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粉嫩的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微弱的天光,从窗缝中透进,洒落。
在那一束束清透的光线中,有尘埃悄悄飞舞着。
他不在蓝天白云之下,这里也不是麦田之中,而他确实身在一间以木头、泥土和麦秆搭建的阴暗屋子之中,就和他小时候住的那栋一样简陋、狭小。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她。
女人侧身偎靠着他,沉睡着,总是被她梳得万分整齐的黑发,从发网中溜了出来,凌乱地散落在她的脸与肩头上。
她眼下青黑的阴影,透出她的疲倦。
可即便如此,她一只手仍搁在他臂膀上,另一只则和他交握着,被他握着。
有那么小小的片刻,他只能看着她,着迷地看着。
还没睁眼时,他就已经感觉到她。
这几天,即便陷入昏迷,他总能感觉得到她,还以为是梦,没想到她真的在。
现实不像梦里那么美好,这屋子阴暗破旧,陈旧的霉味和动物的腥味飘散在空气中,木板硬床也没有麦田柔软,而且他感觉疼痛无所不在。
但她在。
那让一切都更加鲜明起来,现实的丑恶,反而让她更显美好耀眼。
情不自禁地,他侧过身子,想面对她。
软弱无力的身体,终于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可这简单的动作,却狠狠扯痛了胸前的伤口,雷击一般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他慢半拍想起自己昏迷前干了什么事,只能僵躺着忍痛。
可几乎在瞬间,他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她手心里涌出,袭上疼痛的部位。
刹那间,那疼痛被那温暖取代,她却闷哼一声,拧起了眉头,不自觉将搁在他手臂上的左手挪移到她自己的右胸。
那,是他最痛的部位。
波恩一愣,感觉起来,几乎就像是她汲取了他的——
她在这时吸了口气,微蹙着眉头,睁开了眼。
当她看见他面对着她、睁着眼,清楚意识到他是清醒时,她屏住了呼吸。
那双翠绿的眼眸,浮现惊喜、释然,跟着是些许的慌和难以抹去的紧张。
几乎是反射性的,她想要松开手,疼痛去而复返,让他眼角抽紧,她因此察觉,最终仍是继续握着他的手。
只是短短一瞬,那温暖再次袭来,这一次,直接就抹去了那痛楚,就好像它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她不敢动,只是看着他,美丽的瞳眸,透着小小的忧虑与慌张。
然后,她努力地挤出了一抹笑。
“嘿。”
她说着,微笑,开口问:“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可以看见,微光中的尘埃,缓缓飘落,落到了她抽紧的眼角。
她紧张得忘了呼吸,而她嘴角强扯出来的笑,太过掩饰,像是试图遮盖什么,像是怕他发现了什么。
他的沉默,让她更加紧张,难以言喻的痛楚,出现在她眼中。
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更白,然后再次试图松开手。
在她抽手之前,他牢牢握住了她。
她一怔,惊讶地抬眼,朝他看来。
凝望着眼前的女人,他张嘴吐出沙哑的字句。
“有一头熊……”
她的眼,浮现水光,还有更多其他的情绪。
“我看见脚印,以为是狼……”他哑声说,紧握着她的手,“结果是条笨狗……”
她咬着唇,忍着泪,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吸了口气,才有办法开口。
“我以为,你说是熊?”
“脚印是狗的……”他告诉她,“那天杀的熊……是突然冒出来的……”
他看着她含泪的眼,道:“我希望你有把它煮成肉汤,我一定要吃到那头该死的熊。”
她一怔,然后笑了。
晶莹的泪珠滚落,让他心头紧缩,但这一回,是真心的笑,没有任何勉强。
她抬起手,抹去他脸上的冷汗,捧抚着他苍白的脸,含泪笑着说:“我忘了,我没有想到,但穆勒和朗格有,我看到他们在煮肉汤,村里的人正把剩下的肉做成肉干。”
“很好。”他说着,看着她,问,“你为何在这里?我昏迷多久了?”
