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睡莲-第十三天 2010年5月25日 罗伊大街 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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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天

    2010年5月25日 罗伊大街

    后 续

    83

    那是十三天前的事了——5月13日。自打那天起,我就整天都在编织着雅克在我生命中偷走的时光,我要重新过一遍电影,才能理解那些无法想象的事情。在与这一切说“再见”之前,我想再回忆一遍。

    我独自一人在村里游荡,您一定把我当成幽灵了吧?实际上,恰好相反。

    我是个活人!

    别人才是幽灵呢,是我记忆中的幽灵。这个我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回忆起的每一个地方,都挤满了鬼魂:磨坊、草原、学校、克洛德-莫奈大街、博迪旅馆的露天咖啡座、墓地、维农博物馆、荨麻岛……

    我也回想起1963—1964年,我与西勒维奥·贝纳韦德之间的一次长谈,那是在热罗姆·毛赫瓦勒的案子查不出个所以然之后的事情。西勒维奥·贝纳韦德警官已经尽了全力,他执着得很,却一直没能找到蛛丝马迹的新线索。我们彼此都很有好感,至少,雅克对我和这位警官之间的交谈是不会吃醋的。西勒维奥是个忠诚的丈夫,也是小卡丽娜暖心的爸爸。当年,小卡丽娜是那么不愿意离开妈妈的肚子啊。西勒维奥给我讲述了他汇报给洛朗斯的所有案件细节,关于在维农警局、在科契尔、在鲁昂和维农博物馆里发生的一切……随后,1970年,西勒维奥被调到拉罗舍尔地区工作了。十多年前,确切地说,是1999年9月,您瞧啊,我的记忆力还是那么好,我收到了一封贝亚特丽斯·贝纳韦德寄给我的信。那是一封手写的短信。她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一天早上,西勒维奥·贝纳韦德离开了她和卡丽娜,死于心肌梗死。秋末时节,他们全家在奥雷昂岛租了一套度假屋,像往常一样,西勒维奥骑着单车在奥雷昂岛上遛弯……他是笑着离开的。那天的天气好极了,刮着微风,他倒在了大海边,倒在了拉布雷雷班和圣托尼奥雷昂之间的一块空地上。去世时,西勒维奥七十一岁。

    苍老就是这样,看着他人离去。

    几天前,我给贝亚特丽斯写了一封信,想把一切都跟她解释清楚。在想起西勒维奥的时候,我觉得必须做这件事。富有的罗宾逊基金会与这几起凶杀案之间没有任何联系,阿玛度·康提的非法贸易,莫奈那些被人遗忘的画卷以及毛赫瓦勒的情妇也与此案无关。洛朗斯·塞内纳克的直觉从一开始就是对的,这是一场激情犯罪。只有一个无法想象的细节妨碍了他找到真相:嫉妒的凶手不仅仅满足于铲除可能抢走他妻子的人,其实他从小就爱上了现在的妻子,他还杀掉了当年那个十一岁小姑娘的朋友。我还是没把这封信寄出去,最后,我想了想,还是算了。

    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来吧,行动起来!

    我恶心地把贝日医生的来信扔进了垃圾桶,让它与那些令人心烦的广告单待在一起。我抬头看了看磨坊的塔楼。

    我犹豫了一下。

    我的腿几乎支撑不住我的身体了。这最后一次前往荨麻岛的徒步旅行让我感到筋疲力尽。我犹豫着是要再去村子里一趟呢,还是直接回自己的家?刚刚在埃普特河边,我想了很久。既然一切都已经回到了正轨,那么,我将怎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不想用雅克的猎枪。我的天啊,我想您现在可以理解这是为什么了吧?我也坚决不吃药片,那样会使我像雅克一样,在维农医院痛苦地忍受几个小时甚至几天的折磨,却不会有人来帮我拔掉点滴管。不,结束生命最高效的方法,就是和其他人一样,安静地结束这一天,回到磨坊,爬上磨坊主塔四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物品,然后打开窗子一跃而下。

    我决定回到村里。说到底,我的腿还可以支撑我走一千米——最后一千米。

    “尼普顿,过来!”

