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忘歌的脚程很快，景永安跟着跑了两步，发现自己追不上夏忘歌，想了下，看见一旁正在哀伤的衣天华，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走了过去，即将接近衣天华的时候，被衣天华身旁的弟子拦下。
景永安只得顿住脚步，毕恭毕敬的朝着衣天华拱了拱手。
“衣门主，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卫大哥？我从刚刚开始就没有看见他。”
衣天华看了景永安一眼，两腮边上的肌肉忽然抽动了一下，忽然抬手扔出一张符咒，那符咒幻化出一面圆形的水镜，画面还没有显现出来，便听见夏忘歌喊了一声“住手”，声音透过水镜传来，带了几分飘渺之意。
就在声音渐渐落下时，水镜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卫嘉石长剑贯胸，正跪在画阁悬崖前的一方巨石上。他的手仍然握着剑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剑柄，将长剑继续推进自己的胸口。
衣天华身旁的两名弟子看了这样的场景，惊呼一声，衣天华再也支撑不住，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扭曲，转瞬间身形便已经消失不见。
景永安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原本伺候在衣天华身边的一名弟子体贴地过来，扶住了他，问道：“景先生，我们现在马上要过去悬崖那边，我怕你找不到具体的位置，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一眼？”
景永安惶惶中点了点头，便被两个弟子一左一右的架着飞去了悬崖。
到了地方，景永安看见夏忘歌正伏在卫嘉石身边，一双纤纤素手，正按在卫嘉石的伤口之上，那伤口还在不断的往外冒血，汩汩的血流已经将夏忘歌的手染成了一片鲜红。
衣天华此时正站在夏忘歌身后，闭着眼睛，念动咒语。
夏忘歌一回头，不耐烦的说道：“老头，你不要想再救他了。他手法决绝，这一剑穿胸，再无回还余地，况且，他还给自己下了符咒，死后精魄灰飞烟灭，也无来世。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来。”
衣天华默了默，石破天惊地喊道：“你给我住口！”
夏忘歌也不恼，却将手收了回来，点在卫嘉石身上的几处大穴上，原本她按住的地方，血流更加厉害。
衣天华绝望道：“夏忘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当年我是恨你，不想让师弟救你的性命，可……可你也不必这样报复我！”
夏忘歌退到一旁，把衣天华往前推了推，道：“他应该还有话想要对你说，你去听听他在说什么？”
衣天华顾不上和夏忘歌计较，急忙伏到卫嘉石身旁，握住卫嘉石的一只手，听卫嘉石的话语一点点从嘴边呢喃出来。
景永安见了这幅场景，一时间难过，夏忘歌也去拉了他两把，叹息道：“卫嘉石此人，重情重义，想必弥留之际，也有什么话要告诉你的，你也去听听吧。”
景永安闻言，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过去，跪在卫嘉石身旁。
卫嘉石看见他，眼睛微微转了一下，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师父，徒儿再无孝敬您的机会，但徒儿的精魄会和宛白的精魄一起，誓死守卫画阁的这方土地，若有妖魔鬼怪来犯，徒儿仍然会保护画阁的……”
衣天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低头擦起自己的眼泪。
景永安默然握住了卫嘉石的另外一只手，卫嘉石微弱的力气便从那只手上传递过来，轻轻喊了一声“贤弟”。
景永安屏气凝神，俯耳听去，听见卫嘉石含笑的声音。
“贤弟，好好对待夏姑娘，大哥……好生羡慕你们……”
卫嘉石说到这里，忽然呕出一大口鲜血，衣天华在他身上连点数下，卫嘉石却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递向自己胸口的那柄剑上。
“这把青渊剑……还给师父。师父曾经说过，我不配它，也许，我真的……”
他说完，景永安便觉得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忽然一轻，而卫嘉石的身体也变得逐渐透明，景永安禁不住大喊了一声“大哥”，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呼吸之间，卫嘉石的身体消失，唯有胸口的那柄剑还留在原地，失去了支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这一声分外寂寥，从悬崖上头飘散下去，穿过空旷寂静的山谷，形成无数声回响。
衣天华俯身，将这柄剑捡起来，放在手中来回摩挲了良久。这青渊剑确实是一柄好剑，以魑炼化而成，锋利无双，且不会锈蚀。衣天华只摸了这两把，且动作相对十分柔和，而是将自己的手掌划破了。
后头的两名侍奉他的画阁弟子见状，都吃了一惊，匆忙赶过来，想要取走衣天华手里的长剑，看一看衣天华此时的伤势。衣天华却避开了两人，怔怔的看着手里的剑，讥诮一笑。
“傻孩子，这把剑不管配得上你，还是配不上你，它都是你的。你死了，它的精魂也不在了。为师收回去，又能给谁呢？”
他话音刚落，便将手一抬，将这把沾满了血迹的青渊剑，随手扔到了悬崖之下。尔后，衣天华便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巨石，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景永安仍然保持着跪在巨石上的姿势，呆呆看着卫嘉石消失的地方。
夏忘歌缓缓走过去，看了眼万丈悬崖，淡淡道：“卫嘉石不见了，如果天禄问起，你该如何告诉他？”
“大哥去找小白了。”
夏忘歌苦笑道：“傻秀才。就说卫嘉石失了心智，在悬崖边上闭关修炼罢。”
景永安依然怔怔的，过了好些时候，他才终于站起身来，喃喃说道：“忘歌，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就好了。”
微生潭当日的话语猛然袭上夏忘歌的心头，和景永安的话重叠在一起，缥缥缈缈，形成了一片指责之声，不断环绕。
夏忘歌脸色微微一变，看着景永安，一字一顿的问道：“秀才，你真觉得时光倒流要好一些吗？”
景永安惨然一笑，目光仿佛穿过夏忘歌，落到她身后的某一块岩石上。
“仿佛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惨的结局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小白和大哥都不会死。”
夏忘歌心中一片黯然，试探问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大概倒流的不止这一星半点儿的时光——或许那时候，你就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上。你不怨吗？你不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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