的毛毯掀开,只见他的胸前有五道被熊爪刨抓出来的撕裂伤,那儿的皮肉翻开,鲜血直流,即便她将他的伤转移了一部分到身上,他胸前的伤处仍深得能让她清楚看见他断裂的肋骨。

    她不敢相信双眼所见,难以想象他伤得如此之重竟然还能守着一口气。

    泪水又再次滚落,她握着那颗坠子,俯身垂首,伸手触摸他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处,深吸口气,再次替他疗伤。

    灼热的痛楚蓦然又袭来,但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处开始停止流血,她的长发飞扬起来。

    凯握紧了手中那块冰冷的坠子,刹那间疼痛迅速从胸前流到右手,她能感觉到能量在碧玺和她的身体之间流动。

    她喘了一口气,那块碧玺瞬间就在她手中迸裂粉碎,化为沙石。

    他断裂的骨头开始愈合,她的则开始裂开。

    她知道再下去,她会昏过去,凯强迫自己停下来。

    就在这时,穆勒提着烧滚的水进来了,安德生也和村妇借到了针线,还找来了蜡烛,她把针线用沸水烫过,在火塘的火光下,开始替他清洗缝合伤口。

    从头到尾,他没有挣扎过,若非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还能感觉到他在呼吸,她绝对无法忍住用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替他疗伤。

    那一夜,无比漫长。

    她挑出了他身上伤口中的每一颗石头、每一粒沙,擦去他身上的血水,拿苏里亚进入森林,为她带来她需要的药草捣成泥,敷在他的伤处。

    人们在她身旁来来去去,为她提供干净的水与布,替她添加柴火、蜡烛,让她能清洗照顾他。

    当她把能做的事都做完时,才发现那小小的窗子,已透出天光。

    然后,穆勒拿了一件亚麻衣裙给她。

    “夫人,你衣服上都是血,这是村子里的妇人的,你要不嫌弃,就换上吧。”

    她没有拒绝,只伸手接过,起身时,却因为晕眩和疼痛差点昏倒,但苏里亚及时扶住了她,还顺手塞了另一颗水晶给她。

    她用掉了它,才有办法站直。

    男人们离开屋子,让她更衣。

    她忍着痛把衣服脱掉,裂开的肋骨,让她无法将手举高,她大口地喘着气,几次痛得泪水直流,她没有伸手去擦,反正没人看到。

    在微弱的光线下,她拿清水把身上的血水擦掉,她知道,那些人以为她身上的血,是染上的,只是沾染到他身上的。

    几乎每个接触到他的人,都沾到了血,那让她不需多加解释,当她把胸前的血水抹去,她能看见那儿的伤没有完全愈合,就像她的右脚一样,它之后或许会造成问题,但那不是她现在需要烦恼的事。

    之后,她又花了一点力气,才有办法把衣服穿上。

    那亚麻衣裙十分宽松,但至少很干净。

    她回到他床边,查看他的情况,他仍在呼吸,仍有心跳。

    她已拿干净的布将他的伤口都包扎起来,盖上了另一件没有染血的毛毯,那让他的情况看来不再那么可怕。

    缓缓地,她钻进了他的毛毯里,在他身边侧躺下,抚着他苍白的脸,他被包扎起来的胸口,感觉他终于稳定下来的心跳。

    微光中,她能看见他的胡楂冒了出来,双唇干涩又苍白,高挺的鼻子被撞断了,脸上还有许多擦伤,但还是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波恩……”情不自禁地,她将小手搁在他心上,在他耳畔悄声告白,“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请你也别丢下我……”

    半晌后,当苏里亚再开门,只看见她像只小猫一样,小心地蜷缩在那男人身旁。

    她合着眼,双唇和她的脸一样苍白,但她还活着,和那男人一样。

    苏里亚静静地看着,安静地退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把门再次合上。

    麦秆。

    陈旧的麦秆,混着泥土、洋葱、发臭的羊毛毡,还有木头燃烧的味道。

    那是他很熟悉的味道,从小闻着的气味。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只有八岁,还在那栋他成长的屋子里。

    他应该要起床了,起来帮忙砍柴、帮忙生火,然后去下田,否则又会是一顿好打——

    然后,他想起来那个男人已经将他赶了出去。

    他试图睁眼,身体却像是被一张蛛网牢牢裹住,让他难以动弹,而疼痛更是充满了他全身上下,胸前的剧痛尤其为最,教他浑身冒汗,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嘴想说话,却也无法张开干哑的嘴,他的嘴又干又涩,活像被人用力塞满了一把黄沙。

    就在他痛苦难当的那一瞬,一缕芳香徐来。

    蓦地,一只小手抚上了他的脸。

    那只手一次又一次,温柔地替他拭去脸上与身上的汗水,仿佛所有的痛楚手的主人都能察觉,都能了解。

    那只手抚摩过的地方,疼痛都被抹去。

    他的身体忽冷忽热,但那只手一直都在,神奇地带走了那阵阵的剧痛。

    没事的……别担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沙哑的女声响起,悄声告诉他:

    你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

    那像丝绒一般的声音包裹住他的心,然后他想了起来,想起她。

    凯。

    他娶了她,那个有着黑发绿眸的女人,那个伸出双手拥抱他的女人,那个像森林妖精一样梦幻的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害怕她会消失,不由得试图伸手抓住她,可他的双手软弱无力,完全抬不起来。

    然后,她抬高他的脑袋,小心地喂他喝水。

    清凉的水,滋润了他干哑的唇舌和喉咙,还有如遭火焚的五脏六腑,虽然有些困难,他仍贪婪地吞咽着。

    她耐心地喂他喝水,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清水。

    在那干哑终于被缓解之后,她握着他的手,亲吻着他的唇,承诺着。

    睡吧,我的爱,我不会离开你……

    心头,因为那温柔的言语而紧缩着。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却仍忍不住试着握紧她的小手。

    痛楚被她的抚慰带走,疲倦重新上涌,他感觉自己在黑暗中往下沉,一时间有些惊慌,可她的手仍在,和他的交握,另一只手搁在他的心上。

    他能感觉她在黑暗中陪着他,感觉一股暖流,从她手心而来,将他包围。

    黑暗慢慢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金黄。

    他能听到鸟在啁啾,清风吹拂过麦田,传来哗哗啦啦的声音,远方似乎有狗在叫,还有羊儿被狗追赶轻声抗议。

    天好蓝,白云拉成了丝,金黄的麦穗在风中摇曳着。

    而她,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躺在麦田中央。

    这是梦,他想着。

    我的爱……

    她这么说。

    这是梦,他知道,但她在他手中,蜷缩在他身旁。

    我的爱。

    她说,而那字眼,让心暖热,慢慢地,他放松下来,让自己和她一起躺在辽阔的天地之间,做梦。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