    如果有人对我感兴趣的话,无论是谁,路人也好,游客也罢,他或许会发现我在笑。或许他没有错,我生命中的最后几天是和保罗、洛朗斯一起度过的,我心中的愤怒已经平息了。

    我又沿着罗伊大街向前走去。一会儿的工夫,我走到了睡莲池前。

    1926年,克洛德·莫奈去世的时候,这座花园就几乎废弃了。他的儿子——米歇尔·莫奈住在吉维尼的这栋粉红色房子里,直到1931年他同模特加布里埃尔·博纳旺蒂尔结婚,有了一个女儿——昂里埃特。1937年,十岁的时候,我和村里的孩子们经常从草原边栅栏上的小洞钻进莫奈花园。我去那里画画,男孩子们在水池边玩儿捉迷藏,只有园丁布兰先生和莫奈的女儿布朗什照看着这片花园。他们放我们进去,我们也不会搞破坏。布兰先生根本抗拒不了小法奈特,她是那么漂亮,长着一双淡紫色的眼睛,头发上扎着银丝带,还那么有绘画天赋……

    布朗什·莫奈是1947年去世的。她的最后一位继承人——米歇尔·莫奈,依然开放花园和莫奈故居,但只为外国国家领导人、艺术家和一些特殊的纪念日开放……还有吉维尼学校的孩子们!我成功说服了他,这并不难……他怎么拒绝得了呢?曾经的小法奈特出落成美丽的斯特凡妮,目光中带着睡莲般色彩的小学教师;对于绘画的一切,她都是那么了解,她年复一年地激发着村里的孩子们对印象派画作的热情,鼓励他们去拿罗宾逊基金会的艺术大奖,她是那么有力量、那么真诚,似乎她的生命都寄托在对学生们的情感当中了。米歇尔·莫奈为我的班级敞开了花园的大门,每年一次,在5月,那是花园最美的时节。

    我转过身去,看了看玫瑰教堂底下排着队的人群,十几张面孔正贴在莫奈故居的窗子上往里面看。我想说的是,1963年6月,我和洛朗斯曾单独待在这间屋子里、走廊里、楼梯里、房间里……毫无疑问,那些都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那是我唯一的、仅有的一次尝试着想要逃离……

    三年后,米歇尔·莫奈死在了维农,他死于一场车祸。1966年年初,在公布了他的遗嘱之后,一大拨人向吉维尼的莫奈故居拥来。警察、公证员、记者、艺术家……与其他吉维尼村民一样,当时我也在场。在莫奈故居和莫奈工作室里,执达员惊讶地发现了一百二十多幅画作,有八十幅克洛德·莫奈的作品,其中便包括从未展出过的《睡莲》,以及莫奈朋友的四十余幅作品,画作者有西斯莱、马奈、雷诺阿、布丹……您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那意味着一座巨大的宝藏,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克洛德·莫奈死后,这些作品几乎都被人遗忘了。是的,被遗忘了……1966年以前,许多吉维尼人都了解存放在粉红色莫奈故居里画作的价值。四十年间,米歇尔·莫奈一直将这些画作搁置在这里,所有有机会进入莫奈故居的人都看到了这些画。当然,我也看到了……然而,从1966年开始,便只能到巴黎的马尔莫丹艺术陈列馆参观这一百二十多幅画了。那里是世界上展出莫奈作品最全的地方……

    至于我呢,1966年以后,就再也没有带孩子们去过莫奈花园了。1980年,莫奈花园才再次对外开放。总之,将这样一座宝藏分享给更多人,让每一个可以感知到这份美的灵魂去体会这震撼人心的美丽,也是大自然的恩赐。

    这里并不仅仅属于那个被花园的美丽冲昏了头脑、在花园里燃烧着梦想的小姑娘。

    我向右边转去,从水之城堡大街向村里走去。

    我童年的房子已经不在了。

    1975年,我妈妈死后,这栋房子便演变成一片真正的废墟——它被夷为了平地。隔壁的巴黎人买下了这块地,建起一堵两米多高的白色石墙。在我家老房子的地方,他们大概种了一坛鲜花、安了一架秋千、修建了一个游泳池吧……实际上,我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我再也无法知道墙里都有些什么了。只有爬到那堵墙上,才看得见里面啊。