当他倒下,他没想过有机会再见到她,他知道他伤得很重,他还以为他死定了,他深深记得那时的不甘与遗憾。
“三天,你昏迷三天了。”她抚着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楂,看着他的眼,哑声说,“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你……我想……”
望着眼前的男人,凯紧张地舔着唇,感觉一颗心快要跃出喉咙,但仍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告诉他:
“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去威尼斯,我是你的妻子,除非你希望,我哪里都不会去。”
没想到会听到她这么说,波恩眼角抽紧,热气莫名上涌。
他应该要说些什么,但他找不出任何字眼,没有想,他抬手覆住她泪湿的小脸,这个动作,引起另一阵该死的疼痛,可他不在乎,只垂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她轻喘了一口气,眸中泪光盈盈滚落。
刹那间,喉也紧缩。
他抚着她的脸,以额抵着她的额,以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那些字句,自然而然地,就滚出喉咙。
“是的,你是我的妻子,”他哑声告诉她,“我希望,你一直都是。”
蓦地,心热、眼也热。
方才那时,她不知他已经醒了,她只是感觉到他的痛就反射性地治愈了他。
她知道他可能察觉到她做了什么,但他依然握着她的手,依然摸着她的脸,依然告诉她,他希望她是他的妻子。
凯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捧着他的脸,忍不住更加靠近他,亲吻他干涩的唇,悄声承诺。
“我会的,我会一直都是。”
黑色的瞳眸,漾起一抹温柔的光彩,他性感的嘴角也随之微扬。
不知是否因为放松了下来,他的肚子,很配合地在这时发出咕噜声响。
那饥饿的声音,让她再次含泪笑了出来。
“我去帮你拿点吃的。”
她说着坐起身,小心不碰到他。
“要有肉,”他提醒她,“那头熊的。”
凯怀疑他是否有胃口吃肉,但她只是笑着抹去脸上又掉落的泪。
“我会记得的。”
当她下床时,波恩差点无法让自己放开她的手。
不知为何,仍有一种莫名的忐忑,几乎害怕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无踪。
她回头看他,他强迫自己松开手,可那聪慧的女人,仍是察觉了。
她俯下身来,抚着他的脸,吻着他的唇,悄声开口。
“我马上回来。”
那温柔的抚触和她眼里的情意,莫名安慰了他。
他没有开口,她也没再多说,只是抚着他的脸庞,然后依依不舍地起身去为他弄吃的。
那是一碗热乎乎的熊肉汤。
因为他太过虚弱,她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喝。
也许是因为差点死在这头熊手中,也或许只是因为汤里有肉,他只觉得这汤该死地好喝。
温暖的肉汤,让身体热了起来,却也让他再次昏昏欲睡。
听到他清醒了,穆勒、朗格和安德生,先后进来过。
他在她替他换药和重新包扎时,撑着精神听他们说明情况,在他昏迷时,穆勒曾派安德生回去通报情况,但迈克尔去了北边,赛巴斯汀需要留守在城堡,他只让安德生带了一些凯需要的酊剂回来。
“他做得很好,”听出穆勒对赛巴斯汀的不满,波恩说,“我们需要所有的人手。”
穆勒脸上依旧透着不以为然,他没再多说,只道:“这里的人,很久没吃肉了,你把这些熊肉分给所有人。”
“是。”
“你吃了吗?”波恩看着他问。
穆勒点头:“吃了。”
“好吃吗?”
那红发的男人露齿一笑,大声道:“好吃!当然好吃!”
他跟着扬起嘴角,也笑了。
但这笑让他胸腔震动,再次扯痛了伤口,让他咬紧了牙关,冷汗直冒。
凯在旁边看了,好气又好笑,她伸手按着他的手臂,道:“好了,其他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你该休息了。”
穆勒闻言,站了起来:“大人,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波恩点点头。
穆勒朝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身回过头来,看着他道:“大人,那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只的熊,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死定了。换作是我,绝对不会选择站在那里面对它,更别提要冲上去了。”
波恩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大人,能跟着你,是我的荣幸。”穆勒敬畏地看着他说,跟着朝他点了一下头,走了。
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样的效忠告白,波恩整个愣住,甚至感觉有些尴尬,幸好那家伙走了,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可等穆勒关上门,一股莫名的热气,却慢慢地上涌。
大人,能跟着你,是我的荣幸。
他承认,这确实很受用。
凯在这时握住了他的手,他抬眼看她。
“睡吧,别想了。你需要多休息,身体才能复原。”
他没有抗议,顺着她的意思躺下,那让伤口又牵动拉扯到,可她陪他躺了下来,小手小心地环着他的腰,轻轻地抚着他被包扎起来的胸膛。
那股暖流再次从她手心里涌出,抚平了疼痛。
在她的抚慰下,睡意再次袭来,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合上眼的时候,他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悄悄响起。
“那头熊,真的很大,你怎么敢?”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仍让他觉得胆寒,波恩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
“棕熊平常不会进村子里觅食,人类有刀剑、斧头,并不友善,那只熊一定是饿疯了,才会袭击村庄,如果我不阻止它,会死更多的人,这里就算有人能活下来,也没有人敢再来此开垦。”
他舔着干涩的唇,深吸口气,再道:“骑士之所以是骑士,是因为骑士能提供武力保护人们。骑士和农民,本来就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他们种田,我们提供武力的保护,如果这个时候逃跑,将来谁还愿意相信我?”
