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突然想到了之前在J的衣兜里发现的那份文件,是因为那件事情吗?
无论如何,小云再也忍受不了没有J的日子,说好的以后有苦有难不要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让小云帮他分担呢?于是小云决定踏上寻找J的道路。
她踏上了去修理厂的列车。列车上熄灯了。小云约摸着现在许是十二点多一点的样子,便从上铺爬下来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消磨完最后的火车时光。
夜风在窗外的平原上呼啸着,风声拔地而起又被坠向地面,碎得一片狼藉。它们从窗缝里灌进来,再从小云的毛衣下摆处灌进去,灌得小云的腰就像浸在冰凉的水里。
小云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之前想买一个腰封?又似乎暂时把这个事给忘却了。人总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
大家都睡了。车厢里暗沉沉的,小云弓着背,被凝固在这巨大的黑色琥珀里。有个男生和小云并排坐着,从小云的角度来看,刚刚好可以对他的手机一览无余。
她突然就很慌张,好像入侵了别人的生活,好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于是小云从包里掏出泡面,起身向开水间走去。这是地球上的旅途必备食品,尽管J对于此没有丝毫认可。
吸烟区一直有个女生讲电话,断断续续。小云泡好泡面,走过去蹲在她旁边。
女生裹着夸张的棉衣,把齐耳的短发染得焦黄。来自哪个星球,小云并不知道。
“我不管,你现在必须陪我一会儿。你算是什么男朋友啊,我TM一天什么都没吃,水都没喝,都胃疼了,而你只会说666!”
小云低着头把叉子小心翼翼插在泡面盖儿上,果真宇宙的男朋友都是同一个种族。有时候小云真心觉得,这世界上不应该按照星球划分种族,而是按照性别来划分更合理一些。
“我没钱!你让我拿什么买饭吃!你也不知道给我发红包,你说你这样的男朋友要了有何用!”
小云哈了哈气,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趁着夜色逃跑的群山。
“我不要!你不就是心疼钱吗!老子比你有钱!过年我妈给了我两百,我姥姥给了我两百,我有四百过年呢!住个酒店才多钱啊,一百五十五的那个我都看好了,反正我在寮角这边又没有亲人。”
小云打了个冷战,吸烟区的风似乎更加肆无忌惮。寮角?这车是开往寮角的?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但是小云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了。
“你蹲这儿干嘛呢?”
小云抬头撞上了女生的目光,厚厚的粉底被泪水冲开了河道。她一边把手机放在棉衣口袋里,一边蹲下来,和小云面对面蹲着。
“电话都听到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啊?我……只是……想吃个泡面。”
“泡面干嘛要来这儿吃啊你?”
“大家……都睡了,在车厢里吃……味道太大的话,总觉得会打扰到大家睡觉,有点不好意思。”
女生瞥了小云一眼。
“你是不是活得特小心,特在意别人看法。”
小云拔掉叉子,打开泡面盖,没有说话。面饼饱满而又充盈,可香气没多久就被冷风打散了。
“活成你这样也挺累的吧?看起来你像个学生,畏畏缩缩,对这CD社会还充满着敬意。哪来那么多让你尊敬的地方?你看我,照样打电话,碍着他们谁了?爱睡不睡。”她撇着嘴瞄向自己的手机,貌似又有电话打进来了。
“你……一天没吃饭?”
“骗老实人的话你也信?不过……确实是有点渴,也没钱买水喝……啊,喂?亲爱的,我当然在想你啊……”女生接起电话的时候瞬间换了一种语气,听起来温柔又端庄,可爱又迷人。
小云起身向车厢走去,记得还剩一瓶养乐多。
“会的啊,等我下车我先要去见朋友,后天去找你吧,到时候一见面我就要你亲我一口……嗯,挂了,拜拜。”
小云走回来蹲下来,她也蹲下来。
“我也只剩这个了,我马上就下车了,你先把这个喝了吧。”小云把养乐多递过去。
她沉浸在刚刚电话里的笑容突然定格,脸上还带着上一个电话的泪痕。半哭半笑,牙似乎是被烟渍过。
“这两个电话不是同一个人。”
“我知道。”
小云没敢看她的眼睛,强压着内心的又一次慌张,仿佛再一次偷窃了别人的隐私。这次,她没逃走。
“你也是个奇怪的人,比我还要奇怪。”她笑了一下,一把抓过养乐多,起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青灰色的棉衣因为不合身而使她的背部变得佝偻,走路的姿势显得更加夸张可笑,像极了一只大虾。
吸烟区的灯昏黄下来,光也被冷风打散了。小云没有回答,转过去端起泡面吃了起来。车厢里的暗沉沉渐渐漫过来,小云勾着头,被这暗沉沉的巨大琥珀慢慢凝固,也像极了一只大虾。
火车依旧快速前行,风依旧想灌进来,分秒依旧在逝去着,人们依旧各自呼吸。她们拼命地想在这飞快的世界中判断好坏、分出伯仲、界定自己、划清他人;拼命地想通过对人事嗤之以鼻的方式来标明自己非此类人,以获得继续生存下去的力量。
什么人好,什么人坏,什么人值得被爱,什么人生如苟蝇。你所想成为的,你所珍视的,你所唾弃的,你所不耻的,都不过是甲乙丙丁,在这飞快的世界里慌手慌脚地应付完一生。
“你好,我是甲女。”
“你好,我是乙女。”
在上帝来看,她们都一样可笑。
列车到站了,小云走下车,紧了紧衣服。可能是由于铺天盖地的白色,使得夜晚的这里显得更为寒冷。记得J说过,这些东西怕热,那么此时,它们应该是再舒服不过的了吧。
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再次走到了修理飞船的老人门前,轻轻的按下了旁边的门铃。等了好久好久,铁门的小窗才被缓缓拉开了,老人的脸从狭窄的缝隙里露了出来。
他似乎认得门外这个小姑娘是谁,小云刚想开口,便被他打断了:“又坏了?我这里可不负责二次维修。”说罢,就要关上小窗口。
