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呢,你以前是圆脸,胖乎乎的,难怪我现在认不出你了。你看起来又年轻又漂亮!哪像我,皮都松了。不过,我可不敢在自己身上大动干戈,一是怕疼,二是我们家老罗肯定不喜欢我整容。以前我化妆、烫发他都要反对。”
“悲哀啊!一个女人只为男人活着而且只为身边唯一的一个男人活着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你们相爱吗?有正常的夫妻生活吗?当然,我没别的意思,因为你在做卵巢护理,你应该很健康。而检验夫妻是否恩爱或者身体是否健康的方法之一就是有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有些事真的不能只看表面现象。”
“这个……坦率地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们很久才会在一起,两个月或者三个月。”柳絮觉得脸在发烧。虽然这个时代以及她这个年纪都不需要避讳两性话题,但她还是脸红,为自己的“两个月或者三个月”。
“你们这么长时间才在一起?是你主动还是他主动?”
“他……当然是他。我怎么会呢?”
“我明白了,关键是他不行。你在迁就他。如果不是他有病就是他有了外遇,难道你没有怀疑过?”
柳絮讨厌“迁就”这个词。她强忍住心里的不快说:“他是我丈夫,他成天那么忙,很多事情都可以谅解。而且他是道德感很重的人,又怎么会随便‘外遇’呢?”
“天哪,还有这么愚昧的想法!就因为他是你的丈夫,就因为他说自己忙,你就对他放任自流同时也放弃自己的权利?他不能给你正常的生活,这是缺乏起码的人性。懂吗,人性!?俗话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夫,一丈之外就难保了。你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吗?严格地讲,丈夫不是你的,青春和美貌也不是你的。这些我们不是正在一天天失去吗?现在,只有捏在你手里的钱才是你的,因为有钱,我们可以逛街购物,可以美容,可以坐在星巴克喝咖啡。你还是改变一下观念吧,为自己活几年。真的,为自己!”陆霞大义凛然滔滔不绝,一副女权主义的派头。
临出星巴克时,陆霞给柳絮留下一张名片说:“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去找我,我会一直把你当朋友。”
这次,陆霞的名片是新做的,换了许多头衔:东方文化传播公司经理,西部人造美女大赛组委会顾问……
柳絮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名片,但她留下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两个女人分手了,有那么一点依依不舍。
这一天柳絮过得很忙,很充实,忙得甚至没时间给雪儿准备可口的晚餐。当她把冰箱里的剩牛奶倒进雪儿的餐盒里,雪儿嗅一嗅就跑开时,她心里产生了一丝愧疚。
随后,前所未有的空虚向她袭来。
是的,整天的忙碌并没有带给柳絮快乐——这话多少有点别扭,好像一个人忙就非得不快乐,闲得无所事事才是快乐。不管怎么说,五十岁出头的柳絮与陆霞经过一番深谈后,使她初次对罗扬的早出晚归产生了想法,且明显地感受到了生活的不如意。她不快乐,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原本已经忘记了昨晚与丈夫的争吵,此时却越来越清晰地重现在她脑海里。那把牛角梳是哪儿来的?她没看见罗扬用过。如果真如陆霞所说,他可能有外遇,就一定是女人的梳子。一个女人,她的东西藏在家里,或者她曾经来过家里,自己怎么一点没有察觉呢?……剪不断,理还乱,柳絮被种种猜测搅得头昏脑涨。
柳絮不是一个喜欢耗费脑力的人,头昏脑涨的她什么都不愿意再多想了。想也白搭,如果留不住心,还能指望留住人么?不如自个儿养养精神的好。念头一转过来,她觉得自己放松了许多。或者,是安静的家让她放松了许多。又或者,她原本就适合于待在家里,原本就不应该碰见那个叫陆霞的张狂女人。毕竟,她们拥有完全不同的生活。陆霞有数不清的头衔,有自己立足的事业,即使她和丈夫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也可以处变不惊;但自己只有一个家,而且到了这个年纪,家才是她的核心她的全部。回到家她就该把外面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以及闲言碎语丢在一边。