她愣住,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想。
直到这时,她才晓得,原来初相识时,他表现出来的那些阶级意识,只是一种假象。他假装成他的兄弟西蒙,但这个男人从来不曾认同过贵族和农奴之间不平等的阶级关系。
或许因为他本来就是农奴,所以更能了解体会人们的痛苦。
于是,原本想叫他下次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劝告,停在了唇边。
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丢下那些老弱妇孺先跑。
他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她没再多说,只是对这个男人,更加地心疼。
就在这时,他抬手覆握住她环在他腰上的小手,她翻转手掌,反手握住他的手。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却莫名安心。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深沉,没有多久就再次睡着,不由自主地,她悄悄汲取更多原本属于他的疼痛,偷偷加速治愈他的伤口。
这些村子,看起来都很像。
几栋简陋的小屋,一条供水的小溪,一间共享的谷仓,一间打铁铺,一间小教堂。人们的住家前后一定会开垦自家菜园,还有一间小棚子和木条搭成的畜栏,好养鸡鸭。
稍微有钱的人家,还会有好几头猪牛羊,小孩子每天一早起来,就要去收集动物的粪便,把它和拔起来的干草和泥土混在一起,做成堆肥,然后再去放牧牛羊,天气好的时候,早上把羊群和牛赶去草地上,把猪赶到森林里,天气要是不好,那就得去弄草粮回来给牲畜吃。
今天是个好天气,不过这村子所有的牲畜早已被吃得精光,如今畜栏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泥巴和不知多久没换的干草,以及那只死里逃生的鸡。
今年初春,若不是遇见凯,他差点把马也宰来吃了。
波恩坐在树荫下,看着眼前人们在那被风吹得如浪一般的麦田里工作。
那些村民们,一边工作,也一边远远地偷看着他,不敢靠近打扰。
至少田里已经长出了麦子,他看着那只母鸡啄食着地上的小虫,它现在每天都会下蛋,他应该要叫人到城堡再弄只公鸡来,这样这村子就会有小鸡了,然后很快那些空荡荡的畜栏就会再次充满动物。
那只黑背黄腹的大狗蜷坐在他脚边,自从几天前,他把吃过的骨头给它啃之后,他去哪儿,这狗都跟着他;并非他真的有力气到处乱走,否则早就骑马回城堡去了。
在她的照顾下,虽然他复原得很快,还是无法跑跳,只是他在屋子里关了好几天,实在需要出来透口气。
话说回来,他真的觉得今天的情况又比昨天好上许多,早上凯帮他清洗伤口换药时,他能看见他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
在这村子养伤的日子十分悠闲,有时他甚至会兴起,就算他不回去当领主,干脆领块地,就和凯一起找个地方落脚,就当个农夫也不错的念头。
可是,他心底清楚,如果他丢下那烂摊子,后面接手的人,很快就会再次恢复农奴制度。
无论如何,至少他有凯。
看着不远处那个在屋子旁晒衣服的女人,他胸口微暖。
那一天,她什么也没说,他也没有追问。
过去几年,在战场上打滚,他受过伤,很多次伤。
他知道,他的伤好得太快了。
每次她触碰他,身上那些疼痛就会降低、减少,甚至消失无踪。
我不是女巫。
她说过至少上百遍了,之前他也不相信有女巫的存在。
我从来没有害过人。
他将她从火刑架上救下来时,她这么说。
他当时没有多想,可不只是那些药草、酊剂,让他的伤口好得如此迅速,他差点被那头熊刨挖出心脏,但才几天时间,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他不知道她对他做了什么。
也许他应该害怕,但就如她所说,她从来没有害过人,一直以来,她都在救死扶伤,她照顾他的人,也照顾他。
或许他该追问,可他发现,就算她真的是女巫,他也不在乎。
她是他的妻子,而且她会留在他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不想说,他不会问。
我的爱。
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她这么说,但等他清醒之后,她虽然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却不曾再以那方式称呼他。
那让他有些小小的困扰,怀疑那只是他的错觉。
而这,才是他真的想问清楚的事,却又不想真的开口。
就在这时,那个从威尼斯来的男人出现了,走到她身边,和她说话,把一个篮子交给了她。
苏里亚。
她告诉他,那男人叫苏里亚,那天她来时,她的阿姨不想让她独自穿越森林,所以让这仆人跟着她过来。
这男人每天都会进入森林,带回一些她需要的药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家伙不只是个仆人。
风在这时又吹拂而过,男人略微移动了身体,就那么刚刚好地为她挡住了风。
一瞬间,波恩心头陡地一跳。
忽然领悟,这个男人待她不像是在下对上的关系,更像是在保护与照顾,她待他也不像是对待仆人,她完完全全地信赖着那家伙。
不管那男人给她什么,她都全然接受。
波恩知道,她以前住在威尼斯,这家伙也是。
她和他早就相识,是熟人,这没什么,可他还是有些不安。
我的爱。
她这么说过,还是那只是他的幻觉?
