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要带我去种满矢车菊的地方。
要记住，是你带我，种满矢车菊，一个都不能少。
大叔，我饿了，能不能做饭。
大叔，我想去看电影，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J的脑子里总是出现这些话语，就好像尘封的记忆开始频繁的井喷，渐渐在记忆之城中央造出了一座山峦。
“我的时间已经到了，此番到来，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声再见。”小云的幻影开始漂向空中，伴随着那些撕裂的石头不断漂向空中，还有石头和树木齐根断裂的声音。
J揉揉眼睛，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他很想叫出声来，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从未如此紧过，他恼恨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为什么没有追上去的能力，就这样看着张小云这样离去，在自己的面前，那些飞上天的石头在到达云端之后，刺破云层，又变作倾泻的火雨，伴随着长长的尾焰落到地面，在远处激起一阵烟尘，伴随着持久到来的微弱振动，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落向地面，却只有小云在离开地表。
J用手抓住自己的喉咙，拼命想去掉那层不让自己出声的禁制，直到双目出血，全身的骨骼都在震动，他用尽全力，喊出了这辈子从来不敢说出来的一句话，“不要走！”
伴随着他的叫喊声。
小云的幻影在听到他的叫声之后，停止在那一刻，云层依旧翻涌，陨石依旧落下，可是那个正在远离自己小丫头，停下来了。
她冲着自己说了一句话，就像跟他说了千百遍的那样，也正像每天早晨出门之前跟她说的那样。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听见，那些陨石落下，房屋倒塌的声音全部在这一刻袭来，他处在噪声的海洋中心，身边被各种各样的爆炸声包围。
唯独听不见那句他最想听。
那句她最想说。
J抬起眼来看向天边小云消失的地方，一片青蓝的背景下透出微微的紫光，一个长袍的女人立在悬崖上打开了外衣的下摆，裙子的褶皱里藏着几百只白色的雏燕。她像一个祈祷的女人一样双臂伸开让燕子起飞。
这是大概是J感觉最真实的幻象，一直在内心的最深处，就像所有的幻象再醒来之后都会越来越模糊，可是这次不同，再睁眼之后不会全部忘记，就像地表突然出现的大洞，将所有的石头和海水全部吞入，却不知道他的前世今生。
仿佛预示了一场准时到来的离别。
“等到这些事情全部完成了，我就带你去看矢车菊，看矢车菊在风车周围随风摆动的样子。”
以前的自己不知道到底说些什么能够让她开心一点，可是他感觉这些话好像有限额一般，说一句少一句，上帝是不会让他安安稳稳过几天好日子的，虽然他并不信有上帝的存在。
“你呀，总是跟我瞎许愿，你说说，你真的能够兑现么，自己搞得这么累。”
“别让自己太累了。答应我，换一种活法，就算为了我。”
肩膀湿了。
大叔，我一生迷恋父爱，这样做是我表达爱意的一种固执的方式。
大叔，我一生感谢爆炸，因为那次爆炸我得以认识你，而闯入你的生活之中。
大叔，我承认我是有贪心的，无比贪婪，从一开始就想牢牢粘在你身边来，这大概是我最完美、最痴心妄想的东西了。
大叔，你可能还什么都不知道吧，这就是我的计划。我得到了你，余下的生命，是你给了我机会。
呐，现在全部还给你。
不过，这次不是一味索取，是用换的哦。
我缓缓将刀刃对准自己的心脏正中，默默闭上了眼睛，拥进你怀里。
最后再抱我一次吧，就让我再叫一声你的名字，大叔，永远忘不了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进来。”
现在我已经进来了，大叔。
“为什么原谅你？”你的心底一定在不停这样问我。我没有告诉你——因为爱啊……刀如我所期刺进心脏的时候很疼，我等待着用自己胸腔里迸发而出的灵魂涂祭结局，为拯救的开始献上最高的祈祷。
时间万物看上去错综复杂，但似乎都有某种目的，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万物也围绕着这个目的行事。花草树木生存、运动的目的是上帝，人是自己，而我是你。
人们甩掉了一切理性和道德的思虑，听任自然本性和冲动，屈从于自己的身体，让自己返归到一种原初的野兽状态。也许，这叫做爱。
丫头曾经抬起头问过我：“你知道人为什么穷极一生却始终在原地兜兜转转吗？”
“想什么呢？以后这样的问题不许再想了哟。”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帮她放松。
“我们的命途都可以用一颗行星的轨迹来比，在直行一段时间后，所有的人都会迈入弯路。大叔，我告诉你一个名词，叫托勒密周转线。在每走完一圈这样的周转线之后，我、你以及所有的人类都会又重新回到这一周转线的出发点。”
意识里瞬间喷涌而出成股成股的鲜血，J没有睁开眼，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已经死亡。
四周寂静。
没有人走动，没有人呼吸。圣母和她的众婴的梦呓声盖过了一切，像来自地狱的、无法抗拒的、轻柔的哭声。
J许久沉默，尝试着睁开眼，小云就在他面前的地上躺着，比哪一次都要温柔。她张开双臂拥抱着大地，表情安详。黑亮的头发铺在地上，漫成广袤荒凉的大海。J模糊地看到一个港口，那里满是哀伤的歌，是海妖的歌喉。各式各样的船泊靠在她的头发上，J又一次想起待在漂亮船只的舱房里、在花瓶与凉水壶之间，被港口难以察觉的波动摇晃时所产生的那种昏花倦怠的情景。
头顶上传来一阵一阵的啜泣，是上帝在流泪么？J缓缓抬头，在一片无意识里，看得并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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