    最后,我终于走到了水之城堡大街的尽头。实际上,这是相当困难的!十一岁时,在这条大街上,我跑得比尼普顿都快!现在呢,可怜的尼普顿却要花时间来等我。我又转到了克洛德-莫奈大街,那是游客们走的高速公路!我甚至不想跟在人群后面抱怨了,等所有往昔的灵魂都消散之后,吉维尼也会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永远随我而去:阿玛度·康提,他的画廊和非法买卖;帕特里夏·毛赫瓦勒,我……

    我还在向前走着。我忍不住拐了一个二十米的小弯,想从学校的门前经过。这么多年了,市政府广场一直没变,就连白色的石子和椴树的树荫都没变。只是,1980年年初,学校被重新修建了,那是我退休前三年的事!他们建起一所可怕的粉白相间的现代化学校,是棉花糖的颜色。在吉维尼,这简直是一种耻辱!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力气去与这些糟糕的事情争辩了……他们开设的幼儿园更糟,是用预制件搭建起来的,就在小学对面。总之,这一切都与我没什么关系了……现在,孩子们每天从我面前跑过,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还要吼尼普顿,让它别追那些孩子,只有一些美国老画家还会偶尔向我打探一些信息。

    我走到布朗什-奥修德-莫奈大街。我的公务住房就在学校上方,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古董商店。我那复式的带着圆圆老虎窗的房间和另外几个陈旧的博物馆房间,已经成为村民们所谓的真正具有乡土气息的建筑了。这千真万确,再也不会有人透过这扇圆圆的老虎窗看近地点的月亮了!我的天啊,我向这扇窗外望了多少年、多少个夜晚啊……从我的童年开始,仿佛还在昨天……

    在古董店前面,一群成年人在讲着日语、韩语和爪哇语,我什么都听不懂。我是动物园里的恐龙。我继续沿着克洛德-莫奈大街往上走,只有博迪旅馆没有变。无论是露天咖啡座、旅馆的门面,还是内部的装潢,都还是欧洲鼎盛时期的样子,由旅馆的继承者悉心照料着。或许明天,西奥多·罗宾逊还会回到博迪旅馆。时光已经在这里静止了一个世纪。

    克洛德-莫奈大街71号。

    热罗姆和帕特里夏·毛赫瓦勒的家。

    我迅速从这栋房子的前面经过。四天前,我曾来过这里。当时,我想和帕特里夏说说话。除了我,她是往昔吉维尼的最后一位“幸存者”了。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帕特里夏,现在您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吧?对我来说,她一直都是那个爱哭鬼玛丽,那个爱打小报告的玛丽。

    真可笑,我要承认这一点。她受了很多苦,至少,和我一样多。最终,她向大卡米耶屈服了,与他结了婚,也因此陷入了一场残酷游戏的沼泽。大卡米耶变成了热罗姆·毛赫瓦勒,医学方向的高才生;热罗姆越是试图勾搭别的女人,她越是对他爱得死心塌地。1963年,这样的生活,在这栋房子里戛然而止,克洛德-莫奈大街71号。曾经,那是吉维尼村最漂亮的房子,从那以后,它便成为一片废墟。市长迫不及待地等着老寡妇毛赫瓦勒死去,好来征收这块土地。

    我得让帕特里夏知道,我得让她知道杀死她丈夫的凶手是谁。我应该让她知情……最终,这个爱打小报告的帕特里夏倒是让我吃了一惊。从与她见面的第二天起,我便开始等待警察的到访了。1963年,她毫不犹豫地将热罗姆·毛赫瓦勒情妇的匿名照片寄给了维农警局。我也在她的怀疑之列。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却没有那么做。要相信,生活会改变你……我知道。自她外甥教会了她怎样上网之后,她就几乎不怎么出门了。七十岁之前,她从未开启过电脑!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找她喝茶的,我只是想与她一起宣泄一下对那个怪物的怨恨——在我跳楼自杀之前。

    我加快了脚步,最终,我的表情变得非常糟糕。尼普顿在我前方三十米处碎步小跑,克洛德-莫奈大街微微向上延伸,就像一条通往天际的漫漫大道。《通往天堂的阶梯》——我想起了这首吉他曲,那是奶奶辈的歌曲了……