那男人转身走开,翻身上了一匹马,走了。
他会再回来,波恩知道,那家伙天天都来,他怀疑他每天往返城堡与这村子,那男人晚上没有睡在这里。
凯目送他远去,这才把干净的衣服收到洗衣盆里,进屋去。
波恩有些烦躁地伸手搔抓脚边大狗的后脑勺,那家伙眯着眼,露出一副舒服的表情。
这是一只牧羊犬,显然曾被人养过,没有人知道它是打哪儿来的,也许它的主人已经死了,所以它才到处流浪。
这年头,连狗也没好日子过,大部分的动物都被宰来吃了,当然也包括狗,它能活到现在,运气也实在很好。
可能它体形颇大,警觉心也很高,又很聪明。
他发现,它每天都会自己去打猎,到森林里抓兔子,到麦田里抓田鼠来吃。
狗是比人类更敏捷的狩猎者,跑得更快、跳得更远,它也够聪明地知道要避开陷阱。
搔抓着那条大狗的后颈,波恩突然想到,棕熊其实也是很好的狩猎者,在森林里,它几乎是无敌的。
如今回想起来,它虽然体形庞大,但以比例来说,它有些太瘦了,再说虽然森林就在一旁,但人类有刀有剑,而且大部分的人总是群居,不是好对付的猎物,那头熊会出现在这里,实在很不寻常。
大狗在这时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它尖利的白色獠牙和粉红色的长舌头。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一怔,爬站起身,朝正在帮村民修谷仓的穆勒和朗格走去,那只牧羊犬立刻跳起来跟在他身后。
“穆勒,那头熊的头骨在哪儿?”
“和皮一起晒在那儿。”穆勒抓着铁锤,指着另一头的空地。
波恩朝那儿走去,很快看到那张几乎能拿来当毯子的棕色熊皮,还有被晾在竿子上的头骨,他匆匆走到那张熊皮前,那熊皮很大,能吃的肉都被拿来吃了,包括头骨里的肉,但大概是想带回去当标本,朗格和穆勒没有把头骨丢了,而是把肉剔干净,又煮过之后拿来晒干。
那两个男人和安德生都兴致勃勃,说要把这东西带回去当纪念品,秀给其他人看。
他对标本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但熊皮可以保暖,所以没有阻止他们。
他把挂在竿子上的棕熊头骨拿了下来,因为用滚水煮过,又晒了好几天,那头骨非常白,上面已经没什么味道,可它尖利的牙齿还连在上面。
他检查它的牙齿,然后咒骂了一声。
“大人,怎么了吗?”穆勒走了过来。
朗格跟在他身后,甚至连凯也因为听到他的声音,从屋子里出来。
“这头熊还很年轻。”波恩把头骨朝他们扔去,“看它的牙齿!”
穆勒接住那颗头骨,不解:“牙齿怎么了?”
“太多了,这头熊很年轻,”波恩边说,边将那整张熊皮拉起来检查,“而且它该死的太瘦了。”
“太瘦了?大人你开玩笑吧?”朗格不敢相信地说,“那家伙大得像座小山。”
“它太瘦了,和它的骨架相比,它应该有更多的肉,现在是秋天,熊要准备冬眠,会吃得更多,我原本希望它是因为太老了,无法猎捕到食物,才袭击村子,但它的牙齿还很完整,每一颗都在——”
穆勒一愣,发现手上捧着的头骨,上头每一颗牙齿都在,没有一颗掉落。
“该死!”波恩停了下来,再次咒骂出声。
虽然这熊皮已经被安德生刷洗过,但他仍在那熊皮脖子和四足的部位,找到了摩擦的痕迹。
“怎么回事?”