“不是不是,这次不修飞船!”小云连忙解释到。
“不修?”老人的神情变得狐疑起来,“不修飞船,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找人的……”小云怯生生的。
“我又不是警察局,没有你找的人!”老人不耐烦起来,“啪”的一声吧小窗关上了。
“您见过上次和我一起来您这儿修飞船的那个男生吗?他不见了。就那个,穿着大风衣,有那么高,长得还挺好看的那个!您还说他的飞船是古董!”小云仍不放弃,隔着铁门喊道。她在说及J的身高的时候,还伸长胳膊踮起脚比划了一下,尽管并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得到。
门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小窗再一次被拉开,老人一双眼睛般眯着盯着小云,可小云根本猜不透这老头子现在正在想什么。
“进来吧。”老人说了一句,将门口的激光网关掉,打开门让小云走了进来,“自己关一下门。”他背对着小云,将轮椅转动到了工具柜旁,像上次一样,又将扩音装置从柜子上取下来,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调整好带子的长短,找了一个舒服合适的位置。
“跟我来。”这次他并没有让小云留在工作间,而是直接带领小云走进了工作间背后的一个狭窄走廊通向着的小房间。这房间和一般的家里的配置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看来这就是老人平常除工作之外,休息和生活的地方了。
“坐吧。”老人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虽然老人平常在轮椅上也基本用不到沙发,但是这沙发却还是想被过度使用过一样破旧。小云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坐了下去,还挺软乎乎的。
“喝茶吗?”老人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个方糖罐,拧开盖子,夹了一块丢进面前的茶杯中。他缓慢的端起茶杯,移动轮椅去开水机前接了一杯茶,放在了小云面前。这一切的动作似乎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元气,老人靠在轮椅背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小云低头看着方糖在茶水中融化的同时,上面漂出一片油渍,平铺在茶水表面,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五彩斑斓的颜色。她摇了摇头,礼貌的笑了一下:“谢谢您,我不渴。”
老人瞥了一眼小云,端起那杯茶,慢慢的品了起来:“说吧,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小姑娘?”
小云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一种生命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的模样莫名的让小云又安定的感觉。也许是眼前这位老人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外公外婆。她将目光对上老人的眼睛,那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上次来的时候的不耐烦和冷漠,而是充满了关切和心疼。但他却又似乎在极力掩饰着这种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出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可这些足以让小云放下了戒心,自从J离她而去之后的这几天所积累起来的绝望、孤独、难受一涌而出,不由得大哭了起来。
这感觉,和失恋了之后,是一样的。
“讲出来吧,全部讲出来就可以好受一点。虽然说我这把老骨头也帮不了你太多,但毕竟活了这么久,世界上的这光怪陆离啊,也见识了不少,说不定可以帮你出出主意。”老人将茶杯放下,轻轻的拍了拍小云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着的背,叹了口气。
在老人的引导下,小云将她怎么和J认识,到怎么缠着J让J带着她去执行一项又一项的任务,他们怎么一起度过难关,J的打算,J的想法,J的好脾气和坏脾气,J对于她态度的转变和在乎程度的转变,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面前的这位老人。似乎终于有人听她说这些了,似乎终于可以全部将这些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和别人分享了,这一切像压在小云心里的浓茶,压得久了,怕是要发酵成茶饼了。
小云像是在说给老人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像是对于自己这三四个月的恋爱突然逝去的一种告慰,一种祭奠和一首悲歌。
老人默默的听着,边听便点头,小云说到动情的地方,他也跟着流泪,听到惋惜的地方,他也跟着叹气。
末了,小云抬起头来,两腮挂满了泪珠,晶莹剔透,梨花带雨,她啜泣着问老人:“老人家,您有什么办法帮我找到他吗?他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他是我的挚爱,如果我不找到他,我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原谅我自己,到您这个岁数,我怕是要在思念和煎熬中度过了。求求您,帮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找过他的朋友,那是我唯一认识的一个他的朋友,但是那人也是个地球人,几乎帮不了什么忙,所以我想来想去,万不得已才过来到您这里碰碰运气。”小云说着,就要从沙发上滑下身来,跪倒在老人面前。
