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睡莲-第十四天 2010年5月26日 大麻磨坊 银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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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天

    2010年5月26日 大麻磨坊

    银丝带

    84

    我打开窗子,时间刚过午夜。我本打算,夜幕一降临便从楼上跳下去,事情会简单得多。可我偏要像个老强迫症似的,把房间里的一切都安顿好。似乎随着时间的影响,雅克那糟糕的强迫症也传染给了我。我在桌子上留了一封信,让人好好照顾尼普顿。我没有勇气摘下那幅《黑色睡莲》。

    我并不是在胡思乱想,厄尔山谷贪婪的旧货商真的会来我家将东西搬走。家具、餐具、小件古玩。或许有些物品会被送到布朗什-奥修德-莫奈大街的古玩店,就是以前学校公务房那里的古玩店……但是,他们应该不会对我的《睡莲》感兴趣——这幅涂满了黑色、奇丑无比的油画。谁能想到,这黑色底下曾经蕴藏着色彩斑斓的人生?

    把这幅粗劣的油画扔进垃圾箱吧!

    生活在监牢里,生活在她的好丈夫身边……老太太已经将自己的身体探向窗外。

    这个恶毒的老太太已经不跟任何人讲话了,她从不微笑,也几乎不跟别人打招呼。谁能想到,在这具皱巴巴的皮囊下,还隐藏着一个曾经那么有天赋的小姑娘?或许,甚至可以说,她是个天才……

    没有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法奈特和斯特凡妮都死了很久很久了……她们都被一个偏执的守护天使杀死了!

    我透过窗子看了看磨坊的院子,门庭前的灯光照亮了灰色的细砂石。我不害怕了,心中只有一个遗憾:小法奈特曾经是那么热爱生活。

    我不相信她的生命就该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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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毕加索·雪铁龙汽车停在了我的窗子底下,那是一辆出租车。我都习惯了,出租车经常深夜造访,将游客拉到宿营地。游客们会乘坐巴黎的最后一班火车抵达维农火车站,行李箱里塞得满满的。

    当然,尼普顿跑了过去。通常,出租车的后门打开后,会跑出一群激动无比的孩子,尼普顿很喜欢迎接他们!

    今天尼普顿可不走运,这一次,出租车里一个孩子都没有。

    车里只有一个男人——一个老男人。

    他连行李都没带!

    真奇怪……

    尼普顿站到他的跟前。老男人弯下腰,抚摩着我的狗,很久很久,就像遇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我的天啊!

    这怎么可能?

    我的心、我的眼睛、我的脑袋,通通都要爆裂开来。

    这怎么可能啊?!

    我又向前探了探身子。这一次,不是为了跳下去。哦,不!一股热浪吞没了我的身体。我在另一间屋子的窗口看到了自己,那是一栋粉红色的房子,是莫奈的房子,那情景出现在另一条生命里;我身旁站着一个男人,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当时,我跟他说了些奇怪的话,一些我从没想过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话。

    那些话就像阿拉贡的诗……一首从没有人听过的诗……

    “我爱上的,只是您的悍虎啊!”

    我当时笑了,又补充道:

    “又或许是您停下来抚摩尼普顿的样子吧……”

    我在窗边,又将身子向外探了探。一个声音沿着塔楼传了上来。这声音没有变,五十年了,可以说,这声音几乎没有变:

    “尼普顿……我的大宝贝儿,这么多年了,我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见到你还活着!”

