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怡从容答道：“也非紧要之事，我吩咐她们准备陛下饮馔。”
皇帝鼻子里哼的一声，眼里已带了笑意，道：“今儿我来，大概也教你大失所望？――昨天就敢扫我的兴。”
秋明怡道：“臣妾岂敢，臣妾只是不欲陛下奔波，致令龙体操劳，未料臣妾无能，还是叫陛下费心了。”
她向来不以“臣妾”自称，突然改口，很明显故意的拉开两人距离。
皇帝也知方才那声“怡儿”惹了祸，也不计较，笑吟吟道：“你要犒劳我不难，亲自弄些点心我吃，就足见得你的诚心了。”
秋明怡顿了顿，唇边终于流出一丝笑意，反问道：“陛下真的决定令我下厨？”
皇帝一乐，顾左右亦忍俊不禁，这位鲁国夫人倾国倾城，才馨德茂，要说拿书拿剑乃至绣花针，都没问题，可是说到下厨，京城内外多少都有风闻，仲尚书先前病了，嫌着天下万种美食，其实变着法儿撺掇妻子。
秋明怡倒不推诿，亲自下厨做了二菜一汤，菜式精美色泽鲜丽，不仅是仲天文就连太君夫人都前来品尝，吃了一口便没再动过筷子。
仲天文对此从无置评，只有太君某次偶然抱怨了句：“但凡病了，不发汗，吃媳妇一口汤，就会好的。”
皇帝不由哈哈大笑：“你是怎么回事，小时也是吃过苦来的，还跟你师父闯荡了好几年，就这点出息。”
秋明怡道：“先前爹爹疼爱，后来总是师父弄来吃的。”
皇帝突口要说：“如今便换了仲尚书？”突感椎心挖骨的嫉妒，这句话无论如何不肯出口。
好在花厅已到，仲天文遥遥望见，便快步抢上前叩拜如仪：“臣仲天文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道：“平身。”
仲天文略一犹豫：“臣惶恐……”
“哎！”皇帝一摆手，“朕岂会为些许小事怪卿，就别成天挂在嘴里了。”
君臣三人，走入内厅，依律只有皇帝坐得，但皇帝道：“这么着有何趣味，你们都坐。”
皇帝素来不羁，仲天文打小跟着他无所不至，也不甚讲究，告罪后便与妻子下首作陪。心里忽然一动，皇帝待他自是极好的，但是象这样同席而坐，他不记得多少时候不曾有过了――娶亲之后便不曾有过。
皇帝也有此叹，以惬意轻松的姿势一手搭椅背，另一手转玩酒杯，笑道：“朕想想，有多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光了。草草杯盘，三两知己。”见仲天文有拘谨欠身之意，不耐地阻止，“别把朝堂上那套搬过来，让朕也解脱一回。”
仲天文笑道：“是，臣敬陛下一杯。”
皇帝爽快地一饮而尽，他纵情与仲天文谈笑，杯来盏往，不一时已感微醺。
秋明怡坐在一边以手支颐，保持着静默，脸上始终有淡淡笑意，远处晴明轩笑语如浪，隔着半个园子也听得清清楚楚，皇帝问：“那是谁？”
秋明怡回过神：“是我师妹。”
皇帝笑道：“你来了几年，青魂帮差不多一半都过来了，这也倒好，免得你时常奔走，京城和期颐两地千里之隔，那可是个累差使。”
秋明怡想了想才答：“我习惯了的。”
皇帝道：“你生性好强，就算心里累了亦不承认，其实你做这些事，譬如多得三千烦恼丝，欲罢而不得，朕看不出有何好处。”
秋明怡心内一紧，竟没搭上话，皇帝即转头和仲天文聊天，酒后随兴所至，所谈东一言，西一语，漫无边际，那话也撂过了不再提。
秋明怡提起乌银梅花自斟壶，慢慢向杯内注入一杯酒，凑及唇边，眼前一个冻石杯儿晃动，皇帝似是兴高采烈地笑：“你这主人做得可不大到位。”秋明怡于是站起身来，向每人杯中都斟满。
这顿酒喝了一两个时辰才罢，宫里催过两三回，皇帝才肯兴尽而归。
皇帝一走，仲天文忙问：“三千烦恼丝，是甚么意思？”
良久，秋明怡方道：“只怕青魂帮过于庞大，该有所消停了。”
仲天文震惊，声音不觉变了：“陛下欲对付青魂？”
秋明怡眼波沉沉，看不出心内是喜是忧，道：“天文，你可记得随他初至期颐，就是为了取缔江湖首盟。”
“这我自然知道。可是、可是后来取代了那江湖首盟的就是你师姐啊。以你师姐和陛下……”他陡然顿住，秋明怡一贯温和清冷的眼神如电如剑锋锐无匹，射得他一片惊惶。
“只要是我活着。”她冷冰冰地说，极其缓慢而清晰，一字一顿，有如誓言，“我不准任何人轻慢她，天文，请你收起世家贵族，那种高高在上舍予怜悯的姿态。”
这话重了，仲天文有措手不及的尴尬，愣在了当场，秋明怡更不打言，扬长而去，细思无味，终究无趣，他坐倒在石上，心内直是苍茫，有冰冷笑意自胸臆涌上，凝于唇角形成黯淡的弧度。
“姐夫。”身不知所在，恍恍惚惚，听得柔声相唤。
同时有柔软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庞，宛如春风，轻拂过空白的心，忍不住倾诉委屈：“我件件都依她，朝野不分，门庭俱废，一心得她欢喜，你说，竟这样难？一言不合，她连一句话都不肯多听。”想到素日因这些缘故和母亲之间所起冲突，越发委屈，私底下争吵、竭力回护、全心容忍，她究竟知悉多少？或者，根本是不想知道。
有人挨近他，俏脸贴近他俊逸的面庞，呢喃细语：“姐夫，别伤心，你知道吗，有人爱慕你，敬重你，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指望得你欢喜。你欢喜，她也欢喜。”
仲天文不答，只伸出手来，抚摸她墨玉般柔丝，渐次至背，至腰，紧紧搂住。
梅落如雪，秋明怡怔怔瞧着。kfYV3CVOqu5RygoNDVhFXY0544y0EtbsXIZTfKfyyR1g+Ur1cdXH7GCVmpCuddGk8hqRX7DlK7FU01inh5Mp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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