像往常一样,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柳絮打开了所有的灯。然后她倒了一杯凉白开,咕嘟咕嘟喝下去,喝得很急,很酣畅。放下杯子,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坐得轻松自在。这份难得的轻松自在使她突然有了做饭的冲动,便找出一本菜谱翻看起来。除了北方的面食,柳絮会做的菜肴有限,于是挑了最简单的——皮蛋瘦肉粥。因为不常做饭,冰箱里从不储存生肉,只能用火腿代替。粥煮熟的时候,她给罗扬拨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业务员甜润的声音: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她没有再拨电话,也没有坐等。已经七点钟了,这个时候如果罗扬不回来,是不会回家吃晚饭的。
柳絮和雪儿一起安安静静吃完晚餐,她洗好餐具,又把地板擦了一遍。房子里干干净净,她在灯火通明里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又从那个房间走到这个房间。青白色的瓷砖照着她的影儿,雪儿也跟在她身后迈动细碎的猫步,她感觉像是牵了一个小人儿在马路上遛弯,有几分暖融融的感觉。当她重新环视一遍自己的四室两厅大房子,再拥着雪儿暖融融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时,下午听来的闲言碎语便真的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种快乐甚至是幸福感重又弥漫了全身。没办法,容易被遗忘的柳絮也很善于遗忘。她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她不想让自己有太多的不快乐,她更愿意使自己相信,她和罗扬是一对恩爱夫妻。何况,她很喜欢自己的家,卧室、卫生间、厨房;灯具、沙发、席梦思;油画、盆景、雪儿……包括罗扬不让她随便翻阅的那些大部头书,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赏心悦目;更让她满意的是,她有钱,罗扬把他辛苦挣来的钱如数交给她的时候从来没有含糊过。对于这样一份令许多女人渴望而又不可企及的日子她还要求什么呢?
也许陆霞说得对,钱是柳絮这个年龄段的女人生活惬意的根本,当然还有生活在身边这个能给她钱的体面的男人,也带给了她在朋友面前的无限荣耀和体面。这便是属于她的很物质、很实际的生活,这比情呀爱呀那种虚无缥缈的想头要实在得多;情或爱总归是年轻人的事,而她和罗扬都不再年轻。
窗外的月色分外明净,如同铺了一方偌大的无边的白色绸缎,厚重的窗帘也隔不断其淡雅而醒目的清辉。
柳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概是下午那杯咖啡起了作用,很少失眠的她在深夜来临时仍无睡意。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朦胧中能看见一条还没有打开的被子那不算整齐的棱角。雪儿伏在床前的地毯上呼哧呼哧地打起鼾来。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滴答滴答迈着小碎步儿,慢慢地但又不屈不挠地向前奔跑。该有一点多钟了吧?罗扬依然没有回来。咖啡对睡眠的影响并不会有这样持续的效果。那么,她今夜的失眠是因为他的不归吗?柳絮暗笑了一下,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对于罗扬深夜不归带来的烦恼她自有安慰和解脱自己的逻辑,即使他整夜不归她也会睡得很踏实,睡得无牵无挂。
事实上,柳絮这会儿的辗转反侧是因为她在想另一个问题,那个由莫名的牛角梳到昨天夜里夫妻争吵再到邂逅陆霞后等等细节所引起的问题。虽然她刚回家时已经把那些杂七杂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在夜深人静且失眠又不期而至时,她不得不把它们一一捡回来,在空荡荡的心里搓揉来又搓揉去。她的心被这些没完没了的搓揉塞得满满的,还有一点隐隐作痛。
没心没肺的柳絮破天荒开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一点检她那不愿回想的过往岁月。也许在以后的若干个不眠之夜里,这将成为她用以填补内心空洞的新方法了。人在无所救助的情况下,总要找到一条自我救赎的途径。点检过去,就是自我救赎的一种形式吧?因为它不为人知,又无伤大雅。
其实,白天的时候,柳絮和陆霞讨论那个她一生都羞于启口的两性话题时,她言不由衷地说了谎。当时她的脸红多半是由于她的说谎。深夜的失眠使她不得不坦然面对这样一个事实:罗扬对她从来没有主动过,即使新婚燕尔之时。