    最终,我走到了教堂。克洛德·莫奈十五米高的巨幅画像俯视着我。圣-拉德贡德教堂被翻新了,施工设施和脚手架都被一块巨大的画布遮住——克洛德·莫奈的黑白画像,大师的手里还拿着调色板。我没有勇气到墓地去,我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都埋葬在那里。奇怪的是,几乎每一次葬礼,吉维尼都会下雨,似乎葬礼之日,吉维尼灿烂的阳光不合时宜。1937年,我的保罗——我的阿尔贝·罗萨尔芭下葬那天下着雨,当时,我崩溃了。1963年,热罗姆·毛赫瓦勒下葬的时候,也下着雨,全村人都来了。还有厄尔地区的主教、合唱团、记者,甚至连洛朗斯也来了。当时来了几百人,多么奇特的命运!一个星期前,我独自一人将雅克葬在了这里。

    我的回忆闪现,墓地里似乎站满了人。我那滴着雨的记忆啊!

    “来啊,尼普顿!”

    只剩最后一条直路了。我走下蒂姆大街,径直朝着罗伊大街走去。罗伊大街的尽头便是我的磨坊了。我等了很久才穿过罗伊大街。车辆川流不息地从省际公路驶离吉维尼。尼普顿在我身旁耐心地等待着。一辆牌照复杂的红色敞篷车向左打了个转向,让我先过了马路。

    我穿过小桥,不由自主地在小河上方停了下来:我想再看一眼洗衣池的瓦片和红砖,看看绿得像颜料一般的金属小桥,看看右侧磨坊院子的墙壁,它比我的磨坊顶楼和樱桃树的顶峰还要高。最近几个星期,洗衣池被人涂上了黑色和白色的鬼脸。从没有人清洗过这些砖瓦。或许是被忽视了,也或许是故意的……总之,如果说有那么一个地方,用强力清洗车都洗不掉匿名画家那叛逆的涂鸦,那里便是吉维尼,您说是不是?

    小河清澈的细流涓涓流淌,似乎在嘲笑着河岸上躁动不安的人们。僧侣们曾手工挖掘了这条水渠;辉煌的画家莫奈将这条小河改造成池塘,并在水池边潜心作画;雅克这个疯子杀死了所有接近我的人,那些我会爱上的人。

    如今,还有谁会对这些感兴趣?我该对谁诉说?这个世界上有能将失去的生命找回来的人吗?

    我又向前走了几米。我的目光扫过草原,大概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停车场几乎是空的。

    不,说到底,这片草原只不过是一家大型超市的点缀罢了。不,当然啦,它是鲜活的、变幻的,它会随着季节、时间、光线而变幻,这变幻震撼人心。我真的要对自己的死亡时间如此确定、要那么确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这片草原、完全理解这片草原、为这片草原而叹息吗?克洛德·莫奈、西奥多·罗宾逊、詹姆斯和其他的画家,都不是偶然驻足于此的……当然了,它已经成为我记忆中的圣地,没有什么能夺走这片草原的美丽。

    恰恰相反。

    “尼普顿,你说呢?”

    我的狗摇了摇尾巴,似乎在倾听着我最后的妄语。实际上,它已经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随着时间的印记,它已经渐渐养成了习惯。我很少不去磨坊后面的小空地就直接回磨坊的院子的,这个它是知道的。一棵柳树,两棵冷杉。如今,这片空地用栅栏围了起来,走在路上是看不到这片空地的。我继续向前走去。

    尼普顿又一次走在我的前面。它趴在草地上等我,就像明白此处意味着什么似的。最后,我又向前走去,拐杖拄在松动的泥土上,我依偎在拐杖上。我看着前方插着五个十字架的小坟头。

    我想起来了,我怎么会忘记呢?当年我十二岁,我紧紧抱着尼普顿,它死在了我的怀里,就在保罗溺水一年之后。妈妈对我说,尼普顿是老死的。

    “它没有遭罪,斯特凡妮。它只是睡着了,所有老狗都会这样……”

    我还是闷闷不乐。无法放开我的狗。

    “斯特凡妮,我们再去买一只狗吧。一只小奶狗……明天就去……”

    “一模一样的!我要一模一样的……”

    “好的,斯特凡妮,一模一样的。我们去欧特耶农场……这只小奶狗,你想……你想叫它什么?”

    “尼普顿!”