“好孩子,不要这样。”老人连忙弯腰将小云扶起身来,等小云重新坐回沙发上的时候,他慢慢的说:“我是毫无办法的,但是我可以介绍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似乎可以帮到你。”
“什么地方?”小云原本暗淡的眼睛里闪起了光,她本来来这里找老人也是没有报很大的期望的,但是眼下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你跟我来。”老人滚着轮椅的轮子,走向靠着沙发的这一面墙,伸手推开了隐藏在墙体中的一扇门,原来在这休息室里,还有一个秘密的单独的空间。
空间的四面墙上整整齐齐挂着各式各样的机甲作战服,无论是男式女式还是高大魁梧,应有尽有。小云一面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衣服,一面不禁有点奇怪为什么一个修飞船的老头儿会有这么多的装备,更何况他的身体机能也完全用不着这些东西。
老人似乎看透了小云的想法,他解释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名星际战斗员,你知道,有编制的那种,吃国家的饭。”他将手摊开,耸了耸肩表示遗憾,“和你所说的那个男孩子还不太一样,他是杀手,或多或少还保留着一定的人身自由和意志自由,但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必须要替国家,替当权政府效力,丝毫容不得一点儿反抗。为国家牺牲,这是我们亘古不变的信仰和准则。不过,参加星级战斗员的,也大多数在年轻的时候有一颗英雄主义的内心和维护和平的雄心壮志吧,所以大部分人还是自愿的。”
小云点点头,她不禁想到了J在临走之前和她说过的关于军队和国家的人文方面的问题。有些事情,尽管自己还不是很明白,但她相信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有朝一日,一定会真真切切体会到J以及他们的这种情怀和感情的。
“那现在为什么来修理飞船了呢?”
“可惜了啊,那个时候我才只有三十岁,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我被炮弹集中了脊柱,从此以后就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说着,老人拍了拍他的双腿,“经过多年的复健,近年来好多了。至于修飞船嘛,是我的个人爱好,小时候就喜欢鼓捣一些军工火器。越老就越应该回归童年不是吗?”说着,老人咧嘴笑了。这是小云第一次见老人露出了笑容,尽管大部分嘴巴都被带在前面的那个扩音装置遮挡掉了,却还可以看见老人上扬的嘴角。
老人转动着轮椅,从墙上的一件又一件的机甲战服旁慢慢走过,像是一场阅兵,他在一件女士的蓝白红相间的机甲战服前停了下来,将它从墙上取下来,递给小云,说:“你所看见的这些战服都是我由于身体原因被迫退伍之后,从各种渠道收集的‘星际作战队’的不同时期是队服,他们每五年就会一换,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多了。每一款都有它所适合的队员。这件是队服里面少有的小号,我当时收来的时候并不是十分的容易。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感觉你正好合身。”
“啊!为什么?老人家我不能要,我本来是找你帮忙的,怎么再好意思收您的东西呢……更何况是您这么珍贵的东西。”小云连忙摆手拒绝道。
“你不是想找到你所说的那个男孩子吗?我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你必须穿上它。暂且不说去了那个地方之后,你原本的样子会让大家起疑心,你从这儿去那儿的路上,穿越星际的高压运输路程环境你也未必经受得住。它可以保护你,帮你抵挡掉一些没必要的伤害。毕竟你是个地球人。虽然那个男孩子带你见识了很多东西,但是依然改变不了你基因里的对于除地球之外的环境的不耐受。”老人说着,指了指房间角落里一个拉起来的帘子:“你去哪里换吧,换好了叫我一声就可以了。”
老人滚动这轮椅的轮子,慢慢离开了这间房间。
小云换好衣服之后,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只见这套战服将她少女初长成的完美身线勾勒的淋漓尽致,帅气中又不是可爱,脚踝的部分设计这两柄可以当作武器的手枪,方便在近身格斗的时候用枪击来助力。她走出门去,老人的眼中掠过一丝欣赏,但只是一瞬,就被掩盖掉了。
“有点紧……第一次穿这种……”小云上下调整着身上的衣服,怯生生的看向老人。
“没事,习惯就好了。来我带你去找想寻找的人。”老头领着小云走到工作室的操作台前,他按动了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钮,原本完整的台面突然向上升起,原来在操作台中是空心的,里面放置着一个类似于迷你飞行器的东西。
老头又按下了一个按钮,那飞行器便缓缓从操作台中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小云面前。
“进去吧。”老人打开飞行舱的门,对小云做出了“请”的手势。小云迟疑的看了老人一会儿,但还是将一条腿跨上机舱。老人在机舱上设置了一些参数,调整好航道之后,将飞行器的门一把拍上。
末了,他隔着舱门玻璃,伸出五指对小云象征性的摆动了两下作为告别,脸上绽开慈爱的笑容。
小云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没人注意到老人眼中闪过的一丝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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