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随后就是一阵猛烈响动，自家门被踢开了，一群绸衣油伞的人立时冲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大腹便便，嘴里骂骂咧咧，大概是被雨截在半路，他抖抖衣袖，就站在一旁，艰难的弯下腰去，是县老爷。门口又进来几个人，这家男人惊恐的瞪大了眼，哆哆嗦嗦的蜷缩在墙角，借着闪电光亮，看清了门口的人。
后山上二妮儿看着慕安，雷声让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却没能惊醒她。二妮儿坐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担心，便起身往外看去。
雨幕将她的视线挡了七七八八，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二妮儿张望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她坐了回去，将慕安的扇子从袖口掏出，轻轻摆在慕安身边。
她终究不能放下心去，打算回去看一看。二妮儿小心翼翼的起身，将棚子的小门推开，雨声猛的变大，她家唯一的斗笠被父亲拿走了。雨点打在她身上，二妮儿咬咬唇，回头看了慕安一眼。
正在她即将踏出棚子的时候，慕安忽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来。
二妮儿赶忙返回身去，想要叫醒慕安却又不敢，慕安仍旧盘坐在地上，只是胸前一滩黑血，眼皮剧烈翕动。
稍顷。
“啊——”
一声惨叫模模糊糊的传到后山，惊破了雨夜和二妮儿焦急的脸，然而却只是半声，随即便被闪电劈裂，戛然而止。二妮儿猛的冲了出去，然后又哭着跑了回来，慕安又一口血，喷到了二妮儿襟上。
前面的必然是县官儿，或许还带着时不时出现的“远来小县捉拿凶犯”的羽使大老爷们，他们时不时到处作恶已有好几年，她的母亲就是这样被逼死的。
一道惊雷撕裂天幕，也撕裂我沉寂下去的心神。我被迫从入定状态中醒过来，毒已经排的差不多了，我睁开眼，只等……
“二妮儿——出什么事了？”
我大惊，眼前二妮儿仍旧穿着白日里的粗布衣衫，只是已经半湿，胸前一片乌黑血迹，发丝湿淋淋的贴在脸上。
她在狭小的棚子里猛的跪下，然后磕头，泥水飞溅中露出她惶然的眼睛。
“姐姐救我们——”她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冲出棚子，冷风卷着雨点卷着泥水卷着杀气与血腥味砸进棚子，我站起身来，将旁边不知何时放过来的玉骨扇捡起，握在手里。
我仍旧调息了一刻——刚排完毒不能动用真气，我得先缓一缓再说。
余毒还剩一丝，若有若无的反抗着，我咬咬牙，马上就要将它除去，只要一刻钟。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我大惊，只得勉强撑起罡气护体，冲进雨幕。半刻之后，我呆呆的立在那户人家后门的不远处，望着眼前一幕。
雪光一闪，一柄长剑从女孩后心穿出，后面是肥胖的男人，撑着一柄油纸伞在那里呼喝着：“大人大人——哎呀你怎么给杀了，这家的女子可是小县里的美人儿呀——”
我忘记了散出罡气，刀子一样的雨水砸在头上脸上，砸的我生疼。
人一生里能有多少后悔事儿呢？我不知道，眼前这一桩已足够了。
不过耽搁一刻，酿成大祸。
我脑中一昏，将扇子展开，笔直的冲了出去。扇尖泛着玉色光芒，顷刻间带出血花，一串串血珠洒落，再被雨水冲去。屋内血水横流，我带起的罡气似乎撞破了后墙，轰隆一声，我在一地废墟中看清了里面景象。
那憨厚的男人趴在大娘身上，笑眯眯的大娘盖着一条血濡了的褥，横趴在炕上。眼前闪过一群人惊愕的面孔，我笔直的撞过去，笔直的撞回来，扇尖带起一片血雾。大雨将地面冲出很深的沟渠。
黑红的沟渠。
一、二、三……二十一、二十二……我脑中胀疼，地下一共二十二具尸体，哦不……二十三具。我杀的人很多，却没有哪个能让我印象如此深刻，我转身，捡起地上跌落的龙泉剑。
我忽然平静下来，体内的热血也似乎被这大雨浇了个通透，只剩满眼的血色，看到哪里哪里一片血红。二妮儿躺在地上，微深的肤色却闪出白亮光芒，她被泥水裹了一身，后心仍插着剑，旁边倒着那个将剑送进她胸膛的男人。
我走过去，跪在二妮儿旁边，将她抱在怀里。
二妮儿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像是死死的盯住了我，她抬起满是血水的手指，慢慢握住我前襟。大雨未休，她声音衰弱却清晰的传入我耳中。
“小姐姐……为什么不救……”
她喃喃着，松开了手，眼睛慢慢闭上，手臂轰然坠地。
不救。不救什么？不救她的家人，不救她，不救将我救起的我的恩人，不救自己。总已满手血污，不得自救，无法救赎。
像是有什么随之崩塌，我只觉得心中一痛，比大雨瓢泼而下砸在眼里还要痛。那一丝毒还没有除去，是发作了么？
她是想打我么？那打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死在我怀里。你是恨我么……是了，你该恨我……
我强自静了片刻，就感觉有波涛在体内翻涌，一层一层的卷上来，裹挟着难以言明的情绪，狠狠的冲上喉咙。我将唇边溢出的血色抹去，放下了二妮儿。她眼睛仍睁着半条缝隙，像是死不瞑目。
“啊——”
前院的门轰然倒塌，前额上突突的疼，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树下拴着的马焦急的踢着后蹄。我在半空中跃起，砸在了一匹马上，真气为鞭，牵着树身的桎梏无声断落，那马猛的跃起。
“咴律律——”马身一个凌空，带着我奔了出去，像是要将这一夜血色通通甩在身后，脑中一片混沌，肺腑疼痛似要再次喷血，我只能紧紧的抓住了缰绳，任身下骏马飞驰过泥泞小路，奔向建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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