新婚之夜的每一位主角都应该是激动且终生难忘的。柳絮没有激动,但很难忘。他们的婚礼按照罗扬的意愿在初冬的某个早晨举行。那是一个非常清冷的早晨,老天爷好像不甘心似的阴沉着脸,还飘落下几朵浅淡的雪花作为婚礼的点缀。婚礼结束后天放晴了,柳絮的心情从此却没有晴朗过。她依然还记得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那个晚上的月色如此刻一般明净。她和他躺在红得有些艳俗的婚床上。彼时的他烂醉如泥,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她寂寥地凝视着浓稠得像蜜汁一样的月光,等待他酒醒,直到第二天上午。她用等待默默地度过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新婚之夜。
第二天晚上,他们的新房里来了一群没有赶上婚礼的朋友。他借着朋友们闹新房讨喜酒的劲头,同样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第三个晚上,他没有理由让自己继续保持醉态。她想该发生的总要发生,她不必再无止境地等下去。他们已经是合法夫妻,她有自己的权利,他有他的义务。但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连续两天的醉态而对身边的新婚妻子产生一点点应有的热情或者说愧疚。他只是拘谨地躺在她身边。时间在拘谨中飞跑,从深夜到清晨。外面已经能听见清洁工打扫的沙沙声。他依然纹丝不动,连她的手都没有碰一下。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感到了羞耻,这无尽的羞耻使她恼怒万分,像一蓬带刺的荆棘,深深扎在了她心上,且已扎得千疮百孔。于是,恼羞成怒的她终于像临危不惧的勇士,猛然翻转身骑在他身上,于他的惊愕间撕扯着他。她要进攻,她要摧毁,摧毁他在她身边设置的虚伪的拘谨以及他对另一个女人虚伪的承诺。另一个女人从来就是存在的,不论在他和她结婚以前还是在他和她结婚以后,这一点她心如明镜。在羞耻与恼怒中,她霸道地强占了他。在屠杀般的缠磨中,她触摸到了他脸上温热而汹涌的泪水。她愿意相信那是汗水,但他浑身冰凉。就当是汗水吧!她强迫自己相信。
霸占、反抗、妥协,这成为他们婚姻生活的开始。以后的岁月,他平静了,不再流泪,只是很被动地接纳她以及她强加给他的一切。她也理所当然地继续实施她的霸道,两个月或者三个月。虽然她从来就没有在这种强横中感受过乐趣,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像一匹因受伤而变得凶猛异常的雌兽,永远保持了暴虐般的征服欲。
如果她沉默着实施她的霸道,她和他的这种婚姻状况会顺理成章、无波无浪地往下延续。
但是,那一蓬自新婚之夜起就扎向柳絮心底的刺在岁月的延宕中不仅没有枯萎,反而一天天茁壮成长起来,遮住了她对光明未来的所有期盼,即使儿子罗鹏飞给她带来的欢笑也抵挡不住那蓬刺在她心里的遮天蔽日。在遮天蔽日的无尽岁月中,她的耻辱与恼怒一天天膨胀起来,终于在某一天膨胀到了一个她无法忍受的极限。那极限撕裂了她昔日的伤口,也撕掉了她的自尊,使她愈加愤恨他那处于被动中的忍受,同样也憎恶着自己沉默中的暴虐。在所有无法忍受的理由的强悍支撑下,她像勇敢的骑兵样跨在他身上,如雌兽般发出语无伦次的咆哮:“踩死你啄死你!你一开始心里就没有我,你一辈子都装着那个小娘们儿小骚货!你找她去呀你怎么不找她去?她能给你什么她给过你什么?你说呀她给过了是吧!……你们两个一样烂!……你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我,你的体面,你的前程,如果没有我当年的付出,你现在只不过是一堆狗屎……”
他被彻底激怒了,也彻底清醒了,于是一把掀下她,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以后,她的霸道再也没有成功过。以后,她只能这样宽慰自己:好鞋不踩臭狗屎。
当儿子罗鹏飞上大二的时候,罗扬差不多已经和柳絮正式分居,是为避人耳目夫妻俩共用一张床但分别各盖一条被子的分居。
按照罗扬当初一把掀开柳絮之后他对未来人生的设想,等儿子罗鹏飞年满十八岁,算是成年人了,他就和她离婚。但事隔多年后,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并不是他真的原谅了她,而是考虑到他的职业和声誉。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替自己和柳絮着想。那时的罗扬一点不缺女人,和他保持密切联系的女人有一两个,还有三个年轻女孩明确地向他表达过如果他能给她们机会,一切就是属于他的。如果他和柳絮离婚,那几个女人都有可能纠缠着要和他结婚。这是一件很令人头痛的事,会耗费他的大部分精力。自从麦穗离开后,他还没有遇见一个值得他去耗费大部分精力的女人。