见他不顾伤口地扯着那厚重的熊皮,凯担心地走上前来。
波恩脸色难看地抬起头来,将那摩擦过的地方掀开来给她和朗格、穆勒看,道:“这头熊被人逮到过,这些是戴了枷锁镣铐的痕迹。”
凯一怔,低头查看,那毛皮之下,确实有一部分皮有着摩擦的伤痕,她脸色瞬间刷白。
“狗屎!”穆勒咒骂一声。
朗格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连连粗声咒骂着没有人听得懂的方言。
“安德生呢?”波恩冷着脸放下熊皮问。
“在田里帮忙。”朗格说。
“叫他回来,骑最快的马去通知赛巴斯汀,”波恩看着南方森林后方的那座山脉,脸色难看地说,“要他全副武装,带上所有能用的人马过来,动作快。”
朗格听了,没有多问,立刻转身跑去找安德生。
波恩的话,让她瞬间领悟过来。
“你认为这只熊是被恶意放到这边来的?”凯脸色苍白地压着心口问。
“我认为,这只熊被关了一阵子,他们大费周章地带这只熊横越森林袭击村庄,是要测试我们的武力。”
“该死!”穆勒再次咒骂出声,“是卡尔兄弟,还是费雪?”
“不管是谁,都不安好心。”波恩沉声道,“穆勒,去把所有的男人集合起来。”
“是。”穆勒闻言,马上去集合男人。
“凯,我需要你把所有能找到的床单和大面积的布料都拿来,然后带着妇女,在天黑前,到每一间屋子里的火塘去生火、点上蜡烛,每一间房子都要灯火通明。”
她知道,他要她去生火,是为了让村里看起来人比较多。
“你担心有人会来攻击?”凯忧心地问,“可现在这里根本还没开始收成啊,他们来抢,也抢不到什么,不是吗?这熊袭击这里,到今天已经十天了,他们如果想抢劫,为何还没发动攻击,他们在等什么?”
看着远方那被云遮掩的山脉,他拧着眉头、抿着唇,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赌运气。”
他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他将视线拉回她身上,下颌紧绷地道:
“我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七天前。
“史瓦兹?你确定?”
高林堡的骑士大厅里,身穿墨绿色织锦长袍,腰系镶着金子与红宝石的皮带,有着一张严酷长脸的男人,停下书写信件的动作,抬起灰蓝色的眼来。
男人一头黑发已有银丝掺杂其中。
“确定,大人。”男子恭敬地低着头,匆匆道,“他对付那只熊时,我听到其他人喊他大人。”
“你说他杀掉了那头熊?”
“是。”男子继续道,“他被熊打飞出去,我们本来以为他不会蠢到再爬起来,没想到他非但爬了起来,还拿斧头杀掉了那头熊。”
“所以他还活着?”坐在雕花大桌后的男人问。
“受了重伤,但还活着。”男子说。
有着一双灰蓝瞳眸的男人拧着浓眉,沉吟不语地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
高窗外,风声呼啸着,因为身处山林高地,这儿比平原更冷,窗外的林叶早已开始变红。
“你确定看到的是麦田?”他忍不住,再问。
“是麦田。”灰衣男子正色道,“那村子的田里,种的是麦子没错。葛林说,这还是比较晚才开始种的,其他地方还有更多,已经开始结穗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收成了。”
冬天快来了,他几个月前就听说史瓦兹那儿有了转机。
一开始他还不是很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他也有耕地,但那些耕地不大,散落在一些河谷里,而他的人都是善猎的猎人,平常还过得去,可这该死的饥荒和瘟疫,真的快把人搞死了。
“大人,你要我们去把他抓来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拧眉沉吟着,半晌,才道:
“不,我们再等一等。”
“等?”