    我回到房间,靠在墙上。我的心怦怦乱跳,快得几乎要碎裂开来。我试着理清思绪、试着去思考。

    再也不见。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洛朗斯·塞内纳克。洛朗斯·塞内纳克警官是一名很好、特别好、非常好的警察。1963年年末,在毛赫瓦勒的事情过去几个月之后,我听西勒维奥·贝纳韦德说,洛朗斯申请将工作调到了魁北克,似乎他想逃到世界的另一端。当时我还觉得,他这是想躲开我,可实际上,他是想躲开雅克那个疯狂的杀人恶魔。这些年,在加拿大,大家都习惯了叫他的外号——洛朗丁。在魁北克,从蒙特利尔到渥太华,大家都是这样称呼圣-劳伦斯河谷居民的。他的同事们应该是迫不及待地将他那西式名字“洛朗斯”改成了颇具魁北克特色的“洛朗丁”吧。我从《国家日报》上得知,1985年,马尔莫丹艺术陈列馆莫奈画作失窃后,他又回到了维农警局。当时,我在《国家日报》上看到了几张他的照片。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来呢?虽然对别人来说,洛朗斯·塞内纳克变成了特派员洛朗丁警官。阿玛度·康提跟我说,在洛朗斯退休后的二十年里,维农警局的警察一直都没有摘下他挂在办公室墙上的几幅油画:塞尚的《小丑》、图卢兹-洛特雷克的《红棕色头发的女人》……

    我像一片树叶似的瑟瑟发抖。我不敢再次走到窗边……

    洛朗斯来这儿做什么?

    这可真让人难以置信……

    我需要冷静下来。我在客厅里转来转去。

    洛朗斯来这儿做什么?

    这不会是偶然……我不由自主地向镜子走去。

    楼下有人敲门!

    我紧张得就像一个刚刚洗完澡、心上人却意外到访的少女……我的天啊,这真可笑……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小玛丽报告精、热罗姆的寡妇。一个星期以前,她瘫坐在我的怀里说……生活会改变您的。有时候,会让您变得更好。是她给洛朗斯打的电话吗?是谁把他带入了真相的轨道,为他揭开了可怕的真相?我没时间弄清楚这一切了。

    楼下有人敲门。

    我的天啊……

    我照了照镜子,看了看这张冰冷的满是皱纹的脸,我的头发包裹在一条黑色的纱巾里,我从来都没摘掉过这条纱巾,我看了看自己这张暴躁的泼妇一样的脸。

    难以想象,我没有勇气去为他开门。

    我听见了塔楼大门的声音,有人推开了它。在我进来的时候,没有随手锁上,就是为了方便给我收尸的人……

    真尴尬!

    螺旋楼梯里传来了他的声音:

    “尼普顿大宝贝儿,你就待在这儿吧,我觉得你的主人应该不会让你上去的。”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我摘下了黑纱巾,头发像瀑布一般散落在我的肩膀上。这一次,我几乎跑了起来,这双老腿任由我指挥着。这两根老拐棍儿居然还愿意为我效劳!

    我打开第二层橱柜,有几颗纽扣、几只线卷和几根针散落到地上,我才不管这针会不会扎到我呢。

    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

    我十指交叠着握紧两根银丝带,几幅画面瞬间闪现在我的眼前:我又见到了保罗站在磨坊院子的樱桃树下,摘下银丝带,把它们献给我,还叫我公主;我又见到了我第一次拥吻他的情景,我答应他会一辈子都戴着这两根银丝带;我又见到了洛朗斯,他抚摩着我头发上的银丝带,那时候,我还是个年轻的女子。

    我的天啊,我要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我又跑到镜子前。是的,我发誓,我确实是跑了起来。我激动万分,随手用银丝带扎起了一个发髻。

    我紧张地笑了起来。

    这是公主的发髻,是的,保罗说过,这是公主的发髻……我怎么会这样疯狂?

    脚步声慢慢逼近。

    有人敲门了,这次敲击的是我卧室的门。

    敲得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还没有。

    他还在敲门,敲得很温柔。

    “斯特凡妮?”

    我听得出来,那正是洛朗斯的声音。和从前相比,那声音几乎没变。或许,与我记忆中的声音相比,这声音比以前更加深沉了。似乎就在昨天,他想把我带走。我的天啊,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是真的吗?这还可能是真的吗?

    我把脸凑近镶着鳞片状金边的镜子。

    我还会微笑吗?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我试了一下。

    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我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一个老太太。

    我看到的,是法奈特幸福的微笑。

    是斯特凡妮睡莲般的双眼。

    它们是鲜活的,那样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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