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徵顿觉不好。
铁皮石斛是这个颜色么?
“除了铁皮石斛,你还加了什么?”
孟徵眼疾手快的伸手,没等苏燮回答,就掀开壶盖来看了一眼。一片雾气蒸腾间,孟徵看见厚厚一层灰绿色上,盘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东西,好像一只肥虫子。
“虫子吗?”孟徵捂住嘴,眨了眨眼。
“是啊,你脑子最近是好使了不少。”
“呕……”她飞奔出去,趴在栏杆上就是一阵干呕。
什么鬼!
“有什么感觉么?”苏燮出来了。
孟徵气的瞪他一眼,趴在栏杆上有气无力道:“恶心。”
“有没有头疼?”
“没有。”
苏燮蹙眉,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到孟徵发毛,他才撇了目光过去。
“那就再睡一觉。”他略一沉思,伸手就将孟徵抓了过去,顺便戳了两下。
“喂我刚醒……”孟徵想挥手打开他,意识却一阵模糊。混蛋,一言不合就点她穴……睡多了会变痴呆好么……
檀木小桌上摆着未动一箸的菜肴,侍女跪在一旁,侧身添酒。祁煜按着太阳穴,盯着地上光可鉴人的金砖。
水袖红裙的宫女依旧在殿中央旋转,琴筝箜篌远远的响,殿内觥筹交错,一派春光融融。
他起身,看了一眼高踞台上的老祁王,微微躬身,旋即转身,退了出去。老祁王醉眼朦胧的瞧了一眼,就被一旁依偎嬉笑的妃嫔们缠去了心神。
夏夜微凉,提灯蹑足而过的宫女远远见了祁煜,俯下身去,祁煜走过后又直起身来,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公子煜。”
身上忽然被披上了轻薄的披风,郢少使轻柔的声音如夏风般吹了过去。
祁煜恍惚了一下,随后紧紧披风,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前走。
“多谢少使,夜凉,少使请回吧。”他头也不回道。
又走了一会儿,在路过章淮台时,祁煜被截住了去路。
“公子,莳存大人……贺姬在等您。”
祁煜嗯了一声,解下披风丢在地上,径直进了章淮台。
宫内燃着淡淡的香,点着一排灯火,一方简单小几后,祁煜看到了一身黑底金纹广袖长裙的贺莳存,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
他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公子,要起风了……郢姬的披风是太薄了,怪不得您不肯披。”莳存身子前倾,递上一只三道火漆封口的小竹筒。祁煜抽出其中纸条,就着摇曳的烛光细细的读了。
“郢姬后面是卫国,她近日如此殷勤,想来也是知道卫国要灭了吧。”莳存笑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转了几圈,同窗框一起,被风吹的哐哐响了起来。
很快有宫人过去关了,火苗也不再晃动。
灯火在他脸上打出晦暗不明的神色,祁煜看完,随手将纸条点燃,投进香炉。
“是蓄谋已久,怎么没察觉?”祁煜背对着莳存,负手而立,语气平淡无波,莳存却立即敛了笑,跪直身子,深深叩首。
“属下失职,未曾察觉。”
祁煜回首,看了她一眼,半晌在小几前盘腿坐下。
“罢了,抚一曲吧,阿莳。”
“是。”
琴声泠泠而流,祁煜以肘支头,渐渐闭上了眼。
那日好大雪,新梅初绽,在枯枝虬干上挑出深红的花苞来,他披着厚重的黑色大氅,将一地碎琼乱玉踏出一串孤零零的脚印来。
梅林前头立着白裳红裙的少女,披一件深红色鹤氅,见他来了,微微一笑,低下了头,嘴唇动了几下。
“这么有闲情?等我邀你赏梅?”他走近,伸手采了一朵开的正好的金蕊绿蜡下来。
女子闭了闭眼,冻得苍白的面颊上忽然涌上一股红潮。她很快睁了眼,面上重新覆了一层青白,纸似的。
祁煜瞧得清清楚楚。
“怎么?慕安也害羞呐?”他好心情的调笑道,一只手抬起,想要把那朵腊梅簪到女子鬓边。
“慕安明日就要十八——”他正说着,忽然睁大了眼,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
只见女子咬着唇,后退了一步,低头,俯身,鹤氅一掀,扇面一般铺开在身后。她跪下了,跪在雪中,梅树下,深深稽首。
远处传来唰,唰,宫女扫雪的声音,在近于寂灭的的空气中,祁煜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声:
“主人。”
主人?
一朵蜡梅从指尖颓然坠落,花瓣上洇出血一般红的指印。
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只记得从御书房出来时,看到慕安跪在雪地里,笔直。身后的鹤氅旋开如一面血染成的扇,仿若一支红梅,斜逸在满地的冰晶碎玉里,苍白。
二三虎背熊腰的宫廷侍卫环伺左右,其中一个疤面,手中倒提一柄乌沉沉的鞭子。
祁煜走近,站住。
雪地里数瓣梅花落得娇艳,他甚至分不清,那是慕安的血呢?还是新落红梅。
他的小师妹,从此不再是他的小师妹了。
从前他总忘记,慕安的身份,忘记了那年他从墙头摔下,昏了三日,背他回去的慕安也跪了三日。
父王总是野心过盛,养了许多异士,想着哪一天派上用场,而慕安就是其中之一。其实是,也不是,他曾提到慕安,在父王面前。
不过小小奴婢,连城你可莫要跌了身份,想要不过赐给你做个丫头罢了,也服侍服侍你。
父王背着手,眼神仿佛看着猪羊般不屑。祁煜忽然有些可怜那些妃嫔们,虽然父王近些年越发昏聩了,但仍旧还是当年那个野心勃勃的父王,该宠哪个该废了哪个,肯定全系着了身后势力的兴衰,没有半点留情。除了动摇不得的王后,没有第二个长盛不衰。
那些个妃嫔,哪个不是诸国的牺牲品?
祁煜跪在地上,安安静静的应了声是。父王很少唤他连城,平时总是煜儿煜儿的叫,即使是当着那些个死板僵套的老臣。连城是他的字,因而他的化名便是连祁。
这么想着,祁煜又忆起那个总是“连祁师兄连祁师兄”唤的小师妹了。
尾随出来的大监微微躬身。身后他的老师——盛太傅也从御书房里出来,拢着袖子站在那里。
“慕安,还不谢过公子。”浑圆富态的大监站在祁煜身后,拖长了声音道。
“是,奴婢谢过主人。”
慕安叩头,起来,祁煜微微低头,便看到她仰着的下巴,流畅而苍白的线条,无一丝血色,和地上的雪一样。
“诶哟!老奴忘记了,该叫主上了。既然公子特意求了咱王,让你勉强做个侍卫,那你就得尽心侍奉好公子,万不得一点闪失,听懂了么?”大监一拍额头,好像刚想起似的。
“是,慕安谢过主上。”她却从善如流,毫无反抗,低到了尘埃里。
他恍恍惚惚的站着,看着慕安伏在他墨色的靴尖前。
去年的今日,慕安是他的小师妹,她十七。而今年的明日,慕安十八岁,他却送了她好大一份礼。祁煜手指一紧,又一松,有什么从袖袋里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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