他用那双冰冷的灰蓝瞳眸看着眼前的手下,面无表情地说:“你让人把这消息放出去。”
男子一怔,但没有多说,只垂首应答,转身领命而去。
男人抿紧薄透的唇,如刀凿刻的脸,看来宛若岩石。
就让大小卡尔那两个疯子先和那家伙玩一阵子,这段时间刚好够他整备武装、集结人马,他只希望史瓦兹那小子不要太没用,多年前他见过那小子,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十分软弱,没想到那家伙竟能杀掉了那头熊。
即便是一头被饿了许久的熊,还是很令人刮目相看。
他让人带那头熊过去,原是为了试探,看看史瓦兹的人会有什么反应,能不能应付,只是没想到能把史瓦兹钓出来。
显然那小子不是没有头脑,几年前,他曾想把女儿嫁给史瓦兹这新上任的男爵,几经思量,还是把女儿送去参加美茵兹的宫廷大会,让她嫁给了另一位领地有大河经过,更加富有的伯爵。
岂料,他那伯爵女婿小气得要命。
他眼角微抽,握紧了笔,不过他相信,若是有利可图的事,那家伙也不会眼睁睁地让机会溜走。
他只希望接下来,史瓦兹的人能应付卡尔兄弟一阵子,直到那些麦田成熟到足以收割。
只要时间够,不管最后谁赢了都没有关系,他只需要等着他们打完之后,接收一切就行了。
刺骨的寒风,在窗外呼啸着。
他低头继续写信。
三天前。
山脉另一头的狼堡。
吟游诗人弹着琴,小丑抛接着彩色的球,美丽的女伶唱着歌,灯火通明的主城楼里,喧哗笑闹声不时响起,充塞在空气中。
不像其他地方在闹饥荒,人人都瘦到皮包骨,这儿的大厅长桌上,面包、酒与肉到处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们喝着抢来的麦酒,吃着抢来的食物,玩着抢来的女人,到处一片杯盘狼藉。
坐在最前方的两个男人一高一矮,却都十分精壮结实,各自身上还披着一头龇着牙嘴的灰狼,让人望而生畏,再一看,才发现那只是个保留了狼头的狼皮标本。
在他们的身后,有一整片巨大的玻璃彩绘成的落地高窗,那彩绘玻璃绘着一张艳红的旗帜,红色旗帜几乎满布整扇窗,旗帜的正中央,有一只侧身举着长剑,张牙嘶吼的黑狼。
右边那个矮壮的男人,略显苍白,十分英俊,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却充满着疯狂的戾气,他拿着火钳,狠狠叉在桌上那半生不熟的烤肉上头,将整块肉都叉了起来,拿到嘴边撕咬,因为肉没全熟,他吃得满嘴都是血。
左边那个高大的男人,有着大鼻方脸和一嘴胡子,他没在吃肉,却正把一个半裸的金发女人压在桌上,蹂躏她;女人一脸苍白,即便被当众扯去衣物玩弄、受尽屈辱,却不敢反抗,只能在男人们淫秽的眼神和叫嚣下,披头散发地忍耐着。
就在这时,有个人来了,说了些什么,她没有注意,但那被人称为大卡尔的男人把她像垃圾一样地丢在一旁。
她摔跌在地,却吭也不敢吭一声,只是赶紧拉起衣物遮掩自己,从满地臭掉的骨头和食物残渣中爬开,缩到角落里,就怕有人再注意到她。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大卡尔瞪着来人喝问。
这一声喝问,让大厅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唱歌的女伶吓得闭上了嘴,吟游诗人压住了琴弦,小丑的球更是因此掉得到处都是,三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有恐惧满布双眼。
“史瓦兹被熊攻击——”
来人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那一脸凶恶的大卡尔急匆匆地一把揪抓住衣襟,拉到了身前。
“他死了吗?”大卡尔咆哮着问。
“没有,还没,他受了重伤,现在还待在村子里。”来报告消息的士兵,被大卡尔喷了一脸口水,他不敢伸手抹脸,只能急忙说,“高林堡的边境守卫喝醉之后,还不断在那边抱怨没食物多养一张嘴,因为他亲戚觉得虽然领主没死,可继续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才弃田跑来投靠他。”
“哈哈哈哈——我就说,搞什么农奴自由,根本就放屁!”大卡尔开怀大笑,松开了手下的衣襟。
嘴边有血的小卡尔挥舞着叉着肉的火钳,阴狠地道:“奴隶就该是奴隶!他们没有脑袋,所以才需要我们管理他们,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大卡尔转过身来,面对大厅众人,抓起桌上大刀高举,开怀地大声吆喝道:“兄弟们!干掉你们的酒,吃掉盘里的肉,抄起家伙,有谁要跟我去解决史瓦兹那傻蛋,送他上路,顺便教教那些白痴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我!”
“我!”
“我!”
数十个男人,纷纷站了起来,争着出门行抢建功的机会。
“哈哈哈哈!”大卡尔开怀大笑,喊着,“让我们带些好吃好喝,又好上的女人回来!”
“好啊!”
狼堡大厅里,那些有如豺狼虎豹般的男人们纷纷举起刀剑,赤红着眼、一脸狰狞地应和着。
“狼堡!狼堡!狼堡!”小卡尔跟着站了起来,跺着脚,拿火钳敲打着桌面。
男人们大笑着,一起跺着脚,同声喊着。
“狼堡!狼堡!狼堡!狼堡——”
跺脚声震动了地板,发出像战鼓一般的声响,那咚咚声,充塞一室,从窗口传了出去。
狼堡!狼堡!狼堡!狼堡——
被关在地牢里的人们,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角落瑟瑟发着抖,从窗外望着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知道再过不久,他们又会有新的同伴被这些疯子抓来。
狼堡!狼堡!狼堡!狼堡——
人们在那群疯子的号叫和跺地声中,绝望地闭上了眼,只希望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日出。
史瓦兹的城堡。
主城楼骑士大厅里,赛巴斯汀站在长桌前,抿着唇看着桌上摊开来的地图,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那个骑马飞奔回来仍在喘气的安德生。
“刚刚这些话,你告诉过别人了吗?”
