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夜不见,这么憔悴?莫不是夜会女鬼去了?”夏忘歌斜签在门边,叠起双臂,玩味地看着景永安。
晨光熹微,洒在她额间耳畔,在她皮肤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光芒,衬得人格外柔和。她形貌不输任何旁的女子,只是太强悍,将自己的柔美悉数隐藏起来,往往叫人忽略了她的美貌。
景永安默默地想,还真如她所说,夜会女鬼去了。只不过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
夏忘歌打了个哈欠:“老板说老板娘生病了,没办法给我们做菜,我们就只能自己凑合凑合了。”
景永安上下打量了一下夏忘歌:“你会做饭?”
夏忘歌冷笑一声,理直气壮道:“当然……不会。可是檀宛白会啊。”
景永安垂眸:“要是能吃到忘歌你亲手做的饭,就算是再难吃,我……我也不敢说出来。”
夏忘歌抖了抖眉毛,阔步走过来,抬手拧住他的耳朵,揪得景永安连连告饶。
景永安和夏忘歌一同下楼,正好遇见老板抓了药回来。
他对着两人略一颔首,便穿过小门,绕去了后院,神色里有淡淡的憔悴。
夏忘歌叹了口气:“真是不巧,这下我们没有酒喝了。希望老板娘只是小病。”
“应该病得不重,我看早上来问诊的郎中只是给她开了个调养的方子,并没有说什么。”檀宛白微微有些羡慕,“不难看出,这老板对老板娘很是在意,之前和我提起一句老板娘,他整个人的气息都不一样了。”
天禄摇了摇景永安,疑惑问道:“为什么一提起老板娘他就不一样了?”
景永安琢磨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因由,后面传出轻轻的声音,仿佛带着笑意:“因为在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良药啊。”
景永安回头,见到老板正端着煎药用的陶砂锅,信步走出来,摸了摸天禄的头。
天禄大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敲掌心:“我明白了。奶奶让我爹爹娶妾的说话,我爹爹也说过,他在世上看重的女子唯有我娘亲。这大概是一样的意思?”
老板笑而不语,一掀门帘,走进了厨房。
景永安心心念念昨天在厨房里遇到的那个老人家,便跟进了厨房。
“请问……店里是否有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
老板正在忙着煎药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不错。”
他只说了这两个简单的字,再没有多说什么,打发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景永安有些不甘心,酝酿一番,追问道:“我昨夜看见她一个人站在厨房的水缸前,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她似乎有事想同我说,还一路追着我上了楼,她……”
“景先生受惊了。”老板仍然是轻飘飘的语调,十分温文,论谁面对这样的语调,都难以继续逼问他。
景永安放弃了挣扎,点头离去。
掀开帘子的瞬间,他听见老板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景永安揣着满肚子的疑虑走回堂中,卫嘉石正抬手,摘去檀宛白眼睑下的一根睫毛。
檀宛白有些害羞,慌忙解释道:“这里竟然找不到一面镜子,实在有些不方便。刚刚问了老板,他也没有。”
夏忘歌冷不丁地抽出刀,吓了大伙一跳。她却柔下语气,将明晃晃的刀子伸在檀宛白面前:“这个比铜镜看得清楚。”
檀宛白不便拒绝,欲哭无泪地看了两眼,点头赞同:“果真清晰。”
就在此时,后院忽然传来几声隐隐的啜泣。
大家不约而同往后看去,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老板,却见老板急匆匆走出来,歉然笑道:“我要去照顾病人,不知哪位可以帮我看一下药?”
檀宛白站起身,主动接下了这个差使。
景永安看着老板离去的背影,仍然挂念着昨天夜里的事情。若是那个老人家是店里的人,想必也是住在后院吧?他便跟在老板身后,三两步来到后院。
临推开后院小屋的门,老板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景永安。
景永安讪讪道:“我想见一见昨天那位老人家。她好像有事情想和我说?只怪我昨天太害怕,所以没有理会。既然是误会一场,我想当面和她解释一下。”
老板思考了一下,推开房门,让景永安进来,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碰巧她长久没有和旁人接触,难免乏味。景先生进来吧,权当帮个忙,给她解解闷。”
景永安有些疑惑,他要见的是那位老人,并不是老板娘。他顺着推开的门,一眼望去,便见着了床上躺着的白发老人。
他十分讶异,因为老板一直说的,都是自己的妻子生病云云,却是过来照顾这位老人家。
“老人家是老板的……”
“她是我……”
她原本在抹眼泪,听见景永安的问,连忙抬起头,打断了老板的回答:“我们是远房亲戚。我无依无靠,他心地好,愿意照顾我这个老婆子。”
景永安连连点头,朝老板投去赞许的目光,却见着他一言不发地紧锁眉头,看也不看景永安一眼,不晓得因为什么叫他生了气。
“老人家,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极度忧愁之事。”景永安看着老太太,关切道,“我稍微也看过几本医书,许多病,都是心病引起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啊,五脏六腑都要较年轻人弱一些,如果再日日担忧这里担忧那里,身体早晚会吃不消的。我记得昨夜里见着你,你的腿脚似乎还挺好,今日忽然病了,不是夜里着凉,就是有了忧心之事……”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老太太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深,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周围遍布的脸。
景永安只道她是听进了他的话,引发了深思,笑了笑,还欲再说,老板冷不丁止住了他的话头:“景先生,我看你总是拿年纪说事。你以为年华于人,有多重要?”
景永安不假思索:“自然是极重要的。”
“我看不见得。是人都有老去的那一天,长生不老只是人无尽欲望的荒谬追寻,”老板淡淡一笑,垂眸看了看老人家肌肤松弛的手背,“容颜于人,皮囊而已。一世青春却孑然一身、无所依靠,和垂垂老矣、最终同所爱之人同穴而眠,哪个更好一些呢?”
景永安觉得他说得不错,点头,还是有些踌躇:“可终究还是没有人愿意轻易老去。”
出乎意料的,老板没有再反驳他,轻轻叹了口气,恢复了温温懦懦的调子:“是啊。如果世上真的有法子,可以用吾之年华换回彼之容颜……”
他话说到这里,景永安已经察觉到不对。
“嘉韵!”白发女子厉声打断了他。
老板如梦初醒,抬眸望着她,眼里满是怜惜和痛意。
“你们……”景永安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往后退了一步。
老板望向他,目光淡然:“不错,她就是我妻子。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我都承认她。”
这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差出了一个甲子。
景永安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夏忘歌来。丹青卷遗失五十年,她也在丹青卷里沉睡了五十年。而她看起来,和景永安年岁相仿,是不是两人的年龄,也差了一个甲子?
如果夏忘歌她……有朝一日也忽然变成了这幅模样,他又能像老板这样,对她不离不弃,不忘初心吗?
景永安微微攥起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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