与其离婚后再结婚,而那再结婚又不能保证他得到向往中的幸福,倒不如平稳地和柳絮凑合下去。而且柳絮确实曾经为他付出过很多,又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是一个讲良心的人,很多事都不能深究,更不能做得太绝。当然,他跟外面的几个女人只是朋友关系,自有朋友的分寸,他不会轻易越雷池一步。这样做并不是表明他有多么高尚多么故作正派,而是不想负责任。“责任”是一件很累人的东西,如果逾越了界限,他就会背上“责任”的重担。一个柳絮就够他受了,他害怕再加上这样的重担会压垮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当然,他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还是相当怜惜的,他对她们都有所交代。说句玩笑话,他曾私下里告诉过她们每一个人,他要让她(或她)轻轻松松名正言顺做他的夫人,也就是说,她(或她)必须等到柳絮比他们都先一步主动离开或者归天,毕竟柳絮的年纪比他们都大。这样的期盼不论对柳絮还是对其他女人而言都有点不人道,但罗扬只能给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们这样一句空话。他的女人们就这样耐心等着,等得罗扬都有点于心不忍,只好采取一个折中办法,他挣的钱归柳絮,作为她独守空房的报酬;他的时间归他的女朋友们,以使他在无奈中活出人生的情调。因此,罗扬的日常生活一般是这样安排的:白天他在办公室处理业务,晚上八点至十二点和各部门要员或者朋友们在某家餐厅度过;如果方便,午夜十二点以后他们会去某个洗浴场所。现在很多洗浴场所推出了新套餐——情汤,说白了,就是美女陪着男士泡澡。“情汤”罗扬没有尝试过,他觉得自己还不能而且也没有必要堕落到那个份儿上。
罗扬只在需要给柳絮钱的时候才会按时回家。他一进家门,不用说什么话,只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牛皮纸信封放在茶几上。此时的柳絮通常是埋在沙发里看电视。茶几上的牛皮纸信封安静地摆在那里,她知道里面是钱,而那个结实的信封就像是虚虚假假的掩饰。她不明白罗扬要掩饰什么,是体面人不愿谈钱的那份酸气还是他们夫妻之间这种过于露骨的交易?但钱是真实的,牛皮纸信封鼓起的厚度十分可观。于是她面带一丝喜气从沙发里站起来,斜着眼睛对罗扬说,我们已经吃过饭了,你如果还没吃饭,冰箱里有点心。她说的“我们”当然是指她和波斯猫雪儿,而她这句敷衍的询问常常是他们夫妻见面的开场白。
罗扬一边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一边犹犹豫豫地说,他已经吃过饭了。如果没有其他事,他那漫不经心的回答也常常成为他们夫妻见面后的结束语。
有时罗扬是真的吃过饭了,有时他什么也没吃。但他愿意饿一饿自己的肠胃,同样也在饿自己的大脑;或者说他更愿意用柳絮的敷衍和自己的漫不经心来惩罚一下自己,同时也为他的早出晚归找到恰当的理由——她的敷衍使他不想回家。
柳絮依然斜眼看他。其实她在估量茶几上信封的厚度。在罗扬弯腰换拖鞋的时候,她以极快的速度把信封抓在手里,扯掉那层用于掩饰的牛皮纸,坐在沙发上很悠然地数起来,数完后从容不迫地把钱装进自己的手袋。罗扬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她的举动。此时,他对她仅有的一点怜悯也随着她点数钞票的沙沙声一扫而光了。
电视里的白娘子正在一往情深地唱:“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偶尔和朋友去歌厅的柳絮早已暗自将歌曲改版,她跟着音乐含混不清地唱:“天天等你回,等你回啊……”那一往情深的旋律仿佛是对他们夫妻关系的恶意嘲讽。
此后,罗扬基本不再按时回家。他把钱打到银行卡上,他们谁要用钱谁就用银行卡自由支取。这倒避免了他们偶尔见面时因为一些不愉快的琐事发生争吵。
就这样,他们的日子过得平静如水。在外人看来,罗扬和结发妻子情深意笃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他真是个不错的男人,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好男人。他做律师的名气差不多都基于此。这使罗扬更加在乎与妻子的关系,坚定了他永不离婚的决心,不管他的其他几个女朋友如何缠磨非他不嫁,他都保持了理性的头脑,不曾动摇过他的决心。
因此,柳絮对罗扬的良心以及洁身自好深信不疑,而对于他的分被而眠,她暗自替他也是替自己辩解:精力不济。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忙事业该有多少应酬啊!