“没有,我照队长你吩咐的,有任何消息,都先来通报你。”
“好,你做得很好,”赛巴斯汀满意地点头,道,“你先来通知我是对的。”
“那我马上去通知大家准备出兵。”
安德生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赛巴斯汀一把抓住了肩头。
“不行,你不会这么做,”男人瞪着那男孩,道,“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刚刚告诉我的事。”
“可大人他……”
“大人他不在这里,”赛巴斯汀握紧了他的肩头,冷酷地瞪着他,道,“我在。”
安德生脸色苍白,蓝眸流露出不解。
赛巴斯汀看着他,说:“安德生,你相信我吗?”
安德生望着眼前这个从小就保护着史瓦兹的队长大人,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在我允许之前,你不能把刚刚的话,说出去,你听到没有?这是命令。”
虽然不解,他仍再次点头。
蓦地,一声轻喘响起。
赛巴斯汀抬头,看见苏菲亚站在通往楼上的楼梯口,手上还抱着床单,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
她一脸苍白,不敢相信地瞪着他,然后转身就跑,他暗咒一声,丢下那少年,匆匆飞奔上前,捂住她的嘴,环住她的腰,将那女人捞了回来,用力甩上了门,然后把她塞到椅子里,拿床单撕成布条将她绑了起来。
他太了解这个小女人,她被波恩的女人迷了心窍,无论他怎么说,都满心向着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闭上她的嘴,他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坏事,他不能让她把波恩的消息传遍整座城堡。
安德生吓了一跳,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傻站着。
苏菲亚喘着气,在他拿床单布条绑她时,伤心又恼怒地看着他:“为什么?大人一直对你不错,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大人已经受了伤,如果你不立刻派兵,他会死的。”
这话,让他更加恼怒,他用力地拉紧床单,瞪着她,冷声说:
“我知道。”
苏菲亚看着他紧绷的脸庞和狠心的眼,心头一冷,粉唇微颤地恳求。
“拜托你……赛巴斯汀……别这么做……你是史瓦兹的骑士,不要违背你的誓言……别在这种时候……”
他眼角微抽,黑瞳收缩,伸手钳抓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把布条塞进她嘴里。
失望浮现在她的蓝眸,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他松开她的下巴,不再理会她,只冷酷地转身,看着那个几乎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少年,迅速开口指示下令。
天快黑了,要黑了。
凯看着昏黄的天色,只觉得头皮发麻。
明明快马加鞭当日就能来回的路程,赛巴斯汀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黄昏时,云层聚集了起来,然后开始下雨。
波恩指挥着村里的人忙了一整天,他的伤还没好,没办法做太多的事,但他确实知道该怎么打仗,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情况不可能会好到哪里去。
朗格到南边去探过了,他在不该有的地方,看到了炊烟的痕迹,从中判断出对方的距离和大概的人数。
对方有数十名骑士,他只有两个有经验的手下和五个只懂得拿锄头种田的农夫,还有一副残破的身躯。
当波恩在纷飞的细雨中朝她走来,早在他开口之前,她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我需要你带着妇女与小孩到安全的地方,你们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她想抗议,他等着她抗议。
凯想和他争辩,他才是那个应该要待在安全地方的人,他的伤还没好,甚至连跑跳都无法做到,更别提举刀挥砍、拿剑拼搏。
可她知道,他不可能让其他人自己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他是领主,是男人。
他不做临阵脱逃的事,而她清楚晓得,无论她怎么说,不管留下来战斗有多么愚蠢危险,他都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这里要是挡不下来,他们城堡那儿,甚至其他村庄的麦田也不可能保下来。
所以,她深吸口气,镇定地开口问:
“你要我去哪里?”