    我一生共养了六只狗,都是德国牧羊犬,都叫尼普顿。那个孤独又不幸的小姑娘任性而忠诚地希望自己的狗狗可以永生,它,至少它是可以永生的!

    我又抬起头,慢慢地从右向左看去。每个十字架底下,都有一块小木板,木板上刻着同一个名字:尼普顿。

    只是名字底下的数字各不相同。

    1922—1938

    1938—1955

    1955—1963

    1963—1980

    1980—1999

    尼普顿站起身来,在我身上蹭了蹭,似乎它明白,这一次,要离开的是我,而不是它。欧特耶农场会接收尼普顿的。欧特耶农场世世代代养狗,它的妈妈应该还生活在那里。在那儿,它会过得很好的。我会留下一封信,详细记录它的饮食习惯,让它可以跟孩子们一起玩儿,让它以后死去时,也可以埋葬在这里。

    我摸了摸尼普顿,它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紧依偎在我身边过。我越来越想哭。我得快点儿了,再这样拖下去,我就没有勇气去死了。

    我将拐杖留在那里,插在五个墓碑前。现在我不需要这根拐杖了。我径直走到院子里,尼普顿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动物该死的第六感!通常,尼普顿都会回到大樱桃树底下睡觉,可是今天它却没有走,它没有离开我,它这样会让我跌倒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真后悔刚刚把拐杖留在那里了。

    “慢点儿,尼普顿,慢点儿。”

    尼普顿让开了一些。樱桃树的叶子上很久没有系银丝带了,鸟儿们在树上尽情地玩耍……我抚摩着尼普顿,抚摩了很久。我抬起头,看了看大麻磨坊的主塔。

    雅克是在1971年买下这个磨坊的,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我相信了他,天啊,我当时居然相信了他!他买下了我梦中的房子,买下了这栋我十一岁时梦寐以求的不规则磨坊。后来,巴黎人拥到吉维尼,这处房产还升了值。之前,他一直在观望,等待着好的时机。这栋磨坊闲置了很久,最终,房主决定将它卖掉,他率先买下了这栋磨坊。他用了很多年,把一切都翻新了一遍:磨坊轮、水井、主塔……

    他觉得这会让我开心,真可笑……这样做就像狱卒自娱自乐地装饰着监狱的墙壁。如今这座大麻磨坊已经不是曾经吸引我的那栋坍塌了的老房子了。以前,我们把它叫作“巫婆的大麻磨坊”。石子清洗过,树干上涂着漆,树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阳台上鲜花盛开,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的大门涂着油漆,院子周围修起了栅栏。

    雅克有强迫症,他的强迫症是那么严重。

    我怎么会想象得到呢?

    我一直不让他砍掉樱桃树!于是他便没有砍。对于我所有的小任性,他都会妥协。是的,是的,这点我真的相信。

    随后,房地产的形势发生了变化,要还清这笔房款很困难。一开始,我们出租了磨坊的一部分,后来,我们将磨坊卖给了村里的一对儿年轻夫妇,只留下了主塔。最近几年,他们把大麻磨坊改造成了宿营地,显然,生意还不错。我想,现在他们只是在等待着一件事,那就是等我死了,再收回其他几个房间。现在,院子里有秋千,有一个大烧烤架,有几把太阳伞和茶点桌。他们甚至还说,想把磨坊后面的场地改造成动物园,他们已经引进了羊驼、袋鼠、鸵鸟和鸸鹋,我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物种。

    您能想象得到吗?

    用异国动物来逗孩子们开心……走过罗伊大街,从维农走到吉维尼,便会看到那些动物。

    我想说的是,几十年来,这里一直被人称作“巫婆的磨坊”……

    现在,这里只剩下巫婆了。

    那就是我。

    您放心,巫婆活不了多久了。巫婆会挑一个月圆之夜永远消失……第二天一早,人们会在樱桃树下发现她那具摔烂了的尸体。发现她尸体的人会抬起头,他会说:“她大概是从巫婆的扫帚上摔下来的吧?这很正常,巫婆老了。”

    我最后一次紧紧地、紧紧地将尼普顿的毛发抓在手里,随后关上了身后磨坊主塔的大门。在听到尼普顿的叫声之前,我迅速走上了磨坊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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