但是,今天的深夜失眠使柳絮的内心不能再止如古井。她开始细细思量与她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这一思量她终于发现,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活也如深夜一样黑天黑地,虽然偶尔某一天会有月光或者雪光浸过窗帘,给漆黑的房间一点亮色,就像她购物或去美容院的日子,暂时获得一种好心情。但这细微且模糊的光芒与二十多年的漫长时光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有几个二十多年的黄金岁月?一个女人的日子也不应该仅仅依靠购物和美容来打发吧?
柳絮开始恐惧失眠,恐惧这失眠中的黑天黑地。
她伸手摁亮壁灯,然后下床,把家里所有的灯都依次打开。卧室,客厅,书房,餐厅,厨房,厕所,阳台,走廊,一片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在如同白昼的灯火通明中,瞪大眼睛重新躺回到床上的柳絮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满足和安慰。
罗扬很晚才回家。
他没有注意到这很晚已经几点钟了,也没有注意在这很晚里仍然瞪着眼睛的柳絮。
很晚才回家的罗扬一踏进家门就把所有的灯都依次关掉,然后在柳絮身边躺下来。
房间里的一切顿时又陷入黑暗中。
原来这黑天黑地都是罗扬送给她的。柳絮仿佛此时才想明白。
10
终于下雪了,它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看着空中徐徐降落的雪花,我感动得想要流泪,仿佛你正置身于一片银色的雪野里,频频向我挥手。我在你的召唤下向你飞去……
多少年了,我忘不掉那些下雪的日子。你穿着一件黑色或者白色的大衣,裹一方红头巾,轻盈地来到我的身边。你的脸冻得红扑扑的,你的一双手冰凉冰凉,我握住它们,放进我的怀里,很久才能把它们焐暖。我们手牵着手,走在郊外了无人迹的原野上,我们欢快的笑声震落了树枝上的积雪。一只棕色的兔子在雪地里划过优美的弧线,躲到草垛里去了。几只野鸽子飞飞停停,有时落在我们面前觅食。你拉住我的衣袖向前跑去,你要我抓住它们。我知道自己抓不到,但我还是在原野上奔跑,惊得那些野物四处逃窜。你站下来,银铃般的笑声撞击着清凉的空气,撞击着树枝上的积雪飞落下来。在你的笑声里,我的奔跑越发显得滑稽与笨拙。
在你离开的那个冬天,当厚厚的软软的积雪第一次盖满原野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去了那片柳树林。野兔仍然蹦来蹦去,灰色的鸽子在半空盘旋,偶尔把咕咕的鸣叫撒落下来。我向它们奔去,尽管我知道自己什么也抓不住。是的,你的离去给了我一个伤痛的寓言:在漫长的岁月里,我的心将永远奔跑,追逐你远去的足迹……我站在雪地里泪流满面。
某天清晨接到一个莫名的电话,虽然我没有听见对方的声音,但我心里固执地认为,那是你在召唤。我一直企盼着,在下雪的清晨,你会姗姗向我走来。
听说那个出车祸的女人也叫麦穗。我去医院看了,没有见着她,医生说只有等伤者出了抢救室才能探望。希望她真的不是你,即使我这一辈子再找不到你,也不愿意看见你受到意外的伤害。但老吴说得那么肯定,还有年龄那么吻合,我的心一直悬着,它又开始疼痛了。
你知道吗?我还见到了一个叫麦子的姑娘,就仿佛当年的你娉婷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十多年前见到过的你牵着的小姑娘,如果真有如此巧遇,也应该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的有意安排,给我一次拯救自己灵魂的机会。她戴了一只有一条暗纹的手镯,如果那暗纹是当年的裂缝造成的,就没有错。
那个像洋娃娃似的小姑娘,当年她在你的牵引下走出了我的视线。如今她会闯入我的生活吗?请你告诉我,那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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