波恩没想到她会放弃和他争辩,他知道她很想,他看得出来她眼里的担心,也看见她将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
“东边的森林里有个猎人的狩猎小屋。”
“好。”她点头,粉唇微颤。
“那儿有些简单的生活用具,但记得别生火。”他垂眼看着她,语音有些沙哑地说,“如果明天中午,我还没去找你,你就带着她们回城堡,不要走大路,那些人有可能会一路朝城堡打过去。”
他就此丧命的可能,让心颤抖,凯再深吸一口气,应着。
“好。”
她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几乎让他的决心就此动摇。
“没事的,”他抬手抚着她冰冷苍白的小脸,告诉她,“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凯仰望着眼前的男人,伸手抚着他有些粗糙的脸庞,抚着他的唇,他满布胡楂的下巴,这些天,她没替他刮胡子,他也没有处理,这里不是在城堡里,他不需要假装他是西蒙。
他其实早已不需要天天刮胡子了,城堡里见过西蒙的人已经不多,大多数人都只有见过他,不曾见过他的兄弟。
他早就是名副其实的领主,而且还是个真正的傻瓜。
对这男人的情感,满溢于心。
他覆握住她温柔的小手,坚定地重复。
“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她重复说着,笑了笑。
那笑,有些温柔,带着无比的情意,几乎让他也要相信自己的谎言。
然后,她踮起了脚尖,亲吻他。
情不自禁地,他回应着她柔情万千的吻,和她唇舌交缠着,他松开了她的手,环抱住她的腰背,将她拉进怀中,感觉到她一手攀上了他的颈背,一手滑到了他的胸口,抚着他的心。
一开始他还没发现她在做什么,然后那股光与热,蓦然从胸口炸开,包裹住他全身上下。
那光与热,像东升的旭日,像雨后云破天开乍现的光彩,像春天从寒冻大地中奋力挣出的嫩芽,像一朵仰天盛开的花。
那感觉如此强烈又温暖,教他热泪上涌,几乎喘不过气来。
波恩回过神来,发现所有的疼痛都已消逝,他的胸腔不再疼痛,肌肉不再僵硬,他能感觉到力量充满身体,就像他还没有饿上一年半载,还有肉有酒有面包可以吃的时候,不,是比他这辈子状态最好的时候还好。
他的身体变得该死地好,可眼前原本健康的女人小手紧揪着他的衣,微颤地喘着气,一张小嘴全无血色,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左脸上还浮现了之前不曾存在的瘀青与伤口。
他震惊地看着她,那句咒骂就此脱口。
“该死!”
凯瑟缩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害怕他会开始畏惧她。
她不想的,不想这样让他知道真相,可就在她以为他会吓得放开她时,身前的男人却没有这样做,他没有惊声尖叫,没有怒吼咆哮她的欺瞒,他只是拥抱着她,支撑着她。
“凯,你做了什么?”他抱着虚弱的她,沙哑地问。
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她冷汗直冒地偎靠在他怀中,难以想象他承载着如此剧烈的痛,却还想要留下来战斗。
他看着她,抚着她的脸,恼怒地说:“我不能让你承受这些。”
“你需要健康的身体,我不能看着你去死,而且……我是……”她强迫自己站直,忍着痛,挤出一抹笑,看着他承认,“我是女巫,这就是我的能力,我可以治愈伤员。”
他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让她知道他早就已经有所察觉,但他却从来不曾厌恶她、恐惧她,那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值得。
“但付出代价的是你,”波恩看着她脸上的瘀青和擦伤,想到自己身上的伤都转移到她身上,又惊又痛,“你不能这么做,你要怎么解释这些伤?”
“我可以转化它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她微微一笑,抚着他的脸,告诉他,“我是你的妻子,我会让你做你该做的事,而你会让我做我该做的。”
她笑着,可他能看见她额上的冷汗,感觉到她因为忍痛而绷紧了肌肉,他还想争辩,她却用手指轻轻压着他的唇。
“你需要健康的身体,而我需要你活着。”
她看着眼前懊恼的男人,小手往下滑,压着他的心口,含泪微笑。
“活下来,来找我,然后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到时无论你想怎么做都行,到那时我什么都会听你的,但现在你得听我的。”
他几欲争辩,却哑口无言,只有喉咙和心头一起紧缩着。
看着他充满挣扎的瞳眸,她在雨中,鼓起勇气,轻轻地,再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哑声道。
“去吧,我的大人,我所做都是我衷心所愿,望您能平安归来。”
她真心地,悄悄说着,然后她将搁在他胸口上的手缩回,转身走开。
波恩看着那在雨中的娇小身影,心口热到发烫,对她的情感,充塞心中,迫使他匆匆上前,伸出双手从后拥抱住她,将她小心拥在怀中,在她耳边要求。
“你等我。”
那热烫的字句,灌入耳中,凯喘了一口气,泪水蓦然滚落,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握住他在她腰上的大手,他反手和她交握,她紧紧抓着,好半晌才有办法哽咽开口。
“好,我等你……”
她滚烫的泪,滴到了他手上。
“我会等你。”
他不敢将她转过来,怕看见她的脸,会再次动摇,他在她额际用力印上一吻,然后强迫自己松开她的手,在纷飞的雨中,大